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光辉映下的小脸,欲迎还羞。
“祝你生日快乐!”随着他越来越高亢的生日快乐歌声,低垂的小脸染上一层浅浅粉红,难掩喜形于色,一脸想逃但又舍不得离开的样子。
魏敬尧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原来认真地帮一个人过生日,看见她感动快乐的表情,会让那个自己感到开心。
没有上百枝玫瑰,没有华美的珠宝首饰,就一瓶她出生年份的红酒,一顿美味的晚餐,一个十寸的巧克力蛋糕,虽然简单普通,但真正用了心。
“巧卉,生日快乐。”中英法三种版本的生日快乐歌都唱了一遍,每唱一遍她的脸就红一分,随着他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招摇,注视的人越多,她也越害羞。
餐厅里其他客人纷纷响应,以往约会魏敬尧不爱被人盯着,因为那让他觉得被贴上标签,所以总大手笔地包下餐厅和女伴约会,但是现在,他觉得被贴上标签也不错。
“谢……谢谢……”华巧卉眼神朦胧,嘴角不自禁地上扬,心跳得很快,体温一瞬间升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感动得心防溃不成军。
他帮她庆生,就他们两个人,没有大肆庆祝邀一群人办Party狂欢,让其他人模糊了焦点,就两个人,他只看着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低头,就看见她从小吃到大的巧克力蛋糕,小时候魏夫人常常买给她吃,是她的最爱,去法国后只要回国,一定会去买一个小一点的来犒赏自己,但眼前的蛋糕是十寸,她想,他大概特别去订购带来餐厅,请店员在他们吃完晚餐后送上来的吧。
在晚餐时喝了半瓶红酒,双颊已酡红,以为今天就庆祝到此,想不到还有蛋糕,以及他亲自演唱的生日快乐歌,他甚至特地为她学法文版。
骄傲自负的魏敬尧如此用心讨好,他是从来不讨好任何人的,却为她做了这么多。
“你法文版唱错好几个单词,谁教你的?”华巧卉故意挑毛病,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不失速得这么快。
“网络上学的,我也很想学得标准一点,可问你的话就不是惊喜了。”魏敬尧轻笑,手横过桌面握住她的,笑道:“那不然你教我?我每年都唱给你听。”
对上他凝望自己时专一的眼神,心重重一沉,暗叹:完蛋了。
他在向她预约往后的每一年生日,用这么直截了当的方式向她讨承诺。
真糟糕,他真正想要讨好一个人,会让那个人万劫不复。
“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唱给你听……”完了、完了、完了,华巧卉,你在说什么?他生日是明年耶!这、这、这样对吗?
魏敬尧闻言不禁笑咧了嘴。“你记得我生日?”一副笨蛋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开心得不得了。“明年我生日,一定要唱给我听,一定要。”原来被人记起生日的感觉这么爽啊!不过如果她忘了呢?
唔,他大概会像以前交往过的女友那样,被忘了生日便大发脾气,觉得她不关心他……唉,正因为是在意的人,当然也希望对方同样在意自己。
“寿星要许愿,通常是三个愿望,不过你想多许个也没有问题,小天使会帮你达成。”
“哪来的小天使?”华巧卉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他认真的眼神就知道,他口中的小天使指的是他自己吧!
“我说有就有,快点许愿。”他是很认真的,希望她开口向他讨些什么,最好是戒指,他马上就带她去买!
看着眼前的蛋糕,上头插了一支问好的蜡烛,代表了年龄不详,她忍不住为他了解女人心而笑,抬眼睨他一眼。
这一眼,让她被他深邃专一的眼神锁定,他眼中映着她的身影,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从小就视为白马王子的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感觉像是中大奖一样,开心兴奋之余却忍不住想着,真的嘛?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日子过得太幸福、太快乐了,以至于忘了一开始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失忆。
如果有一天,他想起来了呢?
