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年间
离人心上秋。令人惆怅的季节,少了春天的妖娆沁人、没有夏日的炎阳照人、冬日的冷寒,她却怎么也无法爱这样的季节,实在是因为它太揪人心肺了。
从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下的随遇而安,不过只三天的工夫。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运,是误人了时光隧道,还是得罪了什么神仙菩萨?何以会间人历史的片断,置身于这陌生的舞台?
难道是她的名字取钡了?
她就知道林黛玉这样冷情的名字迟早会害死她,果不其然,一趟知性之旅,竟然悲惨的以飞机失事画上令人错愕的惊叹号。
不知道为什么,踩在这块土地上,让她想到的不是泪水而是李白的“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她讨厌示弱,但自从那日为了填饱肚子,揭了街上的告示走进金陵首富贾家的大观园,因缘际会让贾老夫人收养为孙女起,她的心便没有真正踏实过。
被春阳照拂的大观园,她住的“露香别苑”有一道清澈的水流流过。
鲜红的早樱如雪片一般不断地飘落,映入眼帘的美景连她这个不识多愁善感的理智人,亦不禁迷醉其中。
她站在红樱之下,杨柳风轻轻扬起她女敕绿的裙襦,清灵的眉目,赛雪的肌肤,衬着绝世芙面,不论谁看了都要心动。
这个贾府大观园竟和《红楼梦》里的那座大观园如出一辙,亭台楼阁连苑而起,处处是一幅旖旋的风光,令她刹那间产生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她想念着三天前视为理所当然的文明和科技,在这里纵使千般好,还是不如她的公寓。
“小姐,老夫人问你要不要听戏?”丫环月季问道。
她从完全不适应有个丫环伺候着的生活,到如今已能平静面对。
“听什么戏?”
戏如人生,她好想知道以自己为主角的这出戏会有个怎样的结局。
“好像是什么……尉迟恭三夺搠。”月季回答。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
月季点点头。“还有少爷,贾仁、贾义两兄弟。”
“你们少爷真叫贾宝玉?”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头就痛。
“是叫贾宝玉。”月季哪里明白她伺候的天仙般的小姐不喜欢丫环们暗恋在心口难开的少爷。
“听戏不如逛大街。”她决定了。
月季理所当然地成了小苞班,三天的相处,总是觉得小姐不是普通的小姐,老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做些一般小姐不做的事,可她还是愿意跟随这位怪怪小姐。先是因为凑趣的心态,后来则是她发现怪怪小姐心地善良,又有侠义心肠,这么好的人,光是远观就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哩!
金陵贾府名声响亮,高官名流、政要雅士,全与贾府有些交情。
镑人只知贾府有位少爷,不知近日大观园里住了十二位才貌双全的小姐,这给了林黛玉行动上的方便。
街上人声鼎沸,林黛玉和月季走进城里高朋满座的“吉祥楼”,喝着才上市的碧螺春,一双眼落在楼外的风光景致。
只见楼下不远处一群黑压压的人围着一座高台。
她为了要看得更仔细,前倾身子侧向窗栏,仍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指了指外头,林黛玉转身问月季。“那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兴奋?是不是跑江湖的在表演耍大刀?”
月季探头看了一下,笑了笑。“不是跑江湖的耍大刀,是浙江总督沐大人的老太爷替沐大人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那位沐大人条件很差吗?为何要靠比武来招亲呢?”
“沐大人是金陵城里一流的人物,条件好得不能再好。”
“既然条件好得不能再好,何以要用这种方式择偶?”她懒懒地问。
“听说那沐大人有位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年前得病死了,沐大人誓言为藕花姑娘终生不娶。老太爷心里可急坏了,怕沐家绝后,所以想出这法子。”
“那老太爷瞒着当事人招亲,万一到时候有了新嫁娘,新郎官却不认账,岂不糗大了?”
“我有位远房表姊夫是沐府的总管,听我那表姊夫说,老太爷会使出绝招逼沐大人就范。”
“可惜了,一个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可能得走进无情无爱的婚姻里。”
突地,月季眼睛一亮,嚷道:“小姐,城南正在抛绣球呢!也是沐家老太爷替沐大人选妻。”
林黛玉听了之后,喝了一口茶,好奇地问:“比武招亲和抛绣球不都是女子选婿的伎俩,怎么这位老太爷会拿来替孙子选妻呢?”
未免太扯了吧!
月季看人了神,没注意小姐的问话,自顾自地说:“沐王府的总督大人是金陵的骄傲,能嫁给沐大人为妻不知是多大的福分呢!”
“金陵的骄傲不是贾宝玉吗?怎会这么快就换人了?”
月季一脸幸福的微笑,“贾少爷是贾府的骄傲,不是金陵城的骄傲。”
“瞧你这副陶醉的模样,是不是想下去接接绣球啊?”
月季不好意思地掩嘴一笑。“不成的,我是丫环,就算接到绣球,恐怕沐老爷也不会认账的。”
“什么话?人生而平等,更何况台上又没有写明丫环不准接绣球。”
月季忙不迭地摇头又摇手。“不用了,小姐。”
原本闹着月季玩的林黛玉,认真起来,拉着月季往外走去,身为女性主义的追随者,怎能允许女人被阶级化?
