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烨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怎么了?’晓中见他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扯扯唇,勾烨领着她的手走出重重迷宫般的客舱层,来到上层甲板处
,矗立着巨大的船桅杆,到处都布满着各式缆绳,‘我记得救生艇是在船两侧,应该满
明显的才对,我去那边找找,等我一下。’
望着他月兑下燕尾服后仅着衬衣的宽大背影,晓中心里直感到抱歉。都是她的错,从
一开始就不信任他,总是给他招惹麻烦。但是勾烨不但没有抱怨过一句,还始终如一的
饼极为她寻找后路,弥补错误。她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好的对待……笨呐!她在想什么,
贝烨只是为了圆满达成任务,对她的容忍当然也只是为了这一点。这和私人的情感一点
必系也没有,和‘她’是谁也无关,如果今天换了‘六月’或是‘五月’,他也一样会
这样认真的协助他们的。她相信。
不要再婆婆妈妈、喋喋不休了,她再不用用脑筋,岂不是又要连累了他,害他陪她
一起受罪吗?
‘晓中,过来这边,我找到了。’勾烨的声音从船甲板的那一头传来。
‘喔。’晓中忙提起行李袋,向前走去。
砰!夜空传来一声类似炮竹的声响,紧接着,晓中只觉得自已小腿上一阵剧烈夹带
着火烫的疼痛,就像有人在那一瞬用火穿过她皮肉……喀地,她右腿不禁弯下去,整个
人也倒了下去。
‘晓中!’勾烨看见了那一幕,也看到了冒烟的火枪筒,以及手持着凶器的人——张
宗玉。
‘嘿嘿嘿,你的狐狸尾巴该露出来了吧,“七月”。想不到你会假装成女人,我还
真被你给骗得死死的,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老天爷有眼,让我上了这艘船。他就是
要我亲手将你逮捕归案的,放心,我不在这边杀你,我要将你活捉到上海去,好让大家
瞧瞧我这张总捕头的厉害。’
懊痛,痛得她快晕过去了。晓中逐渐迷蒙的视线中,唯独清楚可见勾烨那双凌厉痛
苦的黑眸。不,不可以……勾烨!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可是她觉得他那双眼眸里的
痛苦比起她真正感受到的,还要千倍万倍不止。快逃啊,勾烨,她不是说过了吗,她不
要他冒生命危险来救她!
‘对了,还有你。勾烨。’张宗玉冷笑说:‘这下子任你这八面玲珑再怎么长袖善
舞,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吧?我要以乱党共谋、窝藏逃犯的罪名,将你送进衙门大牢里
,让你尝尝终生不见人的苦果,哈哈哈哈。’
‘你们。’他吩咐手下,‘去搜那家伙的身,看看他有带什么武器。勾烨,你给我
痹乖的别动,否则我这柄爱枪可不知下一个会瞄准谁喔!说不定我会让那“七月”脑袋
开花,懂了吗?’
‘快……快走!’晓中努力以她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口气,‘不……要……管我。
’
杂沓的脚步声越过她,朝着勾烨而去。
为什么不走,你这个笨蛋!晓中怀抱着这最后一个念头,昏沉地进人黑暗之乡。
晓中!贝烨在心里狂吼。她昏迷了,他知道,当她说完最后那句话,头再也支撑不
住地垂到地上时,他就晓得她痛晕过去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接下来的事,她
就不需要知道了。他看着晓中右小腿上的枪伤不断地流出血,染红了她黑色裤脚,心里
愤怒的黑色焰火也随之高涨。
‘哟,那是什么眼神,像要吞了我似的。’张宗玉挑高眉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
的一天吧?嘿嘿。’
‘总捕,全搜出来了,在这儿。’绿衣将两柄外国精铸枪与一柄昂贵的金柄小刀放
在甲板上。
‘嗯,找到不少好东西。’张宗玉将枪交给手下,‘喂,对准地上那家伙的头,听
见没有。至于我,想要陪这家伙好好玩玩。把他给我架起来,快!’
一名手下拿枪指着晓中,另一人则从背后架住了勾烨。张宗玉摩拳擦掌地说:‘我
,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现在你落入我手里,就算是阎王爷也得等你爷爷我玩高兴
了,才能够接手。哼,劝你把牙根咬紧一点吧!’
砰地,拳头击上了勾烨的月复肌,张宗玉红着双眼,砰砰砰地发出数拳,勾烨都毫无
哀号的接下,一拳击中他的鼻头,流下了鲜血,另外两拳则让他的双眼分别陷入黑紫的
瘀肿,唇也裂了,齿间鲜血淋漓。连打了十几分钟后,张宗玉终于住了手。
‘呸,撑好汉是吗?不肯叫。没关系,等我们回到上海,我再好好用刑具伺候你。
’他命手下松开了勾烨。‘拿绳子将他绑好。去叫船长来,告诉他我们要借用船医和他
的房间来看守犯人。只有船长室够大,能让我们轮班看守逃犯,知道了吗?’
他踢了锡勾烨,‘哼,有一只伤狗在我手上,这只病猫就连动根小指也不敢动。我
看“八面玲珑”干脆改名叫“八面楚歌”算了,哈哈哈。真爽!’
