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黑王……”
春宵苦短,白日高高地挂起,刺眼的明亮随著总管温桂扰烦尖细的叫声侵入纱帐。鬼堂暗惊醒地睁开眼,拍拍枕在他胸膛的芹-,芹-羞臊地将脸庞埋藏进他怀中,确实地感触他那坚实的体魄,才带一点不情愿地,依依不舍的离开他怀抱。
“甚么事?”鬼堂暗起身坐起来。帐外侍候的女侍撩开了纱帐,纱帐内一片温暖慵懒的春光。
温桂低著头,没敢抬眼直视,嘴里支吾著,欲言又止。鬼堂暗锐利地扫他一眼,挥开上前替他更衣的女侍,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头一低,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芹-,你也先下去,让侍女好好替你妆扮,过一会我再去看你。”
他让两名女侍服侍芹-离开!摒退了所有人,草草的更衣系上晤色长袍,睨了温桂一眼,抬抬下巴说:“有甚么事,抬起头来说吧。”
温桂这才抬起头,上前一步,压低了嗓子说:“黑王,昨日傍晚,碧王和紫王已从东邑回到了殷方,适才共主召见了他们,现下连同正妃和澄王信都在赤堂院。”
“哦。”鬼堂暗动也不动,目光却阴狠起来。赤堂院召见齐和修,却将他排除在外……
“还有……”温桂往前小心地又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密告甚么似。“王,‘靛堂院’侧妃达己娘娘收下了王您进献的‘沧海明泪珠’。”
“是吗?”鬼堂暗面无表情,只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泄露出他内心隐藏的兴奋。他指著墙角一口箱子说:“你办得很好,温桂。那里头五十两金子就赏给你吧。”
“谢谢王!”温桂笑开了睑,随即觉察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拢住表情,不敢泄露太赤果的情绪。
表堂暗心底冷笑一声。说:“你好好替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黑王。温桂誓死为王您效力!”像为表示他的忠诚心迹,温桂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俯地磕头。
表堂暗冷冷牵动嘴角。那个巫觋和妖妃殷妲,一定料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吧?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费尽心思派到他身边监视侦察他的细作,竟会反被他收买,转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嗯。”他点个头。“只要你一切照我的吩咐去做,不管你要甚么都不是问题。就算你想要块领地,封王作主,那也不是甚么困难的事——”他故意顿了一下,窥察温桂的表情。
温桂连忙磕头叫说:“小的不敢!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妄想——”
“那怎么叫妄想!”鬼堂暗噙著一抹阴森的笑,用一种暗示与鼓励的口吻打断温桂的话,说:“自古以来,有功的将臣受赏,赐土封侯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依我看,你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做,那一切才不会叫‘妄想’。我说的话,你明白吧?”
温桂抬起头,豆大的眼珠子射出一线光,直收不住地咧开嘴,心花怒放起来。捣蒜般的连连点头,迭声说:“明白!属下明白!属下非常明白!”一刹间,他就那么变成了鬼堂暗的臣属了。
“你明白就好。”鬼堂暗微微一笑,笑得邪气森森。“我只怕你不明白。我跟我父王不一样;只要对我忠心的,我会牢牢地记得他的好。该赏的我一定赏,绝不会皱个眉头。”
“是的!属下明白!”温桂谄媚地笑著,两眼都在发光。
“那很好。”鬼堂暗又点个头,像似在对温桂交换甚么承诺。摆个手说!“你只要记住,想想自己该怎么做,那一切才不会空成‘妄想’好了,没有其它事的话,就下去吧,我相信应该还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是,属下告退。”温桂再磕个头,为了表示他的忠敬,没有直起身,低头佝偻著走出殿院。
他一离开,鬼堂暗的表情就变了,宽和的眼神渐渐聚敛为一股阴森。但他在笑,神色由阴而邪气森森由嘴角划开。诡异的是,那应该是很邪恶的一个笑容,因著他奇特的恶华气质,而显得有股撼动的力量。在他身后,似乎可以看见漫天飞扬的大漠黄烟。
“你都听到了吧,流火。”他负著手,头也没回,不知在和谁说话。语气亦不似在询问,平平的,像是他早就知道这院房中还有其他的人在。
“是的,暗王。”阴暗处!出现一个与鬼堂暗年纪相仿,一身黑衣装束的年轻男子。但迥异于鬼堂暗的阴森恶华酷丽邪佞,他一身英华的气质,闻不到丝毫邪恶的气味,除了那一对散发绿色妖光,彷佛充满了妖气的碧绿色眼睛。
他就是煌流火。殷方百姓谣传,北邑杀人魔王黑王鬼室暗麾下的第一恶魔将军煌流火。也惟有他,可以如此直呼黑王鬼堂暗的名讳。
“九垓那老家伙召见了齐和修,加上信、殷妲和那巫觋,却将我排除在外……”鬼堂暗语气和暖,维持著平淡的语调,脸色却阴沉,没有丝毫感情。“也难怪!我的命太韧了。他将我放逐到北邑那风沙烟尘烟没的魔地,我竟却没让黄沙给吞噬——”他顿一下,转过身来。“你说,他们这次又会用甚么方法对付我?”
