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春秋年间,晋都,绛城。
“卖香花,卖香花。”白头老翁兜着一篮绑成束的香花,趋上前叫卖着,“爷儿,买束花吧?香花很香,保证让夫人高兴,让小姐喜欢。”
骑乘于骏马背上的爷儿弯下腰来,“一束多少?”
“这要看爷儿高兴,您高兴的话一束赏几个铜钱,您不高兴不给钱也没关系。”白头老翁将篮子递得更高,好让爷儿能看得清楚。“您瞧瞧这儿,什么花都有,您想要什么?”
斑大的骑士扯扯唇一笑,自衣袋内掏出一块小碎银扔进篮内,拿起一束扎得紧紧的白色鲜花,“就这个吧!”
“多谢爷儿赏口饭吃,多谢。”老头儿高兴的捧着花篮离开。
“原来席哥还是爱花人啊?真看不出来。”
席毅把那束香气四溢的鲜花抛给身后的年轻小憋子,“这是给你的,小表。”
“给我花?”小慈一手捉住疆绳,一边伸手把花接住,愕然问道:“没搞错吧?”
“没错。让你闻闻看,真正的女人香是什么样的!提醒你别一天到晚老是穿着男装跟着我们几兄弟──”席毅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小慈用那束花打了满头包了。
“胡说八道,天下第一大混蛋,笨席哥!”小慈忿忿地策马,“这辈子你是无药可救了,你自己根本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做女人,凭你这种大老粗大笨蛋,你最好准备打光棍一辈子吧!休想要我像帮苍尧哥那样帮你找个漂亮娘子,我绝不理你的死活!”
她抛下这段话,绝尘而去。跟在她后面的席毅只有吃灰尘的份,但他并没有因为小慈那番话而不悦,相反地他豪爽大笑了数声,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引起路人侧目。
小慈就这样嘟着一张生气的俏脸,打定主意不再和席毅说半个字。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来到坐落于最热闹的城区中的某间饭馆前。
“客倌请进,两位吗?”
这是绛城内最著名的饭馆“迎宾楼”,不论是厨子的手艺或是店小二的勤快,都让人没得挑剔,许多外来的名商政客都下榻于这间饭馆,因此这儿总是热闹滚滚的,不愧是堂堂晋国首府的上等客栈。
“不,还有一位……”小慈左转右找的,“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到了?”
“您是问哪位客倌?”小二哥挂着笑容问。
“是……噢,我看到他了,在楼上的雅座。”小慈高兴地说。
“原来两位是左公子的客人,失敬失敬,请往二楼雅座,小二我立刻送壶热茶上去。”
小慈根本不管席毅有没有跟着,自己就一蹦、一跳的上楼去了,席毅则纵容地摇头一笑,踩着大步跟到二楼。原本坐于雅座包厢内的索图站起身来,瞧见两人的神情,沉稳的面容不禁微微笑开了来。
“你又惹小妹生气了?毅。”
席毅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此举立刻引来小慈的抗议,“你都不晓得他做得多过分,我这次绝不原谅他,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永远不、肯定不会原谅他的。我再也不要和这种人说话了,哥!”
夹在两人中间的索图早司空见惯了,“你们两个活宝。”
“我不过是送她一束花,让她闻闻何谓女人香,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心胸狭小可见一斑。”席毅咧嘴笑道。
“我才不是斤斤计较呢!是你自己说话过分的!”
“原来你还是愿意和我说话。”
“你!席──毅!”
“我道歉,行吗?”席毅以万人迷的微笑和哄骗的口吻说:“我不该作弄你的,我很抱歉。原谅我吧?小丫头。”
噘着嘴,小慈瞪着他叱道:“你不会、永远都称心如意的,席哥。要知道世界万物都有定理,一物克一物,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你没办法用你那可恶的笑,或是你那张讨人厌的俊脸迷昏的人。
而如果那一天到来,我绝对会拍手叫好,一点也不同情你。”
“那样的人若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生出来。”席毅俐落地顶回去。
“别那么自信,席哥,骄者必败。”小慈也不认输。
“说到骄者必败——”席毅看向索图,“你在晋国宫廷进行得可还顺利?”