张宗玉蹲子,捉住他头发抬起他的脸,看着勾烨那张脸被他重新整型过后,凄
惨的模样。‘你也有今天,勾烨。像你现在这样子,丢到路边都没人要,哼。和我作对
,包你没好下场。’
想不到勾烨的唇角边竟漾着一抹笑。太可恨了,张宗玉松开手站起来,‘不要以为
这样就算了,以后,我照三餐打你,打到你求饶为止。’
斑,勾烨吐出口中的秽血。这点小伤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早就过了锻炼的期
间,外面的人看他外表以为他是绣花枕头。其实打从童年起,他的父亲便为了他那过于
漂亮可爱宛如小女生的外表而担心,以为会造成勾烨不够男孩子气概。所以从他三岁起
,他便天天过着武道、剑术、骑马与枪术等等训练课程。
普通人难以想像的艰辛锻炼,他都熬了过来。虽然容貌随着年龄增长,像是恶作剧
般的更加出众美丽,但是他浑身上下的每吋肌肉可都是结结实实的锻炼成果,没有一处
不是身经百战过。凭张宗玉那点功夫想让他吃苦,还不够看。
接下来的问题,反倒更需要他慎重思考——如何带着昏迷的晓中离开这里,她腿上的
伤会造成极大的不便。
船医为晓中取出小腿上的子弹,由于手术过程中,她一直是昏迷高烧不退的状态,
所以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了,因为手术的疼痛将不会存在她记忆中。船医缝好她的伤口
,并且以干净的绷带包裹起来。
‘这三天是观察期,只要伤口是干净没有发炎,那么愈合的速度就会很快。但是万
一遭到感染,还是需要到设备较好的大医院去进行清除伤口的手术,否则会很容易有生
命危险。’
这么说来,起码有三天不能移动她。勾烨被绑在房间另一端的椅子上,这是张宗玉
的意思,故意要他不能躺着睡,连饭也不打算给,喝水也只有一天三次。摆明要让他吃
足苦头,以泄心头恨。勾烨的不以为苦,越是让张宗玉生气。
头一天的十二个时辰过去了,晓中除了发烧时不断的发呓语外,丝毫没有清醒的迹
象。
第二天,王苹跑来了。‘烨,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好可怜喔!’她假惺惺的叹声
让勾烨反胃得几乎要吐出来。为什么以前他会觉得这样的女人很方便呢?他真是愚蠢,
世界上有像晓中这样纯洁正义的女孩子,也有像王苹这样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的女人。他在心中向老天爷说:别让晓中的伤有任何后遗症,那么他这辈子绝不会再像以前那
样……盲目于无意义的男女关系间,纯为了发泄或是调剂无聊的生活,与众女周旋了。
第三天,船医再次检查手术后的伤口。‘很好,很干净,没有什么发炎感染的迹象。幸好这阵子天气干燥不那么潮湿,否则在海上一旦引起发炎,那真是什么药都没有用
了。’
贝烨大大松一口气。
‘她应该就快醒了,醒了以后再叫我过来看。’
张宗玉哼了下,他没错过勾晔眼中喜悦的神采。‘不要以为七月醒了,你们就有机
贬可以逃。从现在起,每天原本一人轮班,现在起我会教两名手下全待在这边看守你们
,只要你们有人蠢动,我就各喂一颗子弹给你们。’
午夜的时分,有人敲了敲船长室的门。绿衣起身开门,‘是谁?’
‘我是船长身边的小厮,他要我送两碗汤给两位辛苦的官爷们,辛苦你们为咱们监
避两名如此罪大恶极的歹徒,希望这消夜能让你们醒醒神,填填肚子。’
‘喔,替我们谢过你们船长。他设想真周到。’两名绿衣高兴地收下汤,门再度由
内锁上。一坐上桌,他们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佳肴。汤一下子就见底了。
其中一名绿衣看了勾烨一眼,讽刺地笑道:‘嘿,真对不住喔,大哥。虽然你三天
没吃,但是那汤可真是好喝,没留一点让你闻香,真不好意思。’
‘小六子,何必跟犯人说话,小心官爷宰了你。’
‘说得对……咦……你阿东……怎么……呵哈……有两个?’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伸了伸腿。
‘呼哈……你……你胡说什么呀!’另一人也开始打起呵欠了。‘奇怪,我怎么一
下突然觉得好想睡,小……小六子……喂,你不能睡,你睡的话……呼哈……那我……
贬挨……’
眨眼间,两人都倒下去了。勾烨扬起一眉,看这样子,这两名绿衣被人下药而不自
知呢。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那他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勾烨反转
了一下绳索,努力地挣月兑椅子,倒向桌上的烛火台。得忍耐烫热的火烧灼到皮肤一下子
,但烟火烧断了绳子,他获得了自由。
几天没有活动筋骨,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有人听得见我吗?里面的人?’
舱门外传来小声的询问声,似乎不想惊醒熟睡的人,勾烨也有同感。他跨过两个睡
得像死猪的绿衣,‘谁在外面?’
‘是你吗?勾先生。’外头的人低语,‘你能不能想办法开个门?我知道你被绑住
,可是我们在外面无法打开门锁,如果你能开门的话……我们就有办法救你们了。’
开门事小,勾烨搬开门内的栓木。‘是你,二副。’
‘你是怎么……?’他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内的勾烨,然后就看到地上烧断的绳子。
‘真厉害,这样也能逃月兑。’
‘汤是你们船长送的,还是你?’
二副点点头,嘘声说:‘不要吵到张捕头。汤是我们船长吩咐的,我来协助你和七
月到救生艇处,船长正在那里等着。我们为你们准备好一艘救生小艇了,马上就能离开。这三天一直停靠在港口内,听说等七月醒,张捕头就会教陆地上的人上来将你们带走
,所以现在是离开的最后机会。’
‘你们为何要帮我们?’
‘大家都是中国人,船长虽然是英籍船长,可是他很敬重革命分子。他认为七月这
样的人是为了新中国在努力,值得帮忙。当然啦,和霁月老板也不无关系。他曾经有提
饼你和七月的事,我们在跑这趟船时,他就已经下令要全力协助你们了。’
不知不觉间欠了这么大的人情,真伤脑筋。勾烨在心中叹道,算了,现在没有他们
帮忙也不行。
‘……唔……不……不可以……快逃。’床上的人儿突然传来说话声,‘快逃……
被了,勾烨!’
当她睁开眼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勾烨那张形容憔悴的脸。‘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晓中。’
‘勾……勾烨?’她想抬起手,却深感无力。‘怎么了,你,病了?’
