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伯凯坐在二楼办公室里,无神地盯着窗外,放任杂乱的心思融进无的境界里,疲于和思念对抗。
不去想,放空不想,思念却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更加痛苦难遏。
断,他已经断了爱,为何痛苦还是没有减缓,反倒是有剧增的倾向?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不断地想着,离开这里,她到底去哪里了?
没有她在身旁,总觉得灵魂再次破碎,那份不知为何焦急慌乱的不安狠狠啃蚀着他的心神。
总觉得好像遗失了什么,这感觉,就和他当初刚恢复记忆时一样。
“爹地?”
听见帝诺软软的童音,他无神地朝门口探去。
“帝诺。”他无力地对他招招手。“吃饭了吗?”
看着外头的天色,才发觉一天又过了。
“嗯,我吃饱了。爹地,我可以去找妈咪吗?”他走近,大眼哭得红肿。
连伯凯顿了下,近乎失控地吼着,“不可以!”
“爹地?”帝诺圆亮的大眼泛着泪光。“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连伯凯见状,心疼的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嘘,不哭。”
“爹地,我要找妈咪。”
他沉痛地闭上眼,拒绝回应。
帝诺的五官像他,但个性却像极了书雅,爱哭得让他难过。
“他就是书雅的儿子?”
熟悉的嗓音突地响起,连伯凯张开眼,不知道沈建德何时到来。“沈伯伯。”
沈建德不睬他,迳自将帝诺抱起,仔细地看着他。“他像你,但是爱哭的模样却像书雅。”
连伯凯紧握着拳头,不允许自己的心因为听见她的名字而有所波动。
“帝诺,你先回房间好不好,伯公有事想要跟爹地谈。”
帝诺尽避不懂,却还是乖乖地离开办公室。
沈建德一回头,劈头就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知道了?”
“昨晚要不是我刚好想来看看你们的近况,我会撞见哭到昏厥的书雅吗?”向来沉稳的脸难得抹上一抹愠怒。
“她昏倒了?”他收紧刚毅的下巴,拒绝幻想那个画面。
“过去都过去了,把所有的事都怪罪在她身上,真的会让你的心里好过一点吗?”
“不会,但是她还是有罪,不是吗?”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如果爱人也是罪,那么她确实有罪。”
“不能只凭爱情就把所有的过错都一笔勾销!”连伯凯红着眼大吼。
他无法原谅的不只是她,还有他自己。
“你想,美-会很乐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吗?如果她的死成为你追求幸福的最大障碍,怕是她死也不瞑目吧。”沈建德精灿的眸子直瞅着他。“六年前,我原本就是要介绍她跟你认识的,谁知道介绍没成功,反倒是出了后头的乱子,如果要论,是不是我的错?”
“沈伯伯,不是这样的。”
“都一样。”沈建德挥了挥手。“在你的想法里,你认为一个环节扣出一个错误,那么,我也一样有罪,不是吗?如果我在大赛后介绍你们见面,让你们在这种情况底下交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那只是一个假设,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你不需要硬替自己套上无意义的罪。”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是的,那只是一个假设,实际上,你认为自己害死了母亲,认为是书雅害死了你妈,也只不过是你的假设罢了,不是吗?”沈建德走到他身旁,轻拍着他的肩。“如果美-开车小心一点,如果对方不要超车,是不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你又何必硬要把所有的罪都揽在身上?”
“可是,如果我没有失忆,如果书雅没有囚禁我,妈就不会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我,也不会碰上车祸了!”
“你在钻牛角尖。”
“我说的是事实!”血红的大眼怒瞠着。“我感激她救了我,但她最大的错,就是她不该囚禁我!”
“为什么一定要用囚禁这么刻薄的字眼来形容那两个月的相处?”沈建德也微微动怒了。“你又何尝记得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抹杀一切?”