这个话题让三人都严肃起来。索图举起酒杯小饮一口,“嗯,目前还满顺利的,为了打进后宫,我采用苍尧哥的建议从商贾着手,目前已经获得小步的进展,不过这事也急不得。”
“那么你飞鸽传书找我来,必定是有些意料外的阻力出现了?”席毅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你的身分……”
索图摇头,“不,我以来自齐国的商贾左公子出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主要是我想借你的一臂之力,打通一个重要的关节。这个人物可说是进入后宫的最佳路径,而这个人最喜欢认识各国的豪杰之士,所以一听说‘左公子’来自齐国,并且与席大将军熟识,想尽办法也要‘左公子’为他居中介绍。”
“噢,我懂了,你找我来就是要笼络那个人物。”
“不勉强的,如果你不想……”
席毅猛力的拍了索图一下,“你这臭小子,说这种话我应该找你决斗的。什么叫做不勉强、不想?我们兄弟间用得着这种字眼吗?你这泥巴脑袋。说吧!别婆婆妈妈的,你要我做什么?上门拜访?”
看着席毅那双赤诚的眼,索图也觉得什么客套话都不用多说了。
“一场饭局,就设在绛城最富盛名的百花苑,由左公子介绍席大将军认识晋国四大富豪之一的郑重城,所有晋献公所用的物品,没有一样不是向郑重城名下的商号买的,所以认识这家伙,就等于打开后宫买卖的大门。”
“打开后官大门,才有机会接近那个蛇蝎女。”小慈双眼冰冷的说。
“在这边说话仍要小心点。”索图特意对妹妹低声说道:“隔桌有耳。”
“哈,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交给我吧!”席毅微笑的说:“可以结识一些权贵,又可在晋国最艳名远播的百花苑内吃喝一晚,反正人不风流枉少年,我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小慈抬抬眉说:“看样子,又有不少女人要遭殃了。”
索图同意地一笑?没错,谁没听过封号为“炎”的席大将军,不论在战场上或是情场上,都同样的无往不利,手到擒来呢?如果有人能挡得住他如火般的魅力,除非那姑娘是又聋又瞎又盲又哑。
“炎”王绝不是省油的灯。
百花苑今日和开张以来的二十年没什么两样,依然张灯结彩、高挂艳帜开门迎客。送往迎来吆喝声络绎不绝,莺莺燕燕倚在雕梁画栋的楼台上,巧笑盼兮的与楼下的张三李四们打情骂俏着,为这华灯初上的夜色,添上一抹胭脂粉色。
这时,远离热闹的粉味大道,后巷小路有个瘦小的身影,一身布衣打扮身手灵巧地闪进了百花苑的后门内。
“哎呀!你终于来了,我的好姑娘!你要是再不出现啊,我看我这个鸨娘也别想再混下去了!”大老远地,就听见百花苑的老鸨莲姨高八度的叫道。
扯下包头布巾,现出紫雨蓉绝代的容颜,翦水双眸下是略略憔悴的黑影,她淡淡的轻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这莲姨的名号今后就别想在城里混下去了。雨蓉,不是姨娘爱说你,昨夜儿我明明提醒过你,今夜有个重要的客人,要你千万千万早点到,怎么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下次我可要叫人去你家把你找来了。”
“莲姨,我们有过约束的。”紫雨蓉一只黑眸更清冷,“如果你不能遵守约束,那么我也无法再待在百花苑。”
“你!”莲姨脸色一白,“我也不是第一天和你认识了,雨蓉。你跳的舞确是名满京城,但是咱们百花苑也有咱们的规矩,当初同情你,我破例让步让你寄苑。你自己要凭良心说,这放眼天下有几家妓院会让你这么来去自如的?”
“我很感谢姨娘你的帮助。”紫雨蓉坚决地说:“但是只要姨娘越界一步,雨蓉即刻便离开绛城。”
晓得自己不能失去雨蓉,莲姨见风转舵,口气也不免软下来。
“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何必认真呢?我不会真的去找人捉你来这儿!”