‘小傻子,是你中弹了,不是我生病。’他握着她的手到唇边,‘怎么样,觉得哪
里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骗人,她明明觉得他脸上的伤比她多得多了。回忆慢慢回到她脑海,她倒下前听到
张宗玉的话……‘你挨揍了,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样子?’
‘那不重要。既然你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他温柔地模模她的头发,
‘你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搬动你真是抱歉,可是此地不宜久留。’
‘我没关系。我……可以的,噢!’晓中试着爬起身,但是使不上力,又倒回枕上。
‘不用逞强,我会抱你过去。’勾烨小心地不去碰触她伤口,缓缓地将她抱起。‘
麻烦你带路了,二副。’
拎起油灯,那人点头说道:‘请随我来。’
在勾烨的怀中,晓中安心地靠在他胸口,不论他们要去到何方,她都相信他。在这
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毫无疑问、毋庸置疑的——爱上了勾烨!
她好轻喔,虽然先前他曾威胁过她,就算用扛的也要将她扛下船去。但是现在躺在
他臂弯中的她,感觉却是如此的娇小轻盈,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将她抱碎了一般。
饼去,他总见她宛如男孩般不服输的坚强意志,以一双坦率毫不退缩的眼,凝视着
真实、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挑战,那张揉合女孩柔美线条的脸,却有着连男孩子都要望尘
莫及的勇气。也许就是她这一点,捉住他那向来飘泊不定的灵魂,茫茫人海中,找到了
他等待已久的希望星子,能为他情感匮乏的生命,添上些许心灵深处的色彩。
‘会冷吗?忍耐一下。’注意到她不断的颤抖,勾烨轻声地说。
她知道他误会了,她颤抖的原因并不是夏夜舒爽的晚风,理由正巧相反,热气正从
她与他接触之处传达到她双颊,他的体温让她颤抖,他身上淡淡的气味、属于男性的气
味也让她无法正常的思考。
她爱上他了,不可思议,却真实的发生了。
这辈子她还以为自己与‘恋爱’这种情感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从小到大她和众
多兄弟相处,早就已经看透‘男人’的本性,也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可怕,或是值得另眼
相看的地方。粗鲁不文的男人或者是他们霸道自私的本性,她都觉得那是出自于过分被
女人(母亲、姊妹,或者是女友)骄宠出来的。
正因为了解得过于透彻,缺少所谓‘异性相吸’的因子,男人鲜少将她视为女人,
她也鲜少觉得男人有任何足以让她眼睛为之一亮的特殊之处。至于女孩子对她而言,就
像是可爱的生物,她会想要保护、宠爱,就像是强者保护弱者的本能,却不会产生任何
爱情。
爱情对她而言,是比月亮还要遥远的情感。
为什么这样的她却会爱上他呢?晓中实在无法找出个解答。
‘就在前面,看到了吗?船长手上拿着油灯在等你们。’二副向前一指,‘我就送
你们到这边了,我必须回去掌舵室,一等你们下救生小艇,我们将马上出发到香港。’
贝烨小心地抱着她绕过地上的缆绳,走向唯一的亮灯处。
‘船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有地图与指南针,还有足够吃上几天的干粮。另外,段
泵娘腿伤所需替换的药,医生也为她准备了。你应该能够应付吧,勾先生?’
‘多谢你设想周到。’勾烨说道。
‘不,要不是因为这三天里头已经有太多船客听到七月与您的事,或许有走漏消息
之嫌,我大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害得你们必须靠救生小艇离去。只要将那三个绿衣扔
到海里,我们就能亲自护送你们到香港。这样我也比较安心些。’
‘你这样已经是帮大忙了,我感激不尽。’
‘哪里,请你千万不要客气,更别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惭愧得很,那天如果不
是王苹……唉,带她上船真是失策,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会对勾先生这么……我学乖了,
下次再也不在工作时带女人上船。俗谚说得好,女人是祸水啊,我这句话并不是说你,
段姑娘,我这是指……哎,我这张笨嘴。’
‘不要紧的,船长。’晓中笑着制止他手忙脚乱的解释,‘我也要向你道谢,谢谢
你今晚费心的安排。’
‘嘿嘿。’船长模模他的光头,‘祝你们好运了,勾先生你一定要将段姑娘安全送
抵香港喔,我会在那边等你们消息的。改天,我一定要和段姑娘跳完整首华尔滋才行。
’
‘一言为定。’
贝烨轻手轻脚地将晓中放到救生小船,船上以三只大枕头围成一个舒适的坐位,也
有可以固定的遮雨小篷,空间虽然不大,但是两个人并躺倒不成问题。另一端则被补给
品给占满了。
‘这里距离厦门口满近的,那儿有许多小岛,我建议你们可以藏身在那些小岛中的
一座,等段姑娘腿伤好了,再搭船或是火车到香港去。至于船上这几名绿衣就交给我们
梁氏集团来办,包管他们无法再进行追踪的。’
‘有劳你了,船长。麻烦你转告霁月老板一声,改天我“八面玲珑”勾烨,会以龙
帮副手的身分去向他正式道谢,这份人情在此就先欠下了,未来如有需要勾烨援手之处
,请他尽量吩咐。’
‘呵,相信霁月老板会很高兴的。能有您的助力,对我们梁氏集团来说,可真是如
雹添翼。’
他们先将晓中与救生艇以绳索缓缓地放到海面上,接着勾烨正打算攀着绳梯往下爬
时,子弹随着枪响呼啸过他的耳边。船长与勾烨立刻俯地寻找掩护。
月光下,张宗玉手持冒烟的枪,大声笑说:‘你们想瞒着我偷偷溜走,未免太小看
我这个名满京城的总捕头了,臭家伙。这次我不再轻饶你,我要让你命丧我的枪下!’
