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半个月后,碧红背月复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阿祥的剧本也修订完毕,“错遇陌上桑”的排演即将展开。
男主角最后还是敲定由小童出演,女主角则当然是由张笑艳担纲。这个组合,不只是因为两人的演技都教人佩服得没话说,实在也是因为“明月照沟渠”的剧里,他们两人默契之契合,让人有目共睹。
碧红因为爱情得有所偿,现在对张笑艳的态度,温和得简直教张笑艳不习惯。大铭社长仍然像以前那样关心张笑艳,然而,大概由于心情的改变,以及立场的转换,虽然大铭社长强调说“感情有恨多种”,她仍警惕自己不可太放任自己仗着别人的关爱,而忘记保持适当的距离。
总之。一切看来仿佛都很圆满,惨的只有张笑艳。课业忙不说,推辞不掉的公演演出也占去她许多心力;最糟的是,这回她真的用尽身上最后一毛钱。
她已经拖欠了半个月的房租。那还是房东太太看她可怜,特别通融让她延缴一个月。至于水电费及其它一些杂费,那可得她自己想办法了。
在这节骨眼上,她的双亲大人依然和她赌气冷战,间或还不断差人送来要胁的黑函。
离“下个月初”仅剩一星期的时间,她的双亲大人威胁说,如果她在三天之内再不作任何答覆的话,从此真的和她断绝任何往来。
所谓“答覆”,只是措辞好听;用白话文解释,便是要她答应婚事的意思。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那时的烦恼根本被日渐羞涩的口袋占满了。
她试着打工赚些费用,可是这只是离毕业前几个月的过渡期,公演和课业又占去太多时间,能做的工作实在有限。
在这有限的工作机会中,便利店和速食店,她在打工的青少年中,年纪是嫌太老了。当家教,那几撮小萝卜头,又没有一个好伺候的。就这样找找换换,她用光了小童救济的钱,工作却仍然没有着落。
就在她烦恼有被扫地出门的危险可能时,随着时间的迫近,她的双亲大人频频下通牒黑函,威胁她若不再作决定,那一切真的都“完了”。
情况看来好像真的相当严重了,她不能再置之不理。奇怪的是,赵邦慕在这回的事件中全无动静,完全是她双亲大人急着要将她泼出去的一头热景象。
“他不晓得又在搞什么把戏!”张笑艳不禁疑惑。
她觉得她有必要和赵邦慕谈谈。
赵邦慕根本就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难道不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势必骑虎难下,摆月兑不了结婚的梦魇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行!我一定得跟他谈谈!”张笑艳着急了。
可是她一连打了三通电话给他。却一直找不到他的人。追不得已,她只好跑去研究所找人。
“找谁?赵邦慕?哦……你那边坐,稍等一下。”
接待她的警卫,听说她找的是赵邦慕,那暧昧、偷窥、好奇,甚至有种司空见惯。麻木了但仍充满兴味的好事表情,在那声“哦”中表露无遗。
那个声调让张笑艳痛恨极了,可是她又无法发作。
等了一会,赵邦慕还是不出现,人来人往,她独坐在会客室里,不由得生了几分烦躁。
“艳艳!怎么来了?找我什么事?”
钟立文从会客室外经过,透过玻璃窗,瞥见里头的人是张笑艳,连忙惊喜地进来问。
“立文!我……不……我--”
“宝艳是来找我的,钟立文!”赵邦慕幽灵一样,没血色的声音飘忽进来。
钟立文回头看了赵邦慕,又转回来以眼神询问张笑艳,想证实赵邦慕说的话。
张笑艳点头表示没错。
“我有点事想找他谈谈。”她说。
钟立文立刻会意过来,他点头说:
“早点解决也好。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待会先别忙着走,我送你回--”
“不用麻烦了,钟立文,”赵邦慕走进来隔开他和张笑薛。“宝艳和我有很多悄悄话要讲,不需要你这个电灯泡。你还是省省吧!少在我们中间碍手碍脚--”
“你--”
“怎么?想打架吗?随时奉陪!别忘了,我还记了一拳在你身上--”
“够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张笑艳大声说。
钟立文率先冷静下来,再看了张笑艳一眼,便走出会客室。张笑艳追出去,叫住他说:
“立文,我……对不起!”