这些年,殷妲及巫觋那一夥一直处心积虑要他的命,幸亏,他还在北邑,加上荒漠的阻隔,他们一直奈何不了他,派到北邑的杀手刺客也都反被他杀了。但他终究不能公然违抗共主的命令,这次他们便假藉十年一次的“龙雨祭”,强令他离开他的根据地北邑,将他召回殷方。
“大概不出那几个手段,除了暗杀,还是暗杀吧。”煌流人冷静沉著,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表堂暗沉吟一会,说!“殷妲和巫觋挂钩,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偏偏九垓那老家伙听信巫觋的话,害怕我会夺走他的王位,不念父子之情,不但要我的命,更将我放逐到北邑。他们联合起来,就怕我力量坐大。现在,我们来到他们的地盘,势孤力单……”他摇摇头。说:“他们不会轻易就罢休,一定会使出更恶毒的手段……”
“暗王,你不必担心,我会随时在你身旁保护你——”
“不!我一点也不担心。”听煌流火那么说,鬼堂暗竟然笑起来。情势对他那么不利,他居然还有心情突,有了甚么把握般,深沉得叫人模不透。“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流火。我当然不会乖乖坐著等死的。”
“你打算怎么做?暗王?”煌流火稍近了一步,不疾不徐,态度显得非常从容,对鬼堂暗有著充分的信心。
表堂暗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这堂院里有多少我们的人?”
“这堂院里上下三十多人,除了我们从北邑带来的六名死士,若将温桂与芹-排除,约有十三、四名赤堂院那边派来的暗底,我都处理妥当了。馀下的,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煌流火态度恭敬,回答得很详细。但那种恭敬,仔细瞧了,却奇异于寻常那种下对上慑于威势的敬畏,而接近于“追随”,士为知己的那分死心塌地。
“很好。”鬼堂暗嘴角露出满意的笑。不管他交代下甚么,煌流火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他收起笑,精锐的目光凝敛,神色阴冷起来。
“派一名死士潜回北邑,通知守城的库马,要他整顿好兵士等待我的命令。”语气一顿,表情变得阴狠。“既然不知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我们就先下手为强。哼!他们想要我的命,我自然不会乖乖等着送死。九垓那老家伙既然不顾父子之情,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冷然地步出院外,浓黑的剑眉锁展著英挺的气宇,额上那环金抹额反耀灿目的阳光,将他的脸庞笼罩在激光里,很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慨。
宅院中的仆婢看见他出来,每个人都只敢偷偷的描望,不敢直视,他们都只敢偷偷地、远远地瞄望。
远远看,保持一个小心的距离,鬼堂暗挺立的身影,有种唯我独尊的气魄,谁也不相信那会是谣传中那个心机深沉、残忍阴狠、下手毫不留情的杀人鬼王。但靠近了,他目光中的阴沉、笑容里的狰狞、以及全身散发出的恶华气息,在在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为甚么同样一个人,身上会同时有那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存在?——哦,不!英雄与枭雄之间,其实只在在一线之隔。恶魔也曾经是使长——堕落到地狱的那人间恶华,曾经也是天上最美的灵魂。
天帝与共主,从来就不是最绝对、伟大的存在。天地间,还有另一种追随。煌流火紧随著鬼堂暗,望著鬼堂暗挺立在长天下的身影,胸臆间涌出了一股热潮。从鬼堂暗将他们母子从酷热的沙曼炎风中救出,再造他生命的那天起,他就发誓,这一生世都将追随他;他的命是他的。他跟鬼堂暗一起长大,与他共有一个母亲;同时,也共有一个灵魂。他母亲过世后,鬼堂暗以儿子身份厚葬了她。然后,那刻起,他就将灵魂给了他,成了鬼王暗麾下第一大将军煌流火。
