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的内容就这样,妳清楚了吧?﹂坐在客厅中的年轻女子笑嘻嘻地问道。
﹁嗯。﹂对面站著的人缓慢的点了点头。
﹁那麼小蜜芽要接下这个任务吗?如果妳不想接我可以转给其他人接。﹂
被唤作﹁小蜜芽﹂的女子抬起头,整个表情呆板得连五官都可以忽略,因為她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充满著﹁全世界人都欠我钱﹂的愤世嫉俗感。
不同的是,她的﹁愤世嫉俗﹂彷彿是从冰箱中拿出来的,既僵硬又冻人。
﹁不是指名的吗?何况妳明明就很希望我接下,我要真拒绝了,还怕妳找不到台阶下。﹂查蜜芽实话实说,表情百年如一日的沉冷。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匀称,齐耳的短髮稍稍蓬鬆,看上去像一朵蘑菇。
椭圆脸形,五官标緻,眼睛时常瞇著,表情时常没有变化而让人感到无趣,也算是某种特异的﹁气质﹂……
﹁小蜜芽说话还是这麼坦白。﹂
﹁因為是妳,所以我才多说了两句,而且似乎很久没有人会在我的名字前面加﹃小﹄字了。﹂
﹁呃……我只是……﹂糟糕,她忘记她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
﹁我能够理解,妳继续这样叫没关係。﹂查蜜芽挥挥手,很大气的说著。
只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无论如何都冒著寒气,让人很难相信她会宽宏大量,即便本人确实打算不计较。
﹁蜜芽妳那个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年轻女子挫败的吐了一口气,接著说道:﹁那麼妳就先準备一下,小白最近比较忙,我会另外派人来支援妳。﹂
查蜜芽点了点头,她一旦不说话就像连呼吸都不用的木乃伊。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留下来吃饭好吗?﹂
﹁不用,我先告辞了。﹂查蜜芽说完便转身,游魂般﹁飘﹂出了屋子。
她前脚刚走,便有一个端著餐盘的男人缓缓走进客厅,发现只剩下一个人时开口道:﹁这次的委託任务很一般,她竟然愿意接下。﹂
﹁蜜芽才没那麼挑剔。﹂年轻女子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轻言道:﹁别忘了她是这裡的﹃世界﹄。﹂即便瞬息万变,也逃不过查蜜芽那双洞悉一切的眼。
﹁她最近看起来越来越不像活人,这﹃世界﹄差不多快成神仙了吧?﹂
年轻女子笑了笑,却什麼也没说。
查蜜芽也清楚自己心口的匱乏,所以她也在努力寻找可以填补的东西。
一直在寻觅。
迎面而来的风一阵接一阵的扑打著面容和躯体,风刃甚至有些凌厉,但正享受著驰骋快感的年轻男子却一脸畅快。
爆板的速度极快,他的技术也是登峰造极,沿海的下坡路看起来可以為他带来另一波的高潮。
两个小时前在中心街进行了一场即兴表演,他原本没打算参与,只因那街头乐队的演出煽动了气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置身其中。其实很不错呢,虽然彼此都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却能在一瞬间就完美配合,让他有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项奕北乾净俊朗的面容上有著畅快愉悦的笑容。
风将他的白色T恤吹拂起,隐约可见出的腰部,瘦削而结实。
柔顺的短髮被吹得有些凌乱,傍晚的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原本清爽的气息中带著些许暖意。
上身微曲俯低,原本不打算加速任其滑行,却在转弯后看见前方不远处,面海的围栏边站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双臂张开,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有些摇摇蔽晃,实在很危险。
