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医学研究中心”预定在今日提出繁红的验血报告-由她血液的分析指数来判定是否需要做细部的精密检查。王鑫悬着心等候了七天七夜-时间一到-进入临时办公处的首要事项便是联络研究中心的负责人-结果他却获悉一项令人愕然的结论。
“什么-检验结果出现错误-”他的话气暗示着极不愉快的讶异。
“梭罗”的名声响喻西方医学界-中心内部网罗的精英不知凡几-而复杂却细密的管理系统更让该组织以“零缺点”、“零误差”的特点傲视其它同性质机构。当初他便是打听到种种“梭罗”的专业权威性-才决定将繁红交托给他们检验-而今却发生这个令他无法认同的失误。
虽然-“梭罗”的误谬有违他们的专业形象-可是任何失误发生在与繁红相关的人事物方面-却又该死的合理。这就让人不晓得应该归咎于哪一方了。
“是的-我们非常抱歉。”“梭罗”的负责人透过电话线-努力挽救该中心的完美形象。“你和萧小姐甫来检验的那一天-本中心正好同时接受另外一宗大型委托-因此可能不小心将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与其它采样搞混了。”
“我不懂。”王鑫困惑地问-“你为什么断言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这个……王先生-你若是亲自看过这份结果报告-自然会了解我的说法。”负责人干笑几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耐心-不会发飙。“你为何认为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昂责人被他的追根究柢问得有点下不了台。自揭疮疤终究不是光彩的事。
“因为检验结果显示-标明为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中-含有极微量的DNA组织不应该出现在人体内。”对方不情不愿地吐露。
“哦-”王鑫感到焦虑的因子在他体内活跃起来。“那些DNA可不可能是出于某种病变引发的结果-”
“这就是重点-王先生。”负责人苦笑。“那些DNA组织本身相当正常-并没有任何危险性。我之所以宣称它们不存在于人体-是因为──这些DNA只可能出现在动物的血液组织。”
他心中一动。“什么动物-”
“犬科动物。”负责人说明。“经过我们的检验师进一步分析-异质细胞的构造与狐狸的血液样本完全符合。”
包狸-
“人类的血液怎么可能出现狐狸的DNA-”他失声叫出来。
“问得好-所以我们才认为萧小姐的血液样本受到污染。”负责人诚惶诚恐地提出解决方案。“无论如何-为了弥补本中心的疏失-请你接受我们的请求-让萧小姐再做一次血液检验。”
“……过几天再说吧-我会请秘书另行和你联络。”他匆匆切断通讯。
无数个荒谬的联想在王鑫脑海里奔放闪动。
繁红的体质与常人不同-他心里早已有了谱。过去几天-他们的关系已经步入异常亲密的领域。他并不是一个矫情的男人-一旦“要了”就是“要了”-毋需再抬出装模作样的忏悔貌-而繁红这种奇异的天性-自然也不会受囿于世俗礼教的矜持。
在每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当极致的那一刻到临时-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她的雪肌玉肤呈现一种难以形容的毛茸感-彷佛温婉地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动物。
包狸的血液。繁红。
身处世纪末交界的年代-人们再去迷思那些“山魁”、“狐祟”的传说-似乎违反了现代的科学观点。但──繁红身上呈现的异象又该如何解释呢-
包狸。狐祟。他思及自己很可能是与一只“皮毛动物”燕好-突然觉得怪怪的……
“王鑫-”梁依露叩响房门-也唤走他皮下窜耸的鸡皮疙瘩。
“你来了。”他整肃漫游的神思-回到眼前的公事会谈。“今天我们预定和一家订购完成品的厂商进行议价-对吧-”
梁依露的外观永远保持精干强势的明艳-短发服贴着她的完美颅形-亚曼尼高级套装将她的身材包裹成专业的塑像。他当然赞许依露的办事能力-也欣赏她明快爽朗的个性──这是以同业与朋友的立场来考量-至于当个“亲密牵手”-那就值得观望了。况且-以他敏锐的直觉力-他几乎可以认定依露对他并不存在着男女关系的遐想-毋宁说是考虑到现实环境而将他视为完美的伴侣人选。
