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一落下,整座艺术中心顿时被震耳欲聋的掌声所笼罩,程鲜脸色苍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了出去。
她不断地跑,像逃避鬼魅般跑离李言妤所属的舞台。她要逃离的是李言妤充满魔力的演出,要逃离的是自己那颗对芭蕾舞割舍不掉的喜爱。
她跑到一处阒黑的角落,颓然的倒在墙角,流下六年来第一滴泪水。她从来不哭,当年脚断时也没有哭,可是今晚李言妤的表演勾起她所失去的一切、所渴望拥有的一切。
她好想再跳芭蕾舞!
她颤抖地掏出酒及一颗阿斯匹灵,期望能再一次忘掉痛苦。
“程鲜,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六个流氓将程鲜围住,手上晃着亮亮的刀子朝她逼近。
这群人是来讨债的。专放高利贷的约翰老大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再不还钱就要她到妓院卖身还债。程鲜的脸霎时转为惨白。
“哟!怎么穿得这么漂亮。”一张鼠脸猥亵地靠向她。
“各位大哥,我打算明天亲自将钱奉上呢。”她佯装镇定的笑着保证道。明天当然不会有钱,只要能逃过今晚就阿弥陀佛了。
“还想耍我们,昨天就该还了。”这个满嘴黄板牙的流氓一双脏手倏地模向她。
“我们可以让你明天再还,宝贝。”六个大汉十二只手全想得到她。
被狠!派六个来,她要怎么逃?程鲜全身呈警戒状态,防卫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喂,你们别乱来,我要喊救命了!”
“宝贝,你喊呀!我最喜欢玩不情愿的女人。”
艺术中心的公演早已结束,此时这附近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就算有人经过,也没人笨得敢接近,因为他们几个流氓身形高大,看起来就够吓人。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点亮光,看在程鲜的眼中宛若暴风雨中的灯塔,但那抹亮光不一会就消失在转角处。只要她能冲到那边,那个人不救她也不行。
打定主意,程鲜迅速把手中的酒瓶往站在最边边的流氓丢去,在那个倒楣鬼被击中叫喊出声时,她拔腿跑出包围。
“救命啊!”程鲜一直到接近那个叼着烟的人时才敢大叫救命,因为她怕这人会被这种追杀的情景吓跑。
有人喊救命!口中叼着一根烟想藉散步消耗过人精力的殷少磊停下脚步,才一转身,一个女圭女圭便冲进他怀里。
“你怎么才走到这里!”程鲜仰起脸不客气地开口就骂。
“好一个开场白。”殷少磊无聊、烦闷的脸上出现一抹玩味的表情,“不然怎么抱得到你。”
“神经!”程鲜拉着比她高大的他拔腿飞奔,“你跑快点,不然等一下就会变成一个大肉饼抱着一个小肉饼。”
殷少磊闻言大笑,“女圭女圭,这是你吊金龟的伎俩吗?佩服佩服。”
“如果你没有变成死金龟的话,再佩服我还不迟。”程鲜伸指比比后面,“希望你不要吓软了腿。”
殷少磊回头一看,吹了一声口哨,“女圭女圭,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六个大汉肝火大动。”他虽然开着玩笑,但举止巧妙地变成主导的地位。
“如果只是动肝火,我还用得着喊救命吗?”程鲜没好气的翻翻白眼。
“我可以帮你对付他们,但你要如何感谢我?”
要跟上他的大步伐恐怕非用飞的不可,程鲜抓着他结实臂膀的手与他分开了。
紧急煞住脚步的殷少磊差点跌倒。
“哇!”她脚伤复发,痛得跌在地上,拾起头看着他,“喂,别丢下我!”
“快起来。”他把手伸向她,眼睛紧盯着逐渐靠近的六名凶神恶煞。低下头见她还倒在地上,“搞什么鬼,很好玩是吗?”
“我脚痛,站不起来。”程鲜苦着一张脸说,突然灵机一动,“你背我。”
“要我背你?”有没有搞错?他是何等身份!
她急了,“这是唯一可以救我们两人的方法。”
“的确是好方法。”殷少磊慢条斯理的开口。
“那你还在蘑菇什么!”她怒吼。
“有何不可?我有的是时间。”
“你疯了!”她瞪着大眼看向后面,“他们快追来了!”
