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山风如水,如雾散落在四更天深蓝色的山林间。
肌肤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黏腻,雾彷佛落在她身上,教玺爱辛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觉一股凉意沁入,浑身毛细孔都舒服地激颤开来。
懊凉的山风啊……她不觉笑勾起唇角,可下一刻,顿觉不对。
她记得她睡前已关好门窗,哪来的风
猛地张开眼,不着灯火的房因外头微亮的天色有些亮光,让她清楚地看见一张特大的俊脸就贴在她脸上不到一指宽的地方。
她险些惊呼,但训练有素的心防让她在瞬间冷静下来,轻扯开唇。“王爷起得可真是早啊。”天,她是睡傻了吗?怎会连他进房都没发觉?
世于将浓眉微挑,唇角勾弯。“不好意思,扰醒你了。”
“不会,也差不多该醒了。”她笑着,不着痕迹地偷偷移动,偷偷移开脸,让两人拉开些许距离。“不知道王爷一早到我的房里有什么事呢?”
哎,为什么他老喜欢跟人贴这么近?
“昨天晚上在河边时,本王瞧见了你肘上有伤,心想你不知道上药了没,挂心极了,所以等不到天亮就过来探探。”他也偷偷地偷偷地再贴近她一些,整个身子都悬在她身上了。
“……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哪。”她笑得有点僵。
可不可以不要再靠近了?不就是肘上一点点的擦伤,有那么荣幸让他一早就过房探视吗
“不,爱辛为了大明百姓而受的伤,本王该要探视的。”说着,手动了起来,那么自然地掀开她身上的被子,那么理所当然地拉高她的袖子,那么理直气壮地扣紧她的腕,审视她的伤。
玺爱辛直接放弃挣扎,由着他了,只是……他的掌心好烫,烫得她被触及的肌肤也跟着发烫,这感觉真令人不习惯。
“药在哪呢?”他漫不经心地问,指月复在她细腻的肌肤来回游移。
暧昧又挑逗的模触方式让玺爱辛毛孔颤开,吓得整个人跳坐起来,趁隙跳下床。“药、药就在我的包袱里!”她冲到柜子前拉出包袱,急忙掏出她的精制金创药,二话不说地往肘间乱撒。
“爱辛,亏你是个大夫,怎么替自个儿上药就这么随性?”世于将低哑的笑声在紧闭的房里散开,像一道最温煦的光,驱散一屋子的紧绷。
“嗄?”她看着他拿走手中的药,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缓坐在桌旁。
“除了肘上,就连这儿也伤着了呢。”把药点上她的掌心及拇指外侧,还有她的颊,他不忘轻吹她已上药的颊上伤口,像是怕她疼。
玺爱辛完全傻眼,被他的举动搞得好混乱。
“不疼吗?”他问。
“嗄?”什么什么疼?
世于将低低笑开,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教他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再逗她。“爱辛,你真是可爱极了。”
有她在,真好,让他沉闷三年的心绪被彻底解放。
玺爱辛整个呆掉。
等等、等等,先让她搞清楚,他这行径,该不会就是俗称的……调戏?!
“你说是就是吧。”他笑得很愉悦。
玺爱辛再瞪大眼,这才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把疑问问出口了。
啊啊~她在干么她是刺客、是刺客耶!刺客居然被刺杀对象调戏,天底下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王爷,我是男人、男人!”她用力把声音压得更低更哑,努力展现她很男人的一面。
世于将慵邪抬眼,看她一头长发未束,衬得那张脸更显清丽夺目,再加上她只着中衣的纤薄身形,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呀,只是她那身蛮力——“若不是昨天亲眼瞧见你亲手制伏了那头牛,本王真会以为你是个姑娘家。”
“王爷,这话可就有点伤人了。”她扁起嘴。“在我眼里,王爷可也是长相俊美,若不是英姿飒爽,我也会以为王爷是女儿身呢。”
逞完口舌之快,玺爱辛无力地闭上嘴,有股冲动干脆咬舌自尽算了。
逞一时之快做什么咧?让自己找死?
以为他会翻脸,岂料竟听见低低笑开的男音,如拂过林间的徐徐风儿,没有半点恼意,甚至还很开心。
开心?这人,不是她想说,而是他真的很怪。
“爱辛。”世于将噙笑喊着。
“……在。”她偷觑他。
“本王替你上药,待会你陪本王一道用膳吧。”
“这有什么问题?”她笑着,突然觉得用词不敬,赶紧再改。“这是小的的荣幸。”
“爱辛不需多礼。”他温柔的牵起她的手,握得不紧,但极具占有欲。
玺爱辛再次瞪大眼。
难道说……传闻中不近、纪律甚严的征北王,喜、男、风?!
