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扁!”他踉跄着走向她,双膝跪地,颤抖着将她搂进怀里,指尖抚去她脸上的脏污,大手一挥便还她一身素净,却要不回她的气息。“摇扁……张开眼,看看我……”不要对他这么残忍,不要再让他见到她的死亡!
可上天似乎铁了心要惩罚他,就见她的身体开始泛出流离星光,接着化为点点流火,从她周身开始散开,不管他怎么以法力紧系,依旧箍不住她散去的形体。
“不……不要!”他用力紧抱她,她却更加迅速地化为星尘四散。“不要,留下来,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又重逢,好不容易才跨过一个关卡……”
他用尽心机,费尽思量,为什么却政变下了既定的命运?!
她千年祈愿,十世轮回,竟是得到这样的下场;他千年陷在无间,承受无间之苦,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如果你不打算让她得偿所愿,为何还要让她祈愿十世造因?!”他蓦地对天狂吼,“为何要这般对待她?!为何连最后的希望也不愿答应她!还是你藉着伤害她来处罚我?!罚我痴心妄想,身处暗黑,竟奢望星子陪伴,罚我执迷不悟,千年之后再动凡心?!”
如果千年前,他别不顾一切地追逐那颗闪烁星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就不会累得她为祈愿而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说到底,今日她会走到毁灭一途,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我错了,那么所有的罪孽都由我背!”他撕心裂肺地狂吼,乌瞳猩红,唇露獠牙,人间倏地飞沙走石,山摇地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流窜着青蓝焰光,像要将这个世界挤到破碎。“还给我……把摇扁还给我!还给我!”
哪怕用尽所有法力,他也要换回她!
他蓦地释放所有法力,顿时天空轰下阴雷,大地遭乱风吹拂,沙尘蔽天,巨大的能量推动着世界之轮往后倒退,闪电疾雷如火球般从天而降,地裂山崩,江水翻涌,就连天上星斗也为之移动。
如果她无法承载他属于无间的黑暗之力,就让他用这股力量逆转时空,只要倒转一刻,只需要一刻,就足够他挽回她的性命!
只见他瞳眸进射火红光痕,双掌击向地面,时光立时倒流——地面裂缝业火熄灭,掉落的鬼魂又回到地面上,时间迅速倒转,在看见玄摇扁舍弃自保,蜷身保护朱妲的一瞬间时——他重喝一声,再次震开一道裂缝,点燃地狱业火,烧灼那些绵延不绝的野鬼,直到他们全数落入缝中,他才将地面接合。
教玄摇扁喘不过气的恶念消失,她惊魂未定的抬眼,竟见心心念念的人就站立在她身旁。
“夜爻!”她登时露出喜色。
回头,他朝她勾笑,高大身形缓缓倒落。
夜雪倾盆而落,铺天盖地,几乎淹没皇城。
天狗食日之时,善天感觉大地气息有异,于是赶往鬼将军府,发现无间王昏厥在地,立即和玄摇扁合力将昏迷的他和朱妲抱进主房。
“我没有办法查探他的身体状况。”他无奈的摇头。
她不意外地垂着眼,毕竟他并非是人。
可现在他的脸色近乎透明,看起来像是随时会不见,让她惴惴不安。
“摇扁!”突地,有人推门而入。
横眼望去,玄摇扁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仲尹?”
“我在冥府看见他了!”舒仲尹急声道,突见无间王躺在床上,神色灰白。“他……怎么了?我先前见他明明还好好的。”
“你在冥府看见他?”
“是啊,是他要人放我走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冥府听见他和一个阎罗王提起百鬼夜行,说什么你已经死了……怎么现在看起来有事的人却是他?”
“你说什么?!”玄摇扁惊问。
他赶忙将在冥府所听所闻细述一遍,她听完,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救你的?但想必他是倾尽一切了。”善天低声说,迳自猜测着他究竟如何解救她。“没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一份千年姻缘做到这种地步……”
玄摇扁猛地抬眼。“千年姻缘?”
“你命属破军,而千年前当代的天官记载,第一女帝亦是破军转世,主大破得福。”善天顿了顿,看向脸色泛青透明的无间王。“你不觉得他像极了当年的西引鬼将军?”
“……你是想跟我说,他就是胤征王吗?”玄摇扁想笑,却笑不出来,胸口隐隐作痛,有种像被说中却又无法踏实的迷惑。
如此说来,打从头一次见到无间王,她觉得他极为熟识的感觉就不是怪事了,只是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酷似石钢雕像而已。
“无间王曾对我说过,你和他的姻缘定在千年之前,而千年前的你,正是第一女帝,那时曾与女帝有过姻缘的,不就是初代鬼将军,胤征王玄夜爻?”善天说出他的看法。“天官府里有记载,第一女帝为求续缘,向天祈愿,十世造因……不管究竟有无法子再结连理,十世之后,星子必定殡落,这是那时的天官为女帝所施的咒。”
玄摇扁恍惚地注视着化为狐身的朱妲,想起她曾说过,自己死后无法下无间的事,而白萝也说过她不懂王内心的恐惧……
如果善天的推测属实,那就代表她要是死去,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他为了保住她,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所以……也许她真是死了,但他却想尽办法让她活了过来?
