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吗?
噗噜噜地吐出一大口水,外加一把误入她小嘴的青苔,趴伏在岸边,与“出水芙蓉”一点儿边都构不上,反而更接近“落水狗”的凄惨模样。无月发誓,自己下回绝不再做这种冒险的蠢事。
当她咚地摔进水中时,她以为一颗心就要从嘴里活生生地蹦出了。
懊可怕、太可怕了!脑子清楚的人绝不会就这样跳下那么高的悬崖……无月仰头再次确认他们跳下来的高度,除了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以外,她还想找一个人算帐!
“喂!你跑哪里去了?岑……”叫他公子未免太给他面子。“岑、瀚、海!”
无人响应。仔细一瞧,这岸边除了她,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他为了帮助她上岸,力气用尽,牺牲自己而……淹没在水中了吗?无月吓得脸色灰白,她匍匐地爬到水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岑、翰、海——回答我……我拜托你,老天爷!”
四周一片寂静。
“我的天啊……”
霎时,脑中堆满种种绝望念头,滚烫的泪珠迸出眼眶,她掩着脸,不住地摇头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你……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向你赔罪才是?岑公子……
正当无月以为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为碎片之际,哗啦……破水而出的男子在溪水中心朝她挥动着手说:“哟,妳在叫我吗?”
他在月光下、邻邻水波中,笑得灿烂;她在岸边上,沙沙树影底,哭得凄惨。
四目隔着半条溪水相交,一边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怒红,一边的脸色则由高兴转为惶恐。无月暴跳起身,瀚海狼狈地在水中后退。
“岑瀚海!你、你躲在水中装什么死啊!”
“这……冤……冤枉啊!矮姑娘,小生不过是觉得这冰凉的溪水宜人至极,舍不得离开而已,完全没有意思要让妳以为我溺水,害妳哭个半死的企图。再说,比起姑娘家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还比较喜欢姑娘家的酒窝笑笑呢!”
“哼!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的说词吗?”一抹去眼角的泪水,无月满月复怒气无处发,直跳脚说:“还我、还我!把我刚刚替你哭的眼泪全还给我!”
苦恼地搔搔头,他歉笑着。“我可没辙了,在下可没听过归还眼泪的法子,这么着……妳打我两拳,消消气吧?”
“隔这么远,你叫我打啥呀?”
“是、是,我这就上来让您打。”振起一双有劲的臂膀,泅划着,三两下,他回到岸边,浑身湿答答的程度和她有得拚,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屈就她的身高说:
“来,请打吧!”
无月的手是抬了起来,但在碰触到他的脸颊前,她却是撩起男子湿得一塌糊涂的黑发说:“还是快去把头发弄干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哪经得起泡冷水又吹风的?傻子才会待在水中那么久!”
讶异她和口吻截然不同的温柔举止,瀚海扣住她同样冰冷的小手说:“妳不生我的气了?”
“气啊!”一个白眼送给他,把手抽了回来,悻悻然的无月扁着嘴说。“气归气,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受风寒,所以本姑娘不与你计较就是。”
“那可真是……哈啾……谢啦!”
“看吧,才说呢,果然会觉得冷了吧?”无月把他推到岸边的树下说。“你快把身上的湿衣月兑下,裹上毛毯,我去找些柴薪来烧。”
转身,她急忙张罗去了。
“妳等等,韩姑娘……”叫喊着,瀚海想追过去,偏偏她在陆地上灵活得有如狡免,三两下便不见身影。“竟然就这样走了?啧,还真是急性子。”
见她消失在林子里,瀚海的手提挂着属于她的包袱,还来不及告诉她,裹毛毯也没用,谁让这毛毯与包袱同遭水难啊!
“算了,反正总有办法可想的。”频频哆嗦着,决定先把身上的湿衣月兑下来,瀚海再次打了个大喷嚏。
带着干柴回到岸边的无月,发现男人再度上演失踪记,空荡荡的岸边留着她的包袱。这次无月学乖了,她懒得发怒,双手插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说:“岑瀚海,我不要再和你玩你藏我找的游戏了,快点出来。”
“我没躲啊!”声音从后方的巨石阴暗处传来。
“那你干么不出来?”
“我怕我出来,妳会更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无月一翻白眼,两手掌心向上摊。“这实在很荒谬!!麻烦你出来,行吗?”
“这……好吧……应韩姑娘所请,小生这就出来喽!”