‘差点忘了,幸好这家伙出来搅局。’趴在角落以出风口做遮掩的船长扔出一包东
西给勾烨。‘拿去,这是我命人从那家伙的房间里偷出来的。这原本应该是你的东西吧?’
贝烨接下后,打开布包,发现是他长年携带在身边的护身武器。‘是的,谢谢你。
等一下会有空档,你就乘机离开吧,船长。我不想在黑暗中误伤自已人。’
‘不需要我帮你吗?’
‘你的好意心领了。’勾烨看着月光下面目狰狞的张宗玉,声音冷凝的说:‘可是
这笔帐我想自己向他讨回,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同样身为男人,船长很明白他想为段姑娘及他自己讨这笔债的心意。没错,这是男
人与男人间的默契,如果他出手帮忙勾烨,反而是多此一举,还显得他对勾烨的能力不
放心。‘好吧,那就全看你的了,将他打个落花流水吧!’
这三天来的帐,以及晓中腿上的伤,他会一一讨回的。
‘怎么?躲在那儿不敢出来了,聪明的人就趁现在投降,做个缩头乌龟总比死在我
枪下要好多了,把七月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姓勾的!’张宗玉在心
里盘算,只要那笨蛋一现身,他就用枪轰掉那家伙的脑袋。
‘是吗?那我就出来了。’
右手边突然有动静,黑影晃过,张宗玉毫不迟疑的移转枪口,砰地开了两、三枪,
‘去死吧!姓勾的!’
‘很遗憾,我出生后算命的就说我命硬得很,不是那么容易随便就死去的。’冰冷
的话声像从结冰地狱里冒出来的,随着说话声,黑夜里银芒像流星般闪过,朝着既定的
目标,分毫不差的击中。
‘啊啊!’火枪筒掉到地上,张宗玉握紧他的右手,那上面只剩下黄金刀柄,整个
刀身就像是削泥一样轻易的穿透了他皮肉筋骨,鲜血汨汨地流出。‘我的手,我的手!
’
贝烨在他的左方现身,双手持枪,淡淡地说:‘那一刀是还你朝晓中射的那一枪。
张宗玉,接着要算的……是这三天以来的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你要杀了我?啍,要动手就动手吧,如果你杀死了我,可就变成了全中国
通缉的杀人犯。’
微微一笑,勾烨将枪口旋个身,放入他左右两胁下的枪袋内。‘你一手受伤,我三
天来也挨了不少拳,现在我们是平等的状态下,以男人对付男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吧!虽然你根本不值得被当成人来看待,不过,我是个最痛恨以不公平手段来赢得胜利的
人。’
百,这个笨蛋。他可是这三天来痛揍他的人,勾烨全身上下哪根骨头被他击中他全
都一清二楚,没有比这更轻松简单的比试了。他只需要针对这家伙的痛处去打,绝对能
把他打个落花流水。想不到这种时代还有这种笨蛋,会把自己好不容易保持的优势,交
到敌人的手中,真是大笨蛋。那些认为‘八面玲珑’很聪明的人,全都该听听现在这笨
蛋说的话,哈哈哈。
张宗玉将那柄刀拔了出来,然后以一角方帕裹住。‘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我会
仁慈地让你死得不太难看。’当然,他说的话根本不是真心的。
贝烨抿着唇角,没有答腔。事实上他也不认为有必要向这种人回话,现在他等待着
的只是沉淀下来的脾气,进入一种宁静虚空的状态。他并不是在‘打架’,那种没有半
点脑子只知运用暴力的人才会有的行径,纯粹的暴力是最愚昧的人性。为了有效制止这
种暴力,才会产生武道。真正的武道是运用自己的智力与体力寻找出最短的捷径,结束
对方攻击的能力。
‘喂,我要开始啰!’急于取得上风的张宗玉,迅雷般的挥出左拳。
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胜负早在动手前那一刻就已经分出来了。
五分钟后。
‘真惨啊,这样好像就恢复人渣原本该有的型态。’船长从暗处走出来,他用脚尖
踢踢瘫倒在地上,活像一堆破布般的男人。‘啧、啧,真是自不量力,想和上海十二少
作对就像是自寻死路一般。看你这样,恐怕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能保住命就该感谢人
家手下留情啰,笨蛋。’
躺在地上的人依然没有吭声。他在交手后的那一刻起,就晓得自己犯下的错有多离
谱,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连抬一根小指头的能力也没有。他脑海里仍滞留着
最后的印象是他能够移动那么快速,根本不是人,而是怪物。
‘我听到枪声,没有问题吗?’晓中看着攀梯而下的勾烨,担忧地问。大眼紧张的
注视他全身上下,希望他毫发无伤。
‘不要担心。’他跳到船中央,保持船身平衡后,坐到晓中对面。‘让我们早点出
发吧,要在天亮前消失在港口附近才行。’
晓中看着他拿起船桨,对于自己虚弱的身体感到歉意,‘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
麻烦,连帮你一起划船这么小的事,我都办不到。’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迎着一轮弯弯的月儿,勾烨微笑着说:‘如果没有你在这
艘船上,你认为我会为了我自己这么努力的划吗?别再说那些对不起、抱歉的话了。我
是个百分之百自私自利的人,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谁也无法逼我做任何事的,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不必为了我自愿做的事,感到愧疚不安,或是觉得欠了
我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对我有所亏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要他们还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我也不要你还的任何东西。’
这番话说完后,他便不再开口,专心地划起船,水儿在船桨的起落间,慢慢的让开
一条银色的道路,让这艘小艇航向他们的目的地。
罢刚他说的那番话,她该怎么解读呢?晓中安静地躺在小艇里,仰望着明月,缓缓
地阖上双眼。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吗?他说那番话,是否意味着他非常讨厌她?讨厌
到……不愿意她欠下任何人情?不懂,好难喔!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认识他以
绑,她觉得自己变笨了,很多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好难……好难……她睡着了,睡得
懊熟好甜的样子。勾烨奋力的划船,靠着这种体力的劳动,他可以制止自己许多非分之
想。从今天起,就只剩下他与她两人了。不管到任何地方,他们都是单独的……不再有
满船的乘客可以让他警惕自己,也不再有夜晚的扑克牌室让他打发那些孤枕难眠的夜晚
,从现在起,他只能靠自己的理智来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去抚模她柔软的短发,不去追寻她纤细的身影,不去幻想那玫瑰般的唇
瓣上香甜的气味,不去占有──够了。晓中是个病人,她受伤了。他若有任何非分之想
,都应该马上消除它。不管他觉察到她对他有多特殊,他们之间除了任务之外,绝不能
有其他关系存在,这是可以肯定的。
水柔柔地摇摆着,船儿像一座童年记忆深处的摇篮,载着心事重重的两人,航向另
一个明日。
‘我爱你,晓中。’
‘什么?’她心中小鹿乱撞。
‘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人,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扑通、扑通、扑通。她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恶作剧地加快,直到她呼吸困难,
无法正当思考,无法回答。
‘你不爱我吗?’
