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群山翠绿,清幽恬静。晨曦为绿野带来朝气,木屋的天然气味,揉合着原野清新无比的芬多精香息,淡淡地纳入鼻腔,让人在舒适的早晨里愉快地清醒。
姚贤慧下了床铺,走下合楼后盥洗一番,踏着愉悦的步伐走到屋外。
甄震咏正蹲在屋前,那亩半荒芜的薰衣草田前,专注地研究着。
“连阿姐呢?”她别扭地打招呼,实在没办法真心诚意地给他好脸色。
“整夜没睡吧,我半夜还听见,她房里传来键盘敲敲打打的声音。”
甄震咏转过头来看她,阳光洒在他那张豪迈俊逸的脸庞上,发散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姚贤慧片刻怔愣……老男人,也是有几分魅力的!
稍后,她回过神。
“你没睡好?不然你怎么知道?”她的视线被吸引着移不开,说话的语气竟不觉轻了起来。
她无法否认,这个“真正勇”长得好有型!若不是本着竞争的敌意,她也许会对他友善些……
“是没睡好。她这农场里那些内分泌失调的鸡,半夜两点就开始咕咕咕了,隔壁又时而传来阵阵噪音,我怎么睡得好?”他的口气有浓浓的调侃意味。
“隔壁的噪音?”姚贤慧皱眉。“这里有邻居吗?”
她环顾着空旷的四周,除了一片绿野、山峦,她根本看不到邻居。
“我是说……睡在隔壁的你!你的打呼声真是惊人,让我吃惊到睡不着。”他笑得无声,分明是嘲讪。
“你——”姚贤慧刷地血压上升,一张脸涨成尴尬通红。
“哈哈哈哈——”
他豪迈的笑声传入她耳膜,她觉得,那才是全世界最讨人厌的噪音!
肚皮发出咕噜的声响,夺去她原本要跟他较劲的念头。
“哼!我不要理你了,我吃早餐去!”她忿忿地扭着身子走回屋内。
“屋里没有早餐。”甄震咏提醒她。
“呃……没有早餐?”姚贤慧呆顿了下,回过头来。“唔……对喔!连阿姐昨晚说:饮食自便。”
“对!要自行想办法,她不负责我们的饮食。”若非生理时钟的提醒,甄震咏也没有想到饮食的问题。
“呵,没关系,我自己做早餐。”姚贤慧信心满满地再度移动步伐。
“你会做?”甄震咏喊着问她。
“怎么?怀疑?”她边走边大声回答。
“喂!”他不自在地唤她。
“怎样?”姚贤慧回眸。
“顺便吧?”他抚抚饥饿的肚皮,眨眨眼,卖了个笑。
姚贤慧买不买他的账?当然买!人要有志气,但是也要有肚量嘛!
“不就弄顿吃的嘛!没问题的!”说真的,他的友善让她的心跳不小心给漏了一小拍呢!
“呃……”找到了厨房,姚贤慧却开心不太起来。
难以置信地愣愣站在“大炉灶”前面,她半边脸有些扭曲,另一半的脸则是呆滞。
“这……怎么煮啊?”她喃喃自语,没有想到这儿,居然是用这种古老的东西煮饭哩?!
倒还不打紧,厨房里头有“现代”的冰箱,但那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因为里面……空无一物!
简直让人傻眼,冰箱里头除了一包快要腐烂掉的蔬菜之外,啥都没有。真叫人怀疑,那位连阿珍是怎么生活的?
他们昨晚吃的食物,该不会是连阿珍念念咒语、凭空变出来的吧?!
真是石器时代!一切都如此克难。昨晚洗冷水澡也就算了,至少这种天气还算温暖,可是……如果是寒冷的冬天,难不成要用这种大灶烧水?!
“怎么了?”甄震咏走近,看着一脸痴涣的她。
“呃……”姚贤慧脸都黑掉了,原来这就是连阿珍说的“饮食自便”。
甄震咏开了冰箱,看着炉灶,明白了。
“这儿有米,煮稀饭你会吧?后头有菜园,我去拔些蔬菜。”他指着米缸,示意她分头进行。
“喔!懊,煮稀饭我会。”姚贤慧连忙配合地点点头。
叹!没想到她满口保证没问题,到头来居然要他来当机立断,才能解决她的无助。
“这个……”甄震咏不放心地指指炉灶。“你会生火吧?”
她觉得他似乎眯起眼来,把她看得扁扁的?!
“当然!”姚贤慧肯定地回答。可不能出糗哩!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看过电视嘛!
