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逸红急步拖住了麦耀华的手,快快寻觅那个约定经纪等候的座数。
他们是的确有点心急的。因为同价钱的房子,已经找了两三个星期,依然茫无头绪。
上礼拜六,跟另外一个买家争购香港仔中心的一个单位,结果就是因为经纪等错了地方,以致延迟了半小时才得见卖主,被对方捷足先登。
小办曾重重地叹一口气说:
“香港楼价这么贵,利息这么高,而买楼的人依然这么多,谁说九一、九二年,香港的地产市道不景气呢,真是见他的大头鬼!”
麦耀华摇摇头,嚷:
“也许直至九七,楼价比政制更似直通快车,不住冲前,通行无阻。那些移了民到外地去的人,要回头也不容易了,单是香港的楼价就已经升了不知多少倍。”
小办突然歪了头,想一想,问:
“耀华,本城是不是我们安居立命之所?”
“何以有此一问?你有移民的意思?”
“你呢?你怎么想?你也有个妹妹在澳洲,从没有想过移民一事吗?”
麦耀华摇摇头:
“没有,几难得才在本城站稳阵脚,才不要巴巴的跑去看洋鬼子的面色,我之所以要创业,无非为争取这种生活的自由。到彼邦,连洗厕所都要有当地经验方才取录,我们会有甚么前途。”
麦耀华看了小办一眼,再补充:
“除非,你坚持要移民,你会吗?”
“这样说,如果我坚持,你就委屈地随我去了?”小办得意地问。
“那也个算委屈,总之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乐土。”
小办开心得灵魂飞上青天去。
“耀华,我们甚么地方也不去,嫁鸡随鸡,我们就在这原居地过幸福日子!”
两个年轻人相拥着,似要立时三刻就在站着的土地上兴建起一个牢不可破的二人王国来。
要安安乐乐地建立起真正的二人世界,当然需要找一个小居所。
大概本城之内,有太多情投意合的年轻情侣,心急地要成家立室,故而中小型房子仍是城内肯定的热门货。
试过上次的经验,小办不期然地又恐惧会迟到,或等错地方,而错失一次良机。
当他们找到了那一座大厦时,预约的经纪已在等候,二人都舒了一口气。
在经纪的引领下,他们走进那个小单位内,业主已经搬出,房子是交吉的,并无留下任何家私,看上去还有点宽敞的感觉。
房产经纪的无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走到客厅的窗口一角去细听,只余小办与耀华随便遛达。
他们走进厨房里去,小办正埋头埋脑地盘算着要把甚么厨房用具,诸如炉子、雪柜、微波炉等放在那儿,冷不提防麦耀华在她背后,突然的环抱着她,连连的吻在她的粉颈之上。
“你这是干甚么的?等会经纪看到,以为我们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在听电话,没有这个空。”
“你别发神经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
“在此刻此时?”小办有点啼笑皆非。
“正是。一想到不久将来,你会在这儿为我煮饭烧菜,我就兴奋得要有点表示。”
“见你的大头鬼!”
才及时挣开了麦耀华的痴缠,房产经纪就走进来问:“怎么样?理想吧?”
“价钱可否再便宜些?”麦耀华问。“业主已不是个胡乱要价的人,这个市道,有这种尺寸的房子,还愁没有市场吗?”经纪在拼命催谷。
“二千元一英尺旧房子也真太贵了。”
“现今要买平货,只有一途。”经纪以权威的口气解释:“就是购买巨屋,我们手上有好几桩五千英尺以上的房子,平均每英尺不到一千六百元,仍然无人问津。”
小办无奈地吐吐舌头。一下子能挪动一千几百万在置业上头的人家,在本城仍占少数,他们也必有足够能力移民海外。不同于他们这种只有能力撑得出一个小家庭来的普通人,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份领悟为小办与耀华带来一阵子的迷惘,他们很快就抹煞心上的些微不安,重新投入自己的理想之内。
说到底,自己的幸福已在手里,也就不必管别人更大的风光了。
他们是知足的。
笔而又多一层的安乐。
辞别了经纪之后,耀华说:
“我们到哪儿去吃饭?”
“就在这区吃吧,也好熟习一下周围环境。”
“那么说,我们是决定买那个单位了?”
“你意下如何?”