钟立文回头对她说: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是我对不起你,艳艳,我真的爱你,可是我不能丢下阿咪不管……”
“我知道--”
“你不知道!”钟立文痛苦地摇头,神情挣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自私!我既不能丢下阿咪,却又希望能同时拥有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卑鄙,多肮脏!我不想把你让给赵邦慕,可是我又没那个资格……”
“立文……”
“艳艳,我--”
“说够了吧!钟立文!”赵邦慕将张笑艳抓到怀里,冷眼瞧着钟立文。
“你--立文!”张笑艳想挣开赵邦慕却挣不开,她回头皱眉瞪他,又赶紧回叫了钟立文,钟立文却已走开。
“不要再叫了!”赵邦慕看钟立文走远了,才放开张笑艳。“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干嘛对他恋恋不舍?我明白了,你是想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吃醋!”
这是赵邦慕一贯的伎俩,别理他!张笑艳在心里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抚平想冒火的情绪。
“我找你有事!我们可以谈谈吗?”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让声音尽量平静。
谁知赵邦慕并不理她,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便自顾自地朝里面走去。张笑艳愕然了好一会,钉在原地不动。
没想到赵邦慕走开几步,警卫便上去叫住他说:
“赵先生!等等!我差点忘了!这是今早一位洪小姐要我交给你的。”他交给了赵邦慕一个包裹和一封信。“还有这个,”另外他又拿出了一束花。“这是薛小姐要我转交给你的,她先前等了你好久,你都在忙。还有,王小姐和钱小姐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哪!这是留言。还有--”
“谢了!老李!”赵邦慕微笑打断他,将那些东西通通塞进垃圾桶。“多谢你帮我挡掉了。对了--”他像想到什么,回头看看张笑艳,看她仍在原地发呆,皱起眉叫说:“过来啊!你还站在那边作什么!”
张笑艳被他那样皱眉一叫,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
“老李,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张笑艳小姐。”赵邦慕搂着张笑艳,得意地笑说。
“什……”张笑艳被赵邦慕突如其来的介绍骇住了,却有个更夸张,更惊讶的声音怪叫了起来。是那个叫老李的叫声。
“真……真的?”他一脸很不相信的表情说:“赵先生,你真的订婚了?就是这位张小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你可千万别跟我老李开玩笑哦!否则我会被那些小姐们追问得无处可躲--真的吗?你真的订婚了?那样的话,洪小姐不伤心死才怪!惫有薛小姐……赵先生,你真的没骗我吧!”
“千真万确。我几时骗过你了?”赵邦慕仍是笑嘻嘻的。
“你是没骗过我。可是……唉!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赵先生,你真的订婚了吗?怎么大家都不知道?事前达一点消息也没有?前些时,大伙儿还在说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不会那么早被套下来的,怎么--啊!对不起,我失言了!”老李说溜嘴,突然注意到张笑艳,才急忙收口。
“没关系,宝艳了解。”赵邦慕不以为意地。“事实上,我再过一个星期才要订婚,不过,也差不多了……”
“谁说差不多了!你不要乱说好吗?”张笑艳直到这时才有机会插一句话。
“咦?你不是特地来和我谈这件事的吗?用不着害羞!瞧你脸红的--”
“赵--”
“来!我带你四处看看!老李,待会见了!”赵邦慕抓住张笑艳,半拖半胁迫着她。
张笑艳一路想挣开手,赵邦慕索性放开她,自己在前头走着。走了两步回头,温柔的笑不见了。
“过来啊!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谈吗?”
