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
有没有搞错?她真的听到爸爸说出“破产”这两个字?全球经济不是正逐渐复苏吗?台湾的股市、房市不是都在涨,而且还喊出一坪两百万的天价豪宅?
事情应该是愈来愈好,爸爸的生意不会出问题的才对,都走过二○○八年的金融海啸,现在是二○○九年的九月,不是一切都已否极泰来了吗?她不是正准备跟“雷氏集团”的雷则翰结婚?这种商业联姻不正可以壮大彼此的事业版图,增加双方在商场上的实力?
破产,这是非常严重的事。
“爸爸,你确定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即使心里被突来的恶耗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翁幼妮表面上仍非常冷静自持的跟父亲做确认,她不是那种一有事发生就鸡猫子鬼叫型的女人。
“我会无聊到跟自己的女儿开这种残忍的玩笑吗?”翁昕伦既痛苦又羞愧的掩面。“幼妮,对不起,爸爸搞砸了!”
如果爸爸找一堆的理由推托,她还可以生一下爸爸的气,但是他这么自责的把责任全揽在身,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爸爸搞砸了”的,反而叫她为他感到不舍,事业失败、破产对一个男人的打击有多大,她即使用膝盖想也知道。
无言的拍了拍父亲的肩,翁幼妮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爸,你才五十出头,还可以东山再起,我也拿到了美国MBA学位,我可以跟你一起打拚,我们可以重新再来过。”
“但是破产……”
“公司的会计师已经确认这个事实了吗?”
“能借的都去借过了,能拿去做担保的东西也都抵押出去了,我们家……”翁昕伦看着头顶上的豪华水晶吊灯,脚上踩着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还有客厅中全部来自欧洲的顶级家具。这间百多坪,装潢得美轮美奂的豪宅,搞不好很快就要换主人。
“会被拍卖?”
“因为拿去借款了八千万,现在付不出本金和利息,所以……”他是该惭愧,连最后遮风避雨的地方,他也无法留下来给妻女栖身。
翁幼妮虽然只有二十四岁,社会历练不多,但她并非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是一点挫折打击都禁不起的温室小报。
“我们要找房子搬家。”她替父亲接了下去。“爸,那我和雷则翰的婚事是不是要缓一缓?”
“妳想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破产的事……”
“已经在商场上传开了。”
“那么结婚的事更该先打住。”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建立在欺骗或是勉强上面,或许雷氏集团还不确定状况,但他们这边该坦诚以告。
“可是如果妳嫁过去了,我和妳妈也可以少操点心,至少妳不用跟我们一起吃苦!”天下父母心,总希望子女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爸,我宁愿跟你们一起吃苦。”她坚定的表示。“我是你们的女儿啊!”
翁昕伦眼眶一湿,把头别开。女儿只是一句话就差点叫他老泪纵横,他没有白疼这个女儿。
“幼妮,要不是投资大陆那些土地,我也不会落得……”他大大的感慨。“以为是捡了便宜,谁知道是个无底洞。”
“爸,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没有稳赢的那回事。”
“幼妮,如果妳可以早些在我身边帮我、盯着我们家的事业,或许……”
“现在开始啊!”翁幼妮乐观的打气。“一切从头,我们父女俩一起拚命!”
“但是妳都要嫁人了……”
“爸,我刚刚才说—”
贾美伶气急败坏的冲进客厅,她一早出门到美发沙龙做头发,这会却像个疯妇般的进门,完全没了平日那种雍容高雅的姿态,她将手中的报纸狠狠的往茶几上一砸。
“真是岂有此理!”她咬牙切齿的道。
“老婆,怎么了?”
“雷家真是欺人太甚。”
“他们怎么欺人太甚了?”
