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年间
坝北有一处世外桃源名唤忘我城。
只见一片苍翠,山环水绕,雨落缤纷,树绕山抱,起伏的楼阁半隐半现,处处皆是奇峰翠障,美不胜收。
在万紫千红开遍的忘我城里,最近出了一桩大事,米家二小姐米幻丹正为着这件大事匆匆往家里奔去。
“姊,你一定要帮我。”
正忙着记帐的米幻夷轻快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声音精明的问道:“是什么事?急成这样。”
“姊!”
“说啊,我在听。”
两姊妹在忘我城可是颇有来头的倾城佳人,尤其是精明能干的姊姊米幻夷,父母双亡之后一肩扛起家中祖传的药材批发生意,不仅将家族事业弄得有声有色,还让“米家神药铺”在大唐天下闯出响亮的名号。
妹妹米幻丹天性单纯,幸好上有姊姊撑着,凡事有人计量,唯一的烦恼是害怕所嫁非人。
“你不抬头看着我,我没法把话说清楚啦!”
米幻夷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妹子。“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
容貌出众清灵的米幻夷身段纤纤,素来以头脑清醒见长于同业之间,妩媚娇憨的米幻丹则像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傻大姊。
“城东明天有个拍卖会,我想买个东西,姊,你一定要资助我。”
米幻夷绽出一抹了解的笑,“怎么?又看上了殷商古玉还是千年夜明珠?”
“不是,都不是啦,我这次要买的东西不是件普通的东西,是件不寻常的宝贝,求求你,拜托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的忙。”
米幻丹又是打恭又是作揖的,这是她向唯一的姊姊撒娇要求的标准动作。
“说来听听。”语气充满兴味。
“我要买的东西是一个男人,一个很英俊、很吸引人的美男子,我不只要买下他,我还要嫁给他,能嫁给那样的男人连作梦都会笑,不只作梦会笑,吃饭都能多吃好几碗。”怀春少女的柔情尽收眼底。
米幻夷讶然惊问:“你要买男人?”她想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是的。”点头如捣蒜够证明决心了吧?
“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东西不好买偏偏想买个男人,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要不是说这话的是自己亲妹子,真想一拳打醒她,教她莫发神经了。
“姊,求求你啦,他不贵,底价五十两黄金,他的主人已经撂下话了,有兴趣的人买回家做牛做马皆无碍。”
懊不容易遇上个令自己心动不已的男子,岂能擦肩而过?若是错失此一良缘,恐将再等十年。不成!再十年她就是老女人了,女人一老做妓女也没人收留,不趁现在把自己轰轰烈烈的嫁掉,更待何时?
“你知道人家的底细吗?”
“不知道。”
“你知道人家主子为什么想卖了他吗?”
“不知道。”
米幻夷翻了翻白眼,不悦地再问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这是最基本的。”
米幻丹摇摇头。“我没问这么多。”
“你一问三不知,不怕引狼入室?”
怎么妹子只比自己小一岁,两人心智却相距如此遥远?
“不会啦,我看他不像坏人,倒像落了难的贵族公子、世家子弟。”
她才不管引不引狼入室呢!能将那么漂亮的美男子引进家门,就算他是匹狼,她也无所谓,到时候谁比较吃亏还不知道呢!
“坏人会把自己的坏心眼写在脸上吗?就是你这种无知少女才会受欺骗。”如此重的劝告要是无效,她也没辙了。
“姊,我相信他不是坏人。”她用力拍胸脯保证。
要不是米家财务全握在姊姊手上,她早就抱着金银财宝买人去了,才不会在这里装白痴呢!懊象她真是个无用的米家肥虫。
“是不是坏人明天见了就知道。”
“哇──姊,你答应了?”她喜出望外地道。
“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保证一定出价,要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优点,我可是会拍拍走人喔,你别抱太大希望。”
“放心,不会让姊失望的。”她难掩喜悦地大笑。
“希望如此。”米幻夷闲闲地道。
翌日一早,觉得无所谓的米幻夷姗姗来迟,因为她没有非赢不可的企图。
结果,竞标远比她所想的激烈许多。
离谱、夸张、疯狂,她喃喃自语。
什么情况?天啊!这一大群人全是疯子吗?她看向待价而沽的“货物”,长得是不难看,不过离她心目中风度迷人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
她不懂,如此普通的男人为何能招来这么多的买主想得标?他有什么特殊价值或是影响力?
