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姐——朱锁锁小姐?"
叫声从后方传来,带着一种惊逢的欣喜。朱锁锁蹙蹙眉,疑惑地回头。认识她的人有限——或者说,能够这样知道她的名字,叫出她名字的人不太多,对大多数那些见过她的人来说,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个没有解答的问号。她是个神秘女郎;也或者说,她根本不跟任何人来往,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面貌。
那声音是陌生的,那张面孔也是陌生的。但正对她含笑的那双眼,知悉她的名字,叫她生惑。
"你不记得我了?"那是张成熟男性的脸,风度翩翩;高级的服饰下盈斥种自信的神采,使他看起来很有魅力。
"我认识你吗?"朱锁锁惯常的无所谓。这个男人很有让人心动的魔力,他也很知道自己的魅力,并且很懂得如何将那魅力加以发挥,使自己更吸引人。
这样的男人,无疑地,一定很受女人的欢迎;万人迷的那种。就像朱奇磊。但他比朱奇磊多了一股知性的气宇,而且外加一层迫人的气势。
"我们在××医院见过。"他饶有兴味地望着朱锁锁,对她的"无所谓"轻声一笑,递给她一张名片。说:"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能再相逢,表示我们有缘,我们就重新再认识一次。这样不也很好?"
名片上印着他的身份及头衔。××医院内科主任曹子杰医师。
朱锁锁对着那头衔蹙蹙眉,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来。朱奇磊刚发病的时候,曾送到那家大型教学医院去,主治医师正是这个曹子杰,她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不过,时间很短;他们没有保险,又付不起昂贵的住院和治疗费用,很快就草草出院。一直拖到末期了,实在捱不住,朱奇磊才又再入院,换到地方公立医院,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说巧不巧,那家教学医院,在是叶岑惠服务的医院。
"原来是曹医师。失礼了!"朱锁锁勾他一眼,语带风情。
她看他不过四十来岁,那么年轻就当上大医院的内科主任,就算想装得平凡,那样的头衔加身,也自然显得处处不平凡。少年得志,难怪他一脸自信十足的神采;男人只要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个个都变得魅力非凡。
曹子杰含笑接着她勾魂的眼波,很绅士派头,执起她的手,轻轻印蚌吻,说:
"我一直期待能再跟朱小姐相遇。朱小姐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女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想忘都忘不了。"
"你这算是赞美吗?曹医师?"朱锁锁一点也没被那些过溢直接的话迷吓倒。她的心跳得很正常,丝毫没有小鹿乱乱撞的混乱。
曹子杰微微倾身靠向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制造磁性的效果说:"不,是渴望。"
像他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直接,很容易令女人心慌意乱,醉迷在他磁性的魅力下。内敛有内敛的吸引人,但不是他这种男人;他是与众不同的,魅力也是与众不同的,所以即使在这种情形下如此唐突直接,也不会令人有下流暖昧的感觉;而只会为他心动。
他的"不按牌理",是一种魅力,而不是轻薄。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朱锁锁笑笑的,似乎很欣赏他如此的不按牌理。
曹子杰暗带审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朱锁锁。他看惯各种形貌的女人,熟悉各种不同女人的气味,一向很清楚女人是怎么看待他。从她们细微的一个动作、表情,他就大概猜知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喜欢朱锁锁的反应,对她深感兴趣。但从她热力稍乏的笑颜看来,显然地,她是被他所吸引,却不像他遇过的那些女人对他那样的着迷。
她只是被他所吸引而已,仿佛仅是一种新鲜。他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对他的一眼一笑,都风情带勾;偏偏她的态度却显得有些阑珊,大异她表态对他的媚惑。他不排斥主动的女人,也不认为她是那种矜持羞涩等着男人捧着花来追的女孩,但她这种若即若离、扑朔迷离的态度,混肴了他的判断,而难以将她定型归类。