没有加入爸妈的对话,翁幼妮径自拿起报纸,就发现在第一版版面的右下角刊登了一则小小的启事,写着—
雷氏集团与翁氏企业的联姻因不可抗拒之外力,宣告取消。
敬告诸亲友
她并不意外,这种事算是正常、合理的,只是启事内的文字太过于—
简单。
无情。
叫人寒心。
当初她之所以点头答应这桩联姻,不是因为雷家家财万贯,不是因为雷则翰高大挺拔、魅力逼人,而是他曾经感动过她。
大学时,他是大她三届的学长,虽然读不同系,但对于这位学长的英勇事迹她时有所闻,后来她更是有幸亲眼见证。
在一次跟他们系上的联谊,有个同学途中出了车祸,因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明明雷则翰跟这个学弟不是很熟,但是同为型的他,马上二话不说的捐出五百C。C。的热血。
彬许他觉得这事没有什么,但是看在她的眼中,简直把他当成了英雄。
对于不是很熟的人他都可以如此毫不犹豫的付出,那么对于他所在乎、所爱的人,肯定是更加无私的奉献吧。
所以她愿意嫁给他。
她是……期待嫁给他的。
但是这一刻,她心有些冷了。是他的意思吗?这启事内的一句一字都是出于他的授意吗?
他知道她家破产了,然后就急着取消联姻,他是这样的男人吗?
翁昕伦凑过头去,想要了解一下状况,翁幼妮则是干脆把报纸交给了他。
“幼妮……”他担心的看着女儿。
“联姻取消。”她平静的道出,说明了她的不在乎。
“雷家居然落井下石”翁昕伦气愤难当,报纸看也不看的就往地上一砸。
“也好。”她不强求的淡淡一句。
“也好?”贾美伶可没办法像女儿这般看得开。“做人有必要这么现实吗?妳爸爸的生意只是出了点问题,他们就这么急着划清界线!”
“妈,就算联姻不取消,我在这时候嫁过去……”翁幼妮反而比她父母看得清楚。“妳以为我会有幸福的日子过吗?”
“可是……”贾美伶一口气吞不下去的说:“他们这么做太伤人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盘算,或许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认为该做的事。”
“妳居然替他们说话?”
“我只是觉得不必苛求别人,而且他们是在婚礼前就喊停,至少不是在婚礼后才退货。”翁幼妮安慰着父母,希望他们心里可以好过一些。
“但妳这会儿还是算被退货了。”贾美伶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那就算是吧!”她给了母亲一份拥抱。
“幼妮……”贾美伶难过不已。
“我还以为雷则翰是个好男人……”翁昕伦叹了口气。以为帮女儿挑到了个好丈夫,没想到,他居然看走眼了。“他在外面评价很高,是个有口皆碑的好女婿人选。”
翁幼妮在心中一叹。她本来也一直以为他是个好男人,未来可以是好丈夫、好爸爸,结果,谁知道,“以为”和“事实”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爸、妈,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就面对吧!”她展现出个性中那沉稳、理智的一面。“我们该想想以后怎么过我们的日子。”
“幼妮……”女儿的乐观却叫贾美伶看了好心疼。“妳这么理性做什么?妳该大哭、大闹的。”
“大哭、大闹之后,问题就解决了吗?”
“至少发泄情绪啊!”
“那只是浪费我的眼泪和力气。”
翁昕伦看着女儿,这一刻才真的体会到女儿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需要他们呵护在掌心的宝贝,相反的,还会化悲愤为力量反过来鼓励他们。
他以有这样的女儿为荣。
“幼妮……”他的语气中仍有一丝的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没有娶到妳,是雷则翰的损失。”
“我知道。”翁幼妮微笑。
“我现在知道妳不会有事。”
“爸、妈,”她看着父母,坚定的道:“往前看,阳光还是一样灿烂!”