的确也是!张笑艳快步跟了上去。
“可是这样行吗?你不是还在工作中?”她问。
“无所谓,我顺便带你四处看看。这地方平常你们是没机会进来的,趁现在参观也算不虚此行。”
他这样说,倒勾起了张笑艳的好奇心。她随着赵邦慕的指点,也着实大开了眼界,看到平常不易接触的东西。
大致参观过后,赵邦慕就带着张笑艳朝他们的研究室走去。赵邦慕是太空研究发展组的成员,这是属于尖端科技的部门,赵邦慕既能进得了这个部门,倒也显示了他不凡的才能。
在他们参观各个部门的时候,大家都对赵邦慕身边竟然带个女人大感好奇,议论纷纷。有些人交头接耳,有些人干脆明说不可思议。在参观医事部门时,有个女孩悄悄问她,到底她是怎么办到的?她胡诌是亲戚。
“我说了,你可别放在心上!”那个女孩说:“赵邦慕这个人啊,花心得不得了,到处留情,甚至连所长的女儿也跟他有过一手。他又老是不正经,态度随便不在乎。不过,他倒是有个原则,绝不碰所里的女孩,也绝不带女孩到所里来。有个姓洪的小姐死赖活缠了他好久,他还是不肯!本来我以为你也是……对不起!原来你们是亲戚!”
原来赵邦慕还算是挺有“原则”的。张笑艳暗笑在心里。只是,听那女孩说他和所长的女儿也有一手时,她心里不知怎地,微微觉得不舒服。
他们在医事部门也遇到了许仁平。许仁平见她和赵邦慕一同出现时。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说:
“张小姐,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他不叫她“艳艳”了,态度也表现得恰到好处,有礼但不热衷。很奇怪,他现在的神态完全变了样,但却给张笑艳一种感觉,也许那才真的是许仁平本来的面目:世故,擅于交际,有点不诚恳,却符合社交的礼貌。
“谢谢,托你的福。”张笑艳简单回礼二句。
许仁平也知趣,并不再多找话题寒暄。那次事件后,钟立文找过他,他才知道他们已知道一切。钟立文并没有指责他。只不过尔后,他俩的交情就淡了。他倒是不在乎这些,本来他就只是抱着无聊、好奇、打发时间的心理去相亲的。钟立文那个人太死板了,他想,不来往地无所谓。
而他料得也果然没错。赵邦慕果然意图抢走张笑艳。不知道赵邦慕和钟立文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钟立文大概也对张笑艳有意吧!不然赵邦慕干嘛费那么大的劲夺走她报复钟立文?
“算了!这跟我没关系!拔必浪费时间去揣测!”他想。
许仁平是个实际的人,这是他正确的选择。再说,他也不想惹上赵邦慕,直觉上,他觉得赵邦慕是个可怕的对手,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仁平兄。我跟宝艳下星期就要订婚了。”赵邦慕鹰一样锐利的眼,盯得许仁平几乎无所遁形。
许仁平当然也不含糊,再则,他觉得没必要惹上赵邦慕。所以他笑说:
“真的?那恭喜了!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公布了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
有个女孩进来打岔,赵邦慕客套话也不说,轨拉着张笑艳离开。出到走廊,赵邦慕便哼说:
“哼!那个滑头!钟立文那个呆瓜当初竟然想将你介绍给他!”
张笑艳不禁笑了!她同意赵邦慕的话,许仁平这个人城府有点深沉。可是物以类聚,臭气相投;钟立文当初看不透许仁平的为人,赵邦慕却一眼就看穿他,可见得赵邦慕这个人也正直不到那里去。她想了想,忍不住说:
“他滑头,你也好不到那里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只有气质相同的人,才容易看穿对方的底细。你那时一眼就看透了许仁平,可见得你和他的质地实在相差不多。”
赵邦慕停了脚步,眯起了眼。他笑得坏坏的,令人发毛地扬着嘴部的线条。
“哦?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不!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为什么要--”
赵邦慕推开研究室大门时,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张笑艳只好把话咽回去。
原来消息已经传开。太空研究发展部门是他们最后才到的,而这里他们早已好整以暇等待着赵邦慕和她的出现。
几乎部门里所有的人都用充满兴味的神情注视她。在这几乎清一色全是男性的环境中,这样的花絮消息,多少为脑力激荡难得松懈的日子带来愉悦尤其消息的主角竟是花心大少赵邦慕的时候,那更有意思了。
“赵邦慕,你真的决心要“收山”了,没开玩笑吧?”开始有人起哄。
“赵大少居然甘心为一枚小小的戒指套牢--阿弥陀佛,苦海众生有福了。”
“赵邦慕,你这样想不开,会害得所里的莺莺燕燕哭倒万里长城!”
