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选出心目中最不让人省心的女人,尹棠璿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这神圣的一票投给余蓓妮。
哪怕有人用重金贿赂,他也打死绝不跑票。
他一直对她的骄蛮采取“取消观众”的做法,就是不想助长她的气焰,没有看戏的观众,久了,也就没了捣蛋的兴致,不过,他显然低估她了,她呀,自得其乐的很呢!
他猜,她身体里极有可能藏着一个小恶魔,要不怎么总是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践踏他人?又怎么总是能够从那张吻起来可口万分的娇俏小嘴里,吐出一句又一句令人气结的话语?
这让向来对自己的修养引以为傲的尹棠璿,都快要无法忍受。
听说她最近盯上一个叫秀美的佣人……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的月亮太圆,为了那杯冷掉且被加了牛女乃的咖啡,她可以一大清早就把人整得灰头土脸。
从温度、香气、味道,甚至于用来装盛的杯款,通通被她狠狠挑剔了一遍后,她居然在佣人合着委屈的眼泪,搞定她的所有要求后,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不喝了”,那用顶级咖啡豆煮出来的香醇咖啡,就这么悲情的被倒入水槽,无奈的沿着水管,缓缓流向永不见天日的黑暗臭水沟。
理直气壮啊!她刁难人的时候。
总是淡漠的眼眸,投来一道不以为然的目光。
“有意见?”她百无聊赖的玩着发尾,漫不经心的挑眉问。
“一大早就灌黑咖啡,是拿自己的胃开玩笑,佣人帮你在咖啡里加点牛女乃,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你又何必刁难?”低沉的嗓音如是说。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再者,我拿我自己开玩笑,又不拿你开玩笑,关你啥事?如果我说辣椒可以暖胃,你要不要在你的果汁里加一匙?”完全不掩饰娇嗓里的嘲讽。
“没有人会在果汁里加辣椒。”捺住性子回答。
掀动眼睫,下颚微仰,“所以喽,我余蓓妮的咖啡就不加牛女乃。”晶灿水亮的双眸瞪起人来倒还有几分魄力。
此人的骄纵有日益精进的迹象,难怪可以稳坐骄纵女王宝座多年不败。
懊,不加就不加。刚刚才有人被她折腾过,若是跟她杠上,触怒这位皇太后,届时又有一海票的人要倒大楣,尹棠璿决定保持缄默。
这是一次。
又一次,她在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后,脸色阴郁的寻找罪魁祸首。
五分钟后,那盆让她鼻子过敏的百合花,在众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她一手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那个不知道哪里惹她不顺眼的秀美被点名打扫,跪在铺着高级地毯的客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收拾残局。
尹棠璿再次皱眉,就像打了无数个死结,久久无法舒展开来。
“把花拿走就好,何必这样?”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容忍这种会让我不舒服的东西?我没砸在拿来的人的脸上,或是开除谁,就已经很客气了。”她觉得自己宽容又大量。
目光微愠的瞅着她,难掩不悦的对她说了重话,“你该学会收敛你的骄纵。”
“然后像你一样戴着克己复礼的假面具吗?”她尖锐的反击。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脑神经随时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断裂,不过幸好没有,毕竟被余蓓妮气死,传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妮子绝对是老天派来考验他良好修养的小魔鬼。
尹棠璿瞅着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心里的火势被控制住,冷肃的脸宠才扬起一抹违和的笑——
“你在激怒我。”挂在五个字后的不是问号,而是个笃定的句号。
“对,我是。你如果不高兴,大可以跟我父亲表态,说这段婚姻无法继续,必须赶快离婚,省得我的所作所为让你看不顺眼。”她张扬而挑衅地说。
又是离婚,这两个字都快变成她的口头禅兼注册商标了。
可惜,他尹棠璿向来不会盲从。
三天前,他发现了一个关于她的秘密,其实也称不上是秘密,只是结婚以来,她从来没跟他提过。
那天,他和张大卫去病房探望完一位在集团内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老董事,经过医院的露天花园时,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余蓓妮——