“由你决定,你将是家庭主妇。”
“可是,你才是一家之王呢!”
说上了这几句话,忽然间彼此都笑了起来,甚么叫相敬如宾,此之谓也,实在令人甜上心头。
他们走过一间餐馆,正要走进去,小办就拉住了耀华,说:
“不!惫是去吃碗面算了!”
“为甚么?”
“两个人吃两个牛扒,饮一杯咖啡,少说也花掉百多二百元,反正饱肚,两碗牛脯面,一碟油菜,再加两杯清茶已很足够。”小办煞有介事地说。
麦耀华站住了,忽然间把双腿一拍,向小办致敬:
“遵命,你说省便省。我唯命是从。”
“当街当巷,你这样子吓死人。”小办娇嗔道,拉着耀华快走。
直走至一间粥面店,正想走进去,耀华说:
“我倒有一个更省钱的主意。”
“甚么?”小办问。
“倒不如我们回家去,只喝一杯清水算了,有情饮水饱,省下了钱把你早日迎娶过来才是一劳永逸。”
两小口子就是如此你调我笑、你拉我抱,欢天喜地的去吃他们的晚饭。
任何人的一口饭是否甘香,不在乎实质,而在乎心情。
懊像这一晚,在一间顶高贵的会所餐厅,那铺着一大片云石的贵宾房内,也有另外一对人在吃晚饭,他们的气氛就比较紧张了。
说到底,俗语所谓“丑妇终须要见家翁”是说得顶对的。
乐秋心虽一方面要英嘉成正正式式的让她见英母。然,另一方面,她也忧心戚戚,怕自己未能表现良好,给对方一个坏印象。
实际上,在她与英嘉成的恋爱中,她需要英母的支持。
今日要彻头彻尾地把英嘉成抢过来,最低限度需要令英母答应看管两个孩儿,此其一。
他日新的一对婆媳相处,若不愉快,只会被旧人见笑,此其二。
至于其三是乐秋心认为她与英嘉成的相恋有如一块完美的碧玉,她不欲这块美玉有一丁点儿的瑕疵而破坏了气氛。
如果英母不支持和赞同,纵使无伤大雅,也是一项无可否认的遗憾。
因此,乐秋心异常紧张。
英嘉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一点,从一开始相交,乐秋心就知道,且十分欢喜。
英父是英年早逝,而英嘉成由母亲一手带大。虽然,英父有相当丰厚的遗产留下来给孤儿寡妇,他们一家从不愁衣食。但,问题不是这样子的。守寡的英母只是30刚出头,年纪轻、样貌美,加上身边有个自由钱,这样条件的女人如果肯再嫁,是不会没有人要的。
说实在的一句话,只要有巨额家当去平衡孩子的数目,携子再嫁的女人,一样有本事馨香过黄花闺女。
英母可能也切实遇过好些追求者,然,据她说,为了儿子,她屡屡打消再嫁的念头。
英母曾在英嘉成懂性之后,一直灌输着一个概念与一套思想给他:
“我如果再嫁,那人也是我的至亲,手上的一副身家,算他有份抑或无份呢、实在太难了。万一:还有别的孩子,不也是我的亲骨肉吗?一分了我的心,嘉成就少了保障了!”
她的意思是英父的血汗钱干贴补不是姓英的人,她不情不愿。
但如若以身相许,却又分开楚河汉界,那又怎么对得住陪伴她下半生的人?
既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必会左右为难,那么,倒不如不要陷自己于如此苦恼地步算了。
英嘉成非常敬佩他母亲的坚强意志与冷静头脑。他自认能够安乐地过一个唯我独尊的童年与私下拥有全部英家遗产作为事业的后盾,完全是因为英母的果敢决断。
就为着这几十个寒暑里所作的牺牲,英嘉成认为他要对母亲补偿。
他不能不爱乐秋心、不能不爱母亲、不能不爱孩子,于是英嘉成无可避免地受着这几方面的压力。
在他心目中,母亲的这一关应该先闯。至于孩子,说到底还是小,尚在肉在砧板上的地位,无奈他何。
英母的轮廓仍然英挺,一副精明的气派洋溢在眉梢眼角,很有点慑人的威力。
英嘉成长得不象母亲,大概是遗传父亲的体型和面相多一点。尤其是骨格,英母比一般女性小,英嘉成则比普通中国男人要魁梧。
母子二人坐在一起时,英嘉成很自然地把双手搭在英母的肩膊上,那种亲切,不自觉地惹得乐秋心微微妒忌。
随即,她板一板腰肢,坐直身子,将那个意念扫出脑海之外。
真危险,一见面就有心病的话,以后怎么相处下去?