“雨蓉先告退,去更衣准备了,莲姨。”暂时获得小胜,紫雨蓉稍放下心。
“好,你快去吧。前场我已经派乐师先准备,已经有不少官人们等着要赏舞听曲儿了,你动作快点。”
速速走离了唠叨的老鸨,紫雨蓉钻进了百花苑的秘道,来到她在苑内自己独有的厢阁内。
里面,她贴身丫发——商月见已经捧着净脸水等候多时了。
“你先洗把脸吧!我来替你梳头,蓉姊姊。”
月见很乖巧,虽然才十二、三岁,但已经很懂得服侍人了,也因为她的手艺特巧,雨蓉才特别和姨娘商量,把她从厨房的下手,找来做贴身丫鬓。幸亏有了雨蓉的赏识,否则这会儿月见恐怕和多数待在厨房的小阿子一样,天天干活干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熟练的,雨蓉月兑下一身布衣,仅着贴身肚兜儿,匆匆忙忙的净脸梳头。
“今天怎么会这么晚呢?”月见持着细骨梳仔细的将她的黑发梳到油亮光滑,闪闪动人,“该不是小义他发生什么事吧?”
提起自己的爱子,雨蓉胸口就溢满忧心,“他今天发烧,一直哭闹不休,我只好不停抱着他哄着他,结果就耽误时辰了。如果不是昨天莲姨说有贵客,今天我本来不打算来了。”
“那真糟。”月见为她挽了个复杂的飞天髻,繁复的发鬟间别上翠玉花簪,珠环琥珀笄、鸳鸯扣冠。“希望小义没事才好。请大夫看过没?”
“嗯。大夫说他只是长牙罢了。”雨蓉悒郁地凝视着铜镜内的女子,镜内那经过精雕细琢的女子既陌生又遥远地回看她,“但我真恨不能飞回去陪他。”
“不用担心,女乃娘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义的,他那么讨喜又惹人爱,大家都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呢!”月见安慰地说:“况且你可以只跳个两场,和姨娘商量让你早点回家去。”
“也只能如此了。”雨蓉自镜前起身,“把舞衣拿来吧!”她深吸口气,“早早跳完这几场,今天就能早点结束。”
莲姨看见打扮后从头到脚变身的紫雨蓉时,原本极端不耐烦的脸上,也不禁笑得合不拢嘴,换上了暧昧的笑意,一双眼更是笑成了两道弧线。真美,莲姨心想,真不愧是她百花苑内最红牌的名舞妓——幻羽姑娘!
“太美了,今天那些王公贵族不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姨娘我就不叫莲姨,我这名字倒过来写也没关系!泵羽,唉,姨娘如果是个男人,怎么样都要把你娶到手啊!”
紫雨蓉听见这些话,仅是淡淡地一笑,便转身走进连结着舞厅的小小绑厢内,那是专供舞妓们跳舞前后休息的地方,这一走当然也让莲姨娘原本已到嘴边的那些劝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真是的,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上天赐与的宝物。莲姨不由得在内心嘀咕,她从没见过一位长得如此国色天香的美女,却毫不懂得用她的容貌美色来大赚一笔。像她莲姨过去还不是各个花苑香轩内挂头牌的美女,但她深懂得年华易老的道理,趁着年轻猛赚了一笔,如今才能在京城内开这间名噪县内的百花苑。
而凭着幻羽的姿色,只要她想要,绝对能够赚下不止一座金山、银山。
莲姨自信以她在风尘中打滚三十年,然后又开妓院二十年的经验,足以做为男性眼光的代言人。她了解男人喜欢什么口味,论及女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男人会为什么样的女人疯狂与痴迷了。
她敢大胆的断言,幻羽天生就是为了挑战男人那脆弱的控制力而生的。
柔似初春融雪般的女敕肤,吹弹可破的粉颊,细得仿佛掐得出水来。鹅脸上的五官像是老天爷故意偏爱,不仅有双翦水双瞳与恰到好处的墨黑柳眉,还有红润的樱唇与小巧的鼻梁做搭配,组合出来一张教人既爱且怜的脸庞。
看似单薄的身子,却瘦不露骨匀称有致,尤其是该有的曲线也同样凹凸玲珑,让人既舍不得抱,怕折了她纤腰;却又想一口吞下去……谁让她这么柔弱可欺的模样呢!