一直到回来台湾以后,雷则翰才知道“翁氏企业”破产和两家的联姻取消了。对于父母未事先告知的做法,他是有点不悦,但事实已经造成,总不能再刊一则启事更正,而且现在要更正什么?他父母的确是不打算联姻了。
不能责怪自己父母现实,现在很多的大企业都是在苦撑着,大家是躲过了金融海啸,可要怎么生存下去,又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全球的失业率高涨,很多问题并不是真正的解决了,所以父母自保的心理,他可以理解,但是……
幼妮一定很受伤。
对这个小他三届的学妹,他一向是用一种接受、照顾的心态,两家门当户对,算是“天作之合”,所以当他父母提出联姻,在没有要好女朋友的情况下,他点了头,觉得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在他眼中,幼妮算不上是什么顶级美女,可是她自有一股古时女性那种清丽典雅的味道,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不染不烫又黑又亮的,她的衣服一向是简单大方的蓝黑色居多,在大型的宴会中,她不是那种一眼被人盯上的美女,反而要细细的寻找,才会碰上的那种内涵、优雅兼俱的女性,她不是钻石,是一块璞玉。
能跟她结婚,他多少是有点期待的。
打了几通电话想约她,但总被她找理由拒绝,让他连想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终于记起她在九月下旬要帮一个大学同学当伴娘,所以他直接找上那家宴客的饭店,幸好他一向有把她说过的话放进脑中。
在新娘休息室里,乍见不请自来的雷则翰,翁幼妮也没有太讶异,身为他的前任未婚妻,对于他个性中那坚持、顽强的一面,她不是第一次领教到,好笑的是,以前她一直觉得跟他外表给人反差极大的这项人格特质也很迷人。
比起今天的新郎,雷则翰更帅气、更英挺,他没有打领带,让他多了种潇洒、随性的味道,头发有点过长,但是给人一种自在、率性的酷劲,这个男人曾经让她成为众家姊妹羡慕的对象,可惜也是他让她今天接收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如果不是答应了她的大学同学,如果她不是那种情况愈糟愈坚持的个性,她今天就不会来了,而他竟然记得这件事?在她拒绝他很多次见面的提议,他找到她了。
“我可不可以借走伴娘一会?”雷则翰问着新娘,态度亲切中有一股坚持。
“可以啊!”新娘一点也不反对的大方同意。
“雪柔……”翁幼妮抗议的出声。
“只要在仪式开始前回到这里,我OK!”吴雪柔很阿莎力的表示,她知道好友一直不肯给雷则翰一个解释的机会,可身为过来人,又清楚好友心思的她,当然恨不得推两人一把。
“谢了,妳这个人情,我会记在心上。”雷则翰真诚的道。“不辜负我包了一个大红包给妳和新郎。”
“那我不是该谢谢你了?”她同他开玩笑。
“不客气。”
“雪柔。”明明雪柔是她的同学,怎么倒戈向雷则翰那边,枉费她今天两肋插刀来当她的伴娘。
“快去快回!”吴雪柔催她。
“我没有什么好跟他谈的。”翁幼妮不动如山。
“妳差一点就要跟他走进礼堂了,和他居然还没有什么好谈的?”
“雪柔,我跟他的婚约已经取消了。”她其实是要说给雷则翰听的。“妳是忙到失忆了,还是妳原来就这么迷糊?”
“我不在台湾。”雷则翰沉稳的说出一句。
“妳看吧!”吴雪柔得意的向她睐去一眼。
“你不在台湾,这个事实就能解释一切吗?”
“幼妮!”她当然能理解好友的心情,但是幼妮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跟他谈谈嘛!”
“我完全不知道有退婚启事那回事。”他声明。
“那你现在知道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这一身白纱伴娘礼服和浓妆已让翁幼妮很不舒服了,如今雷则翰的出现叫她更不舒服。她都接受事实了,他干么还来吹皱一池春水?
“幼妮,这就是妳的态度?”他眉头一皱。“妳宁可恨我,也不愿跟我好好谈谈?”
“我不恨你,我对你已经无法有任何情绪。”她强调。
“那就心平气和的跟我谈谈,即使没有做成夫妻,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的。”他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男人,更不会让幼妮这么误解他。
“幼妮……”吴雪柔快要看不下去,她才是那个最急的人。“妳愈快跟他谈,就可以愈早谈完回来,没有妳这个伴娘,仪式可无法进行。”
翁幼妮看着雷则翰。
雷则翰也回看她,一副哪怕他得在仪式的进行中跟她纠缠不清,他也一定会跟她把事情说个一清二楚。
“好,你最好长话短说。”她率先往外面走。
“恭喜了,雪柔。”在走出新娘休息室之前,雷则翰不忘说上一句祝福的话。
没有走太远,翁幼妮选择了楼梯间做谈话地点,安静又没有人会经过,这年头几乎没有放着电梯不搭而走楼梯的人了。
站定后,她这才转过身来面对雷则翰。他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不做夫妻,可以试着做朋友。
“说吧。”她的态度和缓了些。
“妳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因为这一套伴娘礼服—”
“不!”他打断了她。“跟礼服没有关系,是妳的眼神、脸色。”
她没有演戏的习惯,更不想在他面前演,她气色是不太好,这是事实,但已经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爸破产了,我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么你认为我的眼神、脸色会跟平日一样?你会不会太高估我了?”