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在暖阳的照拂下,看起来就像个清纯的女大学生,向来没把眼睛摆在额头下方的她,陪伴着一名被安放在轮椅上的植物人,她为那个女人拉妥身上的毛毯,替她围好围巾,还不时的帮她揉揉手,模模她的脸,举动极为温柔体贴。
当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身分后,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浑身娇气、张牙舞爪的大小姐,会愿意屈从安排,接受这桩令她没啥好感的联姻。
轮椅上那个任人摆布的女人,就是她隐藏在傲慢之下的脆弱,是那种一出手,就会让她毙命的大死穴。
所以,当她寻衅要逼他主动提出离婚,他仅仅扬起一抹轻哂,然后用轻柔低荡的嗓音,这样回覆她——
“你这么想离,怎么不自己去跟你父亲说?我以为发球权早就握在你手上了,不是吗?”伴着好整以暇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瞅着她。
丙不其然,她脸色大变。“你——”小手捏得死紧。
可恶的尹棠璿!她何尝不想离婚,打从结婚的那天起,她就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跟他离婚,可偏偏那个冠着父亲名号的男人,一手压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捏着她的弱点——妈妈,非要把她丢入这段荒谬的婚姻里,她能怎么办?
要是她去说会有用,她当初连嫁都不用嫁!他这不摆明在看她笑话吗?
“这年头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没人格还是没尊严?为了得到我父亲的援助,你还真是委曲求全。”极尽嘲讽之能事。
不以为意的莞尔一笑。确实是如此,而且,大多时候,他还都让自己的人格跟尊严一起结伴放假去。
“到口的肉,是很难吐出来的,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这桩婚姻对我有极大的利益,如果你是想激怒我,让我主动跟你离婚,抱歉,办不到。”
“我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瞧不起一个人过!”
“谢谢,我会当作这是一种恭维。”
余蓓妮气得浑身发抖,扭头走人。
这种因为生活小事而起的争执,接下来还有更多更多次,多到不免让他心生怀疑——
背疑余蓓妮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人性存在?也许没有。
背疑在她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是红色的吗?说不定是蓝色的。
背疑她左胸下的心脏还有在跳动吗?搞不好已经停止了。
他喜欢和平理智,她却钟情争执吵闹,以至于冲突总是一触即发。
全拜不可理喻的余蓓妮所赐,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点也不枯燥乏味。
有时候真的对她很反感,反感到哪怕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但荒谬的是,即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对她的身体反感过。
那件事情,还是会发生。
哪怕不久之前,他们才发生过争执。
明明知道她坏,明明无法苟同她的行径,却仍无法抗拒她美丽身体的吸引力,屡屡忍不住想要拥抱她,占有她。
为了一条多出来的熨线,她威胁着要把佣人的小脸烫花,还把大家训得全都抬不起头来,甚至还和他起了口角。
可,看看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腕,迫使她无法抵抗自己,身下动弹不得的她,是他霸道狩猎而来的,他正等着一口一口把她吃干抹净。
“不要碰我,我不是你的食物!”她咬牙说。
她当然不是,食物哪会瞪人。
忍不住抽扭着被压制的身体,动弹不得的感觉,令她恼怒至极,尤其触及他那带有享用意味的目光,胸中的火就烧得更烈。
但不管她如何挣扎,不管她如何躲开,最后,尹棠璿总会让她为自己做好准备,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一寸寸挤进她的紧窒与温暖。
不要……
不要……
不要这样碰她……
不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可以一再的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比谁都清楚,愤怒只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屡屡被他轻易挑起的动情颤栗。
她逼自己清醒,拒绝沉溺,可是,每当他的手游走在自己身上时,她那情不自禁逸出的申吟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她也喜欢他这样对待她?
她讨厌他用那种过分冷静的目光看着她,因为那会让她想到自己的摇摆不定,而觉得羞愧丢脸。
她不想让这个可鄙的男人如此影响自己!