婆媳关系一下子弄糟了,不是容易拯救得来之事。
于是,席间的乐秋心一直堆满笑容,完全一派和颜悦色的模样。可以这么说,她的态度比平日拘谨客气得多。
为英母添菜的功夫,英嘉成与乐秋心轮流的做着,老人家只是一味低头的吃,并没有太多言语。直至英嘉成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的离了席,上洗手间或打电话去,只余英母与乐秋心二人在座,双方的话才多起来。
“乐小姐比我想像中年轻。”英母说。
“伯母,请直呼我小名吧,太客气令我不安。”
“我们才是初相识呢!甚么样的称呼,也是一句。”
这句话听进乐秋心的耳里,很不是味道。分明一开腔,就分清楚河汉界。
不论乐秋心已在英嘉成的心目中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仍然有人不卖帐。
乐秋心倒抽一口冷气,不动声色,继续言笑晏晏。又胡乱地聊了两句,英母的反应并不热烈,她淡淡然说:
“年轻本事的姑娘,真有很多惹人喜爱之处,也因此,其实你的选择十分多,是不是?”
乐秋心愕然。
她开始感到自己的背有点发冷,浑身有股寒流湍动似。
为甚么会跟她说这两句话呢?如果对手是老板的话,等于请他另谋高就了。
乐秋心突然回答:
“伯母,我的选择没有错误。”
“这只是对你而言,是吗?”
若是对英嘉成,那就不一样了。
被言之,英母间接指乐秋心把个人的正确选择建基于别人错误的决定之上。
这个罪名委实是太大了。
乐秋心的脸色骤变,如坐针毡。
幸好恰于此时,英嘉成回来了,他若无其事的又重新带领了话题。
菜吃完之后,他问英母:
“妈,喜欢吃甜品还是水果呢?”
“甚么都不要了,我想赶快回家去。”英母答。
英嘉成一听母亲嚷着要回家,也没有再问乐秋心是否要吃甜品,就赶忙叫侍应结帐。
乐秋心在心内唧咕。
自与英嘉成走在一起,他一直记得乐秋心最喜欢吃饭后甜品。
英嘉成每次看着乐秋心吃甜品的那个模样,就忍不住笑。
“笑甚么?有甚么好笑?”乐秋心嗔道。
“你那馋嘴的模样,像个小女孩,可爱得教人肉紧。”
每次,当乐秋心完全投入在她的甜品时,英嘉成就交叠着手,非常专注地欣赏她的神情。
英嘉成在心里想,他和乐秋心二人,其实都在欢天喜地的品尝自己的甜品。
笔此,他不应该忘记她这个饭后的习惯。
然,现在有更权威的一个女性,取代了乐秋心在英嘉成心目中那一等一的地位。
乐秋心随着英嘉成母子走出会所大门时,步伐是缓慢的,毫不起劲。
贬所的当值侍应把英嘉成的汽车驶过来,英嘉成对乐秋心说:
“我们先送母亲回家去,再送你,好不好?”
乐秋心还未及答复,英母就说:
“你们若仍有别的节目,我可以叫街车回家去,最不喜欢这样子兜来兜去。”
乐秋心立即答:
“伯母一定是累了,嘉成,你们回家去吧,我叫计程车载我回去也可以。反正明天一早要上班,大家早点儿休息吧!”
乐秋心声音平和,态度从容,看在英嘉成眼里,很放心,于是他点了点头,随便应了一句:
“这也好!”
罢好在这时有辆计程车驶来,乐秋心截停了,跟英母打过招呼,扬手说罢再见,就一跃上了车,比英嘉成更早就绝尘而去。
在计程车内的乐秋心,微微蜷缩着,她实在难过,下意识地借这么一个动作,去保护自己。
有一个很要不得的观念,突然钻进她的心。
世界上最能保护自己的人还是自己。
不会有别个。
连英嘉成也不例外。
她突然的心灰,突然的意冷。
就为了英嘉成迁就她的母亲一点点而已?自己真的如此敏感,小器、量浅吗?