连伯凯不由一愣。
是的,那段记忆早已自他的脑袋里抽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她共度那两个月的。
他被突来的消息给混乱了想法,根本没去回想那段记忆。
只是,就算他想要回忆,也全都遗失了,不是吗?
“抱歉,打扰一下。”敞开的门板传来敲门声。
连伯凯不悦地探去,只见上官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迪尔皮欧的代表送来的。”他知道现在的时机不适合接近总裁,但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连伯凯眉头微皱,打开牛皮纸袋一看。“代理权契约书?”上头有她的签章,还外加一张书面解释,简单的写着金倪妮和欧里斯挂勾,还有欧里斯在大赛上做出对美乐帝不利的动作,导致美乐帝权益受损,于是将代理权交由美乐帝。
“她是在补偿我吗?”他冷哼。
“伯凯。”沈建德不悦道。
连伯凯将契约书往桌上一放,没打算立即签名。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需要冷静一下。”
“书雅才不是在补偿你,她来台湾除了来见你,也是为了监视欧里斯,你最好给我冷静地好好思考,我先回去找书雅,我怕她准备要搭机回义大利了。”沈建德丢下这句话,随即离开。
连伯凯闻言微愕。
她要回义大利了?她没打算带帝诺离开?
“伯凯,没必要让私事影响公事吧。”上官迅很小心地建言。
“出去!”他不耐抬眼。
“是是是。”上官迅立即二话不说地跑了。
接着空间再度静寂了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
她要回去了吗?毫不留恋?
突地听见开门声,他随即不耐地吼,“出去!”
来者微愣。“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金倪妮?”
“喂,把我的美男子还给我。”金倪妮不禁摇了摇头,走到他身旁,看着他桌上杂乱的文件,啧啧出声。“代理权契约书?书雅的动作这么快啊?她该不会是回义大利了吧?”
天啊,他简直是憔悴到不行的地步,大眼布满血丝,一头没整理过的鬈发乱成一团,衬衫凌乱地松开数个钮扣,和他原本干净清爽的感觉大相迳庭。
她见识到一个男人为情所困的颓废模样了。
他蓦地抬眼。“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金倪妮比他还惊讶。
她原本还以为翁书雅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想不到她真的打算不告而别。
“你到底知道什么?”他粗声吼着。
金倪妮睨他一眼,一五一十把早上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他。
只是,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翁书雅应该搭下午的班机回去了才对,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先说好,欧里斯整你,是他的意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金倪妮不忘替自己稍稍辩白一下。
连伯凯皱紧眉头,显然对她说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在意的是,书雅真的回义大利了。
“对了,这个东西,你就帮我还给书雅吧。”她动手解开项链,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看着造型极为特别的坠子,不知道为何竟觉得有种莫名熟悉,还有这老是纠缠着他不放的淡淡清香。
“就是欧里斯泄露的机要产品。”金倪妮简单的解释。“这是今年年底预定上市的香水坠子,是迪尔皮欧和世交桑得洛珠宝合作的一样特别精品。”
“桑得洛?”他为何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
“说到桑得洛,就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拿在手中把玩的时光胶囊。”她赞叹地道:“那可是六年前桑得洛和一家科技公司研发出来的人造水晶,全球限量发行九百九十九颗。”
“时光胶囊?”
“你在装蒜?限量人造水晶,可是很多人有钱都买不到的,我那时就算很想要,也排不进名单里。”天晓得她多想要啊!“桑得洛的时光胶囊里头可以嵌进微型底片,把记忆放在里头,透过光线的折射,将画面投射而出,真的是很浪漫的一样宝贝,那你在里头放进了什么?”
连伯凯疲惫地闭上眼。“你会不会把话题给扯太远了?”谁管它浪漫不浪漫?他就连那个东西是打哪来的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也都忘了,问他这些问题,会不会太多余?