尹棠璿好几次在心里问着自己,怎么会讨厌一个人的性格,却又同时那么喜欢那个人的身体?
懊分裂。
她说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披着克己复礼的漂亮外皮,假装彬彬有礼的衣冠禽兽。
彬许真让她说中了,他是,是一只沉溺于她美丽身躯的……禽兽。
瞧,她浑身软绵绵的,小嘴可怜兮兮的不住喘息,没了平日张牙舞爪的姿态,倒像是一个被欺负得很惨的小可怜,实在令人莞尔。
这时候的她不骂人、不打人、不歇斯底里,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获得暂时的和平。
遗憾的是,这样的和平,通常短暂而渺小,所以更显得弥足珍贵。
“小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尹棠璿刚进门,鞋都还来不及月兑,那一句句忙不迭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话语,已经抢先传到他耳里。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着应门的佣人。
“秀美把牛排煎焦了……”低垂着头嗫嚅。
懊一个要命的理由!
不疾不徐的走进屋里,来到气氛低迷的客厅,制止了急着要去张罗晚餐的佣人,尹棠璿静默的瞅着被众人簇拥的娇贵女王——
沙发上,余蓓妮慵懒的坐着,秀美就跪在她面前。
“你走吧!杨婶,给她两个月的资遣费,明天开始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是。”杨婶垂着手,乖乖应允。
“啊?”青天霹雳,秀美的脸色瞬间发白,“小姐,拜托你,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开除我,我跟你道歉,我跟你磕头,请你不要开除我……”像是在跪拜妈祖似的,头磕得又快又急。
“连一块牛排都煎不好,还要我付你薪水,我又不是冤大头。”睥睨。
“可是小姐,我、我……我还有两个女儿要养,没有这份工作,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活不下去,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真的不能没有工作啊!”
秀美心急的哭了,沙发上丽人却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说:“你以为你是孝女白琴吗?我还没死,不用在我家哭丧。”
听听,这是一个年轻女孩该说的话吗?实在有够刻薄。
风暴外的佣人们,忍不住摇头又叹息,却不敢替秀美说话。
“小姐,求求你大发慈悲,留一条活路给我们母女……我求你了……孩子还那么小……”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不如,让你的两个女儿来工作,我可以供她们吃喝,还让她们去上学。”
“啊?她、她们小学都还没毕业,怎么工作?”
“这样正好,教个几年,高中毕业就能上手,省得跟你一样连块牛排都煎不好。杨婶,秀美的住址呢?叫老陈现在马上去把孩子给我接过来。”
大家都觉得余蓓妮的个性实在太糟糕了,糟蹋人不打紧,连人家的小阿也不放过,单亲妈妈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人?
脑中那条名为理智的神经已然绷到了极限,尹棠璿脸色阴沉,目光恼愠的瞪着她,总是不见阴晴喜怒的俊脸,再也无法掩饰对她的烦躁与不悦。
现在是世界末日还是天要下红雨了,牛排煎不好是什么很严更的大事吗?非要这样让人家又跪又求的。
他沉着脸,走进风暴之中,眸光灼灼的低头睨着她——
蚌然笼罩下来的阴影,让她本能的仰起无双的美丽脸庞,毫不畏惧的直视他。
“上楼,我有话跟你说。”极平的声线,藏着浓浓怒意。
“如果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不想听,你也知道我耳垢积太深,听不进那些漂亮话,劝你别浪费口水。”
这次,他真的不说了,直接拉起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娇娇女,快步往楼梯方向走。
“尹棠璿,你做什么?放开我!”
“不想我亲自动手,你最好给我配合一点。”他压低音量,咬牙警告。
心,突地一窒,但自尊不容许她退缩。
天生的身形优势,让尹棠璿不费吹灰之力就拖着轻瘦的她直往楼上走去,尽避她踢他、踹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反抗主人命令的宠物,不驯的想摆月兑箝制,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这都只是无谓的反抗。
走进房间,他温文尽失,一脚踹上房门,隔绝外界,这才一把甩开她。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凛然质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明明是他不由分说把她拉上来的,手腕痛死了。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可恶?为了一块牛排,有必要这样迁怒佣人,断人家生路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吗?”
