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星期,黑歆就像消失了一样,都没再出现在刘铮面前。为此,她一方面感到松了口气,一方面却又感到些许失落。
到了她生日这一天,她整日都窝在房间里,抱着少祈的日记。
她还是只能看第一页,那一页她看了六年,整整六年,看得都会背了,却一直没有勇气再翻页看下去。因为那短短的一页就写满了她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在少祈的日记里占了很大的篇幅,所以她想看,却也怕看。
轻抚着泛黄的日记本,她再三看着封面,然后珍惜地收进抽屉里上锁。
有人说,人的伤痛期是十年。现在少祈已经走了六年,或许再过四年她就能够释怀,也有足够的勇气看完少祈的日记,然后从他的日记中,找回当年的自己。
把小巧的钥匙以项链穿起挂在脖子上,金属制的钥匙冰凉地贴在她胸口,就像少祈永远在她心里,在她身边一样。
叩叩──
门板被人轻敲两下,但她仍不为所动。每年的今天,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静静地过。
“刘铮,我知道-在房间里,不要以为不出声就没事了,快点开门吧!”黑歆的语气轻快,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不过一个星期没听见他的声音,没看见他的人,现在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她竟然觉得怀念。
不行,不能这样!她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能被他影响。
“我在忙。”她冷冷地回答,拒绝开门。
“别这样嘛!我很久没跟-见面了,让我看看。”黑歆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如以往的死皮赖脸。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忙着打包和处理房子退租的事情,并把车子也卖了,还为了今天做了一些调查,而他的机票也已经订好,就是今晚九点的班机。
在离开台湾之前,有件事情他一定得做,虽然他不知道那件事情做了之后效果如何,她甚至有可能会恨他一辈子,可就算是恨他,他也要她面对现实。
“有什么好看的?你走开,我今天有事,哪里都不想去!”她不愿意开门,坐在床沿把脸埋进膝盖里。
“我们很久没一起出门了。”他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夫,就是要她答应,不断地敲着门,“不要闷在家里了,快点出来,出去走一走!”
她被敲门声搞得火大,于是气急败坏地拉开房门,愤怒地朝他吼,“我讨厌跟你出去!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明知道她这么说是故意的,但他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我只是好心想带-去兜兜风而已。就这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勉强-跟我出去,这样总行了吧?”他讨价还价,不畏她的残忍话语,径自笑道:“我今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希望-能陪我一起去,拜托,求求-了,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发誓以后绝不勉强。”恐怕这次,真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出去了吧。
刘铮闻言有些心动,她想,答应他这一次,以后就要他别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是个好主意,这样她就不会对不起少祈了!
“好,最后一次,然后我要你永远都不要来烦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没问题,我答应。”黑歆轻快地道:“除非-找我,否则我绝不会出现在-面前让-烦心。”他慎重地承诺。
“最好你说到做到。”睨了他一眼,她迅速地关上房门,换了轻便的衣服,拿着包包跟着他出门。
奇怪的是他没有自己开车,反而是叫计程车在家门口等,车上还放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花。她很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可却又碍于面子不愿先低头,于是她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车窗外,一路上都不跟他说话。
她不知道黑歆已经包下这辆计程车,后车厢里摆着他的行李,当事情都办完之后,他就会直接到机场必美国去。
“司机大哥,麻烦你。”他朝司机点了点头,他们早就事先套好,不在刘铮面前提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黑歆要带她去哪里,也不想问他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她不想说话,更不想面对他,怕自己一看见他的脸就会崩溃。
今天是少祈的忌日,她只愿想着少祈一个人,不想让任何人来瓜分她的心,就连他也一样,因为她怕他继续陪在她身旁,自己会忍不住想依靠他,然后忍不住接受他。
车子飞快地行驶着,他们驶离了闹区,映入眼帘的景象也越来越荒凉,似乎是开到了山上。
开了快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在山里一处管理得很好的墓园入口停下。
“我们到了。”黑歆率先下车,先向司机道谢,并请他稍等片刻,再与他互留行动电话以便联络,然后拿着放在前座的香水百合,绕到另一侧替刘铮开门。
他把花交到她手中,“这是我为-准备的。”
她微微一愣,傻傻地接过花束,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被他搂住肩膀往墓园走去。
“你带我来这里见谁?你有亲人在这里吗?”他带她来这里,是要陪他祭拜亲人吗?
“不是亲人,不过他很重要,非常重要,重要到我必须带-来见他。”他不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告诉她事实。
这一个星期他想办法找到黄少祈的母亲以及弟弟,跟他们询问黄少祈的安息之地,而黄少祈的母亲原本对他很排斥,觉得他是来闹的,但听见他是为了刘铮而来的之后,竟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少祈一定会感谢你这么做的,谢谢你,谢谢你。”
逼母向他道谢,慎重地交代他要好好地照顾刘铮后,便告诉他,黄少祈就在此地长眠。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先前他来找黄少祈的墓地时,就在他墓前站了很久很久,看着墓碑上的相片向黄少祈承诺,在她生日那天,一定会带她来见他。
没走多远,他们便走到了黄少祈的墓地,黑歆在到达之前,都紧紧搂着刘铮的肩膀,怕她逃走,直到来到墓前才松手。
“Heyman,我带小铮来看你了。”他俏皮地道。
刘铮一点准备都没有,没想到他竟会带她来黄少祈的墓园,她震惊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及相片,双脚像被钉住似地无法动弹。
为什么黑歆会带她来这里?为什么他会知道少祈?