她该不会是想跳海吧?!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脑海,项奕北便加快了脚下滑板的速度,直往那小女孩的方向驰去。经过她身侧时他并没有停下或减缓速度,而是快速的伸出手将她抱起来,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小女孩察觉到有人靠近,刚转头想一探究竟,便双足离地被一把抱起来,抱起她的人往前冲了几米后,便将她迅速放下。
项奕北一个旋转后微微跃起,脚尖随即一勾,滑板往上腾空而起,双足稳当落地后,手一伸,将滑板轻鬆流畅的接住。
﹁小妹妹妳没事吧?﹂他走上前亲切的问道。﹁那样子很危……﹂项奕北关切的话语,在她转过身来时卡在了喉间。
﹁原来……﹂只是个子小,他面前站著的、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面无表情、眼睛微瞇的女子,断然不是什麼﹁小妹妹﹂。
﹁什麼小妹妹?﹂她开口,声音轻细却明显不高兴。
﹁对不起,我以為是小朋友在危险的地方玩耍,所以才……﹂项奕北突然想起什麼,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他刚刚将人家胡乱抱起的行為很无礼,要不要道歉?但那样会更尷尬吧。
查蜜芽瞇著的眼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在看,但实际上她确实是在打量著眼前这个看上去清爽乾净的男子,而且还看得十分清楚。
﹁算了。﹂
﹁真不好意思。﹂项奕北再次爽快磊落的道歉,见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后,又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海,他笑笑地转身离开。
夹著滑板,双手插在裤袋中,他沿著围栏一边看海,一边悠閒的走著。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回想起刚刚的事,应该不是自己神经过敏,那样子站在围栏外看海,无论怎麼看都很危险,小阿的话还可以当作在玩闹,大人……
脚步一顿,他怔了下后忽然笑开,暗嗤自己杞人忧天,竟然到现在还在怀疑那名女子是不是想寻短见。
眼角瞥见鞋带似乎有些鬆开,项奕北蹲正準备繫好,身侧忽然晃过一道飘忽的人影。
待他繫好鞋带站起来,发现正是刚才的女子,已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笑了笑,站起来迈开步子,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有意无意的调整了步伐,使两人一前一后保持著一定的距离漫步著。
他试著回忆她的长相,却仅能忆起一双微瞇的眼,和她那不算友善的态度。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近,项奕北才意识到走在前方的人速度变慢了。她突然停住脚步,靠在围栏边休息。
应该是走累了吧!他没有停下步伐,只是在经过她身旁时,礼貌且坦然的爽快一笑,便朝前走去。
﹁那个……﹂
身后传来的轻缓声音让他驻足,回头看见她依旧靠在围栏上,眼睛却朝他看了过来。
﹁离这裡最近的公车站,还要走多久?﹂查蜜芽问道,不礼貌但也不算唐突。
﹁就在前面,不远。﹂
﹁你是不是要去那裡?﹂她似乎休息够了,朝他的方向走来。
﹁对,妳也要去搭公车?﹂
﹁那走吧。﹂查蜜芽走到他身旁,只说了这麼一句,便朝前方继续走,项奕北愣了愣,不禁失笑。
明明想要他领路,却是理所当然的命令口气。
﹁妳住在这附近?﹂
﹁刚来。﹂所以对路不熟。
﹁我家也在这一区。﹂项奕北看了她一眼,考虑了一阵还是开口问道:﹁妳刚刚是在看海吧?﹂
﹁你想问我是不是要***?﹂查蜜芽直视前方,毫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带给别人困扰,儘管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那个……是看海吧……﹂他尽量找恰当的词句回应,她的直言不讳真让人难以招架,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立刻就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是***,你打算像刚刚那样救人?﹂
﹁或许。﹂他俊朗的面容上溢开一抹爽朗的笑容,让旁人不自觉地想要从他身上吸取阳光般的生命力。﹁毕竟这是不好的事。﹂