价格持续狂飙,已经喊到二百两黄金了!
老天爷!她再不出口竞价,妹妹的梦中情人怕就要让人标走了。
“二百二十两黄金!”她开始喊价。
“二百七十两黄金。”有人跟在她后头喊。
“二百七十五两。”她往上加码。
“二百九十两黄金。”
她回首看了喊价的人一眼。
他的面孔很冷,身材高硕强健,虽然块头不小,但姿态却该死的优雅。
“二百九十一两黄金。”她只想小赢,这种事大赢没啥好处,还会被人骂呆子。
“三百两黄金。”他又喊。
死人!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咒骂声,她要赢,非赢不可。就算买回去的男人只能供着吃饭喝茶,没什么大作为,她也要把那男人赢回去。
因为那个喊价的家伙模样太自信十足,有意无意的冷笑实在令人生气。
尤其是那对阴鸷的黑眸,她就是看不顺眼。
要不是为了争一口气,她米幻夷打死也不会为了一个男奴一掷千金。
“三百零一两黄金。”她又喊道。
这个天价一吐出口她即后悔,什么玩意儿?若是在今天以前,她肯定会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药。
不管了,要后悔亦是晚上的事,到时候再捶胸顿足、大吼大叫个三天三夜。总之,此刻她不想吃败仗就是。
“三百五十两黄金。”
不会吧!米幻夷一听那人又出了价,差一点没昏倒,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加价?
然后,她张开嘴,喊出跳河价:“四百两黄金。”
现场一阵哗然。
“还有人要加价吗?”拍卖人眉开眼笑地问道。“如果没有人再加价,就以四百两黄金成交了,此后米家大小姐就是这位方赫圣少爷的主人。”
不会吧!没人出价了吗?她看向他,天啊,难道她真的要跳河了?
“有没有人愿意再往上加些?”拍卖人又问,扯开喉咙、脸上堆满得意至极的笑容。
没想到能以如此高价将方赫圣这个败家子卖出。
她赢了吗?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买了个废物回家,万一幻丹真要嫁他,米家不是亏大了?
“再问最后一次,有没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买下方少爷?”债主很自然地将目光放在米幻夷和高壮男子身上。
她恨他,要不是他挑衅的目光,她也不会拿白花花的银子开玩笑。
四百零一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看来她得倾家荡产才有办法筹出这笔黄金。
呜!她快哭出来了,谁来救她,她太冲动了。看来几天后方赫圣现下站的位置得换她米幻夷来站。
倏地,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她没听过如此悦耳的救命声。
“四百零二两黄金。”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将自己内心的轻松情绪隐藏得很好,好面子的她横了他一眼,眼中透着不屑和倨傲。
他,嘴角挂着一抹揶揄的冷笑。
拍卖人连问了三次,确定无人再加价。
“从现在开始,方赫圣少爷属于袁皓玄公子。”
两人四目相逢,没有一丝友善。
败好笑的原因,竟然结下难解的梁子。
百思不得其解。
“姊,你为什么不再多加一两黄金?”米幻丹跺脚嚷道。
米幻夷叹了一口长气,没好气地道:“你以为米家是座金山还是银山?四百多两黄金够一百个人用十辈子耶,你要我为了一个可能只会让女人伤心的男奴花上天价,我又不是大蠢蛋!”
“他值得!”
“值得个大头鬼!我看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恐怕连搬个石头都要人替他按摩不沾阳春水的手掌,我是疯子才会买下他。”
讲到这个就有气,害她浪费大半天的时间,还和那个恶魔般的家伙互瞪了老半天。
“你说袁皓玄公子买下了他?”
“是啊,姓袁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没见过这个人。”
忘我城大部分百姓她全认识,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就连今早待价而沽的败家子她亦陌生得紧。
“袁公子昨天下午才进城的,听说一进城就大手笔买下“晴天山庄”,浩浩荡荡带着一大群奴仆家丁搬了进去。”
“怪胎!奴仆如云为何还花这么大笔钱买个男奴?他买下男奴做啥?”
米幻丹像是看到鬼般的大吼:“难不成……难不成他是……”
“是什么?你以为他是什么?”
米幻丹咽了咽唾沫后道:“会不会那袁公子有什么隐疾?”
“买男奴会是什么隐疾?难不成方赫圣是啥灵丹妙药?吃他的肉能长生不老、啃他的骨能增长智慧、喝他的血能化妖为人?”
“姊,你说到哪儿去了?”
