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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的最初 第十章

作者:林如是类别:言情小说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徐少康的伤势已好了大半。由于他正值盛年,加上小筑细心的照料,所以恢复得非常快速,早已能下床走动,行动与常人无异。

这日午后,凉风徐徐,我们避开旁人,两人独坐在园亭,漫无中心地闲聊。

“没想到真会发生这种事!我实在真不敢相信!”他仍然犹处在梦中。

“你怎么也会被卷进来?”我问。

他看我一眼,没什么道理,说道:“不是被卷入,是我自己跳进来的。那晚我听到你的叫声,冲入你房间时,只见一股奇怪的漩涡几乎将你卷绕,而且闪着刺眼的白光。我想抓住你,却有股奇怪的阻力阻挠我接近,我见你一直往下坠落,不假思索就硬跳进漩涡里头——”他说到此,停下来喘口气,继续说道:“我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往下坠,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已被五花大绑,一群穿着怪异,像是古装片里扮演的那些老古时代的人,指着我不断说我是‘妖人’。当时我全身的精力仿佛都被吸光似的,根本没有力量反抗。此后他们将我押来绑去,多灾多难,一直到你找到我为止。”

卑落,他吐了一大口气。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败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他没说什么,转头去看四周的风景。亭外花草间不时有蝶舞飞翔,清风撩人,远处偶传来宫女们的追逐嘻闹。也有宫女在池边喂鱼,手儿一洒一扬,衣袖跟着摆动,像要飞上天似的;长天蓝得很清爽,空气全是清香的味道。

我走到亭边,倚着阑干。

他跟过来,望着眼前金光盛景,喃喃念着:“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么文绉绉,真不像你。”我笑道。

他也笑起来,双手撑开扶着阑干,无甚着意地漫眺阑外的风光。凉风徐徐缭面,带点殷勤地在催眠,频说午后的佣懒和闲适。

“你打算怎么办?”徐少康突然问,仍望着亭外,问完了才转过头来。

“我必须先安顿好老女乃女乃和更达的事,才能去想该怎么办。”

“我应该保护你才对,这也是我一直自许的。但在这个变调的时代,我简直一无是处!”

“无需想那么多,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英雄。你本就不是属于这时代的一都份,属于你的舞台自也不在于此。”我微微一笑说:“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到那时,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又微微一笑。

“你别管我怎么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徐少康逼过来,紧守着我的回答。

我蹲,捡起了一片随风飘来的叶子。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抚赏着手中的叶子,说道:“其实,到那里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爹爹、娘娘和但澄都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别无牵挂;今、古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这个时代那个时代,所代表的意义又有什么不同呢?生死都是一团糟,也不会有人为我难过或掉泪——”

我顿了顿,抛开叶片,看它随风又飘扬而去,重倚阑干,接着道:“但是你不一样!你有父母,有姊妹兄弟——有个家在等你回去!你发生了这种事,他们一定都很着急,天天倚门盼着你回去——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此外,你有事业,有成就,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原来的世界——二十世纪对你来说,意义非常,所以你必须回去!”

“不!我跟你没有什么不同!你跟我一样,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异质的世界,是无法生存的!”徐少康越说越激动,抓着我,在寻求保证。“杨舞,我们既然一起错入到这时代,就一定要一起回原来的时代!我绝不会让你一人留在这里的,听懂了没?”

“少康……”对徐少康异于平常的激动,我正觉愕然,老女乃女乃带着更达过来了。

“老女乃女乃!”我微笑点头。

亭子中有石桌石椅,几个人各坐一头。更达还小,玩心重,根本不耐久坐,坐不了片刻,便拉着徐少康往园中跑去。

“真是不懂事,成天就只晓得玩!”老女乃女乃摇头叹气。

“他还小嘛,玩心自然比较重。”我笑笑,追着更达和徐少康的身影,阳光下每个人的身上仿佛都洒了一层薄金,随着欢乐跃动,赏心悦目。

老女乃女乃却没有相等的轻松,两眉间的皱纹像是永远也化不开,愁眉苦脸,忧心冲冲。

“老女乃女乃,你别担心,我说过,我一定——”