“流火,”鬼堂暗扫了庭院中那些洒扫的婢仆一眼,目光森然,沉声说:“等乌纳他们乔装成殷方的百姓顺利进城以后,这些人一个都不必留下活口。”
乌纳是煌流火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带著一个小队跟随在他们身后偷偷潜进殷方邦境,乔装成一般的普通平民百姓,在邦境边界伺机等候潜入进城。目前因十年一度的“龙雨祭”在即,邦境的戒备十分森严.加上为了避免引起九垓王和巫觋一夥的疑虑注意,他们的行动非常戒慎隐密,不敢轻举妄动。鬼堂暗计划让他的人混入堂院乔装仆役,为防万一,再将这些人除去。
“何必呢,暗王,”煌流火跟著看了那些婢仆一眼!说!“堂院潜伏的细作我都已经清除,这帮人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对我们并无任何妨碍,何必——”
“流火——”他的话尚未说完.即被鬼堂暗冷冷打断。“你跟了我多久了?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对敌人不必心软手下留情。这些人到底是殷方的子民,留著只会成为我们的祸害。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漏失其一。”
“可是——”煌流火还要说情,鬼堂暗再次打断他的话。扬袖一挥,说:“想想北邑那些在炎风热沙中受苦的百姓吧!这么多年来.北邑的百姓在严酷的地狱中艰苦的求生存,这些人——这些活在安逸康乐中的人,哪一个想起过他们,为他们的处境同情过?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这些人——殷方这些人,他们是怎么对你和姆拉的!”
蓖流火碧绿的眼眸精光一闪,随即沉敛下来。姆拉是他母亲的名字。当年强豪觊觎他父亲留下的土地,随便将他们按个罪名.诬指他们为小偷,而被殷方北城百姓打得奄奄一息,并赶入沙漠之中,幸得被鬼堂暗所救。他很清楚这些平素看似善良无辜的人,一旦被人煽动蒙蔽,妨害了他们的生存利益,是如何丧失义理、泯灭良知,残忍凶恶得连兽类都不如。
是的,他太清楚了。他死也不会忘记!甭苦伶仃被丢入沙漠中的他们那惨境、还有烈日下那黄沙打脸的热度……
“想想姆拉,想想在北邑受苦的百姓,你不应该心软的。”鬼堂暗声音低而悠长,有一种说服?
蓖流火绿眸放出冷光,不再说话。鬼堂合都直呼他母亲的名字“姆拉”;当年小小年纪就有一种荒狼魅兽的残忍却又大无畏的恶华气息。他母亲很喜欢鬼堂暗,鬼堂暗也对他母亲很好,像对自己的母亲般的依恋。而他跟鬼堂暗就既似君臣又像兄弟般的一同长大,除了他及自愿随鬼堂暗流放到北邑、从鬼堂暗孩提时就一直护卫辅助他到今天的库马,没有人能接近得了阴冷残忍又酷丽、如北邑既酷烈毒辣的炎日砂流且又酷寒冷冰到极点的鬼堂暗。
而他跟随鬼堂暗那么久,在北邑那样酷烈的风沙恶地困难挣扎的求著生存,早已被训练得对任何事物不带感情、不动情绪。偶尔起了不该的恻隐之心,他很快就能面无表情的压抑。他觉得鬼堂暗是对的,对敌人不必手下留情。
“来吧,流火。我们出去露露脸。我们等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终于等到今天的,不是吗?”鬼堂暗丢出了耐人寻味的一句话。露出一抹诡笑说:“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殷妲和巫觋那两人,九垓那昏庸老家伙原本断不会让我回殷方的,若不是他们处心积虑要我的命,想藉此机会铲除掉我,召我回殷方,我们是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殷妲和巫觋藉“龙雨祭”召他回殷方,想藉此铲除掉他的势力,殊不知,他也有他的算计。
“话是没错。不过,暗王,这儿毕竟是他们的巢营,你还是处处多当心些。”
“放心,在‘龙雨祭’之前,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殷方在那场大旱之后,连年风调雨顺,据说都靠黑龙神的庇佑。九垓那老家伙对这场祭礼很重视,务必求得完善,期间不得见刀光血灾,所以在祭礼结束之前,他们不会对我们采取甚么行动。”
“可是……”煌流火还是有所疑虑。
表堂暗邪气一笑,笑容未开即止,敛成一抹寒峭。