旁边有个大木管,还堆了些木柴,她可以照她看过的电视剧,依样画葫芦。
“唔……那这里就交给你。”
甄震咏走之后,姚贤慧先在炉上那只高大的锅里放了些水,再放进淘洗过的生米,然后蹲在大灶前用心地点火、生火。
“啊——呼——呼——呼——”
深吸了口气,她握着大木管拼命往炉里吹着——
“呃……”炉里完全没有动静,刚点的火熄灭了。
“难道是木头不够?”她纳闷地想着,放下木管,多丢了些木头进去,重新点火。
这次她静待火苗扩大些后,才又深吸一大口气
“啊——呼——呼——呼——”白烟缕缕……
“啊——呼——呼——呼——啊——呼——呼——呜呜……”变成黑烟……
她都吹到眼冒金星、吹到她头发晕了,为什么就是点不着?!真想哭……
“我不能这么容易被击倒!”颓丧自怜之后,她再度打起信心。
用力地双手握拳,给自己一点鼓励后,她再次握着木管,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
认真地盘坐在地上,她专注地盯着炉里,吸足了气后预备来个连环吹
“呼——呼——呼——呼——”烟旺了些!
“呼——呼——呼——”更旺了!
“呼、呼、呼……”满炉子烟了!
“呼……”整屋子烟,炉里就是见不着火。
“……”没气了……
双眼满着血丝,木然地瞪大着,她圈在嘴前的木管还傻傻地握着。
“怎么满屋子烟?”甄震咏已经完成他的任务凯旋归来。
“……”姚贤慧机械化般呆滞地扭头看他……
他当然明白事态,沉默着取下她握在嘴前的木管。
“呃……”他一愣。“你火没生着,倒是熏黑了一张嘴。”
他好笑地看着她嘴巴四周的一圈黑。
姚贤慧不及伸手抹去她的窘境,他就已经出手抹去她那一嘴污渍。
亲蔫的举动让她一阵无措,心慌地拍掉他的手。
气氛短暂凝滞后恢复正常……
“我来吧!你把菜洗干净。”他指着水龙头下的那些野菜。
“喔……”她认输,甘愿接受指使。
洗菜、切菜的时间里,他轻轻松松地揭风点火,很快就把火给生着了。
这……这真是非常伤她女性的自尊心。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心虚地觉得……他八成在心里嘲笑她吧?!
算了!懊女不跟男斗,她指着菜。
“就吃这些?”
“唔。”甄震咏耸耸肩。“要不呢?”
“等到稀饭煮好,起码还要三四十分钟,去外头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她提议,他跟进。
“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往农场。
远远地,就看到农场里的瘦弱牛只。
“可以挤些牛女乃!”姚贤慧兴奋地说,她找到营养的好东西了!
“牛……女乃?”甄震咏挑起了眉,有分错愕。
“牛不该有牛女乃吗?”她看得懂他的疑惑。
“那头不是母牛,而且,它太瘦了点。”他很婉转地提醒她。
姚贤慧脸上一阵羞窘。
这时,一群营养不良却十分有骨气的鸡只,骄傲地抬头挺胸自他们面前走过,姚贤慧的视线瞥向鸡舍。
“呵呵!可以捡些鸡蛋!”她马上开心无比。
两人走往鸡舍,果真捡到几颗又白又鲜的鸡蛋。
“这些坑邛死的鸡竟还能生蛋,真教人感动。”她好欣慰地说。原本打算宰只鸡来吃的,但在她的感动之下,原本的杀戒化为善念,阿弥陀佛!
“野菜、鸡蛋,勉强凑合着吃吧!如果真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我想应该要下山去采购一些食物。”
甄震咏有点无奈。但,既来之,则安之,他没有因此放弃住下的打算。
终于饱足了可怜的胃之后,为了民生问题,她坐上他的吉普车,随他一同下山去采买。
舒服的风随着车速迎面拂来,山野草木的清新味道,让人悠然畅寄,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喂!‘真正勇’!”她擅自把他的名字翻译成台语。“你——”
他打断她。“我不是‘真正勇’,我叫甄震咏,甄选的甄,威震八方的震,咏叹的咏……”
纠正她的同时,他还非常好风度地解释每一个字。但是他低沉的声音全飘散到风里去了,姚贤慧根本没听清楚。
“唉,随便啦!我说真正勇啊!”她这次没翻成台语,但她坚持是这三个字。“你打哪来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开始刺探敌军的背景。
“你是问我住哪吗?”他到处都有住的地方,但并没有打算跟她解释详细。
“呃……打哪来跟住哪里有差别吗?像我出生在台北、住在台北,就是打台北来的啊!”
“好吧!”他勉强接受她的逻辑。“我大部分都在台东。”
虽然不是出生在台东、虽然全省镑地都有地方住,不过他这一年以来的生活重心大部分在台东。
“台东?”姚贤慧皱了下眉。“住山上?”