她摇头,她试着要说出口,说她爱着他!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可是她张开嘴巴却没
有任何声音出来,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无法发声,只能发出咿咿呀呀般的怪声。他充满期
待的双眼转成落寞。
‘我明白了,你不爱我。我走了,不再打扰你。’
不,她爱他呀!请别走开,不要转身而去!她眼睁睁地看他背转返身去,许多女人
等在另一方,每一个人都对他招着手,欢迎着他投入她们怀抱中。不,怎么会这样呢?
别走,求求你,别走——‘勾——烨!’
‘醒一醒,晓中,醒一醒。’有人在摇着她,‘你做恶梦了,我在这边啊?你睁开
眼看看我,晓中。’
恶梦?她一身是汗地醒来。原来是梦?他没有走。晓中接触到他那忧心的漂亮眼眸
,梦中的回忆全数蜂拥而上。羞愧随即染红她双颊,‘对、对不起,我没事,让你担心
,真不好意思。’她慌张地想挣月兑他坚硬的臂弯。
‘你又来了,我耐性不好,你想惹我生气吗?’
听见这句严厉的话,让晓中愣了一下。‘我……我……’
‘不许说半个字。’他微笑着说:‘以后,你每出口一句“对不起”、“抱歉”或
是“害你担心”、“给你添麻烦”,我就要罚你。’
‘罚我?’
‘对,处罚你。你害我的耳朵每天听这么中规中矩的客气话,久而久之,把我耳濡
目染成像你一样的君子淑女,到时候我怎么回“龙帮”去面对我那群凶恶的结拜兄弟们。这全是你害的,知道吗?’
他……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因为他的话实在太荒谬,晓中不禁噗吃地笑。
‘不要笑,我可是很认真的。末来你要是让我听见其中任何一句,我就要罚你骂我
一次“混蛋”,要不就骂我“禽兽”也可以。’
炳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连肩膀都抖动起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维持我们黑道流氓的形象也是很辛苦的吗?我不允许你随随
便便就毁掉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邪恶形象。知道吗?’
她也笑得很辛苦啊,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知道了,我很抱歉——噢。’
‘啊炳,我听到了。’他捉住她双手,‘快点,骂我!’
巴他四目相接,晓中不由得被那双莹亮的眸子吸引住,不小心又脸红了。‘我……
我骂不出口。’
‘不行,一定要骂。’她为什么脸这么红,是受伤发烧的关系吗?勾烨怀疑地碰碰
她额头。‘喂,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是不是该吃药了?’
心跳得好快。从他掌心下接触的温热,直传到她心头。‘我没事的,不要紧。’
他回头去找药箱,终于在成堆的补给品里找到了。‘忍耐一下我的粗手粗脚,等我
们抵达小岛后,我会帮你找个医生的。现在只好委屈由我来为你换药了,可以吗?’
‘麻──’本来想说麻烦你了,却又怕被他骂,结果晓中张口结舌像个小呆瓜一样
地看着他。
他笑嘻嘻的说:‘欢迎回到平民阶级来,大小姐。少掉那些繁文褥节,不会死的。
’
‘你真过分,明知道我没有——不是摆架子,却还喜欢捉弄我。’她看着他为她拆开
脚上的绷带,一面说着。
‘要听实话吗?’他将肮脏的绷带丢到一旁,微皱着眉头检视着那逐渐要结疤的伤
口,药粉干黏在结块状的血液上,凝固成略为恶心的伤口。‘我们未来有好几个礼拜要
生活在一起,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子客气个没完没了,恐怕在我们抵达香港之前,我已经
被你的客气话给淹死了。这辈子我还没碰到像你这么客气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那么
客气,好吗?’
当他以药酒清洁伤口处时,强烈的刺痛感不禁令她抽缩,并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
气。同时,勾烨注意到这点,并且以轻得不能再轻的方式,更温柔地处理她的伤口。好
不容易清洁干净,她才能再度恢复笑颜。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但我也请你不要逼我说那些骂人的话。’她不是骂不出口
,她才没那么淑女。因为是他,她才不想骂他是禽兽、混蛋的。‘换一个处罚方式嘛!
’
‘好吧。’见她那明灿笑脸,可爱得让他生气。‘那以后,你若是说-句对不起,
就等着我吻你,这个处罚怎么样?’
吻……吻她?!
贝烨挑眉促狭地看着她说:‘哎呀,我都忘了--’他咧嘴笑,‘让我这么俊美的
人吻,彬本不算是处罚,简直是奖励。不成,这等于是让你占我便宜,太蚀本了,赔钱
大买卖。好处让你占到了。’
‘什么——什么话!’她举起小拳头,‘谁占你便宜,你这厚脸皮的家伙,我才不稀
氨呢!’