“我们不用两个都牺牲。”他蹲,轻轻扣住她小巧的下巴把她的头扳回来。
“什么意思?”倏地,她的大眼里盛满恐惧,“你想弃我而去!”
“你很美,像我拥有的一个清朝瓷女圭女圭。”殷少磊轻抚她细致无瑕的脸颊,“真是不可思议,你的肌肤竟然比我的瓷女圭女圭还要细。”
程鲜注意到他亚曼尼领带、腕上镶满碎钻的劳力士金表,她吞了一大口口水。若他们再不跑的话,这价值数万美金的钻表准会落入那帮杂碎手里。
“求求你带我走。”
“如果我今晚要你陪我呢?”面对如此秀色可餐的尤物,他的欲火无法隐藏。“我的旅馆在第五大道。”
若是从前,程鲜一定会轰掉说出这种话的人的脑袋,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她爽快答道:“DEAL.”
“上来。”他转过身让她爬上他的背,在那六名拿刀的流氓杀过来之前,有惊无险地溜开。“好险!”程鲜舒服地靠着他宽阔的背,“喂!跑快点,如果被他们逮到,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她舍不得的是他的劳力士钻表!
这小妞轻如羽毛,背着她跑一点也不吃力,但他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殷氏财团和华德投资顾问公司的董事长竟在深夜背着一个女娃逃命,如果被记者撞见了,铁定荣登明天各大报的头版。“虽然我为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但我还是会付钱给你。”
他们已经跑离那群杂碎几十步远了,但程鲜仍很担心,“你打算直接跑回第五大道的旅馆吗?你应该有车子吧?”
“我该开劳斯莱斯来伺候你。”殷少磊把她丢入保时捷敞蓬跑车内,嘲讽地说。
程鲜被他粗鲁的丢入车里时差点岔了气,等她的呼吸缓和时,车子已经像箭般飞出。
她拍拍胸脯倒向椅背,“幸好,累死我了。”
“背你的人是我这个被牵连的无辜人。”殷少磊好笑地望着她天真无邪的女圭女圭脸。
“我们要不要报复?”她看着后照镜中的六名流氓,兴致勃勃的问。
“报复?”他大笑,“留到床上吧!”
“我可是有恩必报。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请容我帮你报仇吧。”
“你打算怎么做?报警?尖叫?还是回去给他们当点心?”他嘲笑道。
“我们那里不时兴这些。”她倾身向前,双手抓着方向盘催促道:“掉头,掉头。”
“小女圭女圭,别乱来!太危险了!”他顺着她的手力将车子平稳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瞧,这不是很好玩吗?”她的脚往他踩油门的脚上猛踩,车子在瞬间加速到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直直地往前冲去。她兴奋地大叫:“好车!”
“危险!”殷少磊费力地控制方向盘,有惊无险地闪过一辆迎面而来的凯迪拉克,程鲜则高兴地尖叫拍手,玩得不亦乐乎。
“快点,往前冲,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她突然站起身,手紧紧抓住挡风玻璃以平衡身体,大吼着警告那六名竟敢惹她的恶徒,“喂!你们六个!再不躲开的话,就等着开花。”
看她宛如即将出征的将军般意气风发,殷少磊笑着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
车子冲过狼狈散开的六人时,程鲜大声的欢呼:“万岁!”
“坐下来。”
“我不要!”她挣开他的手站在座椅上,弯腰到挡风玻璃前想看这是什么车。“你的车真棒,我要查是什么车。”
“用不着查,我的车我很清楚,是保时捷。”殷少磊放慢车速,又空出手把她拉回座位上。“保时捷!真的吗?一台要好几十万美金?!”她惊叫,接着把头用力撞着车门,“我这辈子还不曾坐过这么好的车哩!瞧,这板金多棒!敲也敲不坏。”
殷少磊摇头苦笑,再度把她揪回。“用你可爱的头去试验,真是太牺牲了。”
这回她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伸到门外打着节拍,唱起热门舞曲“纽约之歌”。
“没想到你玩起来竟是这么疯狂。”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赞赏。
“当然,人生苦短。难道你们有钱人不这么玩吗?”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享受过疯狂的滋味了。”殷少磊微笑地回忆,“不过我在学生时代喜疯到三更半夜。”
“你一定是个顽皮的小魔鬼。”
“跟我的双胞胎哥哥比起来算是。”
“你比任何小阿都顽皮。”她迳自下结论,接着转移话题,“你说你有双胞胎哥哥,和你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嗯,但他在六年前去世了。”殷少磊的语气有一丝怅然。
“SORRY.”