"我不是说着玩的——"他更感兴趣了。"也不是只说说而已。我说渴望,就表示真的这样。而且,不仅是'打算',而会确切去实行。你真的令我难忘。"
"你最好别把话说得太早、太认真。当心一点的好,被我缠上了,可是很麻烦!"朱锁锁露出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态,歪着头,斜睇着他,眼神夹带一抹揶揄的色彩。
那是她习惯性的表情,往往流于不自觉,只是随着情性浮现,时而却有着超越风情的磁力。
她是带电的,自体会发光的星球,本身就是一团燃热。
第一次看到朱锁锁,曹子杰就是有这样的印象,所以一直对她难忘。当时没有机会,这一次更没有错过的理由。
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一种冒险。他享受这种冒险,并且有绝对的自信寻得宝藏。
毕竟,他是那种很难令人拒绝的男人。
"我不怕麻烦,愈麻烦愈好,我就是喜欢麻烦。"冒险本来就是危险的,他挑战的,就是这种危险的刺激。
他的言语、态度,与其说是轻薄挑逗,毋宁说是一种试探。他大胆地在"第一次"相遇,彼此根本就是陌生的生疏下,对朱锁锁赤果地出言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兴趣,那是他的本色,也是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气势自信,让他如此的"本色",丝毫不会予人邪佞轻佻的轻薄靶,只显得他的"与众不同"。然而,这些种种,藏着暗暗的试探。他在试探朱锁锁的"可能底线",试探她的反应、表情,试探"危险"的刺激程度,试探种种的可能。
"是吗?"朱锁锁对他的幽默嫣然一笑,眼波相招,妩媚生姿。"听起来你好像很习惯'麻烦',也拥有了很多'麻烦'!"
曹子杰摊开手,潇洒地耸个肩,笑说:
"难道你不觉得,生活本来就是充满了冒险,适度的麻烦是必要的?"
"不——"朱锁锁定看着他,笑恬恬地。"我喜欢'绝对'。"
她的笑、她的甜,她的妩媚和风情,分明是一种勾引;但她的语、她的神,她的顾盼和气韵,却微泄她冷淡的内层。
她的态度着实混肴曹子杰的判断,让他产生两极的错觉——她分明是一团燃烧,却又是那样热得绝缘。
他也定定看住她,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呵呵!她骗不了他的!他看到了一双带情的眼:一双类似寂寞的眼。他看到了种种的可能。
他看到她的感情是孤独的——不!他以为她的感情应该是"孤独"的;以种种的假貌肴混他的判断,但是,她还是骗不了他的。
对!就是这样!女人应该都是狐独的,所以需要男人感情的慰藉;这是假设性的前提,也是真理。
他相信,她是"需要"他的。她的勾引,她的扑朔迷离,无疑都是对他的一种邀请。
她和他经验过的那些女人大不相信。她是带着扫帚的妖精,一颗狡狯的慧星。
"追求'绝对',那可是很冒险的!"他倾身靠向他,笑得万分自信,俯脸的低视,形成一种邀请的姿势。"我喜欢麻烦。可你呢?锁锁小姐?你喜欢这种'刺激的危险'吗?"
他的意思已经很露骨。朱锁锁咬咬唇,脸庞一斜,半歪着头,眼里凝满美,要看不看地瞅着他。那风情,全然是一种勾引和激请了。
但她却是不说话,笑眼里的涟漪,荡漾着仍然的扑朔迷离。如是地,不置可否。
像谜。
???
"这件事是真的吗?忠叔?听魏姐说起,我简直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哪里误会了?"
"真有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咦?!你不知道吗?忠叔?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么,高大哥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晓得。晚点我得好好问问少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竟有这种事……"
水声哗哗地,掩盖了忠叔不得了似的惊诧,以及道德生洁癖的嫌恶叹气。这种事实在要不得,伤风败俗又罔顾道德。那个钟邬……他就知道!他早就有预感,一定不会出什么好事!
"岑惠小姐,这件事可千真万确吗?那个朱奇磊我倒是认识,那个男人从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声臭得很,好女孩是不会跟着这种人的,更何况……"
忠叔顿了顿,欲言又止。
叶岑惠刚刚说的事,对他守旧的脑袋而言,无疑是爆炸性的消息。朱锁锁居然跟男人同居过,而且对象竟是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那个朱奇磊!这实在太……太……唉!
