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楼层,数面观景窗包围的视讯会议室,长型会议桌上坐满两列高级主管,末端是始终铁青着脸的尚道,而对面高画质液晶萤幕里传来美国研究中心的报告,声音断续而破裂,影像停滞不畅。
尚道的脸愈来愈黑了,高级主管们的表情也愈来愈绿,尚道深吸了一口气,主管们随即倒抽口气,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这三天来,总经理要抓狂的前兆,众人屏息以待,直到今日的第一声暴吼压倒性地掩去断续的报告。
“这是谁弄的?!”
尚道把资料往桌面一拍,威力十足地狠瞪在场主管,所有人立刻有志一同,整齐划一地抖了下,以彰显他的威严无边。
阴厉的眸像是上膛的乌兹枪,一一瞄准在场所有主管,众人见状立即倒地不支,根本不用他正式开枪。
“一群饭桶!”撂下这句话,他起身便走。
欧多佩拉见状,再不情愿,也得跟着他的身后走。
必到办公室,尚道开始批阅文件,速度飞快,像是要将文件给扒烂,签名像在刻字,像是要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上头。
欧多佩拉注意着他的举动,眼看他的动作愈来愈粗鲁,呼吸愈来愈紊乱,他闭上眼,在心里慢慢地自动倒数。
“欧多,有没有我的电话?”他果然咬牙吼起来。
“没有。”欧多佩拉聪明地知道他问的是占春小姐是否有来电。
“我的手机有没有响?”他沉痛地闭上眼。
“没有。”他单手捂着耳朵,觉得耳朵很痛,开始怀疑自己在退休之前至少会聋掉一边的耳朵。
“我的手机是不是坏了?!”他重捶着桌面。
“应该没有。”因为他刚才有试拨,讯号无障碍。
“欧多,现在几点了?!”几乎是用咆哮的力道。
“五点零一分。”他迅速地报上时间。
“你确定?”气息不只乱,还有点喘,瞪着他的大眼,血丝密聚,露出几分狰狞,握着笔的手微颤。
“现在已经五点两分了。”他一直看着腕表,掌握每一分每一秒,然后沉痛地闭上眼。
丙如他所料,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完蛋!又要再整理一次。
“分手、分手,分手!这一次分定了!”扫完桌面文件不够,还顺便恶踹办公椅一脚。“求我也没用,因为时间到了,我不等了,求我也不回头,你就等着后悔吧,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爱你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尚道爱上你这个、你这个,Shit!”
只见他从前嚣张狂妄的气息不见了、潇洒落拓的笑容消失了,俊美清朗的面容扭曲了、领带歪了,衬衫绉了……一切都乱了。
他被困在爱情网中挣扎,愈是抗拒,愈是将他束缚得更紧窒,透不了呼吸、看不见阳光,他把自己紧紧地捆绑在痛苦边缘。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在等你跟我说,你为什么不说?哄我会死啊?我就是想听嘛,我就是在意嘛,你就亲口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他不就好了?”他几乎是仰天长啸,像只孤狼,寻伴的孤狼。
傍她三天的时间,她居然没给上只字片语,电话也不打,竟然狠心到这种地步?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要是真的不方便打电话,传个简讯也可以……
像是想到什么,他侧眼瞪去——“欧多,简讯?”
“没有。”几乎是没有迟疑的,欧多佩拉立即给他“最后一脚”,把他踢入地狱的最底层。
他早就查过每一个可能的讯息,所以……嗯,就是这样啦!
“你骗我一下会死啊?”他阴郁地呐喊着。
“……我骗你,你是不会死啦,但我会死。”被他打死。
“啊啊!气死我了!”眼看着就连办公桌上的电脑萤幕和电话都快要保不住的当口,电话铃声适时响起,尚道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话筒,试图让自己镇静,才沉稳地发声,“喂?”
是她吗?会是她吗?