“在犹豫要许什么愿嘛?”魏敬尧见她犹豫,不禁笑道:“你可以许一百个、一千个,”只要他能做到的,都会帮她完成。“不过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愿望不会实现。”
豹巧卉回过神来,看着他带笑的温柔脸庞,不禁笑出来,听他这么说马上理解,凡是她许下的愿望,他都会为她达成。
“不需要那么多,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她摇头轻笑。“你现在很好,几乎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你可以恢复记忆,记得你忘掉的人、事、物,回到原本的生活,我希望你过得更好。”
她的声音很小,但一字一句却听在魏敬尧耳中,传进他心底。
笑容不禁僵硬,内心浮现对她的愧疚。
四个月来朝夕相处的生活,她一直担心他,陪着他、照顾他,他以为现在这么幸福已经够了,她仍觉得不够,还是希望他恢复记忆,希望他更好。
“董亦河说以前的我,是个难相处又惹人厌的家伙。”喉头干涩,他试探地询问,“如果我恢复记忆后又变成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呢?如果我想起以前之后忘了你呢?你不怕我讨厌你?”
拜托,告诉他没关系,她会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直到海枯石烂……魏敬尧在心里乞求。
然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华巧卉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只要你过得好,那就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老是说这样的话、老是这么悲观?难道就算被他遗忘也没有关系?这阵子以来她对他的好,除了恩情、同情之外,没有别的?
魏敬尧不愿相信,那些拥抱和亲吻,他亲密占有的举动,没有让她有别的感觉?
难道她……没有一点点动情?
“那你呢?”他不禁变了脸色,眼神布满忧虑,握紧她的手像是她随时会远离。“就算我忘记你也无所谓吗?不会觉得难过?为什么你愿意一直陪着我?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点感情?巧卉,我要你留下来,我真的很爱你。”
听见他说爱她,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月兑口而出,但华巧卉开心不起来,反而苦笑。
“敬尧,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对不对?”
他顿时沉默,看着她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脑中的血块并未消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有一天血块完全消失,你恢复记忆了,然后想到失忆的这段时间,你以为自己爱上了我……我不想你后悔,不想你难受。”
她在说什么鬼?开玩笑对吧?
不,巧卉从不开玩笑,这个女生的个性有点小认真,从来不说谎,所以说……她不相信他真的爱上她,因为他脑中的血块未消失,他未恢复记忆,他对她的感情、他说爱,是因为血块压迫大脑造成的错觉,所以她不相信。
魏敬尧也不敢相信,他难得的真心,唯一的特别对待,不被当真。
现在才发现,他怎么这么愚蠢?
怕说了恢复记忆她就会离开,没说实话的后果,就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真心,被当成了“错觉”。
不,这绝对不是错觉。
“巧卉,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他神情认真,打算就此告诉她实情。
他早就恢复记忆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都是……骗她的。
巧卉会原谅他妈?他撒了这么恶劣的谎,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她会原谅他吧?会吧?她是这么善良的女孩子,没有心眼,她不会生他的气太久,会原谅他的情有可原,对吧?
“我其实……”
就在魏敬尧打算全盘托出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可恶,不理它!
“其实我……”
“你不接电话吗?”华巧卉指了指他摆在桌上的手机。“是董亦河吧,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打电话给你。”
没错,这是那个混蛋设的来电铃声,跟董亦河见面就斗个不停,以董亦河对他的厌恶程度来说,决不会在下班时间打电话骚扰他。
“快接吧,吵到别人了。”她催他快快接电话。
于是他听话地接起。
“你死去哪?出大事了,还不快点回来!”董亦河的咆哮声大得连华巧卉都听见了。
“你不能处理吗?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魏敬尧皱眉,觉得董亦河是故意找碴,明知道他今天要帮巧卉庆生,还特地来捣乱。
“又不是我的问题,我要怎么处理啊?你小阿的妈带记者到公司来找爸爸,公关挡都挡不住,你快点回来收拾烂摊子!”
“小阿?我的吗?确定?”不是故意要说这么混蛋的话,而是他向来很小心,绝对不会让女方有怀孕的可能,况且……如果真是他的小阿,那么车祸