扁这些,就足以教男人前仆后继做火场孝子了。但幻羽还有一样,这是她最大的资本,也是别的姑娘家学也学不来的。
那就是她浑身上下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不论是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她并没有刻意装出弱女子的模样,这种气质是浑然天生毫不做作的!
神秘、美丽而又纤弱可爱的绝尘尤物,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她呢?
两次三番,莲姨只怕说破不止七、八张嘴,就是说不动幻羽。
只要她肯点头,莲姨马上保管让她赚翻天,偏偏她就是坚持只做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让莲姨每次都望着到手的肥鹅,活生生的又飞走了。
原则!斑,幻羽就是太守原则了,什么洁身自爱难道比得过金银财宝吗?总有一天她会后悔自己失去美丽的外貌,身边也没有金银财宝。眼前的幻羽心中只有那个小拖油瓶,其它事全都不能打动她,真是太可惜了!莲姨扭过腰,挂上她最职业的笑容,往前招呼贵客去了。
郑重城猛拍一下大腿,“哈哈哈,今天真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太高兴了。”
“郑老爷不愧是名满一方的富豪,就连喝起酒来也是这么豪气干云的,令左某人甘拜下风。”扮成“左”公子的索图,谦卑地说:“今日我有幸和郑老爷喝这一杯,真是死无遗憾了。”
“哈哈哈哈,左公子客气了。看你年纪这么轻,就已经经营几间不错的绸缎庄,也算是本事、本事!”郑重城又倒酒一杯,“来来,我一定要再和席将军你再喝一杯,今日能见到将军,又和你谈得如此投契,我真是太高兴了。”
席毅举杯却不喝,“郑兄客气了。高兴的应该是席某,不但可以和久违的老友见面,又多认识了些新朋友,多亏有郑兄在晋国替我照顾我这位朋友,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
“这……这当然不用说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左公子的,没有问题。”
酒过数巡后,郑重城已经完全松懈下来,沉醉在认识席大将军的喜悦中,一点戒心都没有,频频应允许多有利于索图的买卖,不知不觉的踏进索图为他设下的计谋中,为他开启了晋国的后门。
气氛逐渐热络起来,陪酒的花娘们各个也使出浑身解数,又唱小曲又弹小调,就希望能赢得在座的爷儿们喝个满堂采,赢几分小钱。
“咦,席兄你这趟来到晋都,怎么不见嫂夫人相随?噢,该不是嫂夫人在客栈休息吧?”郑重城怀三分酒意的笑说:“真想见见闻名大江南北响当当的铁汉,会娶什么样的娇妻呢?一定比在座的花娘们更漂亮吧!”
此话一出,马上让花娘们嗔怨的抗议起来。
席毅扯扯唇角,“郑兄取笑了,席某功未成名不就,身无恒产居无定所,就连下一刻的项上人头得不得保都不知道,怎么敢论及婚娶、成家立业呢?”
“啊?那么说来席大人竟然尚未娶妻啰?”郑重城频频摇头,“这么像话呢?男人出门在外,没有女人在家中照顾,这要如何生活如何度日?”
“就是说嘛!如果是大将军您,那小别儿愿意天天为您下厨洗手作羹汤。”名唤花桂的花娘整个人贴到席毅手臂,嗲声说道:“就算要我为您洗脚刷背,桂儿可都甘之如饴喔!”
“我只是个懂得军马阵式的粗人,哪敢接受姑娘你这份错爱啊!”席毅抬起小别儿的下巴,捏捏她鼻头说:“况且让你为我洗手做羹汤,不是白白糟蹋了你的这双玉手?”
“讨厌。”小别儿嘴上这么说,但心花怒放的神情逗笑了所有的人。
郑重城看着席毅轻轻松松就把花娘的心提在手中,风流却不轻挑,谈笑生风间自有一股教女人倾倒的魅力,不禁微笑的说:“如果是将军您,也许不止是小别儿会愿意委身相许,就连那最神秘的幻羽仙子应该也没问题吧?”
席毅好奇的抬起眉毛,“幻羽仙子?好特别的名字。”
“想必席兄不知道,咱们绛城内提起幻羽姑娘,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不仅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许多名流士绅甚至是王公贵族都曾经为了看幻羽姑娘舞一曲凌波,不远千里而来喔!”郑重城一边摇着纸扇,一面兴奋的说着:“左公子应该也晓得吧?”