虽然已经超过五点了,但没关系,因为他说三天,等于是七十二个小时,是以那天晚上九点开始计算的,只要在九点之前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内打给他都是有效的,他会原谅她,他会继续爱她,把她当成的一部份滥情狂爱。
可惜的是——“儿子,我是你老爸,我要跟你说——”
尚道二话不说挂掉电话,他听见了血液逆冲的声音,听见了额边青筋跳颤的节奏,而后,当电话再次响起,他依旧飞快接起,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已经先行抢白,“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切我电话,我话都还没……”
“老头,我在等一通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不要占线!”他阴恻恻地吼着,喀的一声挂断电话,办公室恢复静谧无声。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他瞪着电话,瞪到外头的天色全暗,盏盏路灯亮起而毫无所觉,直到欧多佩拉提醒。
“老大,已经七点了。”他斗胆谏言。
尚道没吭声,直瞪着电话。
欧多佩拉见状不敢再吭声,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等候,又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欧多,我的机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
“……送我回去。”低哑的嗓音透着无力感和沉痛。“如果她明天来找我,就对她说,要我原谅,她就得亲自飞一趟美国,否则这一辈子……我们是真的分手分定了。”
“……是。”欧多佩拉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尚道身旁搀扶着他往外走。
以那种姿势站了四个钟头,脚不酸麻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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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良秋在羽占春的房门前来来回回走着,每次要敲门,却又无力地垂下手,来回几次之后,隔壁房的羽必夏终于看不下去。
“找她就敲门啊,你在演默剧啊?”她没好气地往门板重敲一记,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房间,留下一脸尴尬的羽良秋。
来不及逃,羽占春的房门打开,露出一张很憔悴的脸。
“有事?”她的脸很臭,眼有点肿。
“我……”羽良秋忍住想逃的冲动,走进她房里。“进去再谈。”
她拉来书桌前的椅子,在妹妹眼前坐下。
羽占春垂眼看着地板,第一次发觉自己竟跟亲密的二姐无话可说,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迳自订下道歉日数的混蛋。
就不甩他,怎样?
她说的话他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也听不懂……还交往什么呢?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嘛,现在不分手,早晚一样分手,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把心一横,慧剑斩情丝,一切到此为止。
“占春,这个是刚才收到的小包裹,寄给你的。”羽良秋把拿在手上已久的包裹递给她。
她接过手,看了一眼上头的寄件人,冷哼一声,往床头一丢。
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叫他不要乱送东西,而且都已经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打算来这一招力挽狂澜?
没用的,她心意已决。
只是偶尔在夜里,会想到他在山上被蛇吓坏的窘样而笑,想到他特地为她开车上山而感动,又想到他陪着她吃臭臭锅而喜悦,想到他翻脸不认人而哭,然后窝在被子里小小地心伤泪流一下。
真的,只是哭一下下而已,没有很多。
她只是有点多愁善感而已。
“占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是很固执的。”羽良秋看着她丰富的表情,好气又好笑。
“我?”她扁起嘴。
“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也应该知道,我跟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一年到头都待在美国居多,哪来的时间喜欢上我?”
“他喜欢上我的时间只有一刹那,也就是人称的‘一见钟情’。”羽占春一句话立即把她堵死。
羽良秋闻言,抿了抿嘴,舌战再起。“就算是一见钟情,没有后头感情的持续培养,一见钟情的感觉也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不是吗?而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你的脑袋可不可以清醒一点?”说到最后,她愈来愈火大。
“我很清醒,他也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眼睛,而我的眼睛跟二姐最像了,我才没冤枉他!”不要再谈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像颗炸弹,老是在她心里没有预警的爆破,痛得她想把自己蜷缩到看不见。
“再怎么像也只是像,不是一模一样!”羽良秋烧起一把无明火。“你不要钻牛角尖,行不行?!不要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搞得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他没喜欢过我、他不喜欢我,当初宋震远把我介绍给他时,他也只是匆匆一瞥,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时候宋震远还说……”话到一半,她突地打住,目光迷离。
羽占春瞪大眼,冷汗没有预警地辗出,她伸出手偷偷地捂住耳朵。
羽良秋咬牙嘶吼着,“混蛋!你看,就因为你胡思乱想,害我把那个混蛋的名字一下子说了两次!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再提起那个人?别说提起,就连名字我都不想说出口,可是我却说了两次!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忘了他?”
