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个礼拜,连翠茉都收到一位客人指名留给她的纸条。
晚安,你的手艺唤起我味蕾的回忆。
你好,今天的前菜味道很清爽,我很喜欢。
料理的滋味,代表厨师个人底蕴的呈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吗?
有时候,客人会留下不错的小费,有时候,客人会送给她一份小礼物,也许是束优雅的百合,也许是瓶小香水、护唇油,不是挺昂贵,却给人一种细腻的感觉。
大家都说这是一种低调的追求,连翠茉依稀也可以感受到,她不是不好奇,知足,她的心早已经被某个人占领,怕是再也无法容纳其他人的存在,所以那些贴心的小礼物,她全都送给年轻的外场女服务生,一个都不留。
“啊,到底哪个客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来头?”负责内场的小扁拉着外场服务生追问。
“很威严,不苟言笑,但长得很帅。他左手受伤,每次都是一个人,而且都是经理亲自服务。”大伟如是说。
“主厨,难道你都不会好奇他长什么样子?人家可是在追求你呢!”小扁看向一旁始终保持安静的女主角,满脸不解。
三天前,这位神秘的贵客终于开口要求见主厨一面,正当大家喧哗鼓噪之际,连翠茉这个当事人却表现得很冷静,要大伟出去代为拒绝。
理由是——厨房很忙,她分身乏术。
其实那时候她根本闲得很,还有心思做甜点请大家吃呢!
可听说客人也不恼,一笑而过,并未火冒三丈的给人难堪,是个绅士。
接下来几天,对方依然锲而不舍的要求见主厨,可连翠茉还是通通拒绝,态度坚定。
大家都不懂,为什么她不去见这个有心又绅士的追求者一面?
“你的马铃薯都削好了?”连翠茉淡淡问小扁。
“喔,马上好啦!主厨你真奇怪,要是别的女生早乐得飞上天了,谁还管马铃薯怎么样?”
“我不是别的女生,而是代理主厨,在这段时间内,我可不能砸了郑主厨的招牌。工作吧!”她脸上挂着笑,但也已经表明不想再谈。
事情暂时落幕,因为营业时间即将到来,他们厨房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不过,除了连翠茉之外,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黄金九点钟,因为时间一到,就又可以看到神秘客人有什么新花招了。
丙然,准时九点整,大伟拿着纸条跑进了厨房。
“来了、来了!”他口吻兴奋的嚷。
“礼物呢?今天的礼物是什么?”阿丁别速追问。
“没有,今天只有这张纸条。”
“啥,就这样喔……”众人失望嗟叹。
连翠茉啼笑皆非,镇定如常的接过了纸条。
你把蓝色菱格纹的手帕收在哪里?
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猛的窜过身体,连翠茉蹙起眉,表情怪到了极点。
“什么?什么?他到底写了什么?”小扁率先发问。
神色仓惶的连翠茉赶紧收起纸条往口袋里塞,避重就轻的答,“没什么。”
可一颗心,却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动摇。
是谁?难道……是他?他发现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可纸条上明明有那样写着。喔,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翠茉开始心慌意乱了起来。
懊不容易捱过了用餐时间,厨房不再是鸡飞狗跳、手忙脚乱的混乱,锅碗瓢盆也差不多都收拾好了。
“好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你们准备下班吧!”
蚌地,大伟慌张的跑了进来,“别走,先别走……又来了!”
“谁?”助手阿丁纳闷问。
大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客、客人,送纸条的那个。”
“可是我们已经准备要下班了啊,你看,厨房的锅碗瓢盆也都洗干净了。”小扁说。
“我当然知道快要下班了,问题是外头的营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打烊,总不能赶他出去吧?而且他点了一道菜单上没有的东西,还一口咬定主厨一定会。”
“那家伙假借追求,实际上该不会是同业故意来拆馆找麻烦的吧?因为我们最近的生意实在好得令人眼红。”小扁不得不这么想。
听到那人去而复返,连翠茉一颗心又再度悬了起来。
“客人点了什么?”她佯装镇定的问。
“鸡蛋粥。主厨,经理要我进来问问你,真的可以吗?”
鸡蛋粥……
她虚弱的而闭上眼睛,强装出的从容全然不复见。
一旁的同事们误解了她的迟疑与蹙眉,同仇敌忾的说:“我们是巴黎小陛又不是台湾小陛,点什么鸡蛋粥,经理应该要把他赶出去才对!”
大伟也是一脸为难。是经理叫他进来问的,他又能说什么呢?