“会吗?我只是想到这个香水坠子也是限量发行的,所以就顺便提一下。”她微挑起眉,看他握在手中的香水坠子。“听说这个案子就是由书雅推动的,而书雅也说了,要是你想不起这个香水的意义,你们之间就没有交叉点了。”
“这东西能有什么意义?”他冷哼。
“那得问你啊,在失踪的两个月里,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不悦抬眼。“你知道的可真不少!”现在是每个人都看他不顺眼,都想要找他的碴吗?
“我说过了,知己知彼,百战百战,不过我倒是没查到当初你失踪失忆的两个月里竟是和书雅在一起的。”有些事情要打探并不是难事,只是当初她没兴趣追查而已。
“我跟她之间,犹如她所说的,再没有交叉点了,这东西,你自己拿去还她。”他把坠子丢还给她。
金倪妮接进手里,随即又往桌上一搁。“不要,我要搭九点的班机回韩国,没有时间再绕到义大利,而且,这东西要是放在我身上,难道你就不怕我和其他生化公司研发这个新产品?”
“那也是你跟她之间的纠纷,与我无关。”他摆不平心里的乱,不想再和她牵扯上任何关系。
“真是无情,明明就是那么爱她,占有欲又那么强烈,而现在却是说断就断,你真的一点都无所谓?”
连伯凯噙怒瞪去。
“不要瞪我,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唉,真没想到她到最后竟得当他们的和事佬,这可真是始料未及。“她爱你是无庸置疑的,而你呢?你也爱她吧,既然相爱,却还要被过去绊住,会不会有点可笑?”
“你又懂什么了?”他怒目相向。
“我是不懂,但总觉得从六年前就爱你至今,甚至还违抗父命硬是把小阿生下来的书雅,好可怜。”
“我就不可怜?”他笑得很不平。
她既然调查过他,就该知道在他失踪的那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因为觉得你现在很可怜,我才来劝你的啊。”她笑得坏心眼,捧住他的脸。“还是你希望我安慰你?”
连伯凯不领情地拍开她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这女人,他说东,她倒是说到西边去了。
“那就去找书雅安慰吧。”
“她给你多少好处,要你这样帮她说话?”他不耐地搔了搔一头乱发。
“代理权都被你拿走了,她还能给我什么好处?”啐,把她说得像是利益至上似的。
看着他,金倪妮正色道:“书雅的时间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夏天,而你呢?你潇洒的离开,把她丢在她的世界里,对她就公平了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里,她爱上你,你难道对她没有动过情?要是没有的话,孩子是怎么蹦出来的?”
“也许是她霸王硬上弓。”他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那该是我的手段吧。”金倪妮自嘲,“如果你现在会爱上她,那么在六年前的相处里,你肯定也会爱上她。”
连伯凯狼狈地吼,“我不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了!”他从不去想那段时间里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也没打算寻找失落的记忆,因为他就算想破头也想不起来。“要是我真的曾经爱过她,那我再次遇见她时,为什么没有想起什么?!”
要是真的发生过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为何在他的心底没有残留任何痕迹?
如果真的爱过,他是不会忘的。
就算他忘了,灵魂也一定会记得的!
“失去了记忆,等于失去了灵魂。”潋滟的眸直瞅着他,带着撼动人心的魔力。“去找她吧,讨回你的记忆,找回你们曾经相爱的证据,找出你曾经心动的痕迹,不管结果如何,对自己都是种交代。”
“她已经回义大利了。”他揉着发痛的额。
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入眠,甚至没有进食,整个人疲惫到极限,让他的脑袋进入了浑沌莫名的空间里。
他不想去想那些教他心烦心痛的杂事。
“啐,现在是什么时代?地球村耶,去义大利很难吗?”她不禁拍额,不知道该拿他这块臭石头如何是好。
连伯凯敛眼不语。
“现在不是结束,毕竟你们并没有真正开始过,而,这一刻才刚要出发呢。”金倪妮勾起笑意,趁他不备在他唇上偷了个吻。“看在我说了这么多话的份上,给我一个吻,不过份吧。”
他不悦地瞪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抹去唇上的口红。
“没礼貌,怎么可以在淑女的面前这么做?”她啐了声,撩着风情万种的大波浪鬈发。“我要走了,记得帮我把东西还回去。”
“自己还。”
“没听到。”
“啐。”他哼了声,软进办公椅内,累得无法再思考。
沈伯伯说的话,金倪妮说的话,他不是不懂,但是他心里头有太多太多的结,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喀啦。
半梦半醒之间,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浅眠的连伯凯。
他微张开眼,脑袋还不是极为清楚,却突地听见有个细微声响正往通向店内的另一道梯而去。
他起身,看了时间一眼,发觉已经是凌晨两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声音?