"我也是听魏姐说的。我以为你们早都已经知道!"叶岑惠轻描淡写地,把消息的来源轻轻带过。
"我如果早知道有这种事,怎么可能还会让钟邬继续留在这里!"忠叔老脸涨得通红。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最要不得,简直伤风败俗。"少爷也真是的!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
忠叔思维单纯,就只有个守旧的中心思想。"同居"这种违背"善良风俗"的羞耻事,严重抵触了他的道德观。一听谣传有这种事,他尚不经查证,主观上就先定了朱锁锁的嫌疑和罪证。
"事情也许不是像我们所想的那样也说不定,忠叔。"叶岑惠说:"还是别太早下定论,免得误会了锁锁。"
"我知道。"忠叔点头,关掉水笼头,浸洗着刚从超级市场买回来的水果。"不过,我还是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少爷谈谈。钟邬那女孩,刁钻古怪,我从来就搞不懂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少爷就是心肠软——唉!"
"你不喜欢锁锁吗?忠叔?"叶岑惠随口似的问道。走到流理台一旁,堆着笑容殷勤说:"我来帮忙——"
"谢谢。"忠叔直了直腰背,把洗好的水果交给她摆在盘子上。"你真是个好女孩,岑惠小姐,钟邬要有你的一半,那就好了。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就是搞不懂她,而且,她的教养实在太差了?quot;
"不会吧?锁锁给人的感觉,是很有个性的女孩——"
"什么个性?!"忠叔摇摇头,完全不同意。"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小女孩是怎么想来着的,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女孩子家就要有女孩子家端庄的模样。女孩子是不能太有个性的,不然就会乱了规矩。"
说来说去,忠叔守的就是传统那一套,所以他对叶岑惠的规矩、守礼、端庄、贤淑,以及从德一直很满意,对她赞不绝口。尤其她模样甜,又懂事玲巧,难得地又具备柔顺的美德,宜家宜室,代表了传统一般的完美。
"我是没想过这些啦,不过我父母从小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叶岑惠含蓄地微笑。"我还在担心我的个性会不会太死板、太沉闷了?!像锁锁那么活泼,不是很好——"
"你可千万别学她!"忠叔紧张地打断她的话。"像岑惠小姐这样的女孩,才是最完美的。我就觉得你无一处不好,规矩守礼,而且端庄贤淑,像死去的太太。"
"高伯母?怎么可能?!我哪能够像高伯母那么好!"
"没错,你就像死去的太太。少爷最喜欢太太了,我想少爷一定也会很喜欢你。"
忠叔自以为是,以主观的标准衡量高阳湖的标准。比起朱锁锁和魏丹华,叶岑惠要好上十倍有余,娶妻就当娶她这样的女子。
纵观各方的条件,她最适合高阳湖。而且,高阳湖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岑惠小姐——"忠叔突发月老的奇想,试探说:"你觉得我家少爷怎么样?"
"高大哥?很好啊!个性温和稳重,又体贴,也很可靠,很有安全感。而且学识渊博、谈吐文雅,给人的印象很好,不知不觉被吸引。"叶岑惠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懂,忽略忠叔话中的深意,洋洋洒洒地天真说道。
"你真的这么认为?"忠叔笑呵呵地,听得很高兴。他擦干手,转身面对叶岑惠,正色说:"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你对我家少爷有没有意思?呃,就是说,你喜不喜欢我家少爷?"
问得叶岑惠蓦然脸红,害臊地低下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些?忠叔?"她抓抓衣摆,扭捏说:"这种事,你突然这样问我,叫我怎么回答!"
"我又不是让你到大庭广众下去嚷嚷,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而已。少爷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先知道你的意思,对少爷有什么看法,最重要的,喜不喜欢少爷?"
"我当然是喜欢高大哥的。高大哥稳重又体贴,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信赖,我想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弄拧了我的意思。"叶岑惠再次误解错会,大异忠叔的本意。或可说因为她的纯真含蓄,即难免有故意顾左右的做作嫌疑。
忠叔以为她单纯,思计不深,干脆明白说:"我说的'喜欢'的意思,就是你们说的'爱'啦!在我们那时候,可就是结婚生孩子喽!"