﹁这也没什麼。﹂查蜜芽可能是唯一一个无论如何吸取阳光,也没什麼生命力的人。
﹁如果没有牵掛,死也不是件可怕的事,眼睛一闭就当自己睡著了,睡醒以后不是在天堂,就是在地狱。﹂
﹁听起来似乎是很了不得的理论。﹂真是奇怪的女子,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她刚刚有***的倾向。
两人又平静的走了一段路,公车站便出现在眼前,而快要驶进站内的公车正好是他要搭乘的那辆。
﹁我叫项奕北。﹂他不知不觉就月兑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明知或许以后都不可能再碰面。
她有些不理不睬,并没有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他作為回应。
﹁我先走了,再见。﹂抱著滑板三两步跳上公车,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她笑笑地挥了挥手,并不意外她仍旧毫无反应。
今天很奇妙,他不但身不由己的加入了街头表演,还遇上一个有趣的女人。
鲍车驶过两站,项奕北便下了车,一边回想著今天的际遇,脸上同时带著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这时候街上已没有什麼人,家家户户传出代表天伦之乐的欢声笑语。
他走到一幢空旷的大楼前,抬头向上一望,这栋废弃大楼的楼层颇高,但楼梯已经损坏,更别提会有电梯可以搭乘。
项奕北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工地常用的手动升降梯时笑了笑,走过去按下开关,下一秒快速跑跳,夹著滑板腾身一跃,跃进升降梯裡。
升降梯缓缓攀昇,地面上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渺小,眼界却可以放得更宽广,他身上的白色T恤被风吹起,而他本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疾风吹拂的感觉。
﹁咚﹂地一声,升降梯抖了半响后停住,项奕北一步跨出去,置身于危楼的最顶层。
﹁嘿,小子!﹂
﹁好久不见,查尔斯。﹂他举起手兴高采烈的跟窝在顶层角落的男人打招呼,两人以快速而流利的英文交谈。
被称為﹁查尔斯﹂的男人站起来,身型修长高大,但动作间充盈著矫健灵敏,长髮束起,悠閒的姿态下隐含著机警的气息。
他走到项奕北的身边,伸手就是一掌拍在项奕北的肩上,力道著实不小,而项奕北虽看起来是那样瘦削,却动也没动一下,仍旧稳当的站著。
﹁小子,每次看见你都笑得这麼开心,难道你都没什麼烦心的事?﹂
﹁有,比如约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我就很烦恼。﹂项奕北笑著跟老朋友抱怨。
﹁我可是為了你才选了这个制高点,有好东西给你看。﹂查尔斯将肩上奇大无比的包包打开,从裡面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什麼?﹂
﹁自己看。﹂查尔斯点燃一根菸,他挺喜欢奕北这小子,看见他就犹如徜徉在阳光照射下的海洋,既温暖又舒爽。
项奕北蹲将滑板放下,掂了掂长型盒子的重量,感觉沉甸甸的。动手打开暗扣,当裡面的东西显露在眼前时,他不禁笑了,像得到珍奇玩具的孩子般,非常开心。
那裡面装的,赫然是一柄远程射击的精密长枪!
﹁註册过没有?﹂
﹁给你的东西当然会弄得妥妥当当。﹂查尔斯咧开嘴角大笑。﹁喜欢吧?专程带过来给你的。﹂
﹁难怪你会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项奕北一边说一边将枪枝零件拿起,十指灵活巧妙的动起来,动作快得让人看不见影儿,不到三秒鐘便非常漂亮的组装完毕,看得旁人瞠目结舌。
﹁你这小子真是个天才!无论什麼玩意儿都难不倒你。﹂
﹁没什麼,只是碰巧我很喜欢而已。﹂他调整姿势,居高临下的瞄準。
﹁犯罪率最高的就是你这种人!﹂
﹁没被定罪就不算犯罪。﹂项奕北朝查尔斯做了个鬼脸。﹁所以我什麼坏事也没干过。﹂他小心翼翼的将长枪拆卸下来,重新放回盒子裡。