“不然是什么?”
“我是说那袁公子会不会有断袖之癖。”
嗄!断袖之癖!?那样的男人竟然有断袖之癖?唉!这个年头什么怪事都有。
“既然袁公子可能有断袖之癖,你也就别再做白日梦了,白日梦做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袁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据说他排场不小,有钱到不行,是不是真的?”
“你以为呢?会花四百多两黄金买一个男奴,总不会是个穷乞丐。”
“姊,替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方少爷,我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被男人染指。”
“方赫圣又是什么来头?我劝你别趟这个浑水。”
“听说可怜的方少爷也是昨天才进忘我城的,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他的姓名。”
“人家什么来历都不知道,你还要我帮你救他?”
“我想嫁给他嘛!”米幻丹嘟哝道。
“妳害不害臊?哪有闺女这样倒追男人的?何况那方少爷现在也不是什么少爷了,他现在一贫如洗,拿什么养你?你吃不惯粗茶淡饭的。”
自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女,能过得了为三餐打拼的生活才有鬼咧。
但是为了爱情,总会有一番不同见解,果不其然,米幻丹辩道:“才不会呢,清粥小菜也是另一种人间美味,何况我可以养他啊,咱家有钱。”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方赫圣的价码实在太高,我抢不过袁皓玄。”好险!
“姊,帮个忙嘛,你口才这么好,肯定有法子说服袁公子割爱的。”
“割什么爱!?人家买下方赫圣是要做男奴使唤的,你别说的像收藏一级古董似的求他割爱。”
“方少爷斯文有型,不适合为奴为仆,求求你──”
米幻夷打断妹妹的恳求。“我有什么法子?四百多两黄金耶,把咱们的米家神药铺顶让也挣不了这么多银子。”
“姊好狠的心。”米幻丹嘴巴嘟得半天高。
“你分明是强人所难。”
“我好喜欢他嘛!”
米幻夷想了一下。“你喜欢他哪一点?”
“每一点。”米幻丹不假思索地道。
“不会吧!你根本不认识人家,喜欢他身上的每一根寒毛?”实在夸张。
米幻丹点点头。“姊,你不相信一见钟情对不对?”
闻言,米幻夷突地狂笑不止。“你从哪里学来的形容词?一见钟情?我看你是让鬼迷了心窍。”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肯帮我,我就不要活了。”使出撒手锏。
“胡闹!”米幻夷正色道。
“我没有胡闹,我很认真。”米幻丹哭道。
“不是不帮你,而是你暗恋、单恋的人实在太多,方赫圣不是第一个,我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这回帮了你,下个月你又有其他喜欢的人,谁来接收他?”
她可没兴趣。
一个公子哥儿出身的少爷,轻不得、重不得,她不想找麻烦。
“不会的,我要嫁给他,然后生下一窝孩子,一窝和他同样好看的孩子。”痴迷的目光,神醉的哝语。
懊看?她怎么不觉得方赫圣好看?难道应了情人眼里出潘安这回事?
“有个条件,除非你同意,否则我不帮你。”丑话得先说在前头。
“同意,我什么都同意。”
“不许生一窝孩子。”她没这么多闲钱养一窝孩子。
“嗄──为什么?我要生孩子,孩子好可爱。”
“我又没说不让你生,不过是建议你别生一窝孩子,你的方少爷连养自己都有问题了,生一窝孩子谁替你养?”
“妳呀!”米幻丹理所当然地道。
米幻夷眯着眼贼兮兮地笑道:“那么我只好选择把方赫圣给阉了,免得他真让你生下一窝孩子丢给我养,我可吃不消喔!”
“姊,你好小气哟!”米幻丹抗议道。
“不是小气,是自保。”
“以米家的财力,不可能养不起一窝孩子。”
“那得看是小窝或是大窝,如果是个蚂蚁窝,米家不被吃垮才怪!”
胺卫米家的家业她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父亲临死之前握着她的手千万拜托,要她无论如何不能将米家原有的物业断送,她铭记在心,一刻不忘。
“好嘛!我答应你只生一小窝总可以了吧!”