“史琨耀的公司在美国华人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听说暗地里与某些华裔帮派颇有些牵扯-幸亏我父亲和他的交情打得好。因此-除非他开出来的价钱太离谙-老爸希望我能将货物批给他-省得日后产生其它纠纷。”办公场跋-她的口吻除了公事化-不会再透露任何私情。
“史先生应该在五分钟前进入这间办公室才对。”他有些不满。商场上最忌讳迟到、早退。
“他确实已经到了。”梁依露忽然将鼻端埋进公文夹里-语气状似不经意。“我刚才在大厅遇见史先生-他好象与萧小姐闲聊得相当愉快。”
“繁红-”他愣了一下。她明明应该等在饭店里的。
“对呀-”她的口吻更漫不经心了。“纽约商圈-谁不晓得史先生最偏好与绝色美女交朋友。”
“偏好绝色”的说法若加以简化-就等于“”。
王鑫霍地站立起来。
“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加农炮爆发第N颗铁青的火弹-目标直指一楼大厅的美艳狐狸精。
懊死不死的-一出电梯-繁红笑吟吟的娇态立即映入他阴郁的眼-非但如此-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执着她的玉手-食指还过分的在她掌中画过来、滑过去-充满了暧昧的性暗示。
“史先生-繁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愠恼的喝声中断他们两人的闲聊。
“王鑫。”她犹未察觉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语笑嫣然地向他打招呼。
王鑫冷着眉、寒着脸-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甭提听她陈述完毕了。
“史先生-您所约定的会谈时间似乎过了。我和梁小姐正在等候您的大驾-”通常他不会将喜怒太形诸于颜色-然而是对方不讲义理在先-他也没必要顾及史胖子的面子问题。
“失礼失礼。”史琨耀咳嗽一声-顷刻间摆出大家长的派头-不情不愿地步向电梯等候区。“萧小姐迷失了方向-请我指引她一条明路-没想到话匣子一开就忘了时间──我这就上楼去。萧小姐-希望日后有机会再为你解惑。”
“你过来。”王鑫朝大厅角落偏了偏下颚-示意她拎着脑袋来参见。
电梯门渐渐合拢-史先生兴味浓厚的狼眼随即被划归另一个空间。
同一栋商业大楼的上班族-来来往往穿梭于正厅-眼角余光很自然地落向在暗处争执的两位东方人。繁红的外表本来就显眼-再加上王鑫的长相、体格也不逊于轮廓深刻的西洋男子-欲回避旁观者的注视本来就相当困难。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为何让陌生男人胡乱模手模脚的-”王鑫二话不说-轰隆隆的弹药倾巢而出。
“我也不晓得。”繁红姗姗地迎上来-困惑程度并不亚于他。“陌生先生在大厅“捡”到我-听说我找不到地方-就很热心地要求看我的手相-指点我一条明路。”
“我明明吩咐你留在饭店-没事不要出来闲逛-”他低吼。“你可明白单身女子在纽约迷路会遇上多少奇奇怪怪的人-”
“对-他确实很奇怪。迷路和看手相有什么关系-”繁红的黛眉凝成肃穆的线条。“你以后不能再骂我听拗别人的意思了-他的程度比较严重-”
“别转移话题-”他的火药味已经呛出浓烟。“我问你-你干嘛穷极无聊地让陌生人搭讪-”
“没有搭讪呀-我不晓得你的开会地点在哪一层楼……”
“你知道我的开会地点做什么-”他吼出来。
懊几双眼珠子瞄向他们的方位。
王鑫深呼吸一下-提醒自己-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太公开-仅适合进行“和平”的争论。
并非他不让繁红前来公司-而是-英文之于她可比雷声之于鸭子-有听没有懂-她在纽约又人生地不熟-谁晓得随随便便出来乱晃会发生什么意外。
繁红尽避思路比较迂回-却不迟钝。王鑫暴躁的怒气让她很莫名其妙-而且-受到伤害。
“刚才有人送东西到饭店……”她头低低的-掏出一封国际快捷的急件。“你的信。”
若非有急事-她也不想多跑这一趟呀-
为什么他工作的地方禁止她涉足-而梁小姐却可以去呢-他在台湾或者饭店里-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
“你冒着迷路的危险、穿越大半片市中心-只为了送这封信给我-”他不可思议地问。
“上面标示着“极速件”。”她清灵的眼漾着迷蒙的水光。