阴暗处现身的鬼祟影子,一站到月光下,赤果而毫无遮掩的,他光身暴露在无面前时,她登时尖叫。“你、你为什么一丝不挂啊?”
适时地打个喷嚏,揉着微红的鼻子,瀚海微笑说:“妳说错了,韩姑娘,我挂了片树叶在身上,怎会是一‘丝’不挂呢?”
是、是这么说没错,但……那该死的树叶根本就远不住他的“全部”好吗?她在村子里时见多了光着到处乱跑的小表,也不是没看过打着赤膊的庄稼汉,照理说,她没啥好大惊小敝的才是。可是,那和眼前的“果男”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你、你干么不裹毯子?”害她看上、看下就是不敢再去看他。
“姑娘,讲讲理,那条湿透的毯子裹了也没用吧?”
“那、那你躲回岩石后头去……等、等我把火生起来后,你再……再出来。”
结结巴巴的舌头差点和牙齿打架,无月努力想甩去“那一眼”的震撼,可惜自己那一眼看得太仔细,他的体格由上到下都翔实地烙印在脑海中。
撇开“羞愧”两字,平心论述的话,无月不得不承认岑瀚海结实的身材、剽悍的筋肉与平坦、无赘肉的腿、月复,远远超出她对于男子体格之美的认知。她以前从——没想过,男人的身体曲线也能套用“美”这种字眼。
“妳还真难伺候呢!”叹息着,他也学她插腰说。“这么吧!我有更好的主意,妳回岩石后头去把身上的湿衣月兑下,轮我为妳烧柴。反正我被看到也不会少块肉,可是妳就不同了。”
“我、我没关系,就算穿著……”
“去月兑下!”他没二话好商量地说。“要不然就由小生替您服务,帮您月兑了。”
唔地扁起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付诸行动,无月还是想尽量避免再与他有过多接触的机会,乖乖地躲到岩石后方。
“把月兑下的衣服扔到这边来,我帮妳晒在树枝上。”算准她或许会假装月兑衣,他故意嚷着。
无月怀疑他背上该不会也生了双眼睛吧!不情不愿的,她把衣袍一件件拋出去,也学他摘了几片树叶,暂时蔽身。
“这些真是全部了吗?妳没暗藏一件起来?”
她干么要在大半夜,和一名男子争论自己身上穿多少衣服啊?好,没错,她是留了件亵衣在手上,因为她再丢脸也不会在没成亲前,就让男人家看光她全部的“底细”。
“你好啰唆,去烧你的柴啦!
旁人听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对恩爱夫妻般的吵嘴,一点儿也不像是才相逢三天的男女该有的对话。
不久之后,在岸边生起的火堆,总算驱离部分寒意。岑瀚海极有君子之风地背着火堆,坐在朝向水的那一方,好让无月能不尴尬地离开岩石,一起烤烤火。这个时候,没有蛙鸣、鸟啼,万籁俱寂,暖暖的火烘得人软酥,而带点寒意的风又将它中和得恰到好处。
想想这两年来,她久未有过如此平静的心情了。
“明天,应该就能走出这座山林了吧。”他率先开口。
无月望着他的背影。“你……是打哪儿来的?”
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明知不该问的,问了又能如何呢?可她却还是不禁——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点滴。
“我?”他笑笑。“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碰了根软钉子,她不以为意。他不想说,又何苦强人所难。“石城,一个小地方,你大概没听过吧!”
“石城啊?听过,有段距离呢!我记得那是座全城以石头搭造的城镇,是不是?”
“你知道?”天下成千上百的小城镇,没听过石城的人多不可数,想不到他竟如此博学多闻。
“浪迹天涯时曾经路过而已。”
喔地应一声,无月跟着说:“但我现在已经不住在石城了,我这两年都待在金华城。我想你该听过,华城的金都府弥天大人的名号。他重金礼聘许多技艺高超的人到城内,封他们为斩妖客,专门对付妖姬手下的鬼卒。我便是慕名到那儿去,自愿加入他们行列的人。”
自己的告白,是否让岑瀚海吃了一惊?无奈此刻她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
其实,有个念头盘据了她脑中三天,总觉得“可能性不小”,现在是唯一能尝试的机会,要不然等天色一亮,她也没机会开口了。
背对她的男子,捡起脚边的小石块投向溪水,弹起几个小水漂儿。“……做斩妖客听说很辛苦,妳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自找苦吃呢?”