她的印象中,台东到处都是一座座山。
“算吧!在半山腰。”那位于山腰的度假村是他的连锁事业。
“山上有田吗?你是种田的?”姚贤慧又问。台东的山上有许多稻田跟果园。
她已经把他的背景设定好了老农夫!
“有,有些田。”他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啐!种田?现在种田的人还很多吗?
“这个土农夫!”姚贤慧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在心里埋怨着为何他要来与她争夺这块土地!
“你说什么?”甄震咏没有听清楚她在咕哝些什么。
“喔!没有啊!”姚贤慧马上改口。“你是田侨仔?”
她担忧着,他的财力应该胜过她、比她更有能力买下那片农场!
“不是,只是有几块地。不过都不是拿来耕作的。”他说的是事实。他在全省分的土地,都是投资、赚钱用的,拿来做为休闲事业、盖度假村用的。
“那你要买这个农场做什么?你的地已经很多咧!”她想乘机打退他的念头。
“我高兴。”他回答。
三个字——让姚贤慧对他那么一丁点的好感,又消失殆尽了!她气呼呼地不吭声,忿瞪他一眼后,将头给调向一旁的风景去。
斑!自负的老男人,怎么可以因为他“高兴”,而来抢夺她这小小的、惟一的美好梦想!
载着满车子的粮食,车子行走在蜿蜒的山路回程上。
午后的一场大雷雨滂沱狂泻,轰隆的雷声和丰沛的雨水,让两人不得不停下车子找地方歇脚避雨。
“快快快!快下车进去。”甄震咏将车停在路旁的简陋凉亭前,催促着已经淋成整身湿的姚贤慧。
这就是无车顶吉普车的缺点!拥有卓越的翻山越岭车性,却无法挡风遮雨。
姚贤慧一身湿淋淋、踏着满地的雨水,匆忙躲进凉亭。
他也利落地跟进。
“呼——”他甩了甩一头湿源,双手顺着额头将全湿的头发往后拨,拍打掉衣物吸收的厚重水分。
“吼!这山里的雨怎么说下就下?!”姚贤慧苦瘪着嘴,她的头发被风吹雨淋得凌乱打结,任她用双手怎么猛梳猛耙就是弄不开。
“我来。”甄震咏靠近她。看着她懊恼、负气的模样,他情不自禁想帮忙。
他的手在她发上细心地忙碌,乱发的主人却已经满脸窘色。
“呃、我……我自己来就好。”她方才暴躁的口气因为羞害而缓和,但吞吐的语态暴露了她的无措。
甄震咏放下手,噙着兴味的笑,看着她因为害羞而慌张的举动——
她粗鲁用力地猛扯头发,只见那头纠结的头发未能整理妥当,反而蓬松地乱到不像样。
“还是我帮你吧!”笑着摇头,他才不管她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径自又将双手移到她的头发。
这次她连动都不敢动,更遑论抗拒。他是这么的贴近她,让她心里头一匹小鹿出现,那头小鹿可不叫“斑比”——
名叫“狗血反应”的小鹿凶狠地乱撞着,害她的脑袋起了该死的化学变化!
他的动作好轻柔、好细腻,一一将她纠结的发丝整理梳开。
呜……好讨厌,怎么整理那么久啦!姚贤慧的血压,已经在漫长宛如一个世纪般的时间里,上升又下降、遽降又爆升,她好窘、好尴尬!
“我……我自己来吧!”干涩的喉咙勉强吐出了声音,她庆幸自己幸免于花痴般无法言语的症头。
“不!别拒绝我……”他根本有意调侃,看着她那可爱的变化反应,让他有种捉弄得逞的窃喜。“呃……”她犹豫。
究竟是不是错觉?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身上,有股特殊好闻的味道?男人味?
她缩颈,有些躲避他的动作,有股想要冲出凉亭、冲出他的味道围绕、冲出这团尴尬迷雾的急切冲动。
因为她的扭动,一绺快要解开的发丝从他手上滑掉,他说:
“别抗拒、别退缩!”不然要整理到民国几年!
“这……你怎能让我这样为难?”她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长这么大还没有如此接近一个男人的身体与气息。
“你就让我轻轻帮你解开,好吗?”要不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扯痛了!
“不……我……”她好慌。
连台词都唬烂得像是书桓跟依萍。吼!她怎么受得了!
“书桓……呃、不!”她叫错名字了。“真正勇,两小了,我们走吧!”
她宁愿被乌云下的小雨浇淋,也不要她脸上那两片怎么都拿不掉的红云,猛贴在她脸上。
“好。”看看雨势、天色,他答允。
棒——松了口气。她终于解月兑,月兑离他那双会害她情绪失控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