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热的钥匙还没插到家门上,门就被开做了:迎接她的是笑得一脸谄媚的父母。
“乖女儿,打工回来啦,辛苦了。”季母古秋的第一个赶到门边,为大女儿开门,亲密地拉着她的手进家门。
季父季朗大叫二女儿。“雪如,帮姊姊拿鞋子。”
“等一等,马上就来!”季雪如在二楼的房间里大喊,按着并飞快地跑下楼梯,一头及腰、乌黑亮丽的秀发因跑步而飞扬起来。
季雪翘看着妹妹也是一脸的谄媚笑容,再看了一眼挂七墙上的咕咕钟,没错,十一点。
她愣在原地,盯着他们。
这个时间是妈妈的美容觉时间,平时妈妈死都不会起来的。同样这个时间,是妹妹的护发、美容时间,而妹妹每天要花两个小时保养她那颗头上的东西。爸爸呢,平日吃饭后只会看报纸、看电视转播的球赛,有时她忘了带钥匙,要爸爸起身帮她开一下门都是难上加难,得要她自己爬窗户进来。
而今天,他们全都盛大迎接她回家?
他们是怎么了?怎么都反常了?
这家子的每个人有几斤几两重,她都知道。
爸爸、妈妈一生平庸,只除了高中时风光过吧。因为爸爸季朗英俊、高大、挺拔,妈妈古秋霞美艳、风骚,在高中时,他们分别是学校公认的白马王子及校花,后来高中没毕业就奉子成婚。
遍后至今,爸爸都在同一家纺织工厂当领班,而现在纺织业非常不景气,还听说爸爸任职的纺织厂有倒闭之虞。爸爸的薪水是全家主力经济来源,日前全家正笼罩在爸爸将失业的阴霾中。
妈妈是一个不算勤快、也不算能干的母亲。常贪慕虚荣拿家用去买衣服,当然是买给她自己和漂亮如洋女圭女圭的雪如的。她的厨艺也很差,因为边看股市行情或连续剧边做饭而忘东忘西,做出来的饭菜真今人食不下咽,常害他们一家子饿肚子,没饭吃。这时,爸妈及妹妹会叫雪翘出去为她们买一个一百元的便当。雪翘为了省钱,通常只吃白饭配萝卜干。
李家有两个女儿,她和妹妹季雪如。
她,季雪翘,功课一流,不曾补习,却能考上国立c大非常有前途的资讯系。可是父母不在乎她的聪明,因为她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外貌上的优点。以妈妈的标准来说,她嫌大女儿五官平凡: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太高,胸围不雅地太大,一双长腿太长不好买衣服。
妹妹季雪如和季雪翘相反,她完全遗传自父母亲的优点,脸蛋漂亮如洋女圭女圭,身材娇小玲珑。
季雪翘喜欢妹妹,但不得不说,妹妹的智商接近白痴。譬如,她小学时学了六年昂贵的钢琴课,到现在还只会弹儿童歌曲。国中、高中补了六年习,现在还在补习班补习重考大学。
季雪翘看来,依妹妹的智商,高中毕业就不错了,但父母一致认为,补习班是一个钓金龟婿的好地方,所以就把她送进去了。
案母对雪如惟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她能为他们钓得一只金龟婿,改善家庭经济。
季雪翘被母亲及妹妹拥着坐到餐桌前,而餐桌上不是她平日回来时冷冰冰的剩菜残汁,而是热腾腾、丰富的五菜一汤。她终于感到一丝家庭的温暖了,眼眶不禁浮上感动的热泪。
但她不会忽略他们的目的。
她眸光锐利地扫视爸爸、妈妈、妹妹,让他们自惭地低头后,装出严厉的口气问:“说,你们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目的?”
“我就说我们家雪翘最聪明了。”古秋霞带着好馅媚的笑容说。
“少来,你从不在乎我聪不聪明。”雪翘完全不给妈妈面子,毫不客气地问:“到底有什么事?”