一顿饭吃得玺爱辛食不知味。
原因无他,就出在征北王实在太热情。
“怎么了?这菜不合你的胃口?”瞧她停筷许久,他啜着茶笑问。
“不不,这菜好吃得很,只是我不怎么饿。”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她随手夹了一口轻嚼。
世于将笑睇着她的举措。
她的吃相优雅有礼,不像一般村野大夫;她的身子骨偏薄,虽是高了些,但北方姑娘多得是这般修长亭立身姿,况且她粉颜莹白如玉,黛眉如敷柳,水眸似澄泉,声润煦暖,岂可能是个少年郎?
可,他也未曾瞧过一位姑娘家有本事制伏狂牛,那牛撒野的狂劲,就算两个彪形大汉也不见得制伏得了。只是,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世道无奇不有。
思及此,他不由得笑了。
这是老天在谴责他,不许他意婬夕颜,不许他假借他人思念她吗?老天搞错了,他分得很清楚,夕颜是夕颜,爱辛是爱辛,就好比夕颜绝无可能双手制伏狂牛,而爱辛也不像个可以抚琴唱吟的女孩。
他清楚知道,眼前踏进他心底的,是爱辛,这感觉,很舒服。
玺爱辛边嚼边观察他唇角慢慢扩散的笑意,水眸左瞟右瞟,上看下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惹他发笑,还笑得那般柔腻,却又带着诡谲自嘲。
征北王,怪怪的。
调开视线,她从窗口探出去,瞥见城墙上的垛口。“欸,那上头是什么?”
世于将敛笑探去。“那是佛郎机大炮。”
“大炮?”她眉头皱起。
“可连发,射程约莫二百步,若居高加风向,可达二百五十步。”他支手托腮,审视着她的神情。“一发足以摧毁一支小队,一座紫荆关架上十支大炮,皆可发上百发,若鞑靼大军硬要侵城,绝对要它全军覆没。”
玺爱辛看向他。“王爷保国卫民可真是用心良苦,又是筑墙,又是大炮……”不把这边城地带弄成地狱道是绝不罢休了。
“人不犯我,我又岂会犯人?”他掀唇,笑得冷冽。“这筑墙嘛,是因为这关城是外族每攻必下之地,遂必须加强防御,柳沟峭壑,必设陷阱或筑墙,绝不允许三年前外族攻
进京城外城,焚烧三天三夜的惨事再现。”
卑到最后,黑眸已隐隐透出杀机,那几乎毫不掩饰的杀气,教玺爱辛不寒而栗。
三年前大明京城外城那把火,真是烧了三天三夜?她垂眸忖着。
“王爷那时听说是守在南方海防呢。”她斟酌着对话,希冀他眸底别再染杀意。
她不想杀他的,但却是身不由己。
“可不是?”他笑着,唇角顿现的凄楚一闪即逝。“若是我守在北方,绝不可能有此事发生,夕颜也就不会……”
“夕颜?”
“瞧,我说到哪去了呢。”他笑着,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用菜呀,爱辛。”
玺爱辛瞅着他。“若是可以,我真希望天下可以太平,可以永远共处,再无血腥上身之时。”她由衷道。
“谁不希望呢?”他语意深远地回视。
“若可以永远太平,不知道该有多好。”她不想再过左手执剑杀人,右手执金针救人的生活。
在宣化镇半年,她忙着杀人、救人,最后都快疯了,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可不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垂敛长睫掩去他眸底的计量,半晌,才低唤,“爱辛。”
“嗯?”
“本王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你我结拜为“义兄弟”,你意下如何?”他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淡笑,深邃不动声色的眸底犹有一丝深意。
玺爱辛顿了下,拿起茶浅啜,水亮眸子转了圈,压根没料想到有此发展。
惫结拜咧~她是来杀他的耶!结果他居然要跟她结拜,现在是怎样?
“爱辛?”他懒懒的又唤,黑眸噙满笑意。
不着痕迹地抿去唇角的无奈,玺爱辛搁下青瓷杯,笑得春风满面。“这是爱辛求之不得的事呀,大哥。”
“这么说定了,午后,咱们就到河边的古刹立誓结拜。”
“……好啊。”她除了笑笑以对,还能如何?她这人啊,除了力大腿快,为人爽朗外,更善于苦中作乐。
不笑,难不成是要她哭吗?