如此未加修饰的表白,让"含蓄传统"的叶岑惠更加羞低了脸,久久不敢抬头。
"怎么样?岑惠小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少爷?"忠叔压低脸问。"你不好意思的话就不必开口,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叶岑惠只是一迳低着脸,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保持暖昧的沉默。
但依照忠叔的逻辑想法,不说话,那就表示是喜欢喽。他欣喜地点点头,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女孩子就是要像这样含蓄才好,不管心里多愿意,举止就是要端庄得宜;不必开口,旁人自然就会晓得。把什么爱不爱的放在口里嚷嚷,最要不得!像朱锁锁那样,动不动就叫嚷着谁谁的爱人情人,还成什么体统!想到她,他实在无法不摇头。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忠叔喃喃地自言自语。回头对叶岑惠满脸笑说:"我的眼光绝不会错。打你一来这里,我就觉得你柔顺乖巧,跟少爷最适合。"
叶岑惠一直含蓄地低着头,假装忙碌地把水果摆放在盘里。一个个地摆,摆满了再重新取出来,重新摆放。
???
"你们在聊什么?忠叔你好像跟岑惠挺谈得来的?"
叶岑惠帮着忠叔把水果盘端到客厅桌上,正自说说笑笑,高阳湖从楼上下来。
一整个上午,他都锁在房间里计算上次那个实验的结果,好不容易,挑出了误差的地方,总算暂且告个段落。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叶岑惠红着脸,红得像盘中的苹果。"高大哥,你工作结束了?"
"差不多了。"高阳湖随手拿个苹果,嘴巴一张,"咔嚓"地就咬了大一口。这不文雅的习惯,他是跟朱锁锁学来的;朱锁锁吃东西,没有削皮切果这回事,纯粹的"自然派"。
"少爷,你怎么也——"忠叔大大地皱眉。他可不记得,高家的礼仪是这样教导的。
苹果虽然洗干净了,表皮上残滞的有形无形的农药细菌,仍不可小觊。再说,张大嘴巴啃咬的姿态,实在不登大雅,而且难看。
"我来帮你削苹果皮好了。这样吃很麻烦,不小心就会把皮吃下去。"叶惠找了水果刀,取了一粒苹果削起来。
"没关系,我这样吃就可以了,不必麻烦——"高阳湖比个手势表示无所谓,跟着又咬了一口。
"不行!"叶岑惠摇头拿走他手中的苹果,像个体贴的小妻子,苦口婆心说:"这苹果看起来好像是洗干净了,可是果皮上还残滞着农药和细菌,吃了有害身体的。"说着柔甜一笑,坐在他身旁,认真削着苹果。"你还是忍耐一下,等我把皮削掉,就可以吃了。"
她的口气温和甜蜜——半娇憨地,半带命令;高阳湖可有可无地一副无所谓,并不坚持。
"岑惠小姐就是这样有规矩。少爷,你不觉得她跟太太很像吗?"忠叔说道。
听忠叔这么说,高阳湖认真看了叶岑惠几眼,却没说什么。因为大环境和时代教育的关系,他母亲是那种三从四德的女人;他喜欢他母亲那种温柔、善解人意的个性,却不见得赞成他母亲对诸事无条件以他父亲为依归的盲从。
"啊!"叶岑惠突如叫了一声。血从指节上不断地迸出,乱流似的浸淹过她大半的手指。
"忠叔,快拿药箱过来。"
斑阳湖急忙抓住她的手,握紧她的手腕,等忠叔把药箱拿来,赶忙地为她止血消毒。
"很痛吧?"他执住她的手,挪近了仔细察看,一边上药说:"还好,伤口很浅,割得不深,小心照顾的话,应该不会留下疤痕才对。"
"都怪我自己不好,太粗心大意了,害你们担心。"
"别这样说。你为了帮我削果皮才受伤的,真要算,应该是我不对才是。"
"不!我应该小心一点才对。"叶岑惠红着脸,缩缩手说:"让我自己来吧!"