季雪如藏不住卑,兴奋地说:“姊,我们要搬到台北了。”
“什么?”雪翘不太惊讶,她的父母常有惊人之举。“我才大三,要搬你们自己搬,我留在台南读书。”
“我们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留在台南没人照顾,我们不放心。”季胡说。
“爸爸,你说这话太假了。”季雪热的不满写在小脸上。爸爸何时关心过她了?啊,她明白他们对她好的目的了。她用施舍的口气对爸爸说:“好,我知道了。你们安心到台北吧,我会按时把打工的钱寄给你们。”
曾几何时,她打工的钱也成为家里的买菜钱。因为爸爸的薪水都被妈拿去炒股票,或挥霍掉了。
季朗、古秋霞、季雪如相互对望了一眼,深感不安。
于是,他们的态度更加殷勤了。
迸秋霞甚至帮女儿添饭。“雪翘,其实除了这个好消息外,我们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季朗绞尽脑汁,还是说出这句:“我们知道你一向功课好,为父感到很欣慰。”他对大女儿的赞美词,一成不变。
“姊姊工作辛苦,我来帮你。”眼看姊姊一下子就吃完一碗饭,平日最懒的季雪如主动为姊姊添第二碗饭。
“谢谢。”季雪翘故作冷脸地把碗交给妹妹,但心中其实大受感动。心想,懒如雪人的妹妹,真的满可爱的。
季雪如回来时,樱桃般红润的嘴讨好地说:“我最爱姊姊了。”
季雪翘拿起碗筷,不雅地狼吞虎咽,没至理他们。
没办法,她太饿了。今天满堂课,当她赶到餐厅打工时已来不及吃饭,加上今天餐厅生意又特别地好,她连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来,多吃点醣醋肉,妈妈知道你最爱吃这个,特地为你做的。”古秋霞不断地为女儿夹菜。
季雪翘边吃边不耐地催促他们。“有什么话诗直说吧,待会吃饱饭,我还得去温习功课呢。”
迸秋霞本来想再多巴结大女儿一些时候,但季雪如忍不住说道:“舅舅要提供爸爸一个工作。”
“舅舅有这么好心?”季雪翘颇为惊讶。
她们只有一个舅舅,而这个舅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鬼。
她记得五年前,他来过台南一次,穿着土里土气的西装,同他们炫耀他从头到脚的行头,价值数十万,但却小气地连她碰一下他的劳力士金表都赚她手脏;舅妈还说要揍她。
舅妈更夸张,她甚至还炫耀她圆滚滚的身材,是吃山珍海味来的。
真是没知识、没文化、没水准的土地暴发户。有这种亲戚,她真引以为耻。幸好舅舅住台北,与他们这种超级贫户互不往来。
“当然,别忘了你舅舅是我的弟弟,我一向他提到我们家的困境,他立刻答应帮我们。”古秋霞说。
“可是台北的生活费很高,你们去未必划算。”季雪翘愈看愈不对劲,爸妈的眼神好像在算计她什么似的。
“其实我们也想过,但我们认为你妹妹应该到繁华的大都市见识见识才对,而且台北不像我们这乡下地方,认识好男孩的机会将更多。”
“雪如那么单纯,被骗的机会才会更多。”季雪翘说。“隔壁张老板的儿子不是不错吗?我看叫雪如嫁他好了。”
“姊,你怎么可以这样啦,张志吉是个小学毕业生、大胖子、矮冬瓜、缺两颗门牙,还听说得过花柳病耶。”季雪如的大眼,一下子就水汪汪了,分外地水亮动人,任谁看了都心疼。
季雪翘第一个心疼,她只是嘴硬,其实她最疼妹妹。她立刻安慰妹妹:“跟你开玩笑的啦。”
季文季母也安慰二女儿说:“别哭,姊姊跟你玩的。”
“姊,我好想住台北喔。”季雪如向姊姊撒娇。
“去啊。”季雪翘说。
迸秋霞说了:“我希望你也能跟我们一起搬过去。”
“我说过了不行嘛!”季雪翘说。
“可是……”古秋霞有时真有点怕和大女儿沟通,因为她固执己见,口气又凶巴巴的。
“可是什么?”季雪翘不耐烦地瞪了母亲一眼。
迸秋霞又被大女儿吓着了,用手肘示意爸爸讲。
季朗接口道:“你舅舅要你和我们一起搬过去。”
“为什么?”季雪翘愕然,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但仍狼吞虎咽着。桌上的菜还很多,她从不浪费食物。
“你记得和你同年的表妹古月龄吗?”季明说。
爸爸怎么会问这种白痴问题?季雪翘不耐烦地答:“当然记得。”古月羚是舅舅的独生女,美如天仙,却比其父母更势利。
见女儿没表现不悦的态度,古秋霞抢着说:“月羚去年考上A大,可是成绩很差,勉强升上大二。”
季雪翘批评说:“古月羚她忙着当花痴,当然没空读书,被退学活该,我一点也不同情她。”
“你这孩子,说话真没规矩。”见大女儿脸色又变了,古秋霞哈哈两声煞住,不敢对大女儿明说。
天真的季雪如也很怕姊姊,可是她不会看人脸色,她直言道:“舅舅看你功课好,要你去做表姊的伴读。”
“伴读?”季雪翘反应激烈地跳了起来。
李家的其他三人全噤口了。
“爸爸!”季雪翘大拍餐桌,怒火冲天地大声问:“什么叫伴读啊?”