午后的天空,一片蓝天白云,果真是结拜的好时光。
绿浪嫣红满山头,山道满是浓荫筛落的碎阳,几许微风拂面,散去几分炽暑。
用过午膳后,世于将与玺爱辛共骑一马来到昨儿个的河边,往一旁歧路而上,果真瞧见古刹古色古香地立于山腰间。
迸刹里拜的是地藏王菩萨,香火颇盛,都是邻近小村落的百姓,要不就是扎营的军领点上的。
看着世于将差人在寺庙外布上矮几,摆上鲜花素果,香火两炷,感觉上就连结拜的仪式都好讲究,玺爱辛就不禁皱眉。
难道,他是玩真的?
怎么可能?
“爱辛。”他轻唤。
世于将一身湛蓝衣袍,同色交领,爽逸丰姿令人难以忽视。
“来了。”她扬笑走近他,乖巧地接过一炷香,学他掀袍跪在席上。
“爱辛,这可是你的真名?”
“是呀。”她笑答。
“咱们要在万灵之前结拜,可是存不了谎的。”他沉朗如风。
“那是当然,我玺爱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哥放心吧。”
“那好。”世于将一手执香,一手指天比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玺爱辛头一次与人结拜,也跟着他比上指下,学他说出誓言。
“今儿个,我,征北王世于将在此,与玺爱辛立下八拜盟约。”他对着菩萨说。
“今儿个,我,玺爱辛在此,与征北王世于将立下八拜盟约。”玺爱辛一字不漏地跟着照念。
“从此尔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微挑眉,心里惊愕着。原来结拜要赌这么大呀~同年同月同日死?亲兄弟也没有情深到这种地步的吧?
“爱辛?”等不到她的誓言,世于将侧脸看她。“被这誓言吓着了?”
她嘿嘿笑。“是呀,我真怕我会拖累大哥呢。”他圆额高鼻,脸润唇红,怎么看都是大富大贵的长寿相,但她可就不同了。
“是吗?”他唇勾兴味,仍在等着她的誓言。
玺爱辛见他分明是铁了心,也豁出去了,拿起清香,对着她毫不信仰的天地人神说:“从此尔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满意了?”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他眸底满是宠溺。“爱辛,这可不是大哥满不满意的问题,而是八拜之言,本是如此。”
“这么说,咱们现下已是兄弟了?”
“可不是?”
“真好,我多了个大哥呢。”虽说她不知未来命运如何,但依旧是由衷感谢,在她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这么个老爱试探她,却又硬要与她结拜的好大哥。
把香递给他,由他插在小坛里,烧了黄纸,八拜已立。
世于将瞧见她额上轻覆薄肮,淡问:“要不要到河边泅泳解暑?”
“不,我不热。”
“你流汗了。”他欺近她。
“流了汗也不等于热呀,大哥。”哎哎,怎么结拜前跟结拜后都一样?
“我倒是有点热,你陪我到河边泅泳。”话落,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就往河边走。
“大哥,你忘了你臂上的伤吗?”喂,亲兄弟也不会这样牵手的。
啊啊,他不会是要假兄弟之名,行男风之实吧……
“不碍事的,不过是点小伤。”
玺爱辛只能在心里哀哀叫,硬被他拖往河边,来到大石旁,果真瞧他准备扯下束带,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调开视线。
男人的身体她不是没见过,但赤果得如此教人心旌摇荡的,他还是头一个。
“真不一道下水?”那温润如泉的迷人声响传来。
“不,我替大哥看着衣袍,免得教林间的猴子给偷走。”快快接过他原本打算搁在大石上的束带,她瞥见上头悬了个极为特别的小瓶。“大哥,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轻摇,听见里头似乎是粉末的声响。
“别碰!”他轻轻将束带取必,笑意蓦地自英朗的俊脸隐没,黑眸变得冷厉而危险。
玺爱辛被他突来的阴霾冷绝骇住。
懊说,眼前这模样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吗?先前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防心,才特地对她温柔慈爱罢了……尽避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为何此时,她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
真傻!饶是她的亲生兄长也千方百计想取她性命,而他,不过才识得一天的大明征北王,岂可能真视她为手足?