"别说傻话了!就算你是护士,自己怎么为你自己包扎?把手给我!"高阳湖摇头微笑。
望着他为她包扎指伤认真专注的神情,叶岑惠脸上的红晕更甚,深层覆埋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浮起。
"谢谢你,高大哥,真是太麻烦你了。"她慢慢说着,声音放得很轻。
"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
"不!我真的是太麻烦你了。你让我借住在这里,有时还送我上班,又为我包扎伤口……高大哥,你真的很体贴,而且又温柔,稳重可靠,让人非常信赖。"
叶岑惠句句赞美顺口而出,说得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刻意或矫揉的迹。而就是因为自然,高阳湖不觉有其它特别含意,不很在意地抬头笑说:"你别这样称赞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是说真的。我很喜欢你,高大哥,你让我觉得很亲切,好像家人一样。"
那语气,洋溢着天真的情感,即使明明白白地说着喜欢,表示出情感,也不会使人有暖昧的联想。
"那你就把我当成家人好了。"高阳湖浮起温和的笑容。"我很少遇到像你这么懂事的女孩,很讨人喜欢。"
"我就知道少爷一定也会喜欢岑惠小姐,果然没错!"忠叔寻了空,插嘴说道。
他在一旁忙着清理琐碎,并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加上叶岑惠声音放得轻,他更加没注意,只末了听确了高阳湖说的那句话,就自行演绎地自以为当然如此。却不知道,高阳湖说的"喜欢",和他认为的"喜欢",意义差别有多大。
斑阳湖当然窥知不透忠叔的盘算,笑笑地没说话,专心替叶岑惠包扎伤口。
三个人各有心思,都很专注,一时没人讲话。
"很体贴嘛!"朱锁锁蓦然出现在厅口,倚着墙,嘲讽的口吻扰惊了一片宁静海。
看她的样子才刚从外头回来,还是一身炫耀式的惹眼的红,红得张狂撒野。红,如是这样代表她的颜色。颜色影响人的心情,红色能引起人心理紧张兴奋的感觉,并且不安;她的出现,如火起一样引起骚动。
"整个上午都不见人影,一出现倒就惊逃诏地!"忠叔见着她,就嘀咕起来。
斑阳湖看她一眼,没理她的嘲谑,仔细帮叶岑惠包扎好,剪开绷带,绑个结。
"好了!"他吁口气,总算大功告成。"包扎得不是很好,你看会不会太紧!?暂时将就一下。"
"谢谢你,高大哥?quot;叶岑惠道声谢,转头对朱锁锁解释说:"我不小心割伤手指,麻烦了高大哥。"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朱锁锁瞄一眼她的手,露出一种只有她自己大概才明白含意的表情,像嘲讽,像揶揄,又像关心。
温室的花朵就是比较娇女敕。看那光景,她就算闭着眼睛猜,想也知道顶多是个小邦伤。高阳湖却郑重其事地,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倒像多严重似。
"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叶岑惠轻声带过。
"怎么没事?!"忠叔嚷说:"都流了好多的血,还说没事!""听到没有?岑惠小姐,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
朱锁锁边说边拿了一粒苹果,身子往沙发一歪,跟着,张嘴咬了好大一口,姿势模样,跟高阳湖先前如出一辙。但因为她是女孩,看在忠叔眼里,更加不文雅。
然后她看到削去一半果皮的苹果,朝高阳湖望了望,嘴角一撇,继续吃她的苹果。
"啊!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准备到医院去了。"叶岑惠起身站起来。
斑阳湖担心她的伤,关心问:"你的手受伤了,能到医院工作吗?不如请假一天,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温和且柔的口气,让朱锁锁暗地蹙眉。高阳湖对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和颜悦色过!