“我明白你的顾虑。若要取我们的性命,祭礼开始前到结束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时机,那妖妃殷妲当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躲在壳子里——”他沉下睑,语气也阴狠起来。“流火,你听好,等库马的联络一到,我们即刻行动。在这之前,他们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一双,就杀一双。”
“是。”煌流火简洁而有力的应答一声.毫不迟疑。
“走吧!我们到‘七色院’去——来人,备马——”
表堂阁扬袖一挥。令才下,立刻,乔装成堂院仆役的一干鬼主部下即紧随在他和煌流火身后。众人一人一骑,踏踏地朝“七色院”扬奔而去。
“七色院”地处殷方的东北面,位于殷方城外郭的东城北璧外,距离各堂院有相当的距离,地势稍高,气候凉暖适宜,原为“黑堂院”的旧址,也是九垓共主原本最喜欢流连盘桓的堂院。但自从二十多年前那场灾厄后,黑堂院领圯即成了废墟。时隔二十多年,共主九垓听从澄堂院正妃殷妲之议,将黑堂院废墟子以重建修整,改称为“七色院”。虽名为“院”,实则乃是供奉祭祀黑龙的神殿,“龙雨祭”就将在此举行。
因为工程浩大,所需费时,目前神殿还在全力赶工中;正妃殷妲的爱子,也是共主九垓最看重、诸王子最有权势的澄王信,每日都亲自到场监巡、督促工程的进展,务期在“龙雨祭”之前竣工。
目前离“龙雨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殿院工程在澄王信全力督促下已大致落成,不过,四处仍一片混乱。鬼堂暗勒马停在殿院前,昂首凝望苍天下巍峨宏伟雄丽的正殿,有点喃喃说:“这就是黑堂院……总算让我亲眼看见……”
他花了十数年的时间!懊不容易,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终于重新踏上了殷方,挺立在这块天地之间。鬼工暗的声名遍布全殷方,蚀穿著人心,没有人敢轻侮他——哦,不,黑暗中仍躲藏著那些无形的窥觊,无时不在威胁他,殷方仍然不是他的——
“暗王。”煌流火驱马到他坐骑旁。
“流火,”他没动,语气仍喃喃。“你看,苍天下的‘七色院’多雄伟,当年雄睨四方的黑堂殿院,也是像这样吧?……库马如果在这里,他会怎么说?这堂院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吗?那些雕梁柱石,那些瓦檐琉璃,而今何在——”声音突然硬生扼断,抹掉了不经意的感伤,如同他阴暗的神色,冰冷而不留情。“我要毁了它,流火。”语调平板得不起一丝波澜。
“你放心,暗王,殷方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天下。”当流火昂起了脸,指天为誓。“天地为证,我一定会为你拿下殷方。”
表堂阁转过头来,凝目相望,却不置一词。煌流火从没有让他失望过。鬼王麾下的第一大将军煌流火,尽避面对猜忌和怀疑,仍然誓死效忠他鬼王暗,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突地,“喀隆喀隆”的声响从他们上方乍然响起,跟著一声惊呼随著惶叫出来。官院正殿的屋檐上方赫然滚下一根粗壮的梁木,凶猛地朝鬼堂暗砸落下来。
“暗王,小心——”
梁木砸偏了位置,“咚隆”一声,滚落入殿旁的龙涎池。马匹吃惊,嘶叫人立昂起,难受控制。鬼堂暗紧拉住缰绳,险些被甩丢出马背外。
“暗王!”煌流火抢到他身侧,北邑的随从团团护卫在马前,警戒地盯著四周。
表堂暗轻抚著马匹,安抚坐骑。这时前头传来阵阵的嘈杂声,夹杂著吆喝的声音,骚乱的人群霎时如同河水分流,竟裂出了一条路。一名头戴金冠、身穿澄金服色、气质清朗的贵公子,领了一行人走过来。
“发生了甚么事?”贵公子略微蹙眉。目光一扬,看见了鬼堂暗,好生意外,惊喜说:“暗?你怎么会在这里?甚么时候来的?”
对他那声欣喜的叫唤和亲切的态度,鬼堂暗嫌恶地皱个眉。但只那么一霎!表情很快就带过,整个人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缓缓褪了马骑。
“我只是来看看。怎么,不行吗?信?”
