在徐州处理完慕容悠的事后,慕容真终于来到南京城。
“你不知道?”
盎丰票号里头传来慕容真毫不遏抑的怒吼声,掌柜颤巍巍地互搓双手,一副如临大敌的骇状,额上的汗水成串滑落,不是因为天候太热,而是因为眼前的慕容三爷向来脾气不佳。
“三爷,当时是二爷的贴侍带着一位姑娘上门兑银,我一时之间也没问清二爷的下榻之所,再者,那都已经是年前的事了。”
“年前的事?!”慕容真不由瞪大眼,继而-起了眼,缓缓地瞪向身旁正准备开溜的贴侍。“掠影,你打算上哪去?过来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何掌柜的说,这事是年前的事?”
膘蛋东西,居然敢诓他!
是他待他太好,让恃宠而骄了不成?
“呃,三爷,你别气,其实这消息是从别家商行打探来的,也没人同我说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而三爷又急着想知道二爷的行踪,所以我就随口提起。”这能怪他吗?
“你--”都什么当头了,他还能狡辩?
“三爷、三爷,你冷静一点,凡经过必留下痕迹,这好歹是条线索,是不?”掠影努力地劝说着。
慕容真闻言,微挑起眉,回头问着掌柜,“你知不知道同吹影一道进票号的姑娘是谁?”
“这个嘛……”掌柜进出一身冷汗,圆滚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那一日,我碰巧不在票号,所以也不清楚状况。”
“你不在这儿?你是死到哪儿去了?难道你不知道身为掌柜,不得擅离吗?”慕容真毫不客气地暴吼着。
走过之后,留下什么痕迹来着?
谤本就是木头、根本就是猪,竟然来个一问三不知!
“那姑娘好像是西门姑娘。”突地一旁有人小小声地说着。
闻言,数只眼睛猛地朝声音来源盯去,瞧见开口的人是自家伙计,掌柜的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拉到前头。
“快,把事情说清楚一点!”
憋计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瞧见了那姑娘,长得挺像西门姑娘。”
“西门姑娘?”就这样?
“西门家在南京城倒也颇有名气,年前还贴了告示,热闹地办了不少花样。”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城东的西门家。”慕容真蓦地击掌。
憋计不禁微愣,方要开口,却见他随即扬声道:“走,咱们现下就立即赶到城东的西门家!”
卑落,主仆两人随即如风般地离开富丰票号。
只见伙计依旧欲言又止地睇着大门外头,掌柜的抹了抹一头冷汗,没好气地道:“还瞧什么瞧?不赶紧干活去?”
“可是三爷他好像搞错地方了。”他说的不是城东的西门家,而是……
“去去去,你别以为方才替我解了围,现下就不用干活了!”
掌柜没好气地赶着他入内,压根不管他说了什么,伙计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这一回要躲得远远的,就算改日听到三爷的咆哮声,他也绝对不会再管闲事了。
城东秋延街西门书肆
书肆里空空无人,就连守店的伙计都忍不住打起盹来,而门外,一抹纤细的身影没发出半点声响地踏进书肆里,不动声色地走到伙计面前。
“小刘?”她轻唤着,水眸如刀地瞪着睡意正浓的伙计。
等半晌,依计即纤手一探,毫不客气地捏起伙计的耳朵。
“啊--”杀猪似的哀嚎响彻云霄,隐没在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喧嚣声中。
“啊什么啊?本小姐还没找你算帐,你倒是先叫得鬼哭神号来着,怎么?是想要教外头的人以为本小姐苛待你了?”西门祖-起滟滟水眸,纤手-在柳腰上,尽避神情苛薄、举止无情,但盛怒中的粉颜却依旧美得教人屏息。
“小姐……”伙计忙闭上嘴。
“你好大的胆子,谁要你在守店时打盹的?你就不怕在你打盹时,店里的东西便教人给偷光了?到时候你赔得起吗?”西门祖愈说愈气,拧在他耳朵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再说,就算没客人,难道你就不会自动自发地洒扫店门吗?你以为你每日打盹便能够领饷?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就说了,店里的生意每况愈下,肯定是和守店门的伙计有关,如今真是教她抓到尾巴了,瞧他怎么说!
“小,小姐,痛……”伙计吃痛地低喊着,“这店已经好久没有客人上门了,店门擦得再亮也没用,大伙闪都来不及了,谁还会来偷东西?”
“你说什么?!”声音微尖,手劲跟着上扬。
“啊啊啊--”
“你要是胆敢再胡说,信不信本小姐要你立刻回家吃自己?”西门祖嫌烦地甩开他,一脚将他踹离座位。
憋计赶忙逃到一旁,揉着快要掉落的红胀耳朵,很小声地说:“又不是我说的,是外头的人都这么说。”
西门府闹鬼,早在多年前便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啊!又不是现下才知道。
可闹鬼归闹鬼,西门书肆毕竟是南京第一大书肆,每逢出书之日,或是新纸稿出世之日,店里总是会涌现人潮,可热闹的光景也只有那么一天;过后,随即又回复到原本的清冷状态中。
“你说什么?!”西门祖美眸瞪去,柔荑指向门外,毫不客气地道:“滚,现下立即滚,到帐房领了饷就给我滚远一点,要我再瞧见你一回,非得要修理你一回不可!”