瞥见她年轻脸庞闪过一抹受伤的色彩,世于将不禁扬笑。“怎么?生我的气了?”瞧她腮帮子鼓鼓的,他不由得以指轻挲。
“岂敢?”她哼了声,别开脸。
“唷,原来你也是有性子的。”瞧她拗着,他不禁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说要找我当兄弟的,不过是碰你个瓶罐,犯得着这么凶人吗?”说到最后,她恨不得咬掉舌头再用力咽下。
听听,她在说什么?她在撒娇!她居然在撒娇!她气得险些跺脚。
“是是是,都是为兄错了,为兄跟你道歉,求你别跟为兄的一般见识。”他陪着笑脸,被她的模样逗得不断发笑,爽朗的笑声在风的吹送之下,几乎响遍整座山林。
她挑眉瞅着他恣狂姿态,却被他眉眼间桀骜不驯的神采吸引,那笑声清脆如涧水,教她也莫名被感染那股狂放。
林间鸟啼虫吟,仔细细听,可闻花开奔绽的声响,可闻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暖日下的午后是恁地好,没有征战,没有杀伐,清静得犹若人间最后一片静土,直想在这儿停留不再向前。
敛笑半晌,世于将才温声说:“告诉你也无妨,那瓶子里装的是……”后方突地一阵刀气逼近,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推开。“爱辛,小心!”
玺爱辛被他猛力推往山道,她反应极快地反身站起,耳边就是刀刃切开风面的声响,眼前飞溅着赤红的血,来自于世于将的背。
那是方才为了救她而以背挡下的。尽避背部中刀,世于将依旧沉着应对,尽避手无寸铁,精湛武艺依旧能与几名手持大刀的鞑靼勇士搏个平分秋色。
她瞧见来者皆是鞑靼第一皇子旭兀术的亲信,个个骁勇剽悍且视死如归,也许,他们要的并非是征北王的命,不过是碰巧撞见,想要来个一箭双雕罢了。
可恶的旭兀术,他到底还想怎样
为取得下任可汗大位,他对父汗进谗言,让原本打算久攻不下边城决定议和的父汗又改变想法,决定以可汗之位为赏赐,只要哪位皇子攻下边关,便是下任可汗。
她太清楚旭兀术的个性了,届时,他肯定会发动猛攻,完全不管生灵涂炭。为了阻止他将边关化为地狱道,她决定趁他调动军马之际,潜至征北王身边,只要杀了征北王及其军师,与她的亲信里应外合,便能够以不流血的方式统合边关。
所以,眼下征北王非死不可,唯有他死,她才能拯救所有边关子民。
只要她按兵不动,待旭兀术的亲信除掉他后,她再来除掉那几个亲信,取得世于将首级,她心里的蓝图就要实现了。是的,她应该这么做,但是、但是——
当她瞥见世于将背部的血转黑,且他高大的身形开始不稳摇摆,立即明白他已身中剧毒,再教他运劲厮杀,只会让毒发作得更快!
“爱辛,走!”见来者欲绕过自个儿冲向她,世于将尽避浑身发痛发热,仍是一个下盘旋身,踢倒那人,几个飞步来到她的身旁。
玺爱辛水眸直瞅着他,不懂他为何要保护她。
他不是在试探她?不是不相信她?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将她摆在第一位?为何连命都不顾也要保她先走?
他拿命与她赌吗?演出如此精湛的好戏,就只为了骗求她的死心塌地?若真是如此,她也只能认了!
见他脸色青白带赤,中的是七附子热毒,玺爱辛不假思索的点下他身上数个大穴。
世于将没有防备,随即软倒在她怀里,她立即朗声一喊,“拔都!”
一阵风自数里外近扬而来,落在她身旁。“玺殿下。”男子恭敬地单脚跪在她身旁,双手递出长剑。他的俊脸出众,五官深刻,浓密如扇的长睫自成一股阴影,教他那双凤眼更显勾魂摄魄。
“给我杀!”玺爱辛怒目瞪着举刀奔来的数个男子,将世于将轻轻摆在草地上。“一个不留!”
她是鞑靼鬼将,率军踏破瓦剌城池的鞑靼太子。
她杀人不眨眼,每经之处,莫不血流成河,烧杀百里,如此杀人如麻的她,理该取了征北王的性命,但她却没有。
只要她不睬他,他终会死于毒性,但她不能,她无法眼睁睁看他死去。八拜誓言犹在耳边,要她怎能弃他不顾?
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着的……他还不能死!她要他完全的信任她!
她要救他,无论如何。
“拔都领命!”拔都跃身而起,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卷起满地落叶尘土,唰的一声巨响,和满天风沙混在一起,去势凌厉尖锐,如敏捷小蛇,如长翎箭羽顺风而去。
“拿下玺殿下!”有人喝着。
玺爱辛不笑的清朗美颜冷凝几分骇人肃杀,凛目赤红,长剑出鞘,划开空间,剑气如闪耀雷电,落下之处,血溅八方。
她冷冷抹去脸上被溅上的血,这该救人的双手,到底怎么也无法不染上血。
紫荆关城乱成一团。
守城总兵兵铎在征北王寝房里来回急走,焦躁不安地喃喃自语,“这该怎么着?王爷若是出了事儿,鞑靼岂不要攻进来了?我得要怎么跟皇上交代?这事儿怎会变成这样?”