“怎么会!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一时太高兴,说话有些不得体。如果我有甚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别放在心上。”
表堂暗心里冷哼一声,嘴角却泛起笑来。澄堂信果然如他想像的,一身令人厌恶的不知人间疾苦的清朗气息。十多年不见,他还是像他印象中那种惹人厌的样子。
“哪里,是我太冒昧了,没有先让人通报,就贸然闯进来。”他再次牵动脸皮,浮著周延的笑容。跟著口气一沉,斥喝说:“流火,还不快过来见过澄王!”
蓖流火立刻上前,但并不像一般人跪地磕头,仅是略弓了身,说:“煌流火见过澄王。”除了鬼堂暗!他不对任何人下跪。
澄堂信身后的随从轻微的骚动起来,似乎不满煌流火如此的傲慢。澄堂信却不以为意,望著煌流火,看见他碧绿的眼眸,目光轻轻带过,大有久仰大名的欣喜说:“请不必客气。你就是煌将军?果然不同凡响!”
他听过大多有关于鬼王暗和煌流火的流传,但个性清朗的他却很难相信谣言的种种。鬼堂暗奉召回殷方后,他只见过他一次,一意交好,然而鬼堂暗却显得那么难接近,就连他麾下的煌流火,似乎也很难接近。
表堂暗冷眼旁观,越发讨厌澄堂信的清朗明净。九垓最宠信的澄王信,在幸福富足的宠爱下长大;不识世间疾恶的澄王信——他真想让他尝尝北邑那风沙飞扬酷热火灸的滋味,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还能不能保持那种清朗明净的笑容。
“少主!”
两名侍卫押解著一名工匠模样装扮的男子上来。其中一人走向澄堂信,悉悉卒卒地,低低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那工匠一脸惶恐茫然,害怕得连求饶的话都叫不出来。澄堂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后,表情不由得略沉,声音失去了力度,说:“暗,这名工匠如此粗心大意,险些危及到你!是我督导不周,请你见谅。这厮就交由你,任凭你怎么处置。”
“任凭我怎么处置……”鬼堂暗阴冷的声音丝毫不具温度,拉长的尾音猛然一顿,冷然说:“好!”随即抽出煌流火的佩刀,往那工匠斩去。
太突然了,且快得让人不提防,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那工匠更是吓傻了,瞪大眼睛,连眨都来不及眨。
“黑王!”煌流火纵身挡在工匠身前。
“怎么,流火,你想反抗我吗?”鬼堂暗硬生生收住刀,瞪著煌流火。冰冷的黑眼珠释出的、像能透穿人心思的深沉目光,疑增的气味浓稠得使人窒息。
“我不是那个意思。”
蓖流火接触到那目光,神色萎暗下来。虽然他和鬼堂暗如同兄弟一般长大,他一直忠实追随著他,但他知道鬼堂暗对任何人,始终怀有猜忌与怀疑。也许,只有他最接近他。他是他的王,他永远对他忠心不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鬼堂暗深沉的目光始终盯著煌流火,反手将佩刀递给他,居然微笑,说:“那就替我杀了他!”
蓖流火慢慢接过刀,面无表情。为了他的王,即使是下地狱,他也在所不辞。他举起刀,猛然砍向那工匠——
“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掩盖了一些不禁月兑口的惊呼声。鬼堂暗竟用刀鞘挡住蓖流火的刀,阻止了他。他看著煌流火,穿进他碧绿的眼眸,一字一字很慢地说:“很好,流火,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声音跟著一扬,递过刀鞘。说:“不过,‘龙雨祭’就快到了!我们不好让神殿这块神圣的圣地,有任何刀光血影不祥的事发生,是吧?那样的话!对共主太不敬了。”
他纵身上马,转向澄堂信,说:“信,今天扰烦你了。”
不远处躲在树背后,一名瓜子睑、脸带几分娇羞的少女,望著这一切,询问一旁的随侍说:“站在澄王身旁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可知道?”
“那个人?啊——启禀香郡主,那人就是黑王暗!”
摆王暗?被称为香郡主的少女眼神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移落在一旁那个黑衣男子身上。“不,我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的武士。”
“黑衣武士……原来香郡主是指那个人。他是黑王的手下,大将军煌流火。”
“煌流火……”少女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探身出去。
蚌听得澄王信对著马背上的鬼堂暗喊说,“暗,谢谢你手下留情,澄弟感激不尽!”
马背上的鬼堂暗不动,由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扬鞭一挥,呼喝道:“走吧!流火!”