那就代表你还没忘嘛,羽占春这句话只敢在心里凉凉地独白,没有勇气推挤到舌尖之外,因为她不想被二姐的暴力相向折磨死。
二姐脾气不差,但就怕踩到她的地雷,而她的地雷不多,只有一个,却是特大号的,谁踩到谁就肯定死无葬身之地,而她,快死了。
羽占春闭上眼,等着二姐的狂吼暴喊过去,岂料,风雨早已停歇,她不解地张眼,瞧见二姐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抚着额,像在隐忍什么痛苦。
“二姐……”她怯怯地喊着。
“占春,你遇到的是一个好对象,他爱你,你也爱他,他的家人也喜欢你,你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你偏要拘泥于那种无聊的问题,而把自己、把他搞得这么痛苦?”看在她的眼里,这行为视同自虐。
“我……”她敛下眼。“不能怪我,当初我的事引起他误会,我要跟他解释却找不到人,回来又让我看到那一幕……”对她而言,冲击太大了,联想无边无际地蔓延,突然觉得不安,觉得很烦躁。
“听起来,倒像是我害的。”羽良秋凉哼着。“你不需要为了我去接近宋震远,我跟他,在那年的夏天就已经结束了,怎么结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他之间没有再出发的契机了。”
“为什么?”
“尚道说他要结婚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所以那天回来,你才会看到那一幕。”
羽占春恍然大悟。“二姐,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她哼笑着,回头看着妹妹。“倒是你,脾气别那么硬,好好想想,当你撞见我跟尚道抱在一块,你都吃醋吃得快喷火了,更遑论尚道那种善妒的男人看到你和宋震远的那一幕,你会在意,他也会在意啊,这种事要将心比心。”
“二姐。”她赧然垂下脸。
“剩下的你自己想,我要回去睡觉了。”羽良秋揉了揉她的头,离开她的房间。
必上门,踅回床上,瞥见二姐刚才拿进来的包裹,羽占春拿起拆信刀拆封,里头层层包裹,她开始怀疑这是一样易碎物品,然而当她过五关斩六将,干辛万苦地解开所有包装,揭开真面目时,傻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她低喊着。
拿起来左右上下前前后后看过一遍,却看不出端倪,样子像相框,但是却又没有放照片的地方,框围雕花很细致,而中央是个黑灰色镜面,她仔细看了又看,里头没有图案文字,只能反射出她的脸。
这是他送给她所有礼物里头最为特别的一个,没有财大气粗的味道,也没有奢靡不菲的气息,是一样看起来很特殊却又让人搞不懂的玩意儿。
再抓起里头的包装纸仔细翻找,根本没有附上只字片言,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这样子她怎么会懂?
啊啊,还是说,他就是希望她拿这个东西去问他,算是送她一个台阶下?
他的心思有这么细腻吗?她很怀疑,不过,倒是可以试试。
明天就以这个为理由,上门去找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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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占春深呼吸再深呼吸,坐在候客室里等候大爷他亲临。
当门板微微推开的瞬间,她别开眼,打算等他出招她再拆招,然而开口说话的人却是——
“占春小姐。”
“欧多佩拉?”她抬眼,意外来的人是他,视线偷偷地看向他身后,却听他说——
“总经理回美国了。”
“嗄?!”她蹙紧眉。“他回美国了?”
“是的,就在两个钟头前。”他必恭必敬地回答。
羽占春傻眼,难以置信他竟回美国了。那么他说的三天时间不是闹着玩的,而是真狠下心不理她了?
既然如此,他干么要寄这个给她?
稗恨地自包包里把那疑似相框的东西递给欧多佩拉。“既然这样的话,这个麻烦你寄回给你家总经理。”话落,准备要走。
“占春小姐,看过了吗?”