是仲衍吗?
不对,他有卡片可以自由出入通往楼下的门,而会选择往店内的那道梯走,那就代表……他疲惫地敛下眼,却又突地张大。
“帝诺!”他随即跳起身,冲进儿子房里,确定他不在后,又冲向通往店内的那道楼梯,藉着店内地板上的条状照明,他在昏暗的一楼店内区奔跑着。
在几步远外的帝诺本来打算躲起来,然而,却一个不小心被东西绊倒而摔倒在地。
“帝诺!”连伯凯快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起。“有没有弄痛哪里?”
将他抱起之后,连伯凯才发现他的行李就在脚边,不由得一愣。
“爹地,我要找妈咪。”帝诺扁起嘴,忍着泪水。
连伯凯闻言,鼻头不由发酸。
“爹地,我们一起去找妈咪,好不好?”瞧他没搭腔,帝诺双脚开始踢踹着,压根不管脚上到底踢到了什么,死命地撒泼。“爹地,我要妈咪,我要妈咪……妈咪……爹地,你看!”
连伯凯立即朝窗外探去,但外头是一片暗沉的黑,哪有什么人影。
“不是那里,是上面!”帝诺指着上头。
他不解地抬头探去,惊觉店内的天花板上竟出现数张幻灯片般的照片,照片中的他和翁书雅紧拥在一块,两个人咧嘴大笑着,好像很快乐似的。
他瞪大眼,心脏强力地挤压着。快乐、悲伤、不安……太多太多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在体内疾速奔走,猛力撞击着每个角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酝酿在他孤独的眸底。
桑得洛的时光胶囊里头可以嵌进微型底片,把记忆放在里头,透过光线的折射,将画面投射而出,真的是很浪漫的一样宝贝,那你在里头放进了什么?
他朝地板望去,发现那颗偶尔被他拿在掌心把玩的水晶就掉落在嵌在地板里头的地面照明上,而一旁则是被踢翻的工具箱。
对了!大赛之前,他就把这颗水晶放进工具箱里,再也没拿起过。
他微颤着手将时光胶囊拾起,一离开光源,投射的照片立即消失。
“爹地,我要妈咪!”帝诺又吵着。
他再度把时光胶囊放回原处,嵌在里头的底片透过数道棱角,投射出数张照片,在天花板上围成一个圈。
他抱着帝诺躺在地板上,看着照片,烧烫的泪水徐徐淌下。
这可以说是他和她相爱过的证据吧。
照片里头的笑是骗不了人的,尽避丧失记忆,但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就连他都看得出自己是噙着爱意看她的。
他爱她,远在他不知情的六年前。
瞬间,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有股悸动将他往灵魂的深处压缩,拚命压缩,他整个人恍若要破碎般的痛苦,感觉灵魂是残缺的,每一个部份都在哭喊着不完整,尽避捡起了一地碎片,却也拚不出原始的美好。
少了她,他的生命便遗失了可以圆满生命的那片拼图。
他总算明白,书雅的存在,为何会给他一种灵魂契合的感觉了,只因她代表着他遗忘的那一段记忆,而她的出现弥补了那份缺失,圆满了他的生命,只有把她拥进怀里,他才能感觉到灵魂的完整。
相爱的证据,心动的痕迹……
他找到了。
“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