"我没事的。你不必替我担心。"叶岑惠露出甜甜的笑容,表示无碍。
"就让少爷送你去医院吧?省得花时间等公车。"忠叔出主意说道:"少爷,你就跑一趟送岑惠小姐,反正你下午也没事。"
斑阳湖微微凝了眉,他实在很烦这种接接送送浪费时间的事,可是叶岑惠算是因为他受伤,不答应好像说不过去。
"不必了!高大哥还有事要忙,不必麻烦特地送我到医院。真的不用!"叶岑惠立刻礼貌地婉拒,表示不愿再给高阳湖添麻烦。
这是淑女必要的矜持,即使心里想,嘴巴也要说"不必"。而通常,有绅仕风度的人,自然会坚持相送。
她满心以为高阳湖会答应才是。高阳湖听她这么说,却当真以为如此。他朝朱锁锁不禁地望去,目光与她的眼神乱纠成一气,隐隐似缠绵,明白她眼里的情绪,知悉她的不愿意——对叶岑惠的婉拒,也就没有坚持。
"那我就不送你去了,你自己要当心一点。"他说。
叶岑惠表情疾转,一抹隐晦的失望一闪即逝。淡淡望了朱锁锁一眼,重新挂起甜美的笑颜。
???
"岑惠小姐就是这样客气懂事,总是不给人添麻烦,教养实在真好。"叶岑惠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后,忠叔犹望着院外,不住称道说:"最难得的是——她态度认真,而且细心、善良、负责,即使自己手给割伤了,她还是忍着痛到医院为病人服务。我很少看到有女孩子像她这样懂事、尽责与为人着想!"
"我也怕她太勉强,想劝她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就是说不过她。"高阳湖点头,大有赞同忠叔的意思。
朱锁锁斜眼看看他们,看他们一副大惊小敝的模样。
"你们也太大惊小敝了吧!"她说:"就算是温室的花朵,应该也没有那么脆弱吧?才不过那么点伤!她自己不都说了吗?只是一点小邦伤,不碍事的。那点伤,贴个OK绷我看就差不多了,可我们大少爷惊痛得像自己的肉痛似的,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扎掉了起码半卷,真懂得怜香惜玉!"说得几分尖酸刻薄,不懂得体恤别人,显得气狭量窄。
"你怎么这么说话,钟邬!"高阳湖略略皱眉。叶岑惠手割伤,她不关心也就算了,还说些风言凉言,未免不够厚道。稍带责备说?quot;割伤的又不是你,痛的也不是你,你当然可以一副无关紧要、没事人样。你啊,真该好好想想!"
"是吗?"朱锁锁依然那样不以为然。"那我们来试试。我也来割点伤——"抓起水果刀,就要割向自己的手。
"你——"高阳湖来不及惊呼,火急地捉住她的手,夺下水果刀。因为一心担惊朱锁锁受伤,没能顾得及其它,自己反倒被刀子给割伤。
"少爷!"忠叔大吃一惊,手忙脚乱非同小可地,奔去取才刚收妥的药箱。
"你这笨蛋!"高阳湖又怒又气,又担心又在意。生气地责骂朱锁锁。"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那么危险的事可以闹着玩吗?如果真给刀子割伤了,那该怎么办?"伤口不止地涌出血,滴得到处都是。
朱锁锁微微噙着笑,闭嘴不说,乖乖地听他责备训话,两眼只是瞧着他的手。冷不防突然抓起他割伤的手,移到她唇边,张嘴含住他手上的伤口,吸吮着,然后舌忝舐伤围的血流。
"你——做什么?!"高阳湖几乎震跳起来,蓦然涨红脸,猛然把手抽开。
"我在帮你止血啊!"朱锁锁笑吟吟地,一派理所当然。"以前只要我不小心受伤了,阿磊就会这样帮我止血消毒。"
她说的不知是真是假。但仅提及朱奇磊就够了!高阳湖忍不住一股酸醋、反胃的憎厌不快感觉,粗声重复他一再重复过的:
?quot;我不是朱奇磊!"