“无论多急也能等到我回去再处理。”王鑫多少自觉他的话太冲了-努力想和缓下来。
“钱秘书早上打电话来-说你赶着拿到里头的文件。”她咕哝。
“那也不差我回旅馆之前的这几个小时-”他的自制力又险些全军覆没。
这女人根本不了解他大动肝火的原因是什么-她的安全比任何文件重要千百倍-
“我怎么晓得-”她微扁着委屈的菱唇。“如果只是次要的东西-上面就该印着“普通件”。既然信封标写出“极速件”-当然代表它很急的意思。因为“速”就是“快”-由我亲自送来自然最快-假如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干脆打电话叫钱秘书把信封上的“极速件”划掉……”
“繁红-”他快崩溃了-哗啦哗啦的怒吼一古脑儿的涌出牙关。“可不可以-就这么一次-别、和、我、瞎、缠-你是到二十多岁的年纪-也应该学会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了。当我们仍然待在台湾-你要怎么胡言乱语都无所谓-但是这里──”他用力跺一跺大理石地板。“这里是纽约-全世界治安最糟糕的地方-就拿刚才的情况来说好了-被那位声名狼藉的史先生染指过的女人多得用手指、脚趾也数不清-难道你这么渴望成为下一个-幸好我刚才及时下楼-否则他会把你拐到哪儿去-没人晓得-你就不能偶尔一次清醒一点吗-”
繁红被他陡然爆发的怒气震慑住。
“我……我很清醒……”她第一次破人臭骂得完全出不了声。
就她记忆所及-房东和承治他们从来不曾说过她一句重话。
“清醒的人不会轻易让陌生人引路-还自愿送上门让人家模遍里里外外-吃尽豆腐-”他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是她忽视嘱咐-擅自离开安全的地方-抑或是她随便接受男性的碰触-甚至没有一丁点抗拒的意味-
莫非──对她而言-男性的抚模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他开始怀疑她究竟懂不懂体肤上的接触所代表的意义。不-应该说-他怀疑的是-他们所分享的亲密关系-对她而言究竟有没有产生任何意义-会不会只是她众多怪异逻辑之中的一个“理所当然”-
“没有让他模遍里里外外……”繁红垂着螓首-好生委屈-半晌-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难道梦游的人就会-”
啊──他想尖叫。
“萧、繁、红-”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咬牙切齿的喟息。王鑫爬过冲冠怒发-疲惫地横了她无奈的一瞥。“拜托你-别把公寓那套希奇古怪的把戏带到纽约来-好吗-”
“我没有……”极度受伤害的感觉取代了她辩驳的能力。
她不懂王鑫口中的“胡言乱语”、“希奇古怪”是什么意思。虽然房东小姐时常叹气、称呼他们为“怪人”-其实开玩笑的意味多过于正经八百。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差别。起码-在公寓成员的眼中-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属于“失常”的。难道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胡言乱语、希奇古怪的女人-
王鑫倪见她眼眶内翻滚的晶莹水珠子。他──会不会说得太重了-
“算了-你先回旅馆等我。”
哀怨的氛围笼罩着她-他们身处的小角落宛然暗化成浓灰色的沉郁。
“……我先走了。”繁红低声道别。
望着她恹恹的情状-王鑫忽然觉得罪孽深重。
“繁红……”安抚她的轻话跃到嘴边-却转了个圈儿-发生突变。“我叫公司的车子送你回去-省得你又四处逛大街。”
“……好。”她的表现直可获颁奥斯卡最佳小媳妇奖。
王鑫烦躁的手彻底破坏工整的发型。
其实生活在象牙塔的人并非有过-他们单纯无知的人生观可能比在世俗生活打滚的凡人更加喜乐。而残酷的-是破坏了他们清新纯净的桃花源、将他们拖出象牙塔的现实主义者。
比如说-他。
他似乎有一个关键点处理错了……
◇◇◇
“我画给你的符-你千万要随身带着-别让旁人捡了去-便宜了那些外国鬼子。”风师叔身隔十万八千里-依然牢记着为美丽芳邻祈福保平安。
“风师叔-美国人不时兴咱们东方人那套鬼画符的。”沈楚天从分机插播喳呼。
“你不想活了-风师叔辛辛苦苦作法求来的护身咒-你怎么可以说人家是鬼画符。”咕咚一声-沉大胚明显中了女圭女圭老婆的绝招──夺命粉拳-分机落人暴力政权的手中。