“有那么奇怪吗?这世上很多人都有这志愿啊!我的理由和其它人并无多大不同,他们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因此和鬼卒势不两立。如果再放任那些鬼卒们恣意横行,这天下就没救了。为了自己,也为了众生,我想热血的年轻人都会挺身而出的!”
一顿,她导入主题,试探地开口说:“吶,你的身手好,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岑公子,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金华城,共谋大业?”
“……”
无月不甘心就这样退却,她再劝道:“你不也是痛恨幻妖之毒危害天下,才会跑来那营地想要消灭扮树枝的吗?既然有这份心,你就是我们的同路人、是伙伴,与我们一起奋斗嘛!都府大人虽然乍看之下很靠不住,但他却是个能指挥所有人与妖姬对抗,三番两次打退那些来袭的鬼卒而值得信赖的人。”
他还是没有应声。
看样子是没希望了。无月在心中一叹,说:“好吧,我不勉强你,人各有志,你喜欢单枪匹马胜过成群结队,我能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看看,拥有伙伴也是件不错的事。”
瀚海也晓得自己把气氛弄僵了。
可是要他说什么好呢?直接告诉她说:很抱歉,小生不巧已经投靠……所以无法助妳一臂之力?还是说:妳高估小生的正义感了,在下并非妳所想象的那种“好人”,实际上,我是妳最痛恨的……
不管说哪一种,都只会让情况更糟罢了。
他明白她一片真心,因此更无法等闲看待,打混模鱼地搪塞她一些不着边际的借口。他不希望在这场美好邂逅的最后,留下污点。最初到最后,在她记忆中的岑瀚海是位见义勇为、出手相救的义士;在他脑海中的韩无月是富有热血心肠、性子古朴率真,娇俏的可人儿。
就让美好的,保持它原本的美好吧!
色渐泛白时,他们各自更换上已晾干的衣物,而无月也最后一次替他的手臂扎好新布条,殷殷交代道:“千万别轻忽这火伤,下山后马上去找位大夫看一看。
虽然现在退烧了,可谁知道会不会再复发呢?”
“我会的,妳别担心了。”
仰起小脸,她欲言又止地凝视着他的黑瞳,最后还是释然一笑。“谢谢你,岑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
“妳……”想叫她忘了吧,瀚海又有些不舍。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段患难与共的光阴中,他已经被她的率真、她的善良与她的热血心肠给蛊惑。
是她,唤起自己早已遗忘的,所谓“平淡就是福”的快乐。那曾经是——他以为自己早已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不可以再妄想了!像他这样糟糕的男人,配不上她这样可人的小女子。
“……要好好地保重喔!”
站在彼此都只需伸出手,便可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可是沉着在他们这短暂距离间的,是一道看不见、模不着,却又无比坚固的高墙。
“那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无月坚强地保持微笑,不让颤抖的声音浮上表面。“再见。”
他颔首,黑瞳诉说着千言万语的依依,嘴巴却紧抿。
那冷漠的态度让无月困窘地转开眼,她强忍着泪,率先背过身去,一步步地远离……
我在期待什么呢?我们之间的缘分本就到此为止,他救了我,我也报恩地照顾过他,一切都结束了。
左脚、右脚,只要持续地走下去,她就会一路走出他的视线、他的生命,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重逢的一日吧?
这念头让无月停下了脚。
他是不是走了?只要再看一眼,如果他的背影已经消失,那就……
无月的心被分成了两半,矛盾地挣扎在“回头”与“不回头”之间。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回头看到他已经离开,或者是冀望着他还站在原处。倘使他还在,她又想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都不知道……但,她就是想看看,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无月深吸一口气,打破挣扎,旋腿向后。
“啊!”
他,还在。
他,仍在注视着她。
他深刻的五官勾勒出似笑非笑,极度困惑,也有点儿伤脑筋的表情。
为什么他还站在那儿?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吗?这三天过得太快速、太短暂,发生太多让人头昏眼花的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失常?而他也和她一样,失去足可判断对错的智慧了吗?
谁能告诉她,现在这份心悸到痛的理由是什么?
就在无月视线逐渐氤氲模糊的同时,男人一步步地跨出,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来到她面前,低语着。“我好象忘记一件事……”
哽咽着,无月睁大的眼装满他的影。“再见,你没跟我说再见。”
焙慢地摇着头,瀚海低下头。“不,我是故意不跟妳说再见的,因为我们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那……”他为什么不快点走开,还等她回头!