“上回来见你没有把话说完,趁这次机会,我就慎重地承诺,我爱刘铮,很爱很爱她,你来不及给她的我会给,我会照顾她、爱她,我不介意她心里还有你,我爱她的任性、残忍,爱她的一切,爱她对你的深情……就算她这么爱你,我也深爱这样的她。”
耳边听着他对少祈的认真承诺,她不禁眼眶一红,下意识地紧紧抱着怀里的花束,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少……少祈……”她困难地喊出这个令她心痛的名字,“少祈……”
他就长眠在这冰凉的地底之下,她再也触碰不到他温热的躯体,只能模到寒冷的墓碑而已,她还能再骗自己多久?
少祈不会回来了,就算她再怎么等,他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刘铮克制不住浓烈的哀伤,于是她双脚一软,跌坐在黄少祈的墓前。
她其实好后悔没有送他最后一程,好后悔她的盲目让少祈孤单地离开,她应该早点来看他,应该早点接受少祈已经不在的事实,少祈已经不在的事实!
“对不起……少祈……”决堤的泪水溢出眼眶,刘铮终于释放出心底多年的悲伤而痛哭失声。“对不起……一直都没来看你,少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忘了你,真的没有忘记你……而且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止不住的泪水不停地滑落面颊,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要宣泄所有的哀伤。
见她哭了,黑歆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没有阻止她,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让她尽情地哭个够。
他只是搂着她的肩将她扶起,并把她的头揽向自己的肩膀,任凭她的眼泪沾湿他的衬衫,提供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心甘情愿地温柔陪伴她。
刘铮哭了很久,哭到声音都哑了才渐渐止住泪水,她深吸一口气,走出黑歆的怀抱,将手里的百合花放在黄少祈的墓前,抹干眼泪后,小声地对他说话。
“不用再担心我,我OK了,少祈我真的可以了,虽然我还是会继续想你。”才刚擦掉眼泪,她的眼泪又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至少……我可以跟别人谈起你了。”轻抚着墓碑上的相片,她对着他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凑上前吻了吻相片,“我会再来看你,一定会,真的,我会说到做到。”
懊不容易止住眼泪,但她的眼睛却肿得像核桃似的,她转身面向黑歆,诚恳地道谢。
“谢谢你带我来,谢谢!”
摆歆笑着摇摇头,宠溺地模模她的发,虽然他没说话,但她却知道,他的意思是不需要对他说谢谢这两个字。
他没有催促她快点下山,反而是刘铮自己要求,他们这才离开墓园。
牵着她的手,他们一起走向等待的计程车,十指交握着,她并没有甩开,就连在车上也静静地任他握着,彼此都知道,在一起祭拜过黄少祈后,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可他们却不开口,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
等他们回到刘家时,夜幕已经低垂。站在刘家大门外,两人四目相交,明明有千言万语要与对方倾诉,却又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刘铮难以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摆歆叹了口气,模模她的头,先开了口,“能为-做这件事,看-能哭能笑,我也能放心回美国了。”
他的话让她的心一慌,“你要走了?”她不敢相信他就要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
少祈走了,连他也要离开她?
她这才明白,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永远,正因为没有永远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才更要珍惜现有的幸福,把握当下。
“今晚九点的飞机。”他微笑点头,“我在台湾待得太久,美国还有工作等着我回去,况且-也需要思考的时间想想未来,我不想给-太大的压力,我可以等,等到-的心空出一个接纳我的角落,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要有罪恶感,这是我心甘情愿为-做的。”
“黑歆……”他太温柔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呢?
“不论-的抉择是什么,我的大门一直会为-而开。”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写下地址和电话后,递给她,“-知道我在哪里,有需要尽避来找我。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这么快?这么快就要走?
她一脸无措,下意识地拉着他衣袖,却开不了口要他留下来。
她要用什么身分留下他?是她一直拒绝人家的啊!
“保重。”黑歆狠下心扯回袖子,不敢表现出他的离情依依。
可在他松手的那一-那,看见她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他顿时无法忍受地回头抱住她,捧起她的脸,不舍地吻了她。
“就算被-讨厌,我也认了。”与她额抵着额,他认命地叹息。“我真的该走了。”留恋不已地抚着她的小脸,最终他还是狠下心来,坐上等待已久的计程车。
他降下车窗,离开前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铮,生日快乐。”
目送他离去,刘铮仔细咀嚼他最后那句话的含意。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生日了,因为她没有办法释怀自己的生日也是少祈的祭日,那句生日快乐,其实意味着重新开始。
不是生日快乐,而是重生快乐。
“可恶的家伙……明明告诉你不要对我这么温柔的……”她又哭又笑得不能自己,转身走进家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少祈的日记,翻开了第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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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俊美如童话故事中王子的俊颜,正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失魂落魄的亲弟弟。
“你竟然失手了?!”黑慎忍无可忍地对黑歆咆哮,彻底破坏他斯文外貌给人的观感。“改编剧本权没到手,女人也没把到,你在台湾这半年到底在搞什么鬼?”一点也不符合投资报酬!
