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紫茉很快便发现住在西厢房的客人下只她一人,还有公孙父女。
年轻的少女名叫公孙梨,长得干干净净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不过口齿倒挺伶俐的。
“妳刚搬进来吧?”公孙梨问。
彼紫茉老实的点点头,她不想树立敌人,提醒自己尽量保持内敛的形象,不要太抢眼。
“我叫公孙梨,妳叫我阿梨便可,我是沾了我爹的光才能住进裴园,妳呢?”
“我将嫁给二少爷做妻子。”她淡淡的说。
她的话让公孙梨吓了一跳。
“裴家二少爷不是已经亡故多年?难不成妳要做冥婚新娘?”公孙梨说得很直接。
“是的。”
“好可怜,妳家是不是很穷,所以让父母卖了还得替他们数银子?”
“我是心甘情愿的。”至少到最后她同意了二娘的哀求,所以没有怨尤。
“这种牺牲能让妳心甘情愿?真是不容易!我住进裴园差不多十天了,心中有些感触,这家人的饭碗并不好端,妳确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不在意。”顾紫茉笑了笑。
她知道公孙梨一定觉得她是个怪人,怎会如此坦然,不见掉泪。
“要是我就不行了,再有钱的人我都不嫁,妳能这样豁达,是不是早就打算出家不嫁人?”公孙梨因为好奇,所以问得唐突。
彼紫茉被她这么一问,倒也开始思索是否自己真有此想法。
“没有耶,我没想过出家不嫁人。”她说出结论。
“那妳为何要嫁给亡故的二少爷做妻子?”公孙梨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一来,可以自由自在,不用伺候丈夫。”她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鲍孙梨恍然大悟。
“也是啦,至少妳没有生儿育女的压力,又不用伺候啰唆的丈夫,确实是一件别人求还求不到的好事。”
“我就是这么想的啊!所以做个冥婚新娘也不是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她一直这么认为。
鲍孙梨一笑。“痛苦的事被妳这么一说,奸像就不那么痛苦了。”
“是啊,人要是不能苦中作乐,根本没法子活下去。”
鲍孙梨定定地盯着她看,然后说:“美丽的女人通常命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很极端的。”
“什么?”
“这是我爹说的。一直以来我总是嫌弃自己平庸的外貌,因为平庸的女子只能选择平庸的方式过一生,没有机会轰轰烈烈:我爹听烦了我的长吁短叹后告诉我,美丽的女子命不是大好就是大坏,通常大坏者居多。”
这次,顾紫茉听懂了。“公孙大叔是个有智慧的人。”
“爹是安慰我,可用在妳身上倒有几分贴切,妳得想办法摆月兑厄运。”公孙梨是个直肠子的女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懂得婉转。
“有些事要避也未必避得了。”
鲍孙梨好像什么都了解似的颔首。“我完全同意妳的说法,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斗茶会之后。”
“我爹是制茶具的师傅,这回斗茶,裴爷要我爹制新茶具,所以会在裴园住上一阵子,也许有机会暍到妳的喜酒呢!”
“大概会有个简单的仪式,不会摆什么酒席,我自己也不希望太热闹,低调些比较好。”
“我看不可能太低调,裴家二少爷娶妻耶!再怎么简单也得有模有样,就算二少爷已故,也不能太委屈妳啊!”
鲍孙梨心地善良,想什么事都以善为出发点,遇见貌美如花的顾紫茉,也不怎么妒忌,反而寄予无比同情。
彼紫茉笑了笑。
鲍孙梨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是我成亲那天发现我爹爹办得寒酸,一定会大哭一场。”
“我想公孙大叔不会令妳失望的。”
“很难讲,我爹不中意明泉,这回让我跟来建安,也是因为想分开我们。”
原来公孙梨已有意中人。
“妳和他分开这么久,不担心吗?”顾紫茉没概念的问。
“不会啦,明泉很深情的,他不可能变心。”公孙梨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他知道公孙大叔反对你们吗?”
鲍孙梨点点头,“我全告诉他了,爹很主观,才看过对方一面就反对人家,也不问问人家的家世,明泉家可是书香门第耶,有什懊挑剔的?”她嘟着嘴。
“公孙大叔告诉妳原因了?”
“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合乎礼教。算了,不谈这件事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彼紫茉点头,她对男女情事知晓得不多,就看过几出野台戏,自然不便对公孙梨的烦恼多说什么了。
用了早膳,顾紫茉闲得发慌,所以决定四处走动参观。
她问了丫鬟书斋的位置,想找本传记看看,打发时间。
她来到一处看上去很像书斋的地方,却见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门缝,因人生地不熟,她不敢贸然推开,抬起手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
彼紫茉推开门,里头竞传出喘气声,心想她怕是打扰了人家,正要离去时却瞧见窗边的躺椅上卧着一对搂着彼此的男女,二人赤果着上身缠缠绵绵的热吻着,女子十分陶醉,男子蓦地抬眼,神情有着冷酷与不悦。
她慌乱的退至门外,发出一点声响。
天啊!她是定了什么霉运啊?怎会挑在这时刻推开这扇门,还该死的目睹了裴爷……
她打断了他的好事,还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
必想那一幕,顾紫茉红着脸,心跳加快。
裴爷是个伟岸的男人,天天在太阳下工作的身子,黝黑而壮硕,躺在他身下的女人则白皙、丰满,颇有前朝女子的风范……
半个时辰后,裴原出现在荷花池旁。
他面无表情的询问她:“找我做什么?”