瀚海扣住她的下颚,抬高她的小脸,喃喃地说:“我忘了,要把妳的吻还给妳。”
“——”
剩下的话语全没入他的口中。原来他的舌、他的唇是这样坚硬又柔软、灼热又潮湿,他的气息夺走了她的,而她的呼吸也被他所包围,彷佛全身都要融化在他的怀中。
不可思议,却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搀扶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她与他的身体烫贴在一块儿,他们是那样的契合,彷佛她是为了被拥抱于他怀中而诞生的,每一寸凹凸玲珑的曲线,密密地缝扣着他刚硬、挺拔的躯干。
当他缓慢地结束这一吻,移开唇时,她捩着长睫仰望着他。
濡湿的唇,冶艳地微启;湿润的瞳,媚丽地瞠张;红通的脸蛋,困惑无比地揪起眉心。
懊难。瀚海心想:要放开她、要让她走,好难好难。他给她机会逃走,她却呼应了他内心的呼唤,真的停下脚步又回头。他给她机会,打自己一巴掌,怒骂他是登徒子,火怒地离去,她却这样呆愣愣地望着他。
懊傻。瀚海开口说:“现在这样,我就真的没欠妳半分了。”
无月还沉浸在那晕陶陶的滋味中时,便被浇了盆冷水。“什么意思?”
瀚海自忖要强夺她不是件困难的事。
可是强夺她之后呢?自己能给她什么?幸福、快乐、美满的人生?呵,连自己都无法获得的东西,他怎么给得起?给不起的东西,便不该去妄想,去贪图分外的好运。他是个恶人,却不是个笨到能无视一切的蠢人。
一刀两断,对彼此都是件好事吧?
舌忝着唇,扬起手,瀚海佯装轻佻的口吻说:“妳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真是的,想要我亲亲就直说啊,何必趁我睡着时那么做呢?偷袭病重无力的男子,有啥乐趣呢?就当是谢谢妳的看护上妳品尝何谓如痴如醉的滋味吧!我的吻很棒吧!”
逐渐地、清晰地,她脸上的红潮像退去的潮汐,被苍白所取代,她的错愕看在他眼中教人不心痛也难。
“我想不会再有下次,所以妳就好好地珍惜吧,那我走啦!”
抢在她的泪水掉下来之前,瀚海急忙转开脸,掉头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反方向离去。
这么做是对的。
瀚海碰触着自己的唇,这个吻好奢侈,恐怕是他这辈子所曾有过最珍贵的大礼,也是他将保存最久的回忆。
想必她是被老天爷给惩罚了。
必金华城的沿途,无月有许多时间可以思考。赶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入睡前的时候,她都反复地想着那三天的种种。想着关于岑瀚海这个人、隔层纱的真面目、时而显得怪矣邙不协调的举止……她想不通他最后的亲吻是想侮辱她或是诬蔑他自己?!
最后,无月找到的结论是——错在她自己。
她不该对他动了心、用了情,她忘记曾经许诺阿莫的誓言,她只因男人的温柔与幽默便忘却自己该做的事、该复的仇,她把丑陋的渴望放在首位,把女人的软弱放在前面,才会想把两年多来伴随自己的孤独给忘了。
我该感谢岑瀚海,他既没乘人之危地占了我的便宜,还提醒了我,我所遗忘的重要“任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让我能再次走回我应有的道路。
要以这次的事为戒,引以为鉴!
我不可再重蹈覆辙,再被其它的男人所迷惑了。
阿莫,原谅我一时的迷失,我不会再犯了,我保证。
无月一进入金华城门,便遇见了熟人。
“哟,阿……妳、妳是阿月对吧?姓韩名无月的那个阿月?”女圭女圭脸的伙伴田齐,嘴巴张大到快月兑臼的程度说道。
“好久不见,田哥,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跟着反射性地点头,接着又猛烈摇头的田齐继续嚷着。“妳的返乡之旅发生什么事啦?为什么出门前是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现在却成了副不男不女的怪模样啊?”
嫣然一笑,模模自己变短的发,无月含蓄地说:“没什么,这是我给自己的一种激励。完成心愿杀死妖姬前,我都要保持这副模样。”
“……妳所谓的激励,还真够激烈的。寻常女子会舍得一犁掉自己那头长发吗?阿月,妳都不会舍不得呀?”