“不,公主,您误会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公主。”

“担心我?为什么?”我觉得诧异。

“实在说,公主,老婆子又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这半个月来,我眼皮子直跳,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心头很不舒服。”老女乃女乃捂着心口,接着说:“或许您会笑我傻,但实在不对劲呢!太平静了,公主,您想想,太后与长公主这半个月来怎么都没消没息?甚至连公主您救我们出来,留我们在宫中这事,也没个动静?太不寻常了!鲍主,我担心——”

“担心什么?”我问得很慢。老女乃女乃并不知道那碗燕窝的事。

老女乃女乃四下看看,往前倾了倾,捏着嗓子说:“我担心太后和长公主不会善罢干休,眼前这么平静,却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出事!鲍主,您千万要小心!”

“我会小心的。老女乃女乃,这事你别向少康提起,省得他担心。”我怕徐少康若知此事,徒增不必要的烦忧。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送老女乃女乃和更达出宫。半个月了,却一直苦无时机;而我和宗将藩的“期月之约”,只怕……

“公主!”小筑的叫声朝这头传来。不一会,就看她急急忙忙,连走带跑往亭子赶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公主,上——上——”她约是赶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张嘴说了半天,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急,慢慢来,等气顺了再说也不达。”我轻轻摇头,有些拿她没办法。

小筑有很多地方很像以前的香儿,天真烂漫,却又带点老成早熟;懂事伶俐,偏又常有冒失莽撞。初识我时的怯懦生涩,经过多日的相处,早已消失殆尽,老爱-唆我,俨然一方大“总管”——什么都要管!

“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咽了一大口气,猛呛两声,边喘着气,边上来拉我,急咻咻地说道:“快!快跟我回殿!我找了您半天了,您老是爱乱跑,真是急死人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我被她硬拉着走,连发生什么事都还不清楚。

“上王来了!”她头也不回,拼命拉着我朝正殿走去。

我停下脚步,任凭少筑再怎么拉也不动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小筑奇怪地问。

“瞧你急成这模样,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上王来了。”我白她一眼。

“这还不急?让上王等太久怎行!”她睁大眼睛,对我无关紧要的态度又震又惊。

我走到一旁,找个阴凉处歇下,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急的?他天逃诩来,如果每次他一来,都要急成这样,那我们日子还要不要过?”

“千万不可这么说。公主!”她急忙走到我身旁,苦口婆心劝说:“能侍候上王是无比光荣的事,不知有多少千金闺秀想求都求不到!上王一直不肯纳妃,太后却作主代为选秀,是以内宫嫔妃虽多,却没有人能得上王的青睐。上王独钟于您,日日流连于此,千方百计讨公主欢心,甚至因此冷落了王后与贵妃娘娘……公主,上王对您这么好,您还不感动,未免太没心肝!包何况,太后与长公主对您多有不满,幸得上王对您如此宠爱,您可别太不知好歹!”

竟然批评起我来!

我不禁皱眉,鼓着腮帮不说话。

小筑说的确是实情。自从我重新回宫,半个月来,严奇日日流连于此,一意与我厮守,对我多有呵护,嘘寒问暖,用情至深;甚且,不理旁人,也不管朝政,“失心”度晨昏。

那颗心,依太后怒斥,自然是被我这个“妖女”勾走了。

太后和长公主自然把这件事算在我头上,连一向温婉的王后也对我颇有微词。

倒楣的我,成为众矢之的。

而现在小筑又批评我不知好歹!照她看来,我的安危荣辱全系在严奇对我的钟爱上。严奇对我这么深情,我就算是不曲意奉承,也该有一些感动;更何况,这当中还存在现实的因由。

但是,感情不是这么解释的。

我不是不感动,只是,我爱的、许诺的,是宗将藩。

“公主,”小筑又来-唆。“咱们快回殿吧,别让上王久等!快!别使性子了!”