“嗄?”她一时反应不及。
“妳应该不是为了想看我和女人亲热才到书斋的吧?”他冷凝着她。
“我……我没什么事啊。”她支支吾吾的应答,一件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在他口中却成了像吃饭喝茶一般平常的事。
“没事?”他瞪着她。
她像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呆立于池塘边。“呃……我只是想借本书打发时间罢了。”
当事人都不害臊了,她害臊个什么劲啊?
“书斋不是妳能随便进去的。”
“哦。”她应了一声,表示她明白了,原来书斋不是用来看书而是用来幽会的。
“妳刚才的行为令人很难堪。”他指责她。
她抿了下唇。“对不起,我以为那是书斋。”
她的话更让他生气。“妳是什么意思?”完了!她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会注意,不会擅闯书斋。”
“妳最好有这层认知。”
“是,紫茉明白了。”她恭敬的道。
“好了!妳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妳,一见妳就有气,怎会有像妳这么冒失的姑娘!”
她退了下去。
以前在茶山上采茶时,她曾经远远的看过他几回,一个不亲切的人,从没见他脸上有过温暖的笑,若有茶工向他打招呼,他也一样冷冷的对待别人。
那日在书斋见着的女人名唤孟卿卿,是裴老夫人新收的义女,也是裴原的远房亲戚,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是日,顾紫茉刚给裴老夫人请安出来,孟卿卿正奸要进去,两人擦肩而过。
“妳等我一下。”孟卿卿看她一眼后道。
彼紫茉点点头,走至一棵柏树下等待着,柏树离老夫人的房间不远,孟卿卿一出来就能看见她。
一刻钟后,孟卿卿出来了,向她招招手:顾紫茉走向孟卿卿,她没有预设立场,也不想得罪人。
“到我房里聊聊。”
两人走进孟卿卿位于南翼的闺房,孟卿卿命下人布了一桌点心和茶水。
“吃一点,很好吃的。”孟卿卿热络的招呼着。
穿上衣服的孟卿卿很有风情,顾紫菜心里想着:杨玉环在世,也下过如此吧!
彼紫茉拿起一块绿豆酥吃着,静待下文。
她很清楚,孟卿卿不会只想请她吃点心、喝茶,不过她有的是时问,不急于发问。
“很好吃。”
孟卿卿一笑百媚生。
“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这里很多。”
真是好看的笑容,难怪裴原那么热情的对待孟卿卿,她的确值得他那样殷勤。
“那天……在书斋让妳看笑话了。”孟卿卿羞怯地道。
彼紫茉摇摇头。“怎么会是笑话,是我太大剌剌了,没想太多就推门入内。”
“裴爷是个热情如火的人,一把火烧起来时,我想逃也逃不掉,所以就没推拒了。”
她听着孟卿卿的解释,孟卿卿的表情和话里都有着得意。
“是我不好意思。”
孟卿卿不避讳地道:“也许咱俩有机会成为妯娌咧,到时候还请妹子多多指教。”
彼紫茉并不惊讶孟卿卿的说法,若她嫁给裴二少,那么确实很有可能会同这位美人成为妯娌。
“指教不敢当,紫茉要学习的地方真的很多。”
孟卿卿交浅言深地道:“妹子如花似玉,嫁给死去的二少爷有些可惜。”
“不!紫茉出身贫苦,能有今天,也是因为老夫人看得起。”
“妹子说话真是客气,我想咱们一定能相处愉快,妳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一声,我跟裴爷说去,他对我一向大方,要什么有什么。”
“紫茉不缺什么。”
孟卿卿笑容的背后对她有着强烈的提防,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孟卿卿为何要提防她。
“是吗?也许过一阵子妳就会缺些什么了。听说妳之前是裴氏天下茶的采茶姑娘?”
彼紫茉老实的点点头。
“采茶……很辛苦吧?”
“不辛苦,相反地还很有趣呢。”
孟卿卿淡淡一笑。“听裴爷说这回参加斗茶的是新品,以龙凤外模紧压成团饼,取名“龙团凤饼”,或“龙团胜雪”,要是能顺利进贡,皇上一欢喜,兴许能加宫晋爵。”
“这些事,我倒是不曾听闻。”
“也是,妳尚未进门,这些事裴爷自然不会对妳说,妳也莫说出去。”
既然是密而不宣之事,、孟卿卿为何要同她说呢?
童浅香走进东方昱的居所,见着一屋子的茶具,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着?在家里摆了满满的韦鸿胪、石转运、胡员外、宗从事、金法曹作啥?想拿去卖呀?
(注)聿鸿胪即烘茶炉、石运转即石磨、胡员外即茶葫芦、宗从事即棕帚、金法曹即碾茶槽。
“今年斗茶,我一定要闯出名号来,最好能赢裴氏天下茶。”东方昱认真的道。”
“那多难啊!”