“不会。这样子挺凉快、挺好的。”
崩然一新的决心写在她的鹅蛋小脸上,也映在那双漆黑的大眼中。为了不忘记自己曾犯下的错,她在路上已经将自己的长发以小刀剪下,并舍弃所有缤纷的衣裳,只留下缟素的白袍与黑裤,宛如眉清目秀的少年。
专心盯着她的脸,细细审视片刻,田齐还是有点儿担心,总觉得无月表面上的开怀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日子也过得真快,无月来到金华城都两年了。
田齐还记得,当初她哭哭啼啼地跪在金弥天大人面前,恳求他务必要收留她在城内,训练她成为一名专门对付鬼卒的斩妖客……
“拜托您,金大人!我无论如何都想做一名斩妖客,求求您!”
向来抵挡不住女人泪水的金弥天,困扰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况贤,问道:“呃,你的意见呢,阿贤?就让这位姑娘加入?”
“不行。”刀子口豆腐心出了名的美青年,拧着两道细眉,唇红齿白的嘴无情地说:“我们需要的是可以立刻上场作战的人,再不然有点功夫底子的人也行。像妳这样一点儿经验、基础也没有,有的只是满月复怨恨的人,是最不可取的一种。妳上了战场也只是白白送死,自己死了事小,拖累到同伴问题才大。所以妳回去吧,把消灭鬼卒与妖姬的事交给我们这些人就行了。”
无月咬着牙,低下头。
“阿贤是个口直的人,妳别误会,他也是替妳的安危着想才会这么说,并不是真的嫌弃妳什么。”金弥天出面缓和。
“好听或不好听,事实都只有一个——妳不适合做斩妖客,回去吧!”
那时候,无月一磕头说:“谢谢都府大人与这位兄台为小女子担心,可是小女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为求送死才来的。我不否认自己满月复怨恨,可是怨恨有什么不对?我恨那杀了我婚约者的鬼卒,更痛恨那制造出毒物幻妖的妖姬,我恨得想将他们的血肉一片片咬下。”
顿口气,无月磕第二个头说:“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的决心并非莽撞的决定,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论,我不会放弃成为斩妖客的。在你们应允收留我之前,我都不会离开都府大人府邸大门前,我会一直跪在那儿的。”
起初众人都以为她只是“说说”,毕竟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哪受得住风吹、日晒、雨淋呢?有些人甚至好奇地赌着她能熬多久?从半个时辰到一逃诩有,但没有人预料到她竟撑过了一天一夜。
“喂,别傻了,起来吧!就算这么做,况贤也是不可能答应的。他不答应,都府大人便不敢点头,没用的。”开始有人到她面前劝说。
“天这么热,真是可怜。起来喝点水吧?J开始有人想以食物、饮水诱惑她放弃。
“喂,丫头啊,妳怎么这么傻呢?斩妖客是天底下最难捧的饭碗,不但值勤时间长,睡觉也得和一群臭气冲天的家伙们挤大房占有吃饭抢不快的人就只有配咸鱼干的下场。辛酸道不尽,好处没一样,妳一定受不了的。”最后的怀柔、动之以悲情也没办法让无月放弃并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跟着过去,无月在第四天的一早被人发现她晕过去了。发现者急忙将她抱进金弥天的屋子里,找大夫诊病,她却在大夫把脉前,坚持道:“不收我为斩妖客,我便不需要大夫医治,请不要管我。”
她的固执,逼得况贤不得不投降,于是和她约法三章,要她一不可哭哭啼啼、二要爱惜自己,三是绝对服从命令,不等允许不可擅自登上战场。等她同意遵守之后,才接纳了她。
这两年下来,没有人能说无月不努力。
田齐感叹地想着:短短的两年间上丫头不仅功夫大有进展,人也成视卩了,否则以过去她那轻易就泄了底的表情,自己一定能揣测到她剪发的理由,而不像现在他知道自己再追问也没用,她脸上写着绝不透露的决心。
“田哥,我看到许多人在忙进忙出的,大家在忙什么啊?”
田齐回转过心思,答道:“两个月妳不在,发生大事了。我们被妖姬派来的军队围城近半个月,损失了许多弟兄,最后好不容易辛苦地将来袭的敌军击溃。阿贤经过这一役,决定我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他说服金大人,打算进京城与妖姬对决,直击核心呢!”
无月眨眨眼,强迫自己把泪水忍住。等了多年,终于要和妖姬正面对抗了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绝不要错过!
贤哥人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不必说,田齐也知道她想找况贤谈什么,于是指着都府大人府邸的方向说:“八成又陪金大人在下棋吧?”
道声谢,无月急忙动身,把田齐拋在脑后。
“祝妳好运。”
要想说服况贤,没点儿运气还真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