不,不,不。
乐秋心蠕动着身体,在计程车的后座上,发出了似是申吟的微弱叹息声。
她不能忍受自己与英嘉成的关系与感情蒙上些微的污点与瑕疵。
尤其不应为一个英嘉成和她都应该共同尊敬的人。
必到家里,睡在床上,乐秋心开始辗转反侧。
唯一能做的不是努力数绵羊,而是不住版诉自己,那女人是英嘉成的母亲,自己未来的家姑。且,最主要的一点是,英嘉成对母亲的爱,决不同于对自己的。
不要这么愚蠢,去比较两种性质根本完全不同的感情。
必须朝这个方向拼命想、拼命说服自己,才能入睡。
请记得,自己是明天还要上班的职业女性。
可惜越紧张入睡,越是眼光光,望着天花板。这令乐秋心心情烦躁,她甚而无端端的,突然的拿起了一个枕头,就扔出去。
旨在发泄。
然,暗黑之中,竟有人轻呼。
乐秋心吓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嚷:
“谁?”
“唧唧唧,怎么小姐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英嘉成走进来,扭亮了床头灯。
乐秋心看见了眼前人,忽然的想哭又想笑。
她自知表情滑稽,故而当英嘉成伸手拧她的脸孔时,她干脆埋首在对方的胸膛上。
“你怎么要这样吓唬我?”乐秋心嗔道。
“我吓唬你?这话有欠公平吧,我一推门,一个枕头飞过来,我没吓得怪叫,算我定力足够。”
“人家根本不知道你会来,不是已陪你的母亲大人回家去了吗?”
“回了家,可以再出来嘛!”
“这么晚,为甚么呢?”
“不晚,我省起来,你还没吃甜品,看,我给你买来了什么?”英嘉成扬扬手中的纸袋,说:“这是你喜欢吃的芝麻煎堆,补偿你刚才的损失,好不好?”
太好了,乐秋心在心内狂叫,表面上,她鼓着腮,望住英嘉成发呆。
“秋心!”英嘉成喊了她一声。“我爱你。”“我知道。”“不要不开心,你答应吗?”“我没有不开心。”“真的没有?”“现在没有。”“那就好!答应我,以后都不会不开心。”乐秋心点点头,从头到脚像掠过一股暖流,舒服得难以形容。
这算不算失而复得呢?满以为这一夜就要孤衾冷枕的过,又认定了英嘉成没把自己放在心里最紧要的位置上。结果呢,全部都是自己多疑、善妒、过分敏感。
英嘉成再静悄悄的模来,手里提的是那包自己欢喜的甜品,那情怀、那意境、那气氛……
乐秋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英嘉成问:
“你笑甚么?”“笑你!”“笑我?”“嗯!蚌然之间觉得你像个女人。”“好不奇怪?”英嘉成扬扬眉,一派英气,乐秋心何出此言?
她解释说:
“从前李后主有位小情人,就是日后纳为正室的小周后,曾经为想念后主,不顾宫禁森严,偷偷到访,夜凉如水,路湿霜重,更怕惊醒旁人,于是赤了足,手提金缕鞋,会情郎去。刚才你提着甜点心的包包,模进来的样子,教人想起这千古传诵的风流浪漫的爱情故事。”
英嘉成是念洋书出身的,并不认识这些中国典故。他闲来阅读的书都是英文侦探间谍小说,或是有关时事财经的杂志,故此对这新鲜故事,感到陌生而有趣。
他捧起了乐秋心的脸:
“男女有别。我是李后主,你才是小周后。故事最终的结局是把那小周后明媒正娶过来,是不是?”