他抛开低落的情绪,“对了,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
“我有更好的方法让我们彼此了解。”她突然问:“我们一定要到你住的旅馆做吗?”
“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建议,我也不反对。”
“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有英俊的外表、勾魂摄魄的眼睛、性感的嘴唇、高贵的情操、潇洒的风度、风度翩翩的气质、令女人有安全感的强健体魄、善良的心地、体贴的温柔——”
他的爆笑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我说错什么了吗?”程鲜扫去良心的愧疚感,非常时期本来就要用非常手段嘛!
“没错,我是善良的天使转世。”他笑着挤出这句话。
“如果你以前不是,遇到我以后也会变成天使。”程鲜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停车。”她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车还没停妥,她已经跳下车,“我去买酒庆祝我们的认识。”
殷少磊还没开口,她已经冲进商店里。
“老板,把柜上的好酒全拿下来。”程鲜两眼紧盯着柜上的酒,双唇微启,迫不及待地等着酒精的滋润。
“你成年了吗?”老板不肯卖酒给她,还质问一堆问题。
她焦躁不安地才要张口跟老板吵,殷少磊已经进来。
“我来。”他跟老板说了几句话,待他们走出商店时,手中拎着十瓶酒。
“遇见你真好。”回到车上,程鲜兴奋地拿起一瓶伏特加。有美酒,又将有还约翰老大钱的名车、劳力士钻表,又有钱买机票溜回台湾。啊!今天真是她的幸运日。
“因为你有张女圭女圭脸,老板才会认为你未成年。”殷少磊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如果你没有这副可爱的女圭女圭脸长相,会被别人误认为酒鬼。”
“哦!我早已经满十八岁了,而且已经到了可以品酒的年龄。”程鲜放下酒瓶。
“我相信。”品酒?殷少磊当然看得出并非如此,她盯着酒的样子活像个酒鬼。他开始考虑该不该带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旅馆。
“我……我只是想买酒庆祝我们的认识。”
“嗯哼。”他闷哼一声,瞄一眼放在她脚边的酒,“需要十瓶烈酒?”
“剩下的我想拿回去给我爸爸喝,他才是酒鬼。”她迅速编个理由,“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当然不。或许我该先载你回家,把酒送给你父亲解他的酒瘾。”他嘲讽地说。
“不,不用,他现在一定已经睡了。”程鲜有点呆住彬许他并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容易应付,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失掉这条大鱼。
殷少磊把车停在中央公园旁。夜晚的中央公园,没有一个正常人敢在此处逗留。
“你叫什么名字?”
“想要知道的话就下来呀!”程鲜抱着一堆酒跳下车,跑进公园内。
“回来,太危险了。”她疯了吗?夜晚的中央公园是抢匪、酒鬼、吸毒者的天堂,光是这一区就不知发生多少妇女被强暴的案件。
“不敢下来吗?胆小表!”
“哼!我就不信你这小表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殷少磊随即跳下车,大步走到她面前,“我下来了。”
“坐下来,别紧张,我是个柔弱女子,还能把人高马大的你如何呢?如果我们不幸遇害,报纸也不会登出来,我们只会悄悄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纽约的市民还是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她拉他坐下,要他放松心情。
“等一下。”他阻止她,把风衣月兑下来铺在草地上。心想:如果真遇害,他们铁定上头条。她终于看到他风衣的品牌了,梵伦铁诺。她不敢坐下糟蹋这么贵的衣服,如果他不想要的话大可以送她拿去典当。真是浪费!
殷少磊拉着她坐下,“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住哪里、从哪里来。是台湾吗?”