﹁查尔斯,谢谢你给我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就知道你会开心。﹂查尔斯猛吸了一口菸。﹁顺便问你一下,这次的货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项奕北双手环在胸前,他的年纪不小了,但那张脸总是充满著蓬勃的朝气。﹁我看过了。﹂他又补了一句。
﹁那就好,只要你看过我就放心了。﹂查尔斯顿了顿,又道:﹁目标码头你知道吗?﹂
﹁嗯,不过跟我好像没太大的关係。﹂
﹁老闆是希望这次能由你来掩护。﹂
﹁好啊。﹂
项奕北过于爽快的回答让查尔斯愣了愣,下一秒叫嚣道:﹁你这小子怎麼都不考虑一下,竟然答应得这麼乾脆!﹂
﹁查尔斯小叔叔,难道你希望我拒绝吗?﹂他笑著调侃行為粗獷却生了一张斯文脸蛋的查尔斯,果然见其不满的张大嘴。
﹁不准叫我叔叔!﹂查尔斯死命的瞪著他,见他面不改色、仍旧笑容满面,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只得嘆气。
﹁小子,最近总部势力分化,老闆开口要你亲自掩护,就意味著情势很危险,你好歹犹豫一下。﹂
﹁犹豫又没有用,还不是得做。﹂项奕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又不是第一次,我会小心的。﹂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查尔斯重新揹起他的大包包。﹁我走了,保持联繫。﹂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给了项奕北一个飞吻。﹁如果你有危险,我一定会飞奔过来救你。﹂
﹁好,多谢。﹂项奕北忍不住笑出声,跟他挥了挥手。
直到查尔斯的身影不见,他才转过身。
救他吗?他很感谢查尔斯的这份心意,也知道他这份心意是真的,可是对这种话还是不要太相信才好。
查蜜芽坐了五站才下车,又走了近十分鐘才到达目的地。
她走进一间咖啡屋,推开门时不知从哪裡传来一阵风铃声,清脆的声音未能影响她的思绪。
她直直的走向角落的位置,那裡坐著一个拿著报纸似乎正在阅读的人,查蜜芽敲了敲桌子,而后缓缓坐下。
﹁对不起,这裡已经有……﹂对方看了她一眼后,以為她坐错了位置,好心提醒。
﹁我是查蜜芽。﹂
﹁咦?﹂对方发出惊讶的疑问声,再次仔细的打量她,似乎还是不敢置信。
﹁灰色地带的﹃世界﹄?﹂这个个子小小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还始终瞇著眼的女孩子,会是那个﹁世界﹂?
﹁是的,我是受委託执行调查任务的查蜜芽。﹂她再次重申,轻淡的声音中虽听不出不悦,但眼睛却瞇得更小了。
对方被吓了一跳,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原本以為灰色地带的人都是一副三头六臂、凶神恶煞的模样,所以才会被她不符合想像中的样子给吓到。
﹁抱歉。﹂对方诚恳的道歉,她挥挥手,也没打算浪费时间计较这种事。
被这样怀疑也不是头一次,她的确是灰色地带的人,就算看起来不像,她也没有办法。
只有接受委託才会执行任务的灰色地带组织,委託的一方可指名执行任务者,也可交由组织的高层分派。
被指名的人可以选择是否要接受委託,不过既然是组织,就有一定的规矩,只不过她所属的组织规矩不太严就是了。
币色地带的人大多有一份很清閒的正职,这样才有时间来执行摆第一位的﹁副业﹂,而在组织中排名前二十的人,皆有一个代表灰色地带的称号。
她的称号是﹁世界﹂,正职為——﹁无业游民﹂。
﹁那麼,这是一些基本的资料,详细的内部机密要麻烦妳调查,当然我们这边也会尽力协助,不过希望妳不要惊动任何人。﹂对方将一个文件夹交给她。
查蜜芽接过后,看也没看一眼便收起来,沉吟片刻才道:﹁你们自己人调查起来不是更方便吗?何况还有从属关係。﹂
﹁因為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才委託灰色地带的。﹂
﹁派系之争?还是说有内鬼?﹂她直言道,却把对方吓得冒冷汗,明显可看出她是猜对了。
﹁总之,就拜託妳了。﹂这个娇小的女子,说话如此一针见血,明明没有压迫性的气势,却让人感觉冷颼颼的。
﹁只要查出是谁就行了?﹂
﹁没错。﹂
﹁酬劳方面……﹂
﹁请放心,会按照贵组织的规矩準时入帐。﹂
﹁好。﹂查蜜芽站起来,结束谈话、準备离开。﹁我再给你消息,再见。﹂说完她便逕自离开。
﹁呼……﹂还坐著的人,在她离开后不禁鬆了一口气,纳闷自己方才為什麼会那麼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