“出去!”
耳边爆出低喝,兵铎错愕地停下脚步,大眼缓缓调到炕上,看向正为主子看诊,点上数处大穴的大夫。
“你说我?”他忍不住提问。
欸,等等,怎么他觉得这大夫有点变脸了,何时生出如此大的威风,如此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除了你还有谁?”玺爱辛不悦地攒紧眉。“想待下,给我闭嘴;想扰人,给我出去,别妨碍我救人!”
“救得成吗?我瞧王爷身上的伤是有毒的,又不知是什么毒,想解……”
“我说我治得了就是治得了!”瞪他一眼,她回房取来包袱,掏出瓶罐。“你要帮吗?”
“那是当然!”
“过来。”
“是。”兵铎话一出口,不禁疑惑地微蹙起眉。他会不会有点太听话了?
“帮我压着他的双手。”她边说,边在世于将背上撒下黑色药粉。
“这么压着?”兵铎将主子的双手拉高,紧压在炕床上。
“对,别让他乱动。”黑色药粉均匀地撒在背上后,她取出火折子,点上火。
“等等,大夫,你要干么?”救人就救人,点火做啥?兵铎咽了咽口水,见她手上的火点愈来愈靠近、愈来愈靠近——“啊——”终于,他忍不住叫出口了。
堂堂守关总兵叫成这样,实在丢脸,但真不能怪他,而是这大夫竟狠心地在王爷背上点火,他要如何不叫?难怪要他压着王爷的手,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便成了帮凶!
大夫好歹毒的心呀,那把火烧得他痛呀~
“吵死了……”低哑的嗓音从世于将口中轻逸。
“王爷?”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兵铎伏在主子的眼前。
世于将浓扬的眉重拢着。“闪远点,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没兴趣和男人如此接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还会说笑呢!”兵铎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玺大夫,你可真是了得……玺大夫,你怎么了?”
哇,阴沉不说话的脸,有种不怒而威的华贵气质呢。
“大哥,不疼吗?”玺爱辛凑近他眼前。
世于将瞧是她,唇角微掀。“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大哥中了毒,我现下正帮你解着呢,疼吗?”她攒着眉,不懂他为何还是将她搁在心上。
别烧在背,她连麻沸汤都没让他喝,怎可能不痛?
“还好。”他哑声回答,背上传来赤热锥骨之楚,他咬牙忍下,却舍不得闭上眼,眼睛直视那张教他魂牵梦萦的粉颜。
“哪还好?王爷,你的背上着火了!”兵铎大叫,整个房里都充斥着烟雾,还有几分烤蹄膀的香味呢!呜,王爷好好吃……不是,是好可怜啊!
“是吗?”他扯唇轻笑,难怪他痛得想大骂。
“大哥,你中的是七附子热毒,这毒会噬肉伤筋,顺血攻心,虽然我帮你点上大穴,阻止毒冲于心,但你背上遭毒噬,不得已非得以火烧医治,若给你饮下麻沸汤,这伤可要再拖上数日才会好……你信不信我?”
一个伤换她一脸担忧,他觉得划算极了,岂会不信?“照你的法子做吧。”
玺爱辛点头,坐在炕畔,拿起匕首。“待会火灭,我要以刀削去上头焦肉,你忍忍。”这法子她不是没用过,但头一回用在会教她担忧的人身上,教她持刀的力道不由得放到最轻。
担忧?才刚要下刀,这念头甫上心头,不由得教她一愣。
她担心他?不是为了要让他多信任她一点,才决定救他的吗?
“爱辛,你尽避下手吧,不碍事。”世于将以为她突地停手,是因为担忧他太过疼楚。
玺爱辛回神,敛眼瞅着他苍白又布满冷汗的脸,手中的匕首不禁握得更紧。“大哥,会痛的。”
他懒懒勾唇。“这绝对不会是人生最痛的。”
瞅着他耐人寻味的笑脸,确定他背上火焰尽灭,她企图转开他注意力,与他闲聊着。“那么,大哥,你觉得什么才是人生最痛?”
“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生不同心、死不同柩……”背上锥楚爆裂,他咬紧牙关,将那剐肉之痛咽入喉底。“人生最大的痛,在于心神灵,而绝非是体肤之楚。”
所以区区皮肉之痛,他忍了,由着她一刀一刀剐去焦肉,宽背一片惨不忍睹,看得兵铎胆战心惊,几次想要大叫都用力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