“一听就知道沈楚天是外行人。”话筒里清清楚楚地传来风师叔的嗤鼻声。“我的符咒专克邪魔歪道、牛鬼蛇神-“洋鬼子”也算鬼的一种-难保他们不会发现繁红身上怀有抵抗他们邪术的利器-偷偷将护身符模走烧毁。”
“如果护身符真有克制洋鬼子的功效-他们敢伸手将它“模”走吗-”沈楚天在旁边小声地咕哝。反正他被殴打习惯了-已经培养出忽视恶势力的绝活。
风师叔一征。“好问题-我回头再研究研究。”
一窝人明明占有楼上楼下的地利之便-偏生喜欢占据国际电话线打屁-多亏了细心的小房客察觉彼端迟迟末传来任何音讯。
“繁红姊姊-你在哪里-”小路呼叫狐仙美女。
“在纽约。”飘忽的响应扬了起来。
废话-
“你为何不出声-”语凝的母鸡天性无时无刻不发作。
“刚刚去厨房烧水泡茶-让你们慢慢聊。”她非但体贴入微-而且很懂得利用时间。
“繁红-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我替你查到几通受虐妇女的求助电话-你赶快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久违了的春衫姊接手儿子的话筒-永远先天下之忧而忧。
“春衫姊-你查到的支持单位全设于台湾-即使繁红有需要-远水也救不了近火。王鑫一样不痛不痒嘛-”不怕死的沉大胚又出来搅局了。
“谁说的-”他老婆持相反的见解。“那摊昂贵的国际电话费帐单起码让他心痛上三天三夜。”
吴氏公寓的房客果然一个比一个更有智能。
“别吵-”风师叔出面主持公道。“繁红-你还没回答春衫的问题-那纸护身符到底有没有效-”
“春衫姊刚才提到的好象不是这个问题……噢-”有人又被他老婆痛宰了。
“吵架了。”繁红伤怀地低诉。
“别人吵架和你没关系-千万则介入当和事佬。出门在外-明哲保身最要紧。”语凝立刻传授她实用社交术。
“是王鑫和我吵架。”她听起来没什么活力-直像坑谙气似的。
“你们打起来了-”语凝大为紧张。
“没有。”繁红很抱歉让听众失望。
“原来只有吵架而已-很好很好。”老母鸡吁了一口气-结论却让一干人想破脑袋也模不清玄机。
“为什么他们吵架很好-”小路颇有被大人教坏的疑虑。
“年轻人本来就喜欢争斗意气。”风师叔八成捻着山羊胡-自封为感情专家了。“你们看-承治不也一天到晚和那位水当当的新房客孟小姐发生冲突-两人是越吵越有味儿。”
“才不是呢-”语凝另有高见。“动口好过动手-我就怕那个姓王的趁着天高皇帝远-藉打架为名义-打着打着就大啖“豆腐餐”-把咱们繁红的香Q女敕豆腐给吃了个精光。”
“不用打架就可以吃啦-”繁红无法理解房东大人的推演。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喊几乎掀翻了吴氏公寓的屋顶-五、六张嘴巴异口同声-“繁红-你的豆腐已经没有存粮了吗-”
“你们事先有没有培养感情-”风师叔加问。
“王老大的动作忒也快得令人发指。”沈楚天补述。
“你再多抄一个妇产科电话。”曾春衫结语。
这时-阁楼套房内突发第二道现场音效。
“嗯哼-”话题的男主角清了清喉咙-提醒她说话看场跋。
“王鑫回来了。”繁红幽怨的语调透过电话线-听起来格外的凄美婉转。
七点半。正好赶赴晚饭时分。过去三天以来-今夜是王鑫进门最早的一次。
自他破口大骂她至今-他们谈话的机会少得离谱。也不晓得他是真忙还是假忙-每天进门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多了-而她习惯早睡-两人的作息时间少能产生交集。
王鑫那天的无奈语句时时回荡她心中-久而久之-形成一股不安的骚动。
他或许是以打量“怪人”、“稀有动物”的眼光来看待她吧-繁红越想越觉得不安。一直以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和正常人──包括公寓以外的人──有什么不同。她知道凡人不会像小路一样-拥有鬼魅的阴性体质-也不会如她这般-流有狐仙的血源。然而-这些特质自他们出生便已根植在体内-由不得他们抹杀-况且他们也不认为需要遮掩。可是……王鑫的反应让她不由得怀疑-他和所有正常人可能无法接受她和小路的异质。
鳖了二十四年-她头一遭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因为他。
“找人告状啦-”王鑫懒懒地倚着房门-好笑多于气恼。
他一进门就听到吴氏亲卫队那票人尝杂的噪音-当场惫吓一跳呢-以为公寓的成员不放心-当真一古脑儿地全杀到美国来了。原来她只是利用免持听筒的扩音装置和台湾进行通话而已。