这声重复,微妙地包含了一种不是滋味,混合着憎厌、嫌恶,以及嫉妒、不快,与不满愤懑。
"少爷!快,药箱!"忠叔急得跌跌撞撞。
斑阳湖接过药箱,闷着头消毒上药,负气不理朱锁锁,既不看她也不睬她。
"这时候如果岑惠小姐在的话就好了。"忠叔帮不上什么忙,倒念起叶岑惠。寻着她的好处,称赞道:"岑惠小姐是护士,照顾人是她的本行。她性情巧,模样儿又甜,而且细心、懂事负责,手艺也好,谁⒆潘谁就有福气?quot;
斑阳湖正没好气,随便应了忠叔一句,算是附和。
忠叔趁着又接口说:"不是我爱夸口,岑惠小姐真是好得没得挑。脾气和个性好就不必提,品貌、教养也都没话说;常人说的,妇德、妇功、妇言、妇容、她没一处不是。我还没见过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女孩。就说你们年轻人讲究的什么身材、比例啦,也差不到哪里去,旁的不提,就比钟邬好了,她都要好看几分。女孩家就要是长得像满月般丰满,才显得福相,有福气!"
忠叔处处说叶岑惠的好,赞不绝口,朱锁锁听得极是不顺耳。"什么福相!发育得那么熟,当心老得快,皱纹生得早!"
"就你会挑!"忠叔瞪眼,对她嘀咕一声。
斑阳湖已在伤口涂好药,贴上OK绷,正在收理药箱。
忠叔不嫌麻烦、不怕口干地又说道:
"少爷,你说像岑惠小姐这样的女孩,是不是很难得?"
"嗯。"高阳湖嗯嗯啊啊地,同意。
"少爷,你真的也这么认为啊!?"忠叔对高阳湖的回答很满意。"依我看,岑惠小姐贤慧端庄,个性又温柔,跟少爷最适合不过了。"口气一顿,接着道:"少爷,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忠叔,你在说什么啊!"高阳湖没料到忠叔口气一转,会转出这么荒唐的事,又是当着朱锁锁的面,丝毫不忌讳。
"这可不行!忠叔,你忘了魏小姐吗?总得先问过她成不成吧?"朱锁锁怪里怪气地接上一句,唯恐天下不乱。
"钟邬,你别跟着忠叔一块起哄行不行?"高阳湖朝她皱眉瞪眼,听出她话里古怪的情绪。
"我哪是在起哄啊!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好心地提醒你——"
"你是嫌我的麻烦还不够是吗?!"高阳湖气得抓住她,用力捏扼,逼她住口。
"我怎么敢!"朱锁锁忍住痛,使劲挣月兑他。
两人互相瞪视,互有怨怼。一个气她不懂,一个满心不是滋味。
"少爷!"忠叔不是太敏感的人,但也看出一些"不对"。
早先他就有预感,也看出点"不一样",只是没想那么多。他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对高家来说,朱锁锁并不适合。
朱锁锁轻哼一声,回身上楼。一张白金色的名片卡由她身上掉落下来,几分触目。
斑阳湖弯身捡起名片,两道浓眉立刻打结。"曹子杰?!"各种疑窦在他脑中分化、成形,顿时占满他的思绪。
"少爷!"忠叔出声叫他。
他顺手把卡片塞入口袋,暂时把疑惑关住。
"少爷,"忠叔走近他身旁,脸色凝重,态度严肃。"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个朱奇磊吧?拐骗晴美小姐离家出走的那个男人?"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高阳湖纳闷地望望忠叔。
"当然。"他说:"前阵子医院来的通知,还是你接的不是吗?怎么突然问我这事?"
"那我问你,那个朱奇磊可曾跟你提过他跟钟邬的事?"
?quot;什么?"高阳湖略为一惊。
"钟邬啊!"忠叔加强语气说:"钟邬跟那个朱奇磊曾经同居住在一起。这件事,你知道吗?"