“主厨,可以吗?如果不行,我现在就去回话。”
“大伟,等等——”她拉住正要离开的服务生,“告诉客人,今天店里临时没办法煮鸡蛋粥,如果他不介意喝点其他的汤,麻烦他稍等一下,我马上好。”
“好。”大伟赶紧出去回覆。
“主厨——”大家齐声抗议。
连翠茉无暇理会大家,她抓过浅锅,想了一下。
时间晚了,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思索半晌,她决定用现有的东西煮碗蔬菜清汤。
“主厨,我们来帮你吧。”阿丁挽起袖子走上前来。
“没关系,剩下的我来就好,你们都下班吧,只是简单煮碗汤面而已,很快就可以搞定。”
她挑了些新鲜的青菜,加了少许肉丝,如果说之前的料理是份神圣的工作,那么这碗汤对她来说,则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幸福。
想到他,觉得酸中微甜,知道他就在外面,却又没胆子出去,觉得苦中带涩,唉,她真的好矛盾,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些复杂的情绪拉扯得崩溃,只好借由这碗热汤,传递她对他的一份情意。
招来大伟,让他把汤端出去,连翠茉再也无法假装没事,忐忑的躲在后头偷偷窥视。
扁是看到那挺直昂藏的背影,她就知道那是梁克雅,顿时,强烈的思念逼得她胸口又沉又闷。
当大伟把手中的热汤放在他面前,梁克雅仰头静定的看了阿伟一眼,接着无预警的别过头,朝厨房的方向看去。
躲在后方的连翠茉仓惶的推开,当下,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似的。
就那么匆匆一瞥,她看见他因为受伤而无法行动的左手,还有脸上那些细小的擦痕,心,狠狠被揪住。
想哭的冲动那么强烈,她得拼命的忍耐,才能逼自己不崩溃。
梁克雅没有说话,回过头,接过汤匙,安静的喝了起来。
败清淡,看来她没有忘记他的喜好,还记得他胃不好,这种时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他两三口就解决了那碗汤,抿了抿唇,霍然起身。
他要走了?连翠茉有些意味。
只见他毫不迟疑的走向柜台,“多少钱?”
“……这?”经理一脸为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碗汤到底该卖多少钱。
梁克雅比照精致套餐的价格付钱,留下小费后,旋即像一阵风似的翩然离去。
临走前,他又转过身,抿着唇不发一语,仅是用那双锐利的眸子,静定的瞅着厨房的方向。
这一眼,又是看得连翠茉一阵心惊胆跳,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她也觉得自己快虚月兑了。
明明也没做什么,连翠茉却感觉自己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餐厅打烊后,她缓缓的步下阶梯,正要往回家的方向走——
叭!叭!
喇叭声唤起了她的注意。
她顿下脚步张望了下,只见一辆停靠在对面车道的休旅车缓缓降下车窗,使她清楚的看见驾驶座上的人。
连翠茉心头一窒,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想动也动不了。
他们就这样对峙的看了许久,最后驾驶座上的人索性打开车门,站在车旁,犀利的眸子像剑似的朝她看来。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于是连翠茉只好屈服,越过马路走向他。
“没有人来接你?”梁克雅忍不住想起那个被她拥抱的男人。
“我习惯自己回家。”
“上车,我送你。”他的口吻轻松,但态度非常坚定,不容拒绝。
懊歹跟他生活了半年,他什么样的表情代表什么心情,连翠茉不敢说很懂,但至少略知二一,跟他唱反调是没好处的,所以她乖乖上车。
上了车,他也不急着开车,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密闭的空间里,明明车上有冷气,连翠茉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他的左手,又看向那总是英气勃发,如今却散步伤痕的脸庞,忍不住心疼的伸手碰触。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一点小意外。”他没有制止她,甚至是享受的。
“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台北真小,我明明没告诉你,你却知道我在这工作。”她故作轻松的笑。
“是很小,而你显然不太想见到我。我以为我们至少还会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不,比朋友更多,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是超乎朋友的。
梁克雅的眼神明显在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住哪里?”
连翠茉讲了一串地址,心里觉得有些闷。
他发动引擎,单手掌控方向盘,虽然左手受伤,但动作依然敏捷帅气。
“我以为你回巴黎了。”
“朋友介绍我去那里工作。”
“你喜欢那个环境吗?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是碍于人情吧?”
“这次不一样,不然我早跑了。”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唯独对他。当然,他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
他终于切入正题。“为什么把支票退回来?”
“那是你的钱,为什么要这样平白无故给我?”
“我说过不会亏待你,那是你应得的。”
“我真的不需要你给我钱。”她不要钱,她要他独一无二的爱。他愿意给吗?
有一瞬间,他们停止了对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他气,她也恼。
可他不是来跟她吵架的,这不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初衷。
“最近过得好吗?”想通后,梁克雅放缓了口气。
“嗯。”她赌气的用单音回应。
而他显然非常不欣赏。“嗯?是什么?好,或是不好?”
“……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工作很充实,同事也很好相处……”咦,奇怪了,她为什么得像个小学生似的回答他的问题?
噘着嘴,她睨了他一眼。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要一直回答你的话,像个小学生似的报告我的生活,你却可以不提自己?”
“那你想要问我什么?”他一副非常大方,开放她回答的模样。
她先是窒了窒,脑中一片空白,须臾,才哑声问:“痛不痛?”看着他被纱布紧紧包裹的手,她的眼中满是疼惜。
“现在不痛了。”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舍得,他心情大好的回答。
端详他的脸,发现他瘦了,眉头深锁,眼下有着疲惫的阴影,“工作还是那么忙?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直都很忙,忙过头就没胃口了。不过还不错,至少这个礼拜我的晚餐吃得很丰盛。”
这个礼拜他天天上巴黎小陛报到,吃得可好着呢!