“又没什么好看的。”镜面只会反射自己而已。
“占春小姐肯定忘了本集团是以何起家。”他慢吞吞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子,把疑似相框的东西拿到阳光下,再对她招招手。
她存疑地走过去,朝中间镜面位置看去,上头竟浮现尚道的照片,而且像是十六连拍的感觉,他缓缓动作起来,先是给了一个飞吻,再绅士地行了个礼,然后后头出现一排字:生日快乐!
她傻眼极了,脑袋一片空白。
生日?!“我的生日还没到耶,还要很久说。”
“咦?占春小姐叫占春,不是春天生的?”欧多佩拉很惊讶。事实上,生日快乐这行“锦上添花”字是他提议的。
“我二姐叫良秋,难道她就是秋天生的?”家里还有大姐必夏、三姐乃冬,难道她们四姐妹会刚好是四季生的吗?若真是如此,占春这个名字就该让给大姐使用子。呿,哪可能这么巧?就算刻意行事也不见得能够这么准确。
名字是老爸取懊玩的,根本没有章法可言。
“没关系,还有一行字。”他提醒她。
她看了一眼,果如她猜想,是最恶心的“我爱你!”三个大字,还有星星和花在萤幕上出现,还真是诗情画意啊,他人又不在她身边,搞这些浪漫给谁看?
“这是总经理为了你而开发出来的太阳能自动相框。”
“是吗?”
“总经理昨晚站在办公室里等你的电话等到九点,脚都站麻了。”欧多佩拉加把劲替老人拉抬声势。
“真的?”那个傻瓜,不会坐着等哦?
“总经理昨晚一夜都没睡。”欧多佩拉不胜欷吁地说。
“真的?”
“他本来不想回美国的,但是研究中心那里出了问题,不回去不行。”他又继续下猛药,不为什么,只求老大心平气和,占春小姐笑口常开,大伙从此可以免受被威胁的恐惧,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样子啊。”她严重动摇着,小小声地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可能一年后吧。”一个谎言换来大家和平的未来,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嗄?”一年后?!
“什么事情一年后?”候客室的门打开,来者是尚道的父亲尚麟。
“伯父,你好。”羽占春见到他,立即起身问好。
“哎呀,占春,你在这里啊,我那笨儿子呢?”尚麟一见她,整个人热情了起来。
“董事长,总经理回美国了。”欧多佩拉报告着。
“臭小子,又给我溜回美国去,昨天打电话给他,还怪我占线硬是不接我的电话。”尚麟闻言,气得牙痒痒的。
羽占春闻言,羞赧地垂下脸。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等她的电话啊,早知道就别拗,打给他就好了。
“就是要跟他说,我准备退休了,要他回来接我的位置,别老是飞来飞去的,谁知道他趁我没注意又溜出去,真的是……占春,你帮我想个办法吧!”尚麟对着她猛吐苦水。
“我……”呃,这种事跟她说,她也无法可施啊!
“董事长,依属下看,不如由占春小姐去把总经理带回来,威胁他,他要是不回来,占春小姐就不嫁给他,你说这个方法好不好?”欧多佩拉见状,立即再下一城。
尚嶙闻言,笑逐颜开。“好方法,占春,就这么决定了。”
“但,他不会拒绝吗?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娶我啊。”她开始担心了,说不定他很气她,根本就不想见地。
“不可能的,这孩子从没那么慎重地带女朋友给我们看过,他也从没承认有过女朋友,所以你在他心里的份量肯定不同。”尚麟如是道。
“是这样子吗?”原来他对她是这么认真啊。
“没错,事不宜迟,我们现在马上搭机到美国。”尚辚抓着她要跑。
“等等!”
“还等什么?难道你不喜欢我那笨儿子?”
“不是。”
“不然呢?”
“……我没有护照。”因为她不敢搭飞机,所以从没办过护照,现在临时要走,怎么走?
尚嶙很意外地看着她,随即恢复神色,一弹指——“欧多佩拉,占春的护照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定。”
“没问题。”欧多佩拉笑弯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