乐秋心应得非常爽快,说:
“是。”
“那正是我的意思。”
英嘉成说罢,一把将乐秋心拥在怀内,狠狠地吻她。差不多吻得乐秋心的嘴唇发痛,整个人几乎窒息。
是柔情。也是激情。
心灵上小小波折后的再度契合与融和,是更完美、更无缝隙纸漏、更上一层楼的。
乐秋心睁开了眼睛,看着英嘉成那张俊朗英伟的脸,她伸手扫抚着他挺拔的鼻子,直至嘴唇。
“秋心,让我先告诉你一件千真万确的事。”英嘉成吻着对方的纤纤玉指:“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叫我爱你少一点点。”
乐秋心再度闭上眼睛,梦呓般说:“这是冗长而复杂至极的句子,我回应的比较简单,只有3个字。”
他的说话,不论复杂与简单,都如此美丽、如此教人心醉。
英嘉成将要娶乐秋心为妻的消息,很快就在富恒企业传开来。
当事人虽然没有证实传言的真伪,但,单看每日都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乐秋心,就差不多可以肯定答案。
冯逸红尤其落力以各种形式去落实这件喜事。
做秘书,最要紧是对直系上司有归属感,没有了荣辱与共的心态,工作不会起劲。
这天,午膳时间,冯逸红在富恒大厦附近的购物商场。碰见了另外两三位富恒董事的秘书,其中一位叫蒋秀娟的,跟冯逸红最熟络,说:
“哗!抱得满手都是礼物,小办,你办嫁妆了?”
“见你的大头鬼,你都不看清楚我买的是甚么东西?”
几个女孩子于是吱吱喳喳、热热闹闹地检视着那大包小包的礼物。
“天!”蒋秀娟失声地叫:“小办,你这叫做未学行先学走,买这么多儿童礼物干甚么?”
“不是我买的,是替乐小姐买的。”小办得意地略昂起头,清清楚楚的说。
“乐小姐要扮圣诞老人?连儿童节都不是时候呢,为甚么上仓似的买这么多孩子们的玩具?”
“她送人的。”
小办说了这句话,见身旁的几位同事一时没有接腔,又立即补充说:“送给英先生的一双儿女。”“嗯!”蒋秀娟说:“这年头,要当后娘还真不容易。”“以乐小姐的心肠,她定会成功。”小办充满信心,“那个娶到她为妻,是福份。”“我说呀,小办,那个人请到你做秘书才是福份呢!”乐秋心这个秘书的忠耿与周到真是没话好说。秋心这天忙个不亦乐乎,因是集团的中期派息日,故而要兼顾的事务特别多。明天一早,约好了英嘉成,第一次跟他的一双儿女铭刚与铭怡见面,当然非备办礼物不可。又因着时间紧迫,非到八九点也不能下班,怎么还能冲去百货店搜购儿童恩物呢?幸好有小办这好帮手。事实上,这些日子下班后的时光,乐秋心是甚么都提不起劲做,只一心一意的去享受爱情之旅。在这个神奇美丽艳情陶醉的途程上,乐秋心怕是天掉下来也当被盖,只要盖着的人是英嘉成与自己,那就可以了。这天晚上,乐秋心跟英嘉成在公寓的露台上紧紧拖着手,赏月光。
秋心忽然把头歪过英嘉成的肩膊上去,轻轻地喊了一声:“嘉成!”“嗯。”秋心忽又无话。“你有话要跟我说?”“我有点紧张。”“为甚么呢?”“我怕明天跟铭刚与铭怡见面,他们不喜欢我。”“不会的。你不是已买了很多逗孩子们喜欢的玩具作见面礼吗?”
“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市侩、都现实。”
“礼多人不怪,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有甚么好担心的?”
“嘉成!我有个挥之不去的预感,我跟你的母亲及你的儿女都不会相处得好。我不是那种很能在家庭琐事上吞声忍气的女人。”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你的其中一个绝大优点是知道自己的个性。这已经赢人一大步了。”
“可是……”秋心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把心内的烦忧与挂虑再作倾诉。
“秋心,我和你的感情才是牡丹,身旁的事、人,只不过是绿叶而已。你不必担心,需要你肯定的,有信心的,都已在你全权控制之内。”
秋心失笑:
“英嘉成个人有限公司,我占控股权?”
“绝对。70%握在乐秋心小姐的手上,其余在市面浮动之数,不足以定乾坤,难以影响大局。”
“嘉成,为甚么?”秋心忽然问:“为甚么爱我?”