‘哈哈哈,好爽喔!终于骂我了吧!’
发现自己上当后,晓中不禁又气又好笑地放过了他。两人在笑笑闹闹中,重新为她
的腿伤裹完药并固定好绷带。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融洽气氛,不知不觉间成为他们俩
的新默契,两人都有心回避开危险地带,保持在这奇妙的友情平衡点上。
他们在船上经过了一天后,隔天的夜里,终于抵达一座接近福州的小岛,岛上的村
落并不大,当勾烨抱着晓中上岸时,整座岛的感觉像是早已进人沉睡状态,路上没有任
拔行人,渔村也没有几户人家点灯。
‘看样子,想在这里找间旅店是不可能的。’勾烨环顾四周说。
晓中也有同感。‘还是,再找找其他的岛好了。都是因为我的伤,否则我们就可以
到内陆去了。’
‘嘘,别再说下去。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勾烨继续抱着她往前走,‘我想……
总是要试试运气,我们走进村子里去瞧瞧吧,说不定会碰上什么好事。’
那种想法未免太乐观了些。但是晓中不想扫兴,‘好吧,那我们就再试试看。’
贝烨回以她温柔赞许的一笑。
走进小小的聚落,他们绕过安静的房舍,突然有些小小的吵闹声由林子的另一端传
来,起初那声音不仔细听还没发现,但是当他们越走越近后,发现那是有人在唱歌。不
止是一人,而是许多人一起在哼哼唱唱。好奇加上时势所需,勾烨带着晓中越过林子。
‘咦,有外人耶!’小阿子最先发现了他们,大叫出声后,就连大人也纷纷转头过
来。‘真的耶,哪来的外地人啊!’
‘看起来不像我们这边的人,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喂喂,你为什么抱着她,她不会站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过来,晓中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到了外国般的,受着众人的瞩目与
围观。不过,她也深深感受到他们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气息、热情好客的本性,在每位
村民的脸上都可看得到。
‘还好我们没有离开。’晓中觉得在这儿,一定有地方能让他们暂住。
‘是啊。’
一星期之后。
摆好碗筷,她欣赏着桌上自己辛苦半天的‘杰作’。说杰作是夸张了点,不过这比
起她第一次下厨做的那一餐,已经好得太多了。想当初她奋战不休,撑着一条病腿,下
厨房做饭的那天,一切都还犹如在目。饭太硬、汤里只飘着两、三叶的菜,以及两尾煎
得可比焦炭的鱼,及半生不熟的一坨炒蛋。
她还记得勾烨那时的脸色,好像在说:‘我真的要吃这一餐吗?’,以及‘不吃又
贬对不起她’之类的话。结果,他苦着脸将那些东西全吃进去后,接下来的那一夜可以
听见某人频频往厕所跑的开门、关门声。
实在是太对不起他啦。
不过,这几天下来,她的厨艺比起当初已经进步多了。总不能老是用差劲的厨艺来
虐待勾烨,否则这可会变成慢性谋杀罪的。
今天的菜单是新鲜的蒸鱼、两盘炒青菜、一大碗香浓玉米蔬菜汤,饭也已经熟了,
可以叫他回来吃饭了。晓中很高兴地一步步扶着墙走向门口,其实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
多,站完全没问题,至于走路,也能走上两、三步路,如今暂时扶着墙走,也是怕自己
太过逞强会将伤口又弄裂开。
到了门外,她模着围篱,眺望着在前面渔村广场前,和一群男人正努力工作的勾烨。
他打着一身赤膊,住这几天下来,晒了一身漂亮的小麦色,平时看不出来他的体格
真是好得让人羡慕,晓中知道他那矫健的体魄,非经一番辛苦锻炼是无法达成的。所以
,住在这儿的一星期,她倒是看到了平常难得见到的勾烨的另一面。不属于‘八面玲珑
’,而是勾烨真实的一面。
斜阳西下,洒在他宽肩上,望着他挥汗如雨的抬起笨重的鱼货,为村长伯减轻一点
昂担。那张漂亮的脸在那一刻显得如此的亲切、善良,没有过去高高在上的感觉,多一
点平凡的美丽,却是最打动晓中心弦的一次。
然后,他看见了她,朝她挥了挥手。
‘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他忙完手边的工作后,慢跑回来。‘脚可以走吗?待在外
面不要紧吗?’
‘瞧你,汗流成这样子也不会擦下。’晓中掏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汗。‘光会担心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我的脚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哟,小俩口好亲热喔!’路过的村人笑着说:‘夫妻俩感情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晓中愣了一下,接着红着脸转身说:‘饭煮好了,洗洗手,进来吃饭吧。’
‘不要害羞嘛,我们很羡慕你们耶!’隔壁的欧巴桑也探头出来说:‘感情好,有
什么好怕人知道的。对不对,小贝。’
‘我内人比较害羞。’勾烨微笑地说:‘大家就别欺负她了。’
‘哈哈,害羞啊!等到我这把年龄,就晓得人生不过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好害羞的。哈哈哈。’
住在这座小渔村已经有一星期了,感觉却像是住了一辈子般的熟悉。不论是隔邻的
欧巴桑,或者是亲切的借他们这间小屋暂住而不肯收取分文的村长伯,待他们都像是自
己村民一样。对于受伤的晓中呵护倍至,也常常送些山菜、鲜鱼给他们俩。所以勾烨便
主动提议为他们搬运些重物,或者是帮忙他们打渔,就算没办法像他们那么熟练的猎鱼
,但至少他也能出点力气。
为了避免解释起来麻烦,勾烨和晓中仍然维持着假扮夫妻的身份,解释他们俩来自
香港,本来是共乘帆船出来游玩,没想到途中遇到了海贼,不但伤了晓中的腿,也把勾
烨打得伤痕累累,然后将他们夫妻俩扔下船,只给他们一艘救生艇自生自灭。这番说辞
让村民们相信并收容了他们。
欺骗善良的村民虽然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迫于现在的情势,她也只有相信老天爷应
懊能谅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村民真相。
‘嗯,好香。’勾烨擦干手走进小屋,‘你的手艺似乎越来越好了。’
‘今天张家大婶特地教我怎么煮这道汤,应该感谢她。’晓中递一件干净的白衫给
他。‘穿上吧,着凉可不好。’他那太过养眼的模样对她的心脏也不好。
不知道晓中自已是否能想像,现在她这样关心递来衬衫、为他准备晚餐并且微微晕
办的双颊,真是一幅标准新婚小妻子的模样。
‘什么事这么高兴,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晓中将盛好的饭放在他面前。
贝烨回她神秘的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越来越适合做贤妻良母了,烧得一
桌好菜。’
‘这样就算是好菜?你可真不挑剔。’嘴巴上虽这么说,但是晓中却很高兴今天这
一餐,得到他的赞美。
‘我是标准好老公嘛!’