她边说边拉我走,我拗不过她,只好起身投降。

转过一个弯道,却见严奇迎面走来。小筑急忙拉着我迎上前,曲膝行礼后离开。

“我猜你会在此,所以就自己找来了。”严奇微笑,细心拨理我被风扰散的发丝,说:“这儿风大,日晒又热,快到园亭里乘凉。”他牵着我走到园亭,高大的身影小心地护着我,不让我受风吹日晒。

“严奇,”我靠着亭柱,直接说:“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如今你已是一国之君,当务之急是做你该做之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没有任何事比你要重要!银舞,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

“严奇,”我避开他灼热的眼光。“你向来英明有为,理智冷静,负责而有担当。但现在,你却不视朝政,罔顾你身为君王的责任,辜负众人的期望!”

“朝政的事,交给‘侍中’管理就够了,不需我费心。”他三言两语就把正事带过,固执追索感情的解答。“银舞,我在意的是你,看着我!不要逃避我——”

他强迫我面对他,急切地要求我的感情。我摇头说道:“没有用的,严奇,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的是宗将——”我直视他的眼眸,说得很轻,但很坚定。“你忘了吗?我是属于宗将的,那是我对他的承诺。”

“但宗将王爷已经死了!”他不放弃,迥异以往的内敛和沉默,固执而坚决地说道:“上天并没有注定你与宗将王爷结为一体,王爷已死,你却重现在我眼前——银舞,你是属于我的!”

“不!不管如何,我的心都不会改变。”我说:“何况,我总会离开这里。严奇,请你好好珍惜王后和嫣红,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如此一来,太后自会谅解,你们母子就能和乐如昔。”

那日太后召见严奇之后情况如何,严奇绝口不提;但从宫女口中,我知道不是很乐观。太后不准严奇提起我的事,我的名字成为禁忌。

这时他沉默下来,只是不同于过去那种默默放弃的黯然,而表现出坚定的神采,透露着如山不移的决心。他看着我,看入我的眼里头,无视一切阻碍说:“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银舞,我爱你,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不管旁人怎么反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太后那里,我自会想办法说服。我已经错过一次,银舞,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严奇……”我呆了。并不是因为这些话的内容感到震惊,而是他说这番话时脸上坚定的神情让我动容。

他并不是大声地宣扬,相反的,音调很沈,但每一句却都坚定的让人清楚感受到他不移的决心,没有任何人事可以阻碍或动摇。

我略略感到不安,为他那无可动摇的决心。我的心与情,早已许给宗将藩,担负不起严奇如此强烈的感情,只怕无法偿还……一直到回到殿院了,这个担忧尚盘在我心头萦绕不开。我低着头,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

“公主!”小筑不知打那突然跑出来,骇了我一跳。

“小筑!”我脸都吓白了,忍不住埋怨她说:“拜托你别这样突然出声吓人,会吓死人的!”

“对不起,公主,小筑不是有意的!”她曲膝赔罪,模样挺无辜。其实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心不在焉。

“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不经心!”我招认自己错。

“公主,”她走过来,小声说!“谢娘娘和银香公主来了!”

嫣红和香儿来了?会有什么事?

“来多久了?”我问。

“来了好一会了,现在在内殿的花厅歇着。”小筑边答边叫我到内殿花厅。

我进去时,嫣红正端起茶小口啜着,香儿则坐在她侧旁,无聊地看着厅外。

“公主!”看见我,她雀跃地跑上来,完全忘记身分。侍立在两旁的宫女,见状不禁掩嘴偷笑。

嫣红轻轻皱眉,挥退了宫女,连小筑也退下去,厅中只剩我们三人。

从龙太那里,她们早已知我“记忆恢复”的事,是以这时嫣红也没再矜持身分,欣喜地向前拉住我的手说:“银舞,真的是你,太好了!”她随着严奇对我改口称呼银舞;而香儿则仍改不了口地唤我“公主”。

而今香儿已是一位二十岁的成熟少女,亭亭玉立;而嫣红更是更加的成熟高贵、端庄秀丽;唯独我,仍旧是青涩的十八岁。

“公主,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香儿又是惊羡又是赞叹。“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小、还年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微微一笑,不好说什么。

嫣红拉着我到桌旁坐下,仔细端详我,点头说:“果然是清丽如七年以前,不愧是上王眼中天下第一丽人,难怪上王会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盼得你重新出现以后,而对你深深着迷!”