“-嚣张什么?!真以为老子是纸扎的老虎啊!”伙计也发火了,恶狠狠地走近她。“以往看在-是女流之辈的份上,所以不同-计较,可现下老子不干了,-别以为--啊--”
不等他话说完,西门祖一把抓起他往门外丢去。
“下辈子吧你!”她朝外啐了声,瞧外头熙来攘往的人潮,突地打住脚步,个个对她露出了惊诧眼光,还不忘伸出手指指点点,她不禁微收敛恼火,努力地扬起笑意。
然而,外头的人丝毫不领情,随即在西门书肆前分成东西向,个个头也不回、飞也似地逃开。
一眨眼工夫,西门书肆前,残影不存,空空如也。
靶觉上,门前像是有条河道,东边的人不往西走,西边的人不往东走,从此在门前划成一条阴阳之道。
西门祖见状,恨恨地-起美眸,没好气地啐道:“见鬼啦?!”
这是怎么着?见她犹若见鬼,她西门祖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教街坊邻居这般怕她来着?
莫名其妙。老是推些莫须有的罪名给她,混蛋,简直是气死她了。
“祖儿,-不做生意,也别害了我呀!”对面糕饼铺子的老板段其秀,一脸哀怨地道。
“关我什么事啊?他们不上你铺子,又是我的错了?”西门祖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回店内,压根不睬青梅竹马的段其秀。
一坐在柜台内,她忿忿不平地瞪向书架。
这书肆里,举凡文房四宝样样皆备,甚至连古玩都有,就连藏书都是南京城最富盛名的,以往风光时门庭若市,一整天下来,连门槛都快要被上门的客人给踩烂了。然而今非昔比,打从十多年前西门府传出闹鬼之说,书肆的盛景不再,一个月里就唯有那么几日稍具规模,其余的日子皆像今日一般冷清。
虽说几日的买卖便抵得过书肆数个月的开销,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透顶。
包何况,闹鬼的是西门府,又不是书肆,那些莫名其妙的文人上门还非得要成群结伴不可,好似一人落单之后,便会命丧西门书肆似的。
真是太气人、太气人了!
尽避这事情演变至此渊源已久,可她还是一肚子的气,压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卑再说回来,西门府闹鬼也不过是传闻罢了,她在府里长大,什么玩意儿都没瞧见过,究竟是哪些混蛋在造谣生事来着?
要是让她逮着,非押进官府,还她西门家清白不可!
“祖儿。”
闻声,西门祖微抬眼,瞧见是兄长,随即理也不理地敛下眼。
“祖儿妹子,我在叫-啊!”西门光嘻皮笑脸地道。
“没听见。”
“我是-兄长耶。”他一脸哀怨。
“是吗?我一直以为西门家就只有我一个,要不怎么所有的事都只落在我身上?”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微抬的目光又冷又冽。
见状,西门光不禁更加放软姿态。
“妹子……”
“滚!”她毫不客气。
“妹子,再帮我一回吧,要不-大哥我的手会被人砍掉的。”
“哦?砍掉你一只手便能够抵债,倒还挺划得来的。”
“祖儿!”真要见死不救啊?
“大哥,我拜托你,别真以为爹留下来的产业是挖不完的金山!你成天游手好闲,不管店铺便罢,还奢糜成性,整个南京城的花楼都快成了你的后宫了,这样你还不满足,居然还敢上赌坊,你是打算要逼死我不成?”
他要是再不改改日掷千金的恶习,早晚她会翻脸不认人!
“祖儿,最后一回了,-相信我吧!”西门光的俊脸扁出一脸哀怨。
“大哥,你已经说了好多次的最后一回了,你要我怎么信你?”揉了揉发疼的额际,她狠下心不再瞧他会惹她心软的嘴脸。
不成、不成,这一回绝对不能再着了他的道。
不把心狠下,可就不知道这一回还要教大哥给拿走多少银票。
“祖儿……”
西门祖-起耳朵、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企图彻底地漠视他,却突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教她不由转身探去。
“就是这里了。”
“三爷,你怎会知道是这里?”
“啧,亏你同我跑了那么久的江南之地,居然不知道南京西门府。”慕容真摇了摇头,径自踏进书肆里头。
“可依我瞧,这家书肆倒不怎么了得。”瞧,里头没有半个人,太不寻常了。
“啧,你又懂什么了?”慕容真如入无人之地,径自走到古玩架边。“瞧,这件件都是宝贝,尽避叫价不是挺高,但质地不差,雕功也算精细,也够那群附庸风雅的文人收藏品玩了。”
“是吗?”掠影压根没将心思摆在古玩上头,反倒是打量起四周,突见柜台旁有人。“三爷,有人。”
慕容真闻言,回头探去。
“妹子,今儿个有出书吗?”西门光一愣一愣地问。
“不……”
“还是,今儿个有新的笺纸?”