风声呼啸,很快就将一切的呼号甩抛在骑外。马背上的鬼堂暗!神色阴暗,无心又无情,带著一丝狰狞。
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那种温情,对他来说,只是妨碍。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使那个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刚刚对煌流火的拦阻却微笑置之。杀不杀一个工匠,原无举足轻重。他与煌流火一同历经北邑的风沙,很了解他的个性。煌流火的个性太不彻底了,时而会在紧要的关头流露出不必要的温情;那是他致命的缺点。对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妇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宁可错杀无辜,也绝不给任何人可趁的机会。他知道煌流火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摆月兑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温情。
殷方邦境都在传说鬼王暗的狠心毒辣。然而,曾经,他也羡慕过那平凡安祥的天伦和乐……
“赫!罢!”他用力挥著鞭,快马奔驰。
九垓恋栈权势,听信和妖妃殷妲勾结的巫觋的谗言,不仅杀害了他母亲黑堂院侧妃,甚至连当年还是婴儿的他也不放过。合该他命大,屡次逃过劫数。但他还是不放过他,甚至将幼小的他放逐到北邑那种风沙烟尘滚荡的恶地。如果不是有护卫黑堂院的将军库马,他恐怕早就被埋葬在黄沙中,成了一具骸鼻。
北邑的风沙太炽,十多年来,吹荡了他残存的感情,而将他塑变成型,如那酷列狰狞诡谲险恶的恶华之地。
说他阴狠吗?他狞笑起来。那么,那些人真该去尝尝北邑那烟沙飞尘的滋味。
“赫!罢!”他再次用力挥动马鞭,催促马骑奔驰。阴风从他两旁呼啸而过,风旋而卷,他只听到飒飒的苍凉。
东面城的苍门在望了。
表堂暗快马加鞭,不理戍守城门的士兵呼叱,鞭子一甩,将上前意图拦阻的士兵打落到一旁。
“快!拦下那名乱贼!”那士兵奋身追赶.拦阻住表堂暗的坐骑。几名戌城的士兵,呼喝著围拢了过来。
马儿受阻,长声嘶叫人立昂起;四处走困,惊慌躁动。鬼堂暗勒紧缰绳,目光阴沉地瞪著阻拦他的士卒。
“大胆!”他暴喝一声,目光由阴转凶狠。“谁敢拦阻我黑堂暗!”
摆堂暗——或者说“黑王鬼堂暗”,因为流传,在殷方已经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鬼,会为殷方带来可怕的灾厄。几名士兵听他这么说,惊恐的叫起来:“是鬼——黑王!摆王来了!”
最先阻挡鬼堂暗的那名士卒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说:“小的不知是黑王,冒犯了王,求黑王恕罪……”
表堂暗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抽出佩刀,一刀便斩向他,鲜血四溅,凄叫声拔地而起。
“黑……王饶命!摆王——”其他的士兵见状,更加害怕恐惧,拚命磕头求饶。
传言果然没错。北邑黑王生性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下手毫不留情,而且刚愎猜忌,滥杀无辜,是天上凶星转宿;天上来的鬼。如果让黑王留在殷方,必定会使殷方陷入纷乱灾厄中,弄得民不聊生,共主九垓为了维护殷方的安危,才将他放逐到北邑。
面对那些惊慌湟恐,鬼堂暗面无表情,冷冷丢下刀,对随在身后的煌流火低喝一声:“流火!”
蓖流火随即抽出刀,一连砍断了两个人的手臂,却留下他们一条命。鬼堂暗冷哼一声,望了煌流火一眼,不再理那些士卒,马鞭一挥,扬尘而去。
他不断挥打著马鞭,狂奔疾驰,丝毫不顾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行人纷纷走避;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妇孺走避不及,被马蹄扫到或踢伤倒在地。
乾燥的风吹奢,马蹄飞踏过扬起一片沙尘漫漫。漫天飞沙,蒙住了他的视线。那沙风,彷佛由遥远的北邑深处吹来,吹拂过三千里的时空,吹来沙漠炙烈气息的尘埃。
除了烟沙风尘,他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物声响。他不断挥扬著马鞭,灰蒙中,却蓦然乍见一双眼,在尘沙中显得特别清亮。
他心中一凛,猛然勒住坐骑。马儿吃紧,昂起前蹄嘶声立起,管不住冲势地在原处打转,一边喷著火气。尘埃中,他极目四望,只见黄沙荡荡。
他夹腿一踢,挥动缰鞭,又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