“没错。”程鲜盘腿而坐,顺顺裙摆,“现在,我们来划酒拳。”
“原来你想玩这个。”殷少磊眼里漾出充满兴趣的笑意,这女娃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输的人喝酒,赢的人问问题。”她的脸上露出稳赢、狡猾的微笑。
“要玩就玩再刺激点,输的人月兑掉一件衣服。”殷少磊提出他的条件。
“下流!”她啐了他一口。
“不敢吗?胆小表。”她的口气虽然粗鲁,但看在他眼里却觉得可爱、率真极了。和她在一起不到一个钟头,已看过她数十种不同的表情。
“谁怕谁,开始吧。”她用牙齿拔掉一瓶伏特加的瓶塞,摩拳擦掌地说:“我们来玩数字拳。”
两人便开始划起拳来。
第一回合是她赢,殷少磊佯装委屈地努努嘴,“高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好像有上当的感觉。”
“放心,看在同胞的份上,我一定会让你几拳的。”当然要让他,看他一口气喝掉一大口酒,她心疼死了。
“问问题吧。”
“你很有钱吗?”程鲜随便问了一个问题,根本没兴趣知道他的任何事,他只不过是她刚好有难救急用的同胞而已。
“没错。”出乎殷少磊意料之外的问题。“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很有钱就够了。”这样她偷走他的劳力士时,他才不会太伤心。“月兑掉你的外套。”
第二回合是她输,程鲜高兴地喝掉三分之一瓶的伏特加。“美味、可口。”喝完,她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舌忝舌忝唇。
殷少磊微蹙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鲜,工程师的程,新鲜的鲜。”
“真名?”他怀疑。
“假的。”她瞪了他一眼,“谁那么无聊,一天到晚换名字?”
他微笑,“月兑衣服。”
糟糕,她忘了还要月兑衣服,看来最好还是先把他灌醉,再回家好好享受美酒。
程鲜大方地把风衣月兑下,跳起来转着圈子,炫耀地说:“香奈儿的春装,如何?”
“很好,除了有一张可人的女圭女圭脸外,你还有一副很好的衣架子。”殷少磊毫不掩饰对她的,直勾勾地欣赏她丰满的胸部曲线和完美的骨架。“九二年香奈儿发表这套春装时应该找你当模特儿。”
“你看得出来这是过季的商品呀?”她脸微红地坐回原处,“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可以从头到脚享受名牌。”
“我很富有,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一切。”殷少磊决定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情妇?”她上下打量他。
“我合格吗?”他笑问。
这会儿,她又像个清纯的女学生含蓄地垂着星眸,“不行,我妈知道了会气死。”
殷少磊才不管她家人知道后会有何反应,总之,他一定要得到她。
他们继续划酒拳,十一回合下来,他们几乎平手,程鲜六胜五败,殷少磊五胜六败,一共喝了六瓶酒。程鲜神智清醒地又开了一瓶酒,而殷少磊早在喝下第三口酒后就神智不清了。但他已经知道她中文名字叫程鲜,二十四岁,纽约大学企管硕士,会说五国语言,父母都是纽约大学的教授。
第十二回合,殷少磊胜,他最后一个勉强开口的问题是:“你是不是处女?”
“是,我是处女。”她凑近他的耳边,“不过你玩不到了。”
殷少磊已醉得不省人事。
“呀呼!”程鲜大声欢呼,动手月兑下他的手表,“哦!我的救命之物劳力士!这条领带也不错,一起带走!”
她原本只想拿走他的纯金领带夹,后来改变主意决定把这条领带带回去送给克林。
“保时捷!我来了!”她兴奋地带着战利品跳上车,“哦!我竟然可以拥有一部保时捷。虽然等一下就要给克林拆了,但……哦!我还是很激动。”她抚抚激烈跳动的心口,窃笑不已地用额头猛敲方向盘。“哦,对了,还没向他道谢。希望这个单纯、好骗的男人喜欢这个‘干洗’的游戏。”
她跳下车走回他身边,把风衣盖在他身上,以免他损失财务又着凉。接着用力亲吻他的脸颊,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唇印。
“唉!真英俊,又富有、又善良,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不过要我当你的情妇可不行,那会毁了我的清誉,我还想回台湾嫁个好老公哩!百嘿嘿!”程鲜发出巫婆般的笑声,得意洋洋的跳上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