虽然明知窃听人家“壁脚”不道德-他仍忍不住静静搜集十几分钟的情报。好笑的是-那群人七嘴八舌的-句子与句子之间根本缺乏逻辑性-随便抓来一个路人甲-保证有听没有懂-难为了他毋需翻译就能进入情况-显然这些日子以来让繁红给熏陶教化了不少。
“繁红-他回来了吗-”语凝在电话那头捕捉到风吹草动-心里直呼不妙。“告诉我他现在在做什么-”
繁红回头观察室友。王鑫正闲适自得地除掉西装外套-拉松了领带。
“他在月兑衣服。”她尽责地回报。
“什么-”大伙惊呼。采花贼王鑫也猴急得太离谱了。“现在呢-”
王鑫迈开懒洋洋的步伐-朝床铺上的白衣美女接近。
“他向我走过来了。”繁红很纳闷他们为何对王鑫的举动感到好奇-又不是演舞台剧。
“危险-太危险了。”语凝差点口吐白沫。“繁红-你千万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别让他得逞-现在他又想干嘛-”
“他伸出手──”繁红迷惑地盯住搬过自己鼻端前的古铜色臂膀-探向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座。
“哇-他要出手了-他要出手了-”老母鸡的心脏已不堪负荷。“繁红-别怕-有我们在场-他不敢伤你的。接下来他……”
嘟──
“把电话切断了。”实况转播陷入中止状态。
王鑫居高临下-杵在床头睨她。他眼中跃上几分无可奈何-藉以隐藏化不开的笑意。
他故意不吭声-想瞧瞧她背地里打小报告被人逮个正着-打算如何让自己顺顺当当地月兑身-一点也不尴尬。
“喝茶吗-”繁红温柔地扬了扬手中的热瓷杯-以不变应万应。
他认栽。这女人恐怕一辈子没尝过“尴尬”的滋味。
“繁红-“尴尬”两字怎么写-”他也够童心未泯了-索性直接提醒她目前的暧昧情况。暗示得如此明显-她应该开始感到羞惭了吧-
“纸笔放在哪里-”繁红搜寻床头柜-打算写给他看。
“算了。”他败给她了。“这两个字我会写。”
“那你干嘛问-”他们俩同时开口。
炳-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繁红不解的表情实在可爱进骨子里。
他倾身-额头抵着额头-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共鸣震动她的心室。
王鑫会笑-这表示他的干戈鸣金收兵了吗-繁红有如陷入九丈九的迷离云雾。情势完全逆转-现在换她捉模不定他了。
“我们今晚留在旅馅里-利用客房服务叫菜好不好-”他顺势搂住她的纤躯-沁心的神秘体香霎时盈满鼻关-中人欲醉。
繁红近日的迷惘他当然看在眼里-然而碍于公务忙乱-一直没时间与她促膝长谈-害她以为他火大到今天。好不容易-他从紧迫的加班日子中抽出一夜空闲-无论如何也要填补那天的冲突所造成的闲隙。
“嗯。”她没意见。
“我回来的途中绕路到录像带店-租了一卷经典片子-我们可以一起看-消磨时间。”他喃喃耳语。
“对话听不懂。”
“我可以免费担任你的翻译官。”他含笑提议。
“好。”繁红也学乖了-懂得静观其变。
客房服务迅速满足他们的需求-推来两车中国食物。明亮的投射灯调暗-一切就绪-偌大的豪华客厅陷入静谥温暖的氛围。
他们弃椅子不坐-或躺或卧地盘踞在地毯上-几上的台灯点亮一小圈照明-恰懊足够笼罩两人世界。
录放机很快地进行运作-影片开始。
这个故事讲述知名吸血鬼卓久勒(Dracula)的生平。编剧的手法迥异于一般的恐怖片-而以一种悲悯的眼光来看待卓久勒。
一开始-卓久勒是个信仰虔诚、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为了上帝-他投身于十字军东征的战役-奋勇杀死无数敌人-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写下触目惊心的征旅生涯。谁知-就在他为了信仰而战的同时-留在故乡的未婚妻却落水身亡了。
卓久勒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园-迎接他的却是痛心疾首的命运。他的信仰-那间崩溃了。
当他为上帝冒险犯难、献出自己生命的同时-他却毫不容情地夺走了他的挚爱。这一刻-恨意取代了一切-他不再相信天上有神、上帝是公正的。
于是他扯下象征神圣的战袍-诅咒上帝-诅咒整个世界-誓言将以不朽的永生永世对抗上帝-并且饮血为凭。
电视萤光幕出现卓久勒抱着爱侣的尸身狂痛地叫嚎-亵渎的污血从十字架上淌下来-画面晕化成令人昏眩震动的腥红。