“我只曾耳闻,还不曾见识过。”安静许久的索图,微笑答道。
“什么?”郑重城一脸可惜,“你若错过幻羽姑娘的舞,就错过我们绛城……不,根本就错过人生中难得的享受。若由我来说,那真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听郑兄这么说,倒真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席毅笑说:“我很想见见什么样的舞是来自天上的舞?”
“既然席将军这么说,怎么能让你失望!”郑重城低声向身旁的花娘说了几句,然后抬头看着席毅与索图说:“恰巧听说今夜幻羽姑娘在凌仙舞厅表演,我们不如移座到那儿去,让将军与左兄见识咱们晋国的第一舞妓,是否名不虚传。”
“似乎很有趣,那么席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凌仙舞厅是百花苑中心最大的厅,天井式的舞台就搭在四面楼的中间,从二楼的雅座到楼下的客座,现在全挤满黑鸦鸦一片的人潮,台旁的乐师们正奏着小曲儿,台上漫天飞舞的舞妓们正群舞着一首乡调,洒下片片香花。
舞台后方则忙乱成一片,所有更衣的休息的舞妓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著今夜的王公贵族与常来的恩客们。通常舞妓们只要愿意出场就可以和座上的宾客私下交易,这也是莲姨最大的收入来源。
“你看见没有?成公子在座上耶!!他现在可是主公眼前的红人,真没想到今夜他也来了,如果他看上我就好了。”小舞妓一边更衣一边念道。
“别傻了,台上十几二十个舞娘,他会看上你?你先秤秤自己斤两吧!”另一个较老的舞妓笑道:“我倒是看见几个小老板,或许他们会选上你。至于成公子人家可不是为你而来的!”
“哼,真不公平,每个人都是为了看‘她’才来的!!”小舞妓噘着嘴道。
“那当然了,你算老几!”老舞妓拍打她的头,“别发春梦了。快快换好装,等会儿又来不及了。”
被谈论的焦点人物,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周遭闹哄哄的气氛。
紫雨蓉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意识化为朝雾、夕露,化为流水、轻风,化为天地间的妖精,只为了舞而生,只为了舞而舞。当她出场的瞬间,她已经不再是紫雨蓉,她是存在于舞台上的幻羽,一位以舞为生的姑娘。
幕已掀启,如雷欢动的掌声响起。
“唉,还是那么有吸引力,真希望我像她一样。”刚下舞台的舞妓们躲在幕后看着。
“算了吧,我早认命,怎么跳也不可能像她那样。她简直就是……就是舞的本身,就像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女,我们怎么可能跳得过她呢?”另一个舞妓懒洋洋地答道:“与其看她,不如……你瞧见在二楼刚刚落座的那两个漂亮公子没有?他们是谁啊?”
“听说是来自齐国的人。”
“噢?外国人?难怪看起来气质那么不俗,真养眼。你喜欢哪个?较高壮的那个?或是较为典雅秀气的那个?”
“嗯,两个都不错,不过要是我来看……高壮的那个充满了危险的气息,眉宇间的气魄一望就晓得是花丛高手,巷子里的人。至于典雅秀气的那位公子,城府太深,我不敢碰上。
“嗯,没错,那种看不出底细的男人的确满可怕的,更何况比起我们女人家他还俊秀了数分,实在漂亮过火了。我也喜欢高壮的那位。唉!懊棒的男人,他的眼睛真是漂亮极了,从没见过那么亮、那么深、那么灵动的眼神,如果他对我一笑,我想我的骨头会全酥了,不论是体魄或是身段全都是那么英武有型。”
“少流口水了,轮不到我们的。你瞧,他的眼睛全在幻羽的身上呢!”
“唉,那回不是这样呢?”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缠起薪柴,夜空中闪烁着明亮的星子,今夕是何夕?竟让我遇见了你,情人啊情人,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缠起稻草,星星高挂于夜空中,今夕是何夕?邂逅我的心上人,情人啊情人,我该拿这场邂逅如何是好?”