“没有。”答得理直又气壮。
“你以为一个单亲妈妈要养活两个女儿很简单吗?你不看在眼里的几万块,很有可能是人家几个月的生活费。”
他虽然出于豪门,但也被钱磨过,父亲的儿子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连一毛钱都捏得死紧,想当纨绔子弟,下辈子吧!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她变成单亲妈妈的。”
“余蓓妮!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就算无药可救,那也不关你的事,我开除的是我余家的佣人,你没资格管,这件事情,我说了算。”谁都休想违逆她的决定。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是不是因为不曾受挫,所以养成你加此病态的自我感觉良好?你就那么享受被大家跪拜请求的感觉吗?你当自己是谁!”
“对,我就是享受!不管再怎么讨厌我,你们还是得跪,因为你们拒绝不了想从我这里获得好处的贪婪之毒,讨好我,拿到好处,这就是规则。”
“你别忘了,没了这些规则,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你说什么?!”
瞅着她,“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少了这些人对你前呼后拥的,我看你连活下去都有困难,你瞧不起比你低下的人,要我看,比起那些人,你顶多就是比较会投胎而已。”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怒火飞扬,“尹棠璿,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别说是一遍,一百遍我都敢说!要不是你有个富可敌国的爸爸,你以为自己能这么嚣张吗?如果秀美跟你一样有个富爸爸,又何必担心自己是个得靠一份薪水养活两个女儿的单亲妈妈?”他直言不讳,而且一针见血。
他居然说她没有存在的意义?!他还说她只是比别人会投胎?!他……她气得直发抖,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他——
“不用瞪我,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垂在身旁两侧的小手紧握成拳,放松,又握紧,再放松……
“好,那我就祝福她,投胎的时候记得睁大眼睛,千万要挑个好人家,下辈子换我跪下来帮她端洗脚水。”
她几乎没有掀唇,丰润亮泽的小嘴艰困的吐出这段话后,用力一把推开尹棠璿往外走。
“对了,”她突然顿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又说:“有空的时候就去书局找找,看看有没有超完全投胎教战手册之类的书,免得等到要投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到时候又怪我只是比较会投胎,那我可真是担当不起。”
砰!可怜的门被她用力一甩,发出又重又响的一声。
争执,又是争执,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和平总是那么短暂?
这个骄蛮的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刻薄?他没有要她非得做到什么地步,她可以继续保有她的骄气,但是,留点后路给别人走,很困难吗?她嫌自己的敌人还不够多吗?传言还不够难听吗?
可以温柔体贴的对待植物人母亲,为什么不可以用同理心看待另一个单亲妈妈?她的性格还真是无法想像的扭曲。
主卧室的落地窗前,他看见她红色跑车的车尾灯在黑暗中飞闪而过,伴随着闷响的引擎声,飞快的驶离这栋豪华别墅。
真是个乌烟瘴气的晚上!
尹棠璿沉沉的吁了一口气……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爱闹,就由着她去闹,至于他,老方法,取消观众。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领带,可下一秒,却是极其厌烦的狠甩在地。
尹棠璿离开留有争执气氛的主卧室,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全心投入工作,绝不让自己浪费一秒钟的思绪在余蓓妮这个可恶的女人身上。
然而就在她驾车离去后不到半个小时,杨婶匆匆忙忙跑上楼,惊惶失措的敲打着书房的门,完全不见平日的稳重。
“杨婶,什么事?”尹棠璿不耐的问道。
杨婶圆圆的脸蛋满是惊慌,“小姐她……小姐她出车祸了!”
她,发生了意外,车子失控撞上山壁。
看,就连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省心。
余蓓妮呀余蓓妮,你可真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