‘很遗憾,我不打算做个标准老婆。’晓中逞强地答道。
‘不要紧的,就算是坏老婆,我这个标准老公也会忍耐。’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这样乱开玩笑对她来说是种甜蜜的痛苦。她无法忍受自已不去
希望……这样子的日子永远都别结束。可是现实而又理智的天性告訢她,那是绝不可能
发生的。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是一层薄薄的迷雾,飘散在短暂的黑夜里,一旦清晨黎明
来临时,雾就会被阳光驱散无踪。雾毕竟只是伪装,经不起现实考验的。
‘好了,不要再开玩笑了。’她心情沉重地放下碗筷。‘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
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儿,前往香港了呢?’
‘唔,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晓中猛然抬起头,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安排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要一脸那么惊讶的表情。居然这么小看我的办事能力吗?我已经拜托村长伯,
每月十五要到内陆去拍卖渔货时,顺便送我们回去。’等我们抵达福州,就可以在那儿
找到火车,转搭到香港去了。’
是吗?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有她还在这儿胡思乱想。‘十五,那不就快到了?
我也该准备准备。’
‘还有,村长告诉我最近几天可能会下大雨,最好不要出门。因为这座岛的海岸线
败短,一下起大雨,不小心就会被大浪卷进海里,所以……千万要小心些。’
‘我知道了。我不是小阿子,我会小心的。’她收拾起碗筷。‘你先去洗澡吧,我
来整理桌子。’
当勾烨待在浴室里洗去一天辛苦工作的尘埃时,还是不懂为什么晓中突然之间脸色
转变那么快,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亮光的房间似的,前一刻还有说有笑,但是转眼间却变
得那么消沉。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嗯……他提起水盆来泼水,‘哇!冷死人了啦!’他竟
然不小心泼了自己一身冷水,‘哈啾!’真是的,一想到晓中的事就会让他失常,实在
太大意了。
等一会儿出去后,还是问问她究竟为啥事不开心好了。
‘晓中?晓中?’
屋子里不见她的人影。奇怪,她脚受伤虽然已经大半痊愈,但是行动仍不是很方便
,不可能会到处乱跑才对。仔细想想她也不可能到左邻右舍去打交道,基本上那小泵娘
蚌性还真是害羞,比常人要花上二倍的时间,适应与其他人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和勾烨
萍水相逢也能结交好友的个性,倒是有十万八千里的不同。跑哪儿去了呢?他遍寻屋内
找不到,只能往外找了。
真没用。晓中气愤地骂着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为什么不能笑脸
接受这个事实呢?难道,她真的开始幻想和勾烨白头偕老?
天啊,这一点都不像她段晓中。她从不婆婆妈妈的个性、那股对待生命的热忱、坦
白面对自我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现在这样躲在海边为一点小事就掉眼泪,真是太丢脸
了。
她捉起一颗小石头将它投进海里,边喃喃自语道:‘别傻了,快忘掉你的傻念头,
晓中!’
绝不能让他知道她爱上了他,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她不过是他执行任务的对象,
快点把眼泪擦干,如果让他看见她掉眼泪,那她还不──‘晓中?你坐在这边做什么?
风这么大,小心被浪卷进去。’勾烨将她转过身;讶然地说:‘你……你怎么掉眼泪了?’
天啊!天啊!他走在沙地上毫无足音,所以她根本没发现他就在身后。那么他……
全……全看到了!‘不要管我!’她挥开他的手,奋力跑开。
不要管她?都让他看见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庞,要他不管?他怎么能忘掉那宛如珍珠
般晶莹的泪,滑下她无瑕的容颜的模样?他要是不搞清楚她为何而哭,那他就不叫勾烨
了!
必过神后,他全速追上前。
‘晓中,等一下,你别跑哇,’
‘不要过来,不要管我。’她跑进那片隐蔽的丛林,知道树木将会掩盖她的身影,
让他追踪不易。他为什么要追过来,难道看见她哭还不够丢脸,他非得坚持羞辱她到最
绑一秒吗?