先是丢下美国的工作跑到台湾,一待就是半年,结果两手空空地回美国,明明出发前还满怀雄心壮志,誓在必得签下虔生的改编剧本权回洛杉矶,结果呢?
现在工作的事情没进展,倒是听说他爱上了人家的女儿,他这个做哥哥的其实不怎么在意他没签下合约就回来美国,他不爽的是,这个笨蛋老弟竟然连个女人都摆不平!
“这么喜欢她,你不会把她敲昏带回美国吗?”黑慎给弟弟的意见都很烂。
“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样变态又性格扭曲。”黑歆没好气地睨了老哥一眼。
“歆哥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知情的颜芷伶不赞同地皱眉指控,“温柔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有时候你应该要强势一点,像这样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蔽,拿出你的男子气概啊!”她还现场示范,把手放在黑慎的肩膀上,非常用力地摇他,只见黑慎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却也没有拒绝,任凭亲密爱人把他摇到头昏。
摆歆不禁为他们的搞笑举止笑出声来,“够了你们,别闹了。”
必到洛杉矶后,他便迅速投入工作中,因为有许多不错的剧本正等着处理,而电视台也办了一个新秀演员的竞赛节目,他是固定的评审之一,再加上三不五时被慎抓去帮忙,所以他一回美国就马不停蹄,也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地跟家人聊聊台湾的事。
碰巧今天他到TCB电视台找好友凯瑟,因为凯瑟要他帮忙制作科幻影集,从事动画特效的监制,而正好慎到这里来办公,小伶恰巧在TCB也有个通告,三个人就约了在办公室里碰面,坐下来聊一聊。
因为回洛杉矶后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乐在工作,对新的挑战总是兴致勃勃,明显的有事情困住他,所以慎和小伶才会想办法逗他吧。
“还是被你识破了。”放开男友,颜芷伶走到黑歆身后,撒娇地从他背后抱住他的颈子,姿态亲密。“歆哥哥,你就这样回美国,她没有留你吗?”她的语气就像个小女孩般地撒娇,而不是舞台上那热情性感的超级天后。
摆歆伸手拍拍她靠在肩上的小脸,带着宠溺的笑。
在台湾这半年来,他一直与小伶保持联络,从小他就疼她,就连上了大学离开洛杉矶,他也会定时和小伶以电话联系,所以他和刘铮的事情,小伶很清楚,他们这比亲兄妹还要亲的感情,就连慎也无法介入。
小伶要是敢这样抱着别的男人,慎一定会当场发火,可那人如果是他,就算慎发火也没用,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不会把慎放在眼底。
“她需要思考的空间。”黑歆为刘铮说话。
“哼。”她可不以为然,“没眼光,像你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哪里找啊?她一定会后悔的。”口气中有着明显的护短嫌疑。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喜欢她的。”虽然他很想知道刘铮现在好不好,可又怕自己的主动联络会造成她的困扰,但现在他都回美国一个多月了,她却没有给他任何消息,也没与他联络,这个结果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还是令他沮丧。
看着垂头丧气的弟弟,黑慎不禁皱眉道:“歆,你别逞强了,想见她就去台湾吧,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兄弟情深表露无遗。
摆歆笑着摇头,拒绝兄长的好意,“谢了。”
“你不会真的要痴痴地等下去吧?”从小伶口中得知歆的决定,说要等待那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他的女人。
“我已经有单身一辈子的打算了。”黑歆苦笑,“没有一个女人能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黄少祈在刘铮心目中的地位一样,是个不可动摇的存在。
“歆哥哥,你这么温吞,女孩子会跑掉的,有时候要拿出魄力来啊!”颜芷伶看不惯他恋爱的方式,忍不住说了他两句。
“小伶,”他失笑摇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像你们那种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和慎?轰轰烈烈?得了吧!”她没辙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哪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真正把恋爱谈得轰轰烈烈的人,是你自己吧!
“为了一个不接受你的女孩做了这么多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又失魂落魄的,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值得吗?”黑慎忍不住为他叫屈。
“施比受更有福,况且,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慎,你应该能了解才是。”黑歆却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虽然遗憾没有结果,但知道对方过得很好就够了。”
颜芷伶嘟着嘴咕哝,“哪有人这样谈恋爱的……”
“恋爱是用来谈的吗?”他觉得此话非常值得玩味,“我在台湾看了江国香织的书,觉得她说的很对,恋爱不是用来谈的,而是“坠入”。”他还记得当时看见这句话时受到的震撼。“只不过我坠入的这场恋爱,注定得辛苦的等待。”
可能他的等待不会有结果,但他不怨,因为这是他爱人的方式。
他忘了是从哪里听过这句话──若是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奇迹,怎么可能办到?
现在他只希望,那微乎其微的奇迹能降临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