看他青中带透明的脸色,她的心头就揪得死紧。事到如今,她不想追查过去,只想知道未来能不能有他陪伴。
“我不记得过往数世的记忆,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是否就是真正的女帝和胤征王,我只知道……我爱他。”她声音破碎地道,缓缓抬眼。“他救了我,为何自己却不醒了?”
她不舍地轻触他冰凉失温的颊,腰间的短匕蓦地掉落在地,弹跳出长刀,她却压根不心疼,甚至不想拾起。
有了鬼将军头衔又如何?得到了鬼将之刀又怎样?这些都不能替她保住心爱的人,所以丢了,她都不觉得可惜。
舒仲尹见状,叹口气,想替她拾起滑落的长刀,却见柄末掉出一卷锦缎,不由得奇道:“怪了,这是什么?”他拾起锦缎,拉开一瞧。“摇扁,你看!”
玄摇扁置若罔闻,没有多余的心思理睬周围,却突见一团红色卷轴横入她的视野,教她微微一愣。
这锦缎……她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为求千年约定,妾祈愿天承,
愿以十世造因,以善果换命,
换得一眼转瞬,求昼夜叠梦,
哪怕粉魄碎魂,也必与君逢。
艳红锦缎如血,她眼前一片虚幻缥渺,仿佛看见了千年之前,有个人亲手在天官画好的符上签字落印,日日焚烧,祈求上天;她看见有个人在锦缎上绣下誓言,藏入鬼将之刃,等待他日与所爱之人相逢,那是谁?是谁?!
“摇扁?”
无间王低哑的沉嗓倏地拉回她快要疯狂的思绪,她立刻将锦缎一丢,喰着泪直瞅着他。
“你醒了。”她艰涩开口。
“怎么,你以为本王会一路睡到天荒地老吗?”他笑得霸气。
玄摇扁紧压抑住的一口气,总算吞下,无力地趴伏在他身上,感觉他微凉的体温和轻浅的心跳。
善天和舒仲尹见了这一幕,识相地离开主房,让两人单独相处。
“怎么哭了?”他抬手轻抚她的背,感觉胸口一片湿意,同时瞥见些许沙尘从他指间撒落。
他怔了下,想起卞城说过,他这副千年前的撑不住时间洪流,再加上他法力用尽……
看来,如今要消失的人,似乎是他了。
“我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她哭得抽抽噎噎,泪水再也忍遏不住。
她的坚强,只用在他之外,在他面前,她脆弱得什么都不是。
望着指尖缓缓滑落的沙尘,他释怀地笑了。
他早就知道老天不会轻易放过他,哪可能在他法力用尽之后,还给他圆满的想如果这是对他的惩罚,他认了,至少他保住她。
“舒仲尹这男人……还不差。”他倏地做出打算。
玄摇扁一愕。“……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他略推开她一些,坐起身,倚在床柱上,斜睨她,微笑。“替你找个可以保护你、爱你到老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发现他痴恋到愿意拿命保护你,这样的男人配得上你,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他低喃着,还是笑,只是带着淡淡苦涩。
他常想,她为他落得盛星坠跌,而他到底能为她做什么?想了许久,现在他终于有答案了,至少要给她一世平顺到老,有个安稳的人生,有个爱她怜她的男人。
“那又怎样?”玄摇扁恼火地重捶床面,不安无端在心中迅速蔓延。“他不是我要的,你到底在想我什么?”
无间王长睫轻眨,笑得微颤。
“你在笑什么?!不准笑,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无间,马上!”他的脸色愈来愈差了,若回无间调养应该会比在人间好吧?她现在只要他安好,其余的,全都不是问题。
他充耳不闻,反手取下束发的玉串,放到她手中。
她呆呆的握着玉串,手颤得厉害。
这一幕,似曾相识得教她胆战心惊,她的心告诉她,这不是第一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记忆像是长了双翅,飞快往前推进,教她清楚看见,在符上签字落印、日日焚烧祈求上天的人,是她;在丝绸上绣下誓言,藏入鬼将之刃,等待他日与情人相逢的,也是她!
在西引行宫,他交出玉串,言明要迎她为妃;在西引祭坛,他取下玉串,矢志休离……
“……王爷,你还是不原谅我?”
此话一出,无间王浑身一震,鸟瞳痛缩。
玄摇扁缓缓抬眼,莹亮泪珠掉落。“王爷……我好不容易等过千年,你还不原谅我吗?”
“不!”他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情难自遏地哽声道:“摇扁,我从没有怨过你,何来的原谅?”
原来,她是抱着赎罪的心轮回千年吗?她直到现在,都以为他怨她?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为何迟迟不醒的记忆,偏要在这当头恢复?所有的苦痛给他就好了,为何偏要在最后一刻让她想起了一切?!为何要对她这么残忍?他就快要消失了,要她怎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