“你是玩真的还是假的?咱们“最有价值的单身汉”,竟然变更为只有“剩余价值”的家庭主夫!”
一群大男人说说闹闹,就连赵邦慕自己也跟着起哄。突然,有人将注意力转向张笑艳。
“嘿,大伙静一静,咱们还没请他介绍嫂子呢!”
这话把大伙儿的注意力引向张笑艳,张笑艳可就苦了。“嫂子”?这从何说起,太荒唐了!
她看着赵邦慕,赵邦慕含笑注视她,有些儿狡狯,悠闲地等着她的反应。应该说每双眼睛都在注视她,她已成了聚光灯下的焦点。
看着赵邦慕的表情,她才明白,她又上当了。这是赵邦慕设好的陷阱,等着她自个儿往下跳,而地也真呆得自己跳下去。
绑悔也来不及了。太迟了!赵邦慕就是要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引出传言造成事实,才故意带她四处参观。而她竟然还以为他是好心的……笨啊!她怎么会这么笨!
她以为赵邦慕纯粹只是带她参观,而后他们就可以好好谈谈,没想到赵邦慕的计谋早在警卫室就展开,而她却笨到帮他设陷自己的地步!
当然,她可以否认一切;但那样做的话,赵邦慕势必颜面扫地,自尊受到伤害。难道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她又看了赵邦慕一眼。他仍然有些儿狡狯地看着她。
啊!她懂了!赵邦慕这个大赌徒--他是在赌!赌她的抉择……
“喂!镑位!你们不要欺负我的新娘!宝艳,来--”赵邦慕做势回击那些好奇的天男生,将张笑艳拉到身边。“你们不要把她吓着了,她很害羞的。我跟你们说吧!她是我的宝贝,叫张笑艳,我们下个星期就要订婚了,等她毕业后,我们就立刻结婚--对了!我还没说明,宝艳还在念书,她是很纯情的,所以你们不要太恶形恶状……”
啊!她又被赵邦慕摆了一道。张笑艳暗恨自己无能,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力回击。
赵邦慕当然料得到她会否认的可能!不过他也算准了她可能犹豫不忍。因而利用那个空间主导了支配权,不让她有开口否认的机会。现在可好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否认”,她下星期就要和赵邦慕订婚了。
“赵邦慕,你太阴险狡猾了!”离开研究所,在大门口时,张笑艳终于能够一吐心中的闷气。
“是吗?”
“你这样做只是伤害你自己。我是绝不会答应的,到时候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有那点比不上钟立文?”赵邦慕的眼神开始有了火苗。
张笑艳拍了拍衣裙,看着前方说:
“这跟他没有关系。你并不爱我,你之所以这样做,完全只是为了报复立文,因为当年所长看上的是他,而所长小姐爱的是你。”提起所长的女儿,莫名地让张笑艳心头又是一闷,不舒服的郁气涌上眉间。
“什么?”赵邦慕觉得稀奇,张笑艳竟然这样想。“你说我想和你结婚,只是为了报复钟立文?我才没那么幼稚呢!当时我心里的确是有点不平衡,可是那件事老早就过去了--告诉你,并不是所长没看上我,而是我拒绝了。说这些也没用--总之,我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宝艳……”
“你说什么?你拒绝了所长,他才转而看上立文?”
“也不是这样,”赵邦慕抵着墙说:“钟立文和我同时在所长的名单中。我是喜欢所长的女儿,可是没到那程度--这种事实在不能勉强。”
“可是他们说……你和所长的女儿有……曾经交往过……”
“怎么?你吃醋了?”
“那才不关我的事,我--”
“放心!”赵邦慕不让张笑艳吧话说完,搂着她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赵邦慕为了你重生,发誓以后绝对对你忠实!”