“难归难,可未必没有机会。”
“你怎么会有百两黄金?”
“向人借的,本以为可以替紫茉赎身,结果裴家人嚣张的把我赶出来了。”
“那么多金子,你打哪儿借来的?”她好奇的问。
“万花楼的鸨姊儿。”他实话实说。
她大惊失色。“鸨姊儿?怎么可能,万花楼的女人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会借你百两黄金?”
“马柔柔欠我一条命,我向她借,她二话不说就借了,怎么,不相信?”
“马柔柔那么凶悍的女人会欠你一条命?你怎会有机会救她一命?”
万花楼的红牌鸭姊儿马柔柔,过的虽是送往迎来的生活,可也是个高傲的人。
“上个月马柔柔上观音庙还愿,在下山的路上遇着采花大盗,我正奸路过,顺手救了她一命。”
“这么巧!”童浅香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东方昱忙着焙茶,对她的话并不太认真的回答,想到什么即答什么。
“反正最后也没用上那百两黄金,所以我昨天已经把黄金还给马柔柔了。”
“马柔柔对你的印象一定很好。”
“还好啦。”他不觉得怎样。
“她有没有想过对你以身相许啊?若她真的以身相许,你会怎样?”
童浅香和东方昱是街坊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东方昱比她和顾紫茉虚长三岁,今年二十了,却不急着讨媳妇儿,反而天天想着如何凭茶叶扬名立万。
“我这种粗人谁会以身相许?别傻了。”东方昱把茶叶放入炊具中,加水烹煮。”
“你是不是喜欢上紫茉了?”她突然问道。
他并未掩饰自己的情绪。“怎么,不配吗?”
“干嘛讲话带刺啊!我又没说什么。紫茉让她二娘卖给了裴家,现下已经不是配不配的问题了,你慢了一步。”
“裴家仗着有几个臭钱,买黄花闺女冥婚,真是残忍至极。”
“不用买的,还等着痴情女自愿啊。”她不以为然地道。
“人死了就死了,一死百了,干嘛弄个冥婚,我就是反对这种事。”
“你是反对紫茉成为冥婚新娘吧?”她笑问。
他看她一眼。“难道妳很高兴紫茉嫁给裴二少守寡?”
她叹了一口长气。“紫茉不觉得苦,我们这些局外人能说什么?”
“那是因为紫茉还没体会这种事的苦涩,妳身为她的好友,怎么不阻止?”
“我阻止啦!可是没用啊,紫茉还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自由自在,不用伺候丈夫。”她也很无奈。
东方昱大叫:“胡闹!”
“你自己为什么不阻止紫茉?如果你早点让她知道你的情意,也许紫茉会打消进裴家门的念头。”她没好气的说道。
“我是想对她表白啊,等紫茉生日那天我就会说,可惜她己让人接进了裴家。”他泄气地说着。
“说来说去都怪你动作慢,没办法啦,不可不信缘。”
“什么缘?紫茉和一个死去十年的人会有什庆缘?浅香,紫茉头脑不清楚,妳怎么也头脑不清楚了?”他斥道。
她觉得自己被骂得十分委屈。“你自己迟了一步,只得认输,干嘛把气出在我身上?”
他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你喜欢紫茉多久了?”
他不太想回答,便道:“于妳什么事?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你总得找个人聊一聊不是吗?搁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我好心陪你聊天,你还不知感激!”她睨了他一眼。
童浅香最同情痴情的人了,对东方昱的难处感同身受。
“自第一眼见到紫茉起,我就喜欢上她了,妳一定不相信对不对?“他自嘲道”
那一年他八岁,紫茉五岁,但是老天却让他体会到喜欢一个人心跳加快的滋味。
童浅香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取笑他。
“我信啊,怎会不相信。”
“她扎着可爱的辫子,眨着水灵灵的黑眸看着我,我就动了心。”他说。
她认真的听着。“所以一直以来你对紫荣特别照顾,有好吃、好看的,全想到要同她一块儿分享。”“怎么说呢?就是不由自主的想待她好。就是这么回事,妳甭再问了,怪难为情的。”他心碎的道。
“也不是全无希望的。”她安慰他。
东方昱拿出斗茶专用的黑色茶盏清洗,这种缯黑色的茶盏最能耐热,还能保温。
“妳看我这茶的水痕如何?”
所谓水痕就是水面上浮起的一层白沫,而形成类似某种花纹的图案。
“我跟你谈紫茉,你却跟我说水痕?”她没好气的道。
“妳以为我不着急吗?可这事急不得,我必须先在事业上站住脚,才能夺回心爱的女子,今年的斗茶,我不能输。”
“也对!要是你成了咱们建安的贡茶转运使,讨了皇上的欢心,要什么女人没有。”她领悟了。
“我谁都不要,只要顾紫茉。”他吼道。
她笑了笑。“你能这么专一?”
他拍胸脯保证:“我东方昱不是三心二意的男人,今生一定只娶一妻。”
“真的?”她眼睛二儿。
不过,这千她何事?她高兴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