“嫣红……”

“你莫误会,银舞,我不是在嫉妒……”嫣红微微一笑,说:“其实,我早明白,严奇心里一直深爱着你。当年你为宗将王爷殉情,他简直痛不欲生,性情全变了。总算上天有眼,又让你回到他身边……”

“就是嘛!”香儿接口说道:“偏偏那丽春公主和长公主硬要诬陷公主是什么‘妖女’,在太后面前嚼舌根,使得太后对公主很不谅解!”

嫣红神情也显得很无奈,为我担心地说:“银舞,奇哥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与太后有隙,甚且不视朝政,太后为此对你感到很不满。我想,为了你自己好,你也要多劝劝奇哥用心朝事,化解太后对你的误解。”

“你放心,严奇向来英明有为,不会任国事荒废不振。”我安慰她道:“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他一向负责,勇于担当的,不是吗?”

“的确!”嫣红听了心安了不少,但眉宇仍有忧心。“不过,春香与长公主时常于太后面前诉说你的不是,现在连王后也对你颇有微词,我担心……”

“公主——”嫣红话未及说完,小筑进来打断,身后跟着龙太。“启禀娘娘、公主,卫士将大人来了。”然后行礼退下。

龙太走近前,含笑解释道:“我进官来探视姊姊,宫女回道姊姊前来‘云舞殿’,所以我就过来了。”

龙太因身分、地位特殊,严奇特许他随时可进宫探视嫣红。

他一进来,香儿就垂低着头,害臊似地扭捏不安。我觉得奇怪,香儿一向大方,此时竟有些做态。

“坐下吧,龙太。”嫣红下巴微抬,示意龙太安坐。

龙太站得离香儿不远,跟前就有个空位,他却绕过空位,走到我身旁的位子。

“杨舞姊姊,”他说:“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记得那时,你、姊姊、严奇哥,还有我,就像现在这样围着桌子吃饭,那时我还小,如令却与你一般大了!”

“是啊!”嫣红应和着,似乎也有不少的感慨。而后,她突然提起袖子,掩口笑道:“龙太,你到现在还叫银舞姊姊啊?不害臊吗?”

嫣红如此掩嘴笑得我微觉些尴尬,龙太倒落落大方,微笑说:“没办法,已经习惯了,改不了口。”

“但你不觉得害臊,别人听了却觉得别扭!是不是?娘娘?”香儿冷不防软软刺了一句。

“说得也是。”嫣红点头说:“龙太,你别再喊银舞姊姊了,咱们听了不在意,若叫宫女听见了就不太好了。”

“那我也要称呼杨舞姊——公主吗?”龙太微微懊恼,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出来。

“公主本来就是叫公主,不叫公主要叫什么?”香儿似乎有意与龙太为难。

“杨舞姊姊……”龙太看向我。

我微笑摇头,轻笑说:“随你怎么喊,就是别喊我‘公主’。”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

龙太眼睛一亮,亮得全是笑意。

“公主!”香儿失声抗议。

“你也一样!”我转头对她说:“别再喊我什么‘公主’,我不是什么公主!”

总有一天,我总是会离开,丢下传奇的身分,平凡地随我深爱的人浪游到天涯海角。

一开始,我就是我,只是为爱而遗落在这个遥远的古代;我想,也会,为爱而离开。

只是,这一次,我愿为爱没入这古代,离开这金碧辉煌,抛弃遥远的二十世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