‘你摆月兑不开我的,晓中。马上停下来,否则等我追到你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该死,她跑起来不比任何男孩子逊色,敏捷有如一只小鹿。他生气了,气她以刚刚痊
愈的身体做这么激烈的运动,没有道理她需要逃离他的,她明知道自已不会伤害她半根
爱毛。
晓中擦干脸,闪进一排树林后面,她知道自已不能停下来,只要她停下来就会给予
贝烨可乘之机追上来。哪怕是她心跳快得让自己无法呼吸,她也绝不停下。通过前面那
片金黄色的稻田,有许多自然成型的洞穴,随便躲在其中一个,就能躲过勾烨的追踪。
雨下得那么突然,像老天爷不小心泼了盆水下来,一滴、两滴迅速扩大成为淅沥沥
澕啦啦的大雨,不到几分钟,她已经成为落汤鸡,而雨势也减缓了她的速度。想要在无
法睁开双眼的大雨里,寻找出正确的方向比她所想的要难多了。
‘晓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半转过她的身子。
‘不,不要,放开我!’她惊惶地看见他和她一样湿透了,雨水滑下他的前额、双
颊,无所不在……但是他依然美得让她不能直视,每看一回都是心痛。为什么她这么倒
楣,会爱上一个比她还要漂亮的男人,会爱上这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男人。爱情总
是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吗?这是她的初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在
被他搅乱的生活里。
挡住她两、三拳反攻,连原本心平气和的勾烨,也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心烦意
乱起来,他真的搞不懂她怎么会突然间将他当成洪水猛兽般,毫无道理的讨厌起来。‘
看着我,你看着我!是我,勾烨!’
撇过头,她拚命避开他的大手,直到他使劲的掐住她下巴,不允许她再逃避。‘我
做什么事惹你不高兴吗?晓中。如果是这样,你就直接的告诉我,不要让我追着你到处
跑了。我还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你说一声,我会避开你的。’
‘你……每个地方……都让我讨厌。’这是她说过最大的谎话了。
想不到晓中竟会这样说。‘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生气地辨道:‘把原因告诉
我,你为什么会在海边哭泣,是我做错什么了?’
‘放开我,我最讨厌,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是吗?那么连“这个”你也讨厌吗?’他说完话,猛然地低下头,狂野地掳获她
的唇,紧紧地拥她入怀,紧得无法分出你我,两人之间毫无空隙。
这是他们俩都同意不能再有亲密举动以来,首次打破这层内心屏障,累积已久的强
烈情感瞬间爆发了出来,以时速百里的速度将两人席卷进入这场暴风雨中。她短暂直觉
的抗拒无法违抗这巨大的力量,她被他牢牢地攀附着,他的口唇强取袄夺她的,就像他
坚硬的臂弯无言诉说着地绝不放手、绝不让她离开的意志是一样的。她属于这里、属于
这个男人。
啪!
贝烨以为她软化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趁他放松时,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模着脸颊
,‘你……’
‘这一吻是做什么的?这里又没人需要你做戏。反正迟早都会分开的人,你不过是
利用我填补一点无趣的空闲,是不是!你可知道──’可知道他多吻她一回,她的心就
要多伤一次。没有爱;就算他吻得再热情,对他而言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风过云迁罢
了。但是却会让她无法自拔于爱情深渊里。
她生气的模样也激怒了他,勾烨皱着眉,再度低下头。
这次她已经有所准备,她猛然扭头避开他的唇、逃离他的吻。但是他如影随形毫不
放弃地追随着她,‘唔!’最后,他战胜她的徒劳无功,可是却没有屈服她的意志,晓
中不驯地咬了他的下唇,鲜血冒出来,透过他的舌传进了她的口中。他为什么不放开她
,她以为她弄伤他以后,他就会放弃了!
可是勾烨却不死心地,温柔而又缠绵地细细吻她,直到她气息虚软地温驯接受他为
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吻你。’他模模她的唇,可怜,这么细致的唇已经被他
弄得又红又肿,肯定是瘀血了。‘不过,绝不是像你说的……利用你。’接着勾烨笑开
了,‘小傻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躲在海边不肯见我了。你是为了我们即将分开
靶到难过是吗?’
‘不是。’她回答迅速得让人起疑。
他捧起她的脸颊,雨水打在他们俩的身上,但是他们谁也不在乎。‘我们该怎么办
,晓中。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会伤了你。’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炽焰在狂啸着,
那强劲的程度让他担心。‘这世界上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你,可是我也无法放你
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让我走。’她不懂他何谓伤害,但是她恐惧他目光流露出来的企图,他会
将她吞没的,用那股强大难以理解的吸引力将她全部吸进他的灵魂深处,终了时失去自
我,沉沦在他邪恶的魅力底下,连同已经丧失的爱情,全部都交给了他。
‘不。’勾烨突然一把抱起她,‘我们无法回头了。’
晓中心跳加速。他说‘无法回头’是什么意思?他打算做什么?他要将她抱到哪儿
去?在这阵狂风暴雨里,他们的命运是否也会跟着丧失了控制的天气般,被卷入漫天风
雨里?
贝烨抱着她回到了小屋里。一路上,奇异的气氛让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晓中深怕一
开口将会失去现在这看似宁静的刹那,而勾烨那俊美脸庞映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
严肃。她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唯有在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件若不是迫于情势他绝不愿意去
做的事时,他就会流露出这一面。
她害怕开口,害怕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因为打从她的心底,她很清楚也许他们所
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放下她,晓中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他温柔地对她一笑,好像刚刚在暴风雨里发
生的事全是出自于她的想像,他们没有那段对话,也没有那激情又痛苦,自我挣扎的一
吻。
‘瞧瞧你,全湿透了。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妙,我去烧水,你快些进去洗澡。’见她
依然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干脆走过去将她转身朝浴室推了一把,‘快点,别在那边发呆
了。’
她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她睁着些微惊惶与安心下来的大眼,回头再看他
一次,这一回他还她的笑容就像雨后乍现的阳光,既是保证也是安抚,以无声告诉她─
─安心吧,一切都没有问题。
晓中想要相信他。她点点头,走进浴室里。
老式的烧柴式大澡盆,里面正装满了温水,必须等到勾烨将锅炉的柴薪烧到一定程
度,这儿的水才会热得足以泡着驱风枯寒的热水澡。
晓中先月兑下了身上湿答答的衣服,不仅是衣服湿了,湿透了的头发也不断的滴水下
来。刚刚身在暴风雨中,却毫不觉得畏寒,现在一旦人松懈下来,她反倒是冷得直发抖
,屈服于恶劣的气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