“没有。”
“那为什么会有人在这当头踏进店里?”
“不知道。”问她为什么?就连她也纳闷不已哩!
西门祖傻愣地睇着慕容真缓缓走到她面前,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配上悬胆鼻、厚菱唇,其神飞扬,严而不恶,姿态傲岸华贵,却又不显富贵逼人,装扮简单大方却又瞧得出衣质精美。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男子,立即明白他肯定是名门之后,要不就是富贾之子。
而且肯定是外地人。
要不,他不会在这当头出现在店铺里。
只是这人在哪见过啊?怎会觉得有些眼熟?而她又怎会对一个外地人觉得眼熟?
“姑娘,在下慕容真,敢问慕容凉现下在何处?”走到柜台边,慕容真问得温文儒雅,万般客气。
西门祖一愣,微挑起柳眉。“谁是慕容凉?”
这人是走错地方,问错人了吧!
慕容真闻言,惊诧不亚于她。“-不认识慕容凉?”
“不认识。”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任何来过店里的客人,只要见过面、知道名字,她不可能不记得。
不过,似乎在哪儿听谁提起过有个姓慕容的人,但到底叫不叫慕容凉,可就没个准儿了。
“-真不认识?”他再开口时,额际可见青筋微露。
那混蛋掌柜一问三不知便罢,但那混蛋伙计可真是不想活了,居然敢谁他,随便找个人搪塞?!
懊样的,他死定了,他绝对死定了!
胆敢在这当头戏弄他的人,他一个也不放过!
“我是不认识,但若是你再说得明白一些,也许我能够帮得上忙。”瞧他脸色微变,她猜他八成是急欲找这个人吧!
“说明白点?”要怎么说,才能再明白一点?
“说说那人的身份、容貌长相、到此地做什么,就算我不认识,也许我能够请人帮忙。”西门祖难得大发善心,捺着性子同他闲聊。
当然,她会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只因这人横看、竖看都像是富贵人家,与他交好,甚至能卖他一个人情,无论如何,怎么说往后都是大有好处。
毕竟她是商人啊,在商言商,没有利字摆在前头的事,她不会傻干的。
“哦?”慕容真心里立即对她升了几许好感。“那人是我二哥,他是有事出了一趟远门,听说有人拿了他的手简到南京富丰票号提领银票,所以我猜他定是在南京,而我一路追来,到票号一问,只听里头伙计说,上门兑银的人是我二哥的贴侍和一位西门姑娘,而据我所知,南京最富盛名的就是城东的西门府了,所以我便往这儿来了。”
“不是我。”西门祖简洁有力地直接道。
“嗄?”
“但我大概知晓是谁了。”而她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了。
年前,她的笨蛋堂妹弄了个噱头引来不少求亲人潮,听说其中一位就姓慕容,而那个姓慕容的还并吞了一间钱庄,后来两人还当真成了亲。
斑,瞧瞧,堂妹她多大的福气啊!因为一个烂噱头,引来了一位打淮阳来的富贾,甚至救了她的破墨行,让她墨宝阁的生意在短短数日间一日千里,她何德何能有此福气?
不过,也许自己也有意想不到的福气。
她不需要依靠良人,只消带给她商利即可。
“谁?”慕容真急问。
西门祖不动声色地道:“慕容公子,你是打淮阳来的?”
“-知道?”他微愕。
败好,那就对了。
“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南京城了。”
“嗄?”现下是怎么着,她能不能别老是一段一段地说?
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吧,别让他一颗心直悬着,难受极了。
“你要找的西门姑娘不是我,而是我堂妹。蒙慕容公子瞧得起,但在南京城享富盛名的,却不只有我西门家。”
“那-堂妹现在人呢?”
“听说上个月同那位慕容公子走了。”念弦和那位姓慕容的公子已经成了南京城茶余饭后的话题,她曾听人说,念弦是同那位公子一道走了,至于到底是去哪,她可就不清楚了。
“知道他们上哪了?”赶紧告诉他,他可以再追。
不过是上个月方走,快马加鞭,他肯定追得上。
只是,二哥要走,干么要带个人走?
“我不清楚,但若是慕容公子急欲知道,我倒是可以带你到墨宝阁问个清楚。”她笑得水眸生媚光。
大鱼靠岸,她要是不将他捞上岸,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西门光在旁瞧得一愣一愣的,自家妹子难得的媚态,更是教他直打哆嗦。
有鬼,肯定有鬼,他还是闪远一点好了。
“大哥,别走,替我看着店,我带慕容公子到念弦家里走走。”西门祖回头冷瞪兄长一眼,再面向慕容真时,美颜尽是媚惑众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