“因为你是个很吸引的混合体。一个有女性妩媚温柔,又有男性刚烈果敢的混合体。”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贺尔蒙的分泌如此有问题。”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下荡漾得很远很远。
其实一切解释部属于多余的。天下间有成亿成亿的人,为什么会偏爱上其中一个,甚至至死不渝,实在很多时都分析不来。
是缘也分也。英嘉成跟很多很多的男人一样,日子一拖长了,对妻子的感情就像用得太久的一条橡筋,没有了张力,于是缚他不住。
十宗离婚案之中,怕有半数以上,不是发生了甚么离奇曲折,忘恩负义的大件事才构成的。却是生活与时光将彼此的感情磨得既淡且白,终至食而无味,弃之可惜。
要弃呢,当然要候至有迫切的需要,才行此最后斩断关系的一着。
这种离婚,在感情上其实是最模糊不清、拖泥带水的。
英嘉成跟妻子姜宝缘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正如姜宝缘在聆听了丈夫提出离婚的要求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
“嘉成,我是否有甚么地方做错了?”
英嘉成清清楚楚地答:
“没有,宝缘。完全不是这个问题。”
以策安全,姜宝缘再问:
“这就是说,我没有甚么对你不起?”
“没有。对不起你的反而是我。”
姜宝缘听罢这几句话,转身就走回房里去。以后有整整一个星期,拒绝跟英嘉成再在同一问题上钻研讨论。
接下来,情势悄悄转变,姜宝缘肯重提旧事,商议离异的安排。
姜宝缘的这番举止,只落实了一点,是英嘉成对她不起,是英嘉成做了错节。
这肯定造成英嘉成心上的一项沉重的压力与负担。而不便诉诸于口。
包不能跟乐秋心透露。
这一夜,乐秋心与英嘉成都睡得不好,心上有事,像块重铅,压得连呼吸都不得均匀,如何成眠?
乐秋心自小就是个颇孤僻的女孩子,父母只有她一个,并没有兄弟姐妹,她习惯独来独往,闺中无伴,仍很自得其乐。因为闲来,她捧一本书畅阅,或握一枝笔作画,就已能过日子了。
她对于孩子的心态、习惯、好恶全都是陌生的。
乐秋心在见过英母之后,更感触到要打进英家圈子去的压力。她下意识地害怕跟英铭刚与英铭怡这两个孩子相见。
如果她自己与铭刚、铭怡都是英嘉成心上的一块肉,无分伯仲的话,万一相处不来,不就等于撕裂英嘉成的心?这是轮不到乐秋心不诚惶诚恐的。
她差不多是睁着眼等天亮。
至于英嘉成,他骇异于姜宝缘的应变态度。
近日来,她主动跟自己商议离婚的细则之后,整个人都变起来。
姜宝缘平日虽不算是个多言多语的女人,但她的说话也真枯燥无味,甚至接近多余的。
比方说,银行宣布加息了,她就会立即扯着丈夫问:
“银行加息,意味着百物腾贵,通货膨胀了,你们公司有没有可能调整高级职员的薪金,以平衡需要?”
英嘉成没好气,回应她:
“你别担心这个好不好?”
姜宝缘立即说:
“话不能如此说呢,你不提出来,那些做老板的,省得一分就一分,才不会来个自动自觉。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不能说她不对.但又不能说她对。
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坏事、最令人手足无措、啼笑皆非。身为集团内的执行董事,怎么可以提出这种加薪的要求来?是太不成体统的一回事。
妻子要从小地方着眼,也只有事后吁一口气就算。
吁得多了,日子有功,就觉得烦。
然,自从姜宝缘原则上同意离婚之后,英嘉成再听不到她在自己身边说上半句无无谓谓的话。起初,英嘉成以为是姜宝缘有气在心头,根本都不愿跟自己交谈,故而耳根霎时间清静。
其后,他发觉事实并非如此。姜宝缘主动地跟他攀谈的次数还是不少,然,说的都是正经事。换言之,都属于非讨论不可,或甚至需要好好商量的事。一星期之前的晚上,英嘉成比较早就完了一个业务应酬,也没到乐秋心的住处,就直接回家里去。
姜宝缘坐在客厅等他,有话同他讲。
姜宝缘说:“有几件事跟你商议,你不累吧?”
英嘉成解了领带,坐到梳化上去,摆好了一副聆听教益的姿态。
就算现今姜宝缘有噜嗦,他还是打算接受的。不是已经铁定了整宗事件,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妻子是完全无辜的。那就是要他得着一些现成骚扰,作为报应,也是没话可说的。
然,英嘉成估计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