"你听谁说的?"高阳湖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淡然的表情微微地扭曲。
"先别管我听谁说的。少爷,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不是你想的那样。"高阳湖沉默许久,才开口。
他简单扼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简要到十分勉强。虽然他告诉忠叔事情不是"同居"一词代表的暖昧意象那样,但连他自己都怀疑事情的真相。
他始终无法证实,朱锁锁的态度又显得扑朔迷离。他需要她亲口说,需要一个郑重、严肃、认真的"否认"来强化他内心的信度。
这件事对他来说,是烫焦的伤口,他极力把它赶到角落,偏偏忠叔不知情地又来撩惹,并且,使它再也无所遁形,而他再也无法忽视,假装看不见。
"是这样啊……"忠叔简单地就相信,但仍有他觉得的不妥。"不过,少爷,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安置钟邬?她这样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但——"
"你该不会真打算照顾她一辈子吧!少爷?"忠叔摇头说:"这不行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亲成家,哪能一辈子照顾她?再说,钟邬也不是小阿子,都十八岁,有能力照顾自己才对。"
"我不打算结婚——"
"这怎么行!你如果不结婚生子,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太太。少爷,你不可以太任性?quot;话题一转,转到高阳湖的婚事上。
"这是两回事,忠叔。再说,结婚这种事,也不是说我想结就能结的,总要有对象。""这是当然。"忠叔点头赞同,随即神秘地笑了笑,挨近高阳湖说:"少爷,你觉得岑惠小姐怎么样?她个性好、脾气好,又漂亮又贤慧,很适合少爷……"
"你说到哪里去了?忠叔!"高阳湖蹙紧眉,只觉得荒唐。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少爷。我看来看去,就属岑惠小姐最适合少爷,各方面,条件也没得挑。"
"忠叔,你别再提这种荒唐的事了。结婚这种事要有感情为基础,要彼此喜欢、两情相悦才行的;更何况岑惠只把我当大哥看待,我也当她是妹妹一样——"
"那不可!少爷,岑惠小姐很喜欢你的。"
"你别胡说!"
"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这是岑惠小姐亲口对我承认的。"
"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也不会是这个意思,你别把她随口说说的寻常表示喜欢亲切的话,想得太复杂了。再说,我对她根本没有那种感觉,怎么可能跟她——忠叔,以后别再提这件事,简直太荒唐了!"
"我不懂,岑惠小姐这么端庄完美,你到底不喜欢她哪点?"忠叔摇头,纳闷不解。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而是——"高阳湖烦躁地挥比着手,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他只觉满眼满帘的红,满脑子只映满了那吞噬他所有意志的火。
"如果是因为魏小姐的关系,那我万万不答应。"忠叔态度很认真,表示坚决的反对。"我知道自己不过是高家的佣人,没资格说什么,更没资格干涉少爷的事,但这些话我非说不可。少爷,魏小姐长得是很漂亮没错,也很能干精明,我知道少爷也还算喜欢她。可是,就算是我放肆好了!她实在是个很差劲的女人,而且讨人厌。少爷如果是打算跟她结婚的话,那我非离开高家不可了。"
到底在胡说什么!高阳湖听得不住皱眉。忠叔真的愈扯愈离谱,他压根儿没想到魏丹华,更没想过结婚的事——
不!也不尽然。
就如同朱奇磊讥嘲他个性别扭一样,他的脑筋是有点死板,如果真的和女人交往谈恋爱的话,很自然地就会想起结婚这回事。婚姻是种责任,对爱情最理所当然的承诺表示;但是,他跟魏丹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如果他们长此以往如此下去,也许,他就会"顺其自然"地完成一切该完成的仪式,就像完成一道程序一样,然而,如像能量会发生质变一样,朱锁锁的闯现,使那道程序产生质变,混乱了组合的因数,瓦解原有的程式,再生一道新的习题。
而这道习题,左右了他所有的思绪,日夜因它悬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忠叔?"高阳湖说道:"我跟丹华?——我根本没想过。"
"那就好!"忠叔紧绷的表情一下子松开,大感欣慰。
他想了想,又不解说:"既然如此,那少爷为何——"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蓦然住口,神气古怪地望着高阳湖。
"怎么了?忠叔?"高阳湖被他看得一脸疑问。
忠叔以那种姿态表情沉默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钟邬了吧?少爷!?"
问得高阳湖错愕怔忡,久久无法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