繁红颤巍巍地倒抽了口气-心房紧紧纠结。
“你不敢看-”王鑫立刻按停录放机。这部电影是有名的钜片-但他没想到画面会如此耸动-否则也不会租回来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一如雪白薄衫-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原来-爱情到了极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信念。
“继续-我想看。”她的语气是从末有过的铿锵有力。
王鑫怪异地打量她一眼-终于继续放映下去。
卓久勒的末婚妻经过几世轮回-投胎成一位优雅保守的淑女-并且和一位心怡的男士订下婚约。卓人勒经历了数个世纪-终于寻获昔时的心上人-两人在他特意的安排下重逢-再续前世情缘。
其间-他不断出没吸人血-却从未伤害过爱侣。而女主角也由最初的羞怯、排拒-直到最后的倾心接受。
当她今世的未婚夫领着神父追杀身受重伤的卓久勒时-她-开一切矜持相礼教-协助虚弱不堪的卓久勒逃避世人的猎杀。
终于-两方人马面对面交锋。她的未婚夫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一起对抗邪恶-女主角却拒绝了。
“为什么-”未婚夫痛心地问。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但你却不会。”女主角苍白却坚定地告诉他。
全数猎魔者为两人的真情而动容。
末了-卓久勒终因受伤太重而支持不住-女主角含泪结束了他的生命-也让他折磨了数千年的黑暗灵魂得以安息。
电影结束。
客厅内静寂得连细针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两位观众浸婬在极度的震撼中。
影片所传达的那种回肠湿气-足以令最刚强的硬汉软弱。
无论卓久勒流传于后世的名声有多么狼藉不堪-促使他变成吸血鬼的原因却直达人心深处-一切恶行即使无法被原谅-也可以被理解。
真正的爱-是爱到痛为止。
繁红的秀容一径苍白-下唇咬啮得毫无血色。
“别这样-这只是一部电影。”她过分投入的情绪让王鑫忧心。虽然他也颇受剧中人的深情所撼动-繁红的精神却激亢得稍微过了头。希望她别钻进牛角尖里-寻不着出路。
“你……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她灼灼的眼瞳与雪颜形成极端突兀的对比。
“背弃自己的信仰-”他不曾料及她会有此一问-愣住了。
“对。”她的俏颊渐渐浮上一层亢奋的红晕。
王鑫足足考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歉然的眼光投向她。“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很难回答。我想-除非类似的情境发生-我才能断言自己会如何抉择。”
繁红轻嗯了一声-嫣红迅速褪消回原本的苍白。
“你呢-”他尝试以轻快的语气提振气氛。“你会不会像女主角一样-不顾一切地追随男主角-”
“会-”她斩钉截铁地-甚至不需要经过一秒一瞬的思量。“而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开人伦的界限。”
王鑫被她罕见的坚持定住了。
眼前的繁红不似平时的她。繁红应该是飘忽迷离的-应该对凡事不萦于怀-因此总让他气得暴跳如雷。她从不执着于任何事情-径自活在特属独有的世界里。
而现在-她彷佛着了魔一般-为着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顽固偏执。
“傻瓜-这只是一部电影。”他柔和地拥她入怀-暂时中断她异样的神态。
“不是的……不是的……”繁红伏在他胸膛-躯体猛然窜起连绵不绝的轻颤。
“你累了。我们上床睡觉好不好-睡一觉就没事了。”王鑫横抱起她-俐落地进入卧室。
繁红诡异的反应真的骇着了他。
倏地-“梭罗医学研究中心”三天前转告他的研究结果跃进脑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会在此时此刻想起那份荒谬的分析报告。只是-繁红诡谲莫名的心情带动一些难以言喻的触发。
也许-他该好好正视一些潜在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