“小姐,你要去哪里?”
“陪你去接绣球啊,”有她出马,成功机率将大增,“不好吧——”
由不得月季挣扎、犹豫,两人来到满坑满谷的人群里。
“小姐,人这么多,我们接不到的啦!”做一名丫环,她可是很认分的,要她飞上枝头做凤凰,她还真是连做梦都梦不到。
“不是我们接,是你接。”她又不想嫁给明朝人,蹚什么浑水?
“我?”月季惊恐地指着自己的鼻头。
林黛玉颔了颔螓首。“是的,我对沐大人没兴趣,而且我留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不会太久,所以不想害人。”
“时代?小姐说的是什么地方?”
“时代就是……”她愣了下,摆了摆手道:“先接绣球要紧,以后有空再同你解释,”
台上传来高分贝的声音——
“各位,我手上的绣球只抛一次,接到的人若为男子,则再重抛一次,”
“不论美丑吗?”有人问。
“至少不能长得比我丑,”手拿绣球的男子旁,站着一名妙龄少女。
顿时失望声此起彼落,“不公平,沐小姐如花似玉,我们这里够得上标准的没有几人,”立刻有人出声抗议,沐音云耸耸肩。“那也只有说声抱歉了。”
“蓬门之女行不行?”又有人问。
“蠢的不行,沐大人受不了蠢女人折腾。”好大的口气。
一票怨女垮着脸,不战而退。
林黛玉不以为然地嚷着:“你们别走啊,哪有人承认自己既丑又蠢的……”
卑还未落地,不长眼的绣球不偏不倚地击中正准备大放厥辞的林黛玉。
她身体收不住向前倾倒,在月季的喊声里倒卧地面,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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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王府
“月季,快教她们把我给放了,怎么我都快把喉咙给喊破了,她们还是无动于衷?”苏醒后的林黛玉望着包围着她的丫环们,心底慌了起来。
“小姐,你走不了啦,沐家人不会放你走的。”月季无奈地看着她。
“为什么走不了?”她一头雾水。
“你接中绣球,必须嫁子沐公子为妻。”是喜事啊,怎么小姐像哭丧着一张脸的弃妇?
“我接中绣球?有没有天理啊,是绣球击中了我还差不多,怎会说成我接中了绣球?”什么跟什么?
“林姑娘,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整座金陵城谁不想嫁给我哥?”沐音云笑得灿烂,为自己替兄长办妥这桩美事得意着。
“我没有不好意思,我不稀氨嫁给你哥,若有别的女人乐意,我愿意让位。”
“这怎么行,今日在大街上,众人双目作了见证,你是咱们沐府的新嫁娘,就等大哥从浙江回来完婚。”
林黛玉不屑道:“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小姐,我们不能得罪沐王府的人。”月季小声道。
“我管他是沐王府还是花王府,我不属于这里,麻烦你们再抛一次绣球找别人做新娘。”她下床穿上鞋就要走。
沐音云拦住她。“你不能走。”
“为什么?”好大的口气,想阻拦她门儿都没有。
“贾府老太爷已经同意这件事了。”
“我不是贾府的人,你们就算搬出贾府两百人签名的同意书也没用。”想拿贾府人压迫她?
“皇命难违,连皇上都同意的事,你别想赖。”沐音云很坚持。
“皇上?你说的可是明成祖朱棣?”
“大胆,你怎可直呼皇上的名讳?”沐音云花容失色,不知道大哥能否消受如此口没遮拦的美人?
“沐家小姐,你就行行好吧!我这个人一无是处,既无才学亦无美德,还踩着一双天足,跟你们这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官家小姐相比,我自叹不如。”
“大哥偏偏不喜欢三寸金莲,你的大脚正合大哥心意。”沐音云微笑道。
“嗄?”不会这么巧吧?
“藕花也有一双天足。”沐音云补充道。
“我不会女红,手既拿不稳绣花针,更别说纳一双耐走又好看的鞋了,我只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哥要是娶了我,等于娶回一个废物。”她不惜丑化自己,只求全身而退,别惹麻烦。
“大哥喜欢化腐朽为神奇,藕花就是最好的例子。”沐音云顺水推舟接话。
“你哥既然这么爱雕朽木,为什么不干脆叫他找间工作室雕个够?”
“小姐,沐大人可是人中之龙,你就接受沐王府的好意,嫁给沐大人一辈子锦衣玉食,吃香喝辣有何不好?”月季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要嫁你嫁,我不想嫁给古代人。”她嘟哝道。
“小姐,你又说奇怪的话了。”月季不想吓坏沐王府的人,连忙提醒。
“林姑娘,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这么漂亮,大哥一定会喜欢你。”沐青云以为她对自己没信心,才会把自己说成朽木和废物。
“我不是没自信,而是……算了,你们不懂——
美貌是上帝赐给女人的第一件札物,也是第一件收回的礼物。”
“不论你愿不愿意,总之,你非得做我的大嫂不可,否则我要皇帝叔叔把今年的官盐生意交给别人做,不再让贾家人独占便宜。”
懊家伙,用这一招逼她就范。
贾家人是待她不薄,收留了饥冷交迫的她,可要她把青春奉献在报恩之中,她还是很踌躇。
因为她不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人,她是女权运动的一号人物,她不能允许自己出卖灵魂,嫁给不爱的人。
“林姑娘,不瞒你说,我大哥他肯定不同意我和爷爷以这种方式逼他娶妻,因为他心底还搁着一个心上人。”沐音云叹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忙呢?”