“如果我在台湾……”
“雷则翰,你在台湾就能让我父亲免于破产?”不想说得语带讽刺,可是这也是事实。
“至少退婚的事我会挡下来,我不会让妳受伤,我该保护妳的。”他很诚挚又遗憾的表示。
如果她心里对他有那么一点怨,这一会大概也烟消云散得差不多,她相信他!如果他人在台湾,必然不会这么处理他们的婚事。
翁幼妮朝他点了下头,她心里是真的好受多了。
“结婚的事……”雷则翰提起。
“我现在不可能有结婚的心情,但是谢谢你。”她一口就回绝,不想被同情。
他也想过,现在的确不是结婚的时机,他可以跟父母抗争,但这只是让幼妮陷入更不堪的境地,不如退个一步,一切顺其自然。
“我能为妳做什么吗?”他一心想要帮上点忙。“翁叔叔那边……”
“你有这一份心意,我会帮你带到,但是我想我爸爸也不会接受你的援手,让一个晚辈来救他,对他而言太难堪了。”她必须帮父亲保存点颜面。
“那你们现在的生活?”
“换个小一点的房子,然后我爸爸的一些朋友会帮他想想大陆那些土地该怎么月兑手。”她云淡风轻的道出。
“如果需要周转金……”
“不需要。”
“幼妮,我是借妳,不是要“送”妳。”
“我妈手边还有一些钱。”她撒谎。
“我真的乐意帮忙。”
“我也有些积蓄。”她是有,但她都拿出来给爸爸了,连她的一些名牌衣服、包包,全拿到二手精品店去变换现金,不过她不想让他知道,更不会在他面前装可怜。
雷则翰无法强迫她接受他的好意,但是她的坚强、韧性令他刮目相看,她非但没有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反而是抬头挺胸,别说是女性,连男性都不容易做到。
本来只是接受她当他的妻子,现在,他对她多了一份怜惜、一份不舍,如果这样的女性还不能让男人折服,那么要怎样的女性才能掳获男人的心?
他是真的打心底喜欢上她了。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变了……翁幼妮说不上来,但是她感觉得出来。
“说完了吗?”她指了指身上的伴娘礼服。“只听过有落跑的新娘,没听过有落跑的伴娘。”
“幼妮,也许妳不想依赖我,但是,”虽然欣赏她的坚强,可雷则翰还是心疼她的处境,忍不住重申。“我们都差点要结婚了,我希望……”
“过去了,现在我们就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刚才不是你这么说的吗?况且,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多深的感情。”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之所以要结婚,大部分是基于两家要结合商业力量的考量,现在婚约解除了,我想对你而言,没有什么伤害吧?”
“妳担心我受伤?那妳自己呢?”他觉得好笑又不可思议,她居然还能考虑到他?
“我没事啊!”
“不觉得受伤、没有面子?”
“这年头有哪个人是真想结婚的。”翁幼妮口是心非的说着。其实她想,她想嫁给他,只是,他们没有这个缘分,她必须让他不带任何压力与愧疚。
“所以没有结成,对妳反而是一种解月兑吗?”雷则翰突然对这答案执拗起来。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她是想嫁给他!败想很想的。
“不想回答?怕答案会伤了我?”他的心境莫名的复杂。
翁幼妮眼神游移的逃避他的逼问。“婚礼……”她只能拿这个当借口。“你不希望雪柔急昏过去吧?新娘如果昏倒,那就太扫大家的兴了。雷则翰,你真的不需要有压力、有负担,事情已经过去了,都结束了。”
他垂下手臂,决定让她先去完成她今天的“任务”。“事情没有结束,才刚开始而已。”
罢才那一瞬间,他发现,幼妮其实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淡定,而他也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满足于只当“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