妥协是为了进一步的成功,米幻丹非常了解以退为进的谈判技巧,对于亲姊姊亦不宜过于进逼。
春光明媚,风和日丽。
择日不如撞日,她米幻夷最讨厌拖拖拉拉,最好能够快刀斩乱麻。
本想待午膳过后特意拜访晴天山庄,看看能否说服袁皓玄高抬贵手将方赫圣降价卖出,无巧不巧,竟然让她在大街上遇到同马贩子讨价还价的他。
马贩子李能是她的朋友,因事母至孝,感动了她,每回上神药铺抓药,她总会少拿他几文几两银子。
“米姑娘也要买马呀?”李能好心地问。
她笑着摇头。“不为买马而来,是想同这位讨价的仁兄讲几句话。”
袁皓玄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挑着他的马。
“米姑娘认识袁大爷?”李能顺口问道。
她闲闲地道:“不认识,只不过……觉得奇怪,这位袁公子买男奴出手大方,可买匹马却小气巴拉的,令人好生疑惑。”
这番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得罪过你吗?”口气亦不善。
她漾出桃花笑,梨窝动人。“打个商量如何?”
“商量什么?”他倒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我拿十名训练有素、身强体健的奴仆同你交换方赫圣如何?”
“不如何。”他挑了挑眉。
“什么叫不如何?”她讨厌他说话的语气。
“我对你那十名训练有素、身强体健的奴仆没有兴趣,我自己家里已经是奴仆如云,人满为患了。”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没有半点仁慈。
“既然家中已经奴仆如云,少一个方赫圣应该不算什么才是。”她放软声调道。
“你已有十名奴仆,按理说少一个方赫圣应该也不算什么才是。”他回敬她。
“请袁公子割爱。”她学起米幻丹的说法。
“既然这么想得到方赫圣,昨日为何不卯足全力竞标?你如此不服输的性格显得很死缠烂打。”
什么!?竟然说她死缠烂打,他以为她是谁?把她看得像花痴一样?
“袁公子,说话留点口德,我米幻夷自出生到现下还没让人说得这么难听过。”
要不是为了幻丹,她不会站在这里任人编派难听的字眼。好个袁皓玄,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好象在一夕之间从逃邙降的煞星,分明是来扰乱忘我城的,要是忘我城归她所有,她一定把他给轰出城去,不论这个家伙多有钱!
“死缠烂打不是什么骂人的话,我也没有恶意,你不要净往坏处想。”
这小妮子是怎么了?他不过说了句肺腑之言,看她的表情扭曲成这般,像要往他脸上吐唾沫似的。
“在我听来这就是句骂人的话。不管,你骂了人,伤害了我脆弱的心,得付出代价。”她耍赖道。
“可别告诉我你所谓的代价是要我把赫圣送给你。”他猜测道。
她理直气壮地道:“就是。”
“恕难从命!”他言简意赅道。
“小气鬼,你把方赫圣送给我,他还是可以替晴天山庄工作,你没有任何损失,而且早膳和晚膳由我提供。”怎么算都是她吃亏,他占便宜。
“免谈!”
一旁的李能很自然地帮米幻夷说话:“袁大爷,米姑娘的提议确实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如您就答应了吧!”
“你到底是马贩子还是拉皮条的?”他瞪了一眼李能。
李能噤声,怕得罪了袁皓玄不只生意做不成,还会惹祸上身。
“要怎样你才肯把方赫圣让给我?”她被逼急了。
“一千两黄金,拿一千两黄金来,方赫圣跟你回家。”
说完话后,他转身离去。李能好奇地问她:“米姑娘要袁大爷花高价买下的下人做啥?”
“不是我要买下人,是幻丹。”
“二姑娘要买下人?”李能瞪大双眼,觉得不可思议。
她无奈地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想买回下人做丈夫。”
“二姑娘想成亲了?这是好事啊,到时忘我城又可以热闹一阵子了。”
盎家千金出阁可是城中大事,只要沾上点边的人都会受邀前往喝喜酒,这是惯例,大伙儿莫不趁此机会大吃大喝进补一番。
“原本是好事,可她偏偏看中方赫圣,你也瞧见了,袁皓玄根本不肯放人。”
“毕竟他花了四百多两黄金买下了方少爷。”
“你也知道方少爷?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让人拍卖的田地?”
“听城里府衙的捕快说,方少爷原是长安人士,因父母早亡又不谙商场如战场的道理,将家里的祖产全赔光了,所以才会有昨天的好戏。”
“原来是这么着,可为什么没在长安城拍卖?咱们忘我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就这么几个,弄到最后还不是让个外地人买了去。”
敝哉!袁皓玄的行径也透着古怪,明明不缺奴仆,为何花下天价迢迢千里来到忘我城买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