“大哥太死心眼了,藕花死后他就把自己给封闭起来,除了回忆藕花的一切,他不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这样很好啊!”在她的时代要求男人痴心比登上火星还高难度。
“女乃女乃为了大哥抱定独身的事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现在又病了,爷爷不得不出此下策。林姑娘,请你成全吧!只有你能帮助大哥恢复正常了。”
“在你们的时代,不都逼迫女人追逐贞节牌坊,为什么男人不能也给他一座可以安慰自己心灵的贞节牌坊?”
“我们沐家就大哥一个传递香火的后代,要是大哥坚持不娶,沐家要断后了。”
“不会的,就我的了解,男人守不住的。很快,他的悲伤会过去,忘性快的人甚至妻子尸骨未寒,旋即左拥三妻、右抱四妾去了。”
沐音云轻摇螓首。“我大哥固执如牛,怕是会一意孤行下去。”
“这么说来,你们又是比武招亲又是抛绣球,也许人家一点也不领情啊!”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试。”
沐音云是抱着自责赎罪的,于藕花之所以会死,她有一半的责任;她邀她到北方赏雪景,谁晓得藕花由东北回来后即一病不起,魂归离恨天。
林黛玉听得一时心软,心里有些犹豫。
“你哥不会同意的。”
“求你。”
“为何不找别人?”她仍在做垂死挣扎。
“你是我们靠绣球找来的人,我和爷爷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太夸张了,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宁愿相信不长眼睛的绣球?是你们太迷信,还是我太理性?”
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她要如何与他共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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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住进了沐王府的“浓情小筑”。
“这是藕花在世时住的地方。”沐音云说。
她念着墙上的一首诗:“君为女萝草,妾作冤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藕花的字仿宋体,大哥真的爱惨了藕花,虽是指月复为婚,藕花家后来败落了,可是大哥依然不离不弃,坚持娶她为妻。”
懊个痴情种,光凭这一点,她便起了想会会他的好奇心。
“既是指月复为婚,双方情意又如此坚定,为何不早早成婚呢?”不是年纪都差不多吗,“藕花说幼时有位高人替她批过命,非得二十五岁以后婚嫁才能幸福。”
“你大哥也同意?”
“大哥在许多事上都依着藕花,”
林黛玉原本不愿意这么快搬进沐王府,何况露香别苑住得好好的,对大观园也有了感情,要不是她实在太想早点了解沐且云这个人,她打算等新郎官从浙江回来,先观望一阵子再说,“你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下月中旬,他会回来替爷爷祝寿。”随着兄长越来越近的归期,沐音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生怕哥哥一翻脸,会无情地不认她这个妹子。
“你们准备怎么做?”
“用药。”
“什么!”这太疯狂了!
“只有这样,大哥才会受我们摆布。”此乃老太爷的主意,他太了解他的孙子了,不使些手段,谁也无法使顽石点头。
“你们这样会害死我,你哥会将我视为共犯,到时甭说救他月兑离苦海了,恐怕我自己会先掉进黄河里怎么也洗不清一身的污泥。”
“非这样做不可,我们知道很委屈你,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有赌上一把了。”
林黛玉开始后悔自己作了个没有半点好处的决定,她是神经病啊?还是当时给绣球砸坏了脑子?沐且云很可能会因为愤怒而将她给杀了。
“我看你们还是另择人选吧!”
“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贾银老爷命贾尚夫妇添置了不少嫁妆,一早送来沐王府,我们替你收下了,而且京里的圣上也知道这事,要是有什么变化可是欺君之罪。黛玉,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吧!”
“你们的要求实在太沉重了。”一向少叹气的她,也不禁长吁一口气。
“大哥若能爱上你,你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问题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那个命,你是知道的,爱情一来,睿智奔逃。藕花姑娘的影像已在你哥哥心里埋得很深,他未必能发现我的好。”
惫有,就算她鸿运当头,沐且云爱上了她,可她不打算留在这个时空终老啊!
“会的,你是我所认识的女人里最特别的。”
“少灌我迷汤,我这个人对赞美的话素来冷感,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你大哥要么爱我,要么恨我,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黛玉……”
她打断沐音云的话:“我明白,你放心好了,为了贾府输配官盐的生意,这出戏硬着头皮,我也会唱下去的。
沐音云这才安下心。“你不会后悔的。”
“我是怕你们后悔。”她芜尔一笑。
不是不可能,一场意外将她带来这里,难保不会有另一个意外将她带回二十一世纪,到那个时候,她曾经在此留下的痕迹,该拿什么来抹去?
她不想欠下情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