“缠起干枝,屋外的星星悬于天中,今夕是何夕?我看到了如此美丽的你,情人啊情人,我该拿美丽的你怎么办呢?”
悠扬的曲乐声响起,全场宁静得连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歌妓在角落唱起了唐风小调,婉转的莺腔唱出了男女间微妙的情怀,触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灵,筝鼓齐扬带着大家进入一个歌舞的世界。
薰香袅袅漫过舞台,四位身着绿纱挽彩的姑娘翩翩舞过台阶,散下缤纷美丽的花瓣,彩带高舞过天空,旋舞的姑娘们化为云彩,烘月兑出一个云霞落英满天的桃源,就在舞曲由缓转疾、由慢变快的时候,铃鼓声声撼动了舞台,自后方宛若红彩一般的身影两个腾旋来到了场心。
快得无法捉模的身影,随着铃鼓声的节奏化为阵阵如浪的波涛,翻腾旋转出支支曼妙的舞曲,倏影倏现的人儿身上珠环玉扣声声脆,敲在每个赏舞者的心头就像是来自天国的天籁般,如云似水变化万千。
舞者旋舞进入高潮后,一个轻巧柔软的弓身撤去所有的七彩舞衣,随着鼓声静止,仅着一身纤柔的白纱,她伫立于舞心宛如绽放的白莲,随着慢下来的琴音,展开凄美无比的独舞,柔若无骨摇曳生姿,一举手一投足都像莲花的化身,纯净的映照在湖心。
当她最后诠释的莲缓缓的睡倒于湖心时,舞曲就在四位配舞者的纱云中,缓缓的做下美丽的结束。
全场静默了好一会儿,接着人们才回过神,爆出如雷的喝彩与掌声。
“太美了,太棒了。”郑重城在二楼拼命的鼓掌,“怎么样?
两位觉得如何?幻羽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吧?每回我来到百花苑赏舞没有一次不感动得落泪的,实在是太棒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谁的舞能比得过她的。”
索图承认这位姑娘的舞的确相当精彩,经历这么多国家,他首次见识到所谓舞的魅力。莫怪在某些国度,王族们认为舞蹈是一种神魔的仪式,它会迷惑人心有如巫师一样的强大力量。从这个观点而言,幻羽姑娘或许可说是舞台上的巫师吧?如果她身在晋宫,也许能成为他利用的利器。
“左某今夜能见识这场舞,要多谢郑老爷了。”索图客套的回答,一面却看向突然间沉默的席毅,从刚才看见这场舞开始,他就一言不发,这不太像是席毅。
“有什么不对吗?席兄。”郑重城也发现席毅的神情不对。
席毅扯扯嘴角,“不,的确是好舞。这位舞妓是晋国人吗?”
虽然席毅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但是索图却能感觉到在刚刚的一瞬间,席毅似乎散发出一股异乎寻常决心。究竟是怎么回事,索图在心中疑惑着。
“不是,幻羽姑娘在三年前出现于绛城的百花苑,有许多人拼命打听她的身世来历,但她就是神秘得不得了,哪怕是王公贵族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士。”
“噢,这倒很新鲜,一个神秘的舞妓。”席毅冷淡的说。
“将军如果有兴趣我可以试着请她过来打声招呼。”郑重城一心讨好这位新交的朋友,“平常幻羽姑娘是不陪酒坐客,但是她可以过来和我们点个头,凭我和这儿的鸨娘交情,应该不成问题。”
“有何不可?”席毅颔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幻羽姑娘很像过去认识的一位故人。”
索图略带讶异的看向席毅。据他所知席毅认识的女人岂止上百,但他向来不把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记在心中的,现在怎么会突然说他认识这位幻羽姑娘?
“该不是席将军的老相好吧?”郑重城暧昧的一笑。
席毅却只是牵动唇角,莫测高深的应道:“郑兄说笑了。”
如果真的是她……席毅感觉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全汇流成一处,在他的胸口炽热的跳动着,已经多久了?真的会是她吗?真的会是紫雨蓉吗?这令人又恨又爱的名字已经在他的回忆中尘封了许久,但他没有真正的忘记过她,可是她呢?
她是否还记得……她当年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