“你就是这样,难怪常常犯胃疼。”
她忍不住朝他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眉梢。
不同于方才,他猛的别过眼,一把紧抓住她的手,那双宛若深潭的眸子紧紧盯住她,犹如澎湃的岩浆,随时就要爆发开来,吓得连翠茉几乎忘了呼吸。
“没人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碰触男人吗?”他的眸色异常浓烈。
她被他的模样吓到,“已经绿、绿灯了。”说完,便神色慌张的缩回手,用左手扣住右手,完全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胆小表,这样就吓得皮皮锉。梁克雅在心里轻哂。算了,暂时先饶过她,免得把她吓跑就没戏唱了。
懊不容易回到连翠茉的住处,他顺口问道:“不邀我上去喝杯茶?”
啥,他想要进去?“可、可能不大方便,时间很晚了。”
这么贸然的带着他出现,家里那两个家伙不对他严刑拷打才怪!
梁克雅眼神黯了黯。
看他一脸不爽,却又硬忍下来,连翠茉也知道他不高兴,赶紧解释,“我现在住的地方男宾止步。”
“你真的没带过任何人回去?”
“当然,连女性朋友也没有,这是生活规章,我得尊重我的室友。”
所以不是针对他。好,姑且可以接受。
“如果没事我回去了,谢谢。”她急急忙忙的就要跳下车。
“等等——”他又拉住她,“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条蓝色菱格纹手帕放在哪里?”
他怎么又问起他的手帕了?亏她还以为他不会发现什么的。
“我、我怎么会知道?可能在衣橱下面的柜子里,你自己回去找找。”她心虚的回答。
“我都找过了,真的没有看到,不信你来找。”
“为什么?你总不是要为了一条手帕,特地要我到你家帮你找吧?”
“我不介意。”事实上,他恨不得她答应跟他回家,好永远的留住她。
他不介意,但是她介意啊!要前妻去做这种事情,他可以再残忍一点!连翠茉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好,你不愿意去,那好歹清楚的告诉我,我那些衣物鞋袜都是怎么收的。”
饼去六个月,她把他照顾得太好了,好得几乎让他变成无行为能力者,他的生活已经因为她的离开而秩序大乱,尽避他试图努力维持,但是相差依然甚远。他很苦恼,她知道吗?
沉沉的看了他一眼,连翠茉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觉得心酸。
看来,这个臭男人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她有多重要,说穿了,他酝酿了那么久的时间,捱到今晚来堵她,不过就是为了条手帕。
真是够了,他到底把她放在哪里?
“我画图给你看总行吧!”
拿出包包里用来记录食谱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她气闷的画起了梁克雅的衣橱,哪个柜子放了什么东西,怎么排放,通通写得巨细靡遗,还将他衣食住行的琐事洋洋洒洒的列出一张清单。
瞧她写得专注又认真,梁克雅好奇的凑上前去。
她的记忆力真好,他的衣柜共有多少层柜子、隔板,她竟然都记得,那她还记得他们过去这段时间共同相处的点点滴滴吗?
他眼神温柔的望着她,看她气呼呼的鼓着脸颊,右手下笔又重又快,那气恼的神情活似赌气的小阿子,他顿觉一阵莞尔。
下一秒,他无预警的啄了她的脸颊一口。
连翠茉脑中某条紧绷的神经骤然断掉,她错愕的抬起头,瞠大水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梁克雅露出邪魅的笑,毫无愧疚,二话不说就低头封住她的唇,给了她更震撼的吻。
当他的舌强势的探入她口中时,连翠茉着实吓到了,松掉本子跟手中的笔,她使劲的想要推开他。
孰料,他仅仅是将右手扣在她脑后,就轻而易举的斩断了她的逃生之路。
他吻得狂猾又霸道,强烈的气息充满攻击性,扰乱了她的呼吸跟思考,她根本无法抵抗。
他狠狠的吻她,几乎吻痛她的唇,让她差点就要昏厥在他的占领中,可就在她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他又放缓了节奏,温柔的诱哄着她。
连翠茉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她羞涩的回应着他的吻,这让梁克雅兴奋得快要着火,他扯开用来固定左手的束缚,好让自己可以紧紧的将她拥抱在怀里。
她纤细的双手爬上了他的肩膀,紧紧环住他的颈子,好几次,她有了喘息的机会!就拼命把氧气吸进胸腔,那浅促的呼吸声听在梁克雅耳里,就像是一种热情的邀请,逼得人疯狂。
他喜欢她的反应,喜欢她也投入这个吻。
像是过了一世纪,他们纠缠的唇舌终于放过彼此,她眸里尽是意乱情迷,而他则燃着足以吞噬人的火焰。
“……你为什么吻我?”她试图冷静的问,可是那娇软的嗓音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在撒娇。
梁克雅看着她,带着力量的指月复抚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笑着说,“如果明天你煮鸡蛋粥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好。”完全不假思索。
连翠茉忘了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忘了有没有跟他说再见,满脑子只记得,明天他就会告诉她,他为什么这样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