“就是……就是……”季朗懦懦地垂头。
“我又不是古代人,还当伴读?”季雪翘大声嗤笑。
季雪如以为姊姊真不懂,代父亲解释,“哎呀,意思就是说舅舅希望你去帮表姊护航啦,否则笨蛋表姊一定毕不了业。”
季雪翘重重坐下,气呼呼地瞪着爸妈及妹妹。“你们说啊,古月羚毕不了业关我什么事?”
季雪如天真地说:“姊,你还不懂吗?舅舅说如果你不答应,就不介绍工作给爸爸了。”
“不介绍就不介绍嘛,谁希罕。”季雪翘很有志气地嚷道。“不是听说纺织厂不会倒闭了吗?爸爸又不一定会失业。”只是裁员;而她相信,做事最会混水模鱼的爸爸的大名铁定上黑名单。
“可是这样我们就不能搬到台北了。”季雪如委屈地叫。
“你们也不能害我没书读呀?”季雪翘也叫道。
“你舅舅会帮你安排进人大学。”季朗不认为读书很重要,他的高中是在婚后勉强读完的。
迸秋霞连忙安抚大女儿。“对呀,雪翘,舅舅很疼你的,他用尽千方百计,帮你转入台北非常著名的贵族大学A大。”
“A大!A大是全台湾最烂的大学耶。”季雪翘责难地扫视他们。“而你们要我这个全国属一属二C大的高材生,转学到那斯专门收容不会读书的纳拷子弟的三流大学,还当古月羚的“伴读”?”
“A大是最烂的吗?”季雪如说。“不是耶,听说很多人挤破头想进A大耶,可见A大的竞争力很强呀。”
“那是因为A大都是有钱人的子弟,许多抱投机主义、想攀权附贵的年轻人才会进那所三流大学。”
“女儿,往好处想嘛。”古秋霞说大女儿的好话。“要不是你是c大的高材生,舅舅怎么会需要你呢?”
“妈妈说的对。”季朗猛点头。“反正转到A大,对你没有损失,爸爸有份高薪的工作,我们家不用喝西北风,还能过比现在更优渥的生活。”
迸秋霞知道雪翘最疼妹妹,继之动之以情。“你妹妹多希望搬到台北啊,她若不能搬去台北,一定非常失望的。而且你也希望妹妹有个好归宿吧,我相信到台北一定能找到适合雪如的好男孩。”
“可是你们也不能要我自毁前程呀。”
“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将来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古秋霞现实地说。“你妹妹如果嫁给了有钱人,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妈。”
迸秋霞改采苦肉计。“难道你真的希望看见爸爸失业,妹妹没钱补习,妈妈得出去给人帮佣?”
“当然不是。”季雪翘没再争辩。
迸秋霞握住女儿的手,坚定地告诉大女儿:“雪翘,只有你有能力带领这个家,度过风雨飘摇的难关。”
季雪翘知道父母亲自私的话一点也不能听,但,她着实心软了。
季朗装出可怜相。“雪翘,你帮助爸爸,好吗?”
爸爸还没说完,季雪翘就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