“请你不要随便对我发誓!”张笑艳连忙躲开,打个冷颤说:“我跟你说,你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也不必跟那些女人分手,这样多麻烦啊,我相信你也会舍不得,对吧?所以,我们只要不订婚就什么事也没了!所以,请你告诉我爸妈,婚约取消,就--”
“我懂了!”赵邦慕瞳孔生了冰,印着张笑艳的脸孔特别清晰。“你要我毁婚,跟伯父伯母说一切只是开玩笑?你太天真了,宝艳,婚姻不是儿戏,这是何等的大事,怎么可以说是开玩笑!”
“拜托,这关系着我们一辈子的幸福!你明明不爱我,怎么能忍受--”
“你要我跟你说几次?谁说我不爱你?我爱你爱得发狂;每天夜里都梦想和你温存,甚至连走路、工作时,脑中想的都是你。我爱你,宝艳,我一定要跟你结婚,占有你,让你想的,念的,爱的,都是我--”
“住口!你怎么可以随便说出这种话?我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谁说我们是陌生人?错了!宝艳。三年了!我暗暗恋着那个叫“张笑艳”的女孩已经三年了。从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我就爱上她了。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当年看过钟立文的宝贝的人其实有两个。没错,我就是另外一个。我和另外一位同事恰巧在半路遇见,因此和他一同跟踪了钟立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在跟踪钟立文,他只是问我想不想见见钟立文的宝贝……”
“你骗人!”张笑艳不由自主地摇头呢喃。
“我没有。我还知道钟立文结婚那一晚。你躲到洗手间里哭泣了。你哭得好伤心,我……我--”
“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赵邦慕不肯住口。“你以为我们同时抢计程车是偶然吗?不!宝艳。我随时都在看着你,注意着你--看着我!宝艳,我对你的心,难道还不够吗?”
“别……别……”张笑艳软下了身子,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事实。
“赵邦慕!你对艳艳怎么了?”钟立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下子拳口并到,揍了赵邦慕一记,赵邦慕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同时流出鼻血。
赵邦慕用手背抹掉鼻血。狠狠地盯着钟立文。
“你好像神智不太清楚,钟立文,别忘了她是我的未婚妻!”
赵邦慕还钟立文一记右钩拳,顿时钟立文也血流一面。
两人拳脚相向,打成了一团。张笑艳单站在一旁呆掉,忘了劝解或者任何阻挠。
等她回过神,大门口早挤满了人,有人将钟立文和赵邦慕拉开。两人都鼻青眼肿,身上也多处挂彩,可是旁人问起滋事的原因时,两人却全都抿紧嘴不肯开口。
“你知道怎么回事吧?”有人转而问张笑艳。
“放开她,不关她的事!”赵邦慕和钟立文同时暴喝,两人脸色皆铁青得难看透了。
他们这声暴喝把旁人吓呆了。温文儒雅的钟立文,和遇事轻佻不在意的赵邦慕,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或事,露出这样凶狠严厉的脸色。但也因为如此,大家马上猜出事因是为了张笑艳。
“立文……赵邦慕……”张笑艳惶恐了,不知如何是好。
“没你的事,你快走吧!”钟立文粗声赶她,赵邦慕也不理她。
她知道他们这是在保护她,免得在这里受别人眼光猜疑的伤害,可是她的歉疚却让她动不了脚。
赵邦慕索性离开,自行进去敷药。钟立文也丢下现场,跟着进去敷药。
他们一走,聚在大门口的人群也一个个走掉。剩下张笑艳在那里,恍恍然了好一会。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怎么会为你打了起来?”先前在医事部门遇见的那个女孩小声问。
张笑艳没有回避,反倒清朗地笑说:
“为我?弄错了!赵邦慕说泰森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拳王,钟立文却坚持还是阿里的稳健厉害。两人意见不合,辩着辩着就打了起来。我插不上手,只好远远站在一边,免得成了他们出气的沙袋。”
张笑艳是出色的演员,编起剧来也毫不含糊。她没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就踏着步子走开。
她专心地数着脚步,思绪还是乱纷纷的,干脆随便席地而坐,想稳定心神。
赵邦慕那番话,实在让她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她实在不相信赵邦慕说的话,也不相信他真的爱她。
“不可能的!”她不停地摇头,直到觉得昏眩了才停止。
那些话对她而言并不是毫无作用--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冲击。如果赵邦慕真的如他所言那样地爱着她,那她,她……
爱情是微妙的,它会寻找任何缝隙去渗透它想侵蚀的任何一颗心。
张笑艳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侵蚀,因为还没有腐化成沼热,也就散发不出爱的气息。可是,她的心,到底已遭受到了赵邦慕播下的爱菌的侵蚀。
细菌,是以等比级数成长的。在她起身离开路边,倘理不清她乱纷纷的思绪时,她的心,却已被蚀出了一个大缺口。那个缺口,就那样整晚教她对赵邦慕的话挂念不下,对他的身影悬思许久。甚至回家躺在床上了,还萦绕不已。
她还只是个对爱情怀有憧憬,没什么抵抗力的纯情女孩,无法不对赵邦慕热烈有力的话感到迷惑--她想谈一场美丽的恋爱啊!无需山盟海誓,只以深情为序,以痴心为守……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因赵邦慕的一席话而受撼动?
“我到底是怎么了?”张笑艳朝自己脸上左右各打了一个耳光,惩罚自己胡思乱想。
可是没用。思虑像一只大蜘蛛,不断在她角膜旁吐丝,使她交替地看见赵邦慕和钟立文明晃的身影。
“唉!去!不要再来烦我了!”她拿起枕头,丢向睁眼注视时,浮现出赵邦慕和钟立文身影画面的天花板。
枕头落地砸到她的脸,在闭上眼接住枕头将它横压在床上的同时,她隐约听到了门铃声。
她怀疑是她听错了,可是她还是起来看个究竟。
“阿咪,这么晚了,怎么……”
秦可咪抱着小立文,手上提着一大包尿布、衣服走进来。
“阿咪,这……你……”张笑艳呆呆地,无法通畅地把话说出来。
“好久没见了,带小立文来看看你。”秦可咪把东西放在椅上,抱着小立文在另一边坐下来。
“那立文……”
“他今天晚上有个实验要观察,不回家--对了,艳艳,”秦可咪笑容暖暖的。“恭喜你了!虽然只是订婚,但赵先生这个人看来真的很不错。我真为你高兴,找到这么爱你的人……”
“你说什么?订婚?谁说我和赵邦慕要订婚了?”张笑艳从椅子跳了起来。
“我听张妈妈说的呀!”秦可咪睁着不解的大眼睛。“张妈妈说你好不容易终于下定决心要订婚了。她还说,你为了这件事,特地到研究所找赵先生,亲口承诺答应。所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立文他还--”
“立文!立文他也这么说了吗?”张笑艳情急地问。
“对呀!有什么不对吗?”
原来钟立文也误会了。那么他和赵邦慕那场拳架--张笑艳颓然坐在地板上,一下子沉默无采起来。
“艳艳!艳艳!”秦可咪担心地喊她。
“阿咪,”张笑艳抬头,无神地看着秦可咪。“他们都误会了。我其实是去拒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变成这样,你要相信我,阿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最了解我了!你一定要帮我把误会澄清。”
“不会吧!艳艳,你不是很爱赵先生吗?甚至都把自己交给他了--”
“那是他胡扯的!”张笑艳激动了起来。
激动的嗓音惊动了小立文,他本来已沉沉入睡,这时不安地挥舞着小手小脚,哇哇地哭起来。
“乖!快睡觉!妈妈在这里!别怕……”秦可咪轻轻拍着小立文,嘴里不断哼喃着。
饼了一会,小立文才重新入睡。秦可咪看着他,恬静的脸上散发着满足的光辉。
“艳艳,你看,小立文多可爱。那小手小脚,还有小嘴和小脸蛋……”秦可咪双眼一直看着她的儿子。“每次这样看着他,我就觉得好满足,好幸福!我很感谢立文,赐给了我这样的幸福……你看!哦!他皱眉了!他一定梦见了什么可爱的事吧?小立文真幸福,有立文这样的好父亲;我也很幸福,有立文这样的好丈夫……”
秦可咪一直注视着小立文,眼光逐渐迷蒙痴呆。她喃喃地说着:
“艳艳,你看,小立文多可爱!败多人以为,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求那身分地位,追求那虚荣的声名;他们以为那就是人生的全部。其实他们都错了!真正的幸福--你看!他小手儿握得多紧!艳艳,对我来说,小立文和立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张笑艳有点迷悯,秦可咪为什么突然跟她提这些。
“艳艳,我觉得很幸福,所以我一直也希望你跟我一样地幸福,有个好归宿,疼你的丈夫,温暖的天地……”
张笑艳静静地接受催眠。感觉麻麻的,却有几滴温热的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那是秦可咪,一直强调着自己很满足、很幸福的秦可咪脸上滴下的泪。
张笑艳不禁又迷惘了。秦可咪为什么要这样地哭呢?这个泪她并不陌生;这个哭容她也很熟悉--那种哀哀的,充满悲伤,无声地抽动着肩膀,满面泪珠纵横的柔弱的哭泣--天啊!她为什么又要用这种哭泣的脸在她面前无声地颤动?
又有几滴热烫的泪珠悄然地滚在张笑艳的手上。
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而秦可咪天生善用这项有利的武器。她半跪在张笑艳身前,眼泪不断无息地滑落,声音并没有任何哽咽或吸鼻,却让人听出其中那种深沉的悲苦和伤痛。
“艳艳,”她说:“我想过了,我对不起你和立文。是我阻挠了你们的结合,破坏了你们的幸福。立文其实并不爱我,虽然他一直对我很好,一直很疼我,是体贴的好丈夫。但我知道立文是爱你的。你也深爱着立文--我没说错吧?你们一直是彼此相爱的,我却从中破坏了你们。”
秦可咪语气稍顿,两滴清泪又滴落在张笑艳的臂上。
“对不起,艳艳。我应该成全你们的,但我却那么自私地只守着自己的幸福。立文已经赐给了我很多的幸福了--你看小立文,他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满足。这样就够了,我不会奢求太多的。我会告诉小立文,他有一个很伟大的父亲。艳艳,对不起……”
秦可咪为什么要这样哭着向她纤悔,对她道歉?张笑艳神情木讷地坐在那里,无言地看着秦可咪纯洁无辜,但悲痛至极,满布泪痕的脸。
“艳艳,”秦可咪背对着张笑艳,跪膝俯看熟睡中的小立文。“我想了一晚,我有小立文就够了。我决定离开立文,把他还给你。立文是爱你的,你也爱着立文,我……我……”
她蒙起了脸,开始哽咽而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这样地哭?为什么要这样地逼她?她并不想抢走钟立文啊!她一直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她秦可咪啊!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地哀声流泪呢?张笑艳木讷无表情的脸。微微起了一丝扭曲。
“你想错了,阿咪,我并不爱立文。”张笑艳换了另一种富有生气表情的脸。迎向因惊讶而回头的秦可咪。
“如果说我爱立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张笑艳曲起膝盖,头搁在上头,调皮地说:“所以我说你误会,想错了。我喜欢的是赵邦慕,可是他--”张笑艳摊摊手,一副不胜烦恼的模样。“你也知道的,他太花心了,让我没有安全感。我之所以不想这么早就订婚,是因为我想试试他,没想到却让你误会了。你别想得太多,立文爱的是你--”
“别再骗我了!艳艳!”秦可咪凄楚地摇头。“我知道,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听了心安。谢谢你,艳艳,你对我太好了,可是我不能……”
“我没有骗你!真的!那是立文亲口跟我说的。他说这世上他最爱的就是你们母子,你们是他心灵最大的支柱!”
“艳艳……”
“我才真是对不起你呢!唉你误会,这样为我操心!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爱的是赵邦慕。我只是气他太花心了,才不肯承认的。”张笑艳急急地解释。
秦可咪仍然疑惑地看着她。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
张笑艳见状,为了使秦可咪放心,又连忙添加事实证明她是爱赵邦慕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肯承认,”她不好意思地说:“庆功宴那晚,他送我回去,正如他所说的,我们都喝了点酒,所以我就,我就……哎呀!羞死人了!”
“艳艳!”
秦可咪破涕而笑了。她开心地握着张笑艳的手,为张笑艳“觅得良缘”而快乐欢呼。
“太晚了!你抱着小立文到床上先睡吧!我还要洗澡!”
“嗯,晚安。”
“晚安。”
把秦可咪母子安顿好,再拿好衣服,躲入浴室后,张笑艳终于掩面叹息起来。
她的戏演得多好啊!不愧是戏剧社的台柱--她把水量开到最大的极限,水声轰隆隆且哗啦啦,水气弥漫了整个浴室。
奇怪!她竟然没有想哭的感觉。虽然有种难过无奈,眼泪却怎么也掉不出来。
怎么回事?她不禁问自己,心慌极了。
赵邦慕……她心头突然跳出赵邦慕的名字,吓了她一跳。
“我究竟怎么了?”她又问自己,更慌张了。
水柱哗啦啦地跳华尔滋。
莲蓬头洒下的热水浸润了张笑艳全身。水珠从她身上流下,漫淹到胸口时,枭枭的热气从心的方向飘散到空气中。而受了侵蚀的心,已腐化成沼热,混合著自来水热,缓缓散发出爱的气息……
张笑艳突地停止了洗抹的动作。刚刚对阿咪说的话,到底有几份才是谎言?她为什么能这样心平气和?
她真的那么讨厌赵邦慕吗?她问自己。
“荒唐!”她甩了甩头。
其实,秦可咪如果不这样哀逼她,她也会这样做。她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这样哀哀地哭?那让她迷惘。
她总是会为了秦可咪的眼泪而妥协许多事,甚至连她自己的终身幸福也不例外。她相信秦可咪的友情,相信--
门铃极有节奏感地响起。张笑艳飞速穿好衣服,先探视卧房的情形--秦可咪已经睡着了--再轻轻打开门。
“嗨!宝艳!”赵邦慕摇着一梗紫红色的“惊艳”,倚在门口。
“赵--”张笑艳回身看了卧房一眼,将门带上,自己来到了门外。“这么晚了。你--你的伤没事吧?”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赵邦慕席地生了下来。
张笑艳跟着蹲在他身旁。才闻到他一身酒味。
“你喝酒了?”
“一点点。”赵邦慕把“惊艳”插在门口。“我的脑筋清楚得很,不然,我怎么会认得路来找你!”
“有事吗?”
赵邦慕突然转头盯住她。深夜聚谈已够教人惊心动魄了,赵邦慕这样地盯着她看,诡异的气氛十分让人发寒。
“你想好了吗?宝艳?”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那要问你自己,你舍得那些莺莺燕燕吗?”
“当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答应了吗?”赵邦慕的声音兴奋起来。
“你真的--”话到嘴里,又被张笑艳吞了回去。
“宝艳!”赵邦慕有点急,张笑艳的态度似是而非,考验人的耐性,教他忍耐不住。
“你深更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卑题被转变了。赵邦慕盯着张笑艳看一会,把紫红“惊艳”拿在手上把玩着。
不说话的气氛很难堪,很尴尬,尤其在这样的深更半夜中。可是两人都不费心找话题,只是让秒针忙碌地转动。
“赵邦慕,”张笑艳盯着黑夜。打破了沉默。“我们结婚吧!”
“什么?你说真的?”赵邦慕反而惊讶了。
沉默。
“你不觉得太快了?”
“……”这回换张笑艳盯着赵邦慕。
“你真的想好了?”赵邦慕也紧紧抓住她的目光。
“我们不是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两人互瞪着对方,紧紧盯着对方发亮的瞳孔。黑夜虽然沉默,却藏有偷窥的眼睛。
门内,应该已经熟睡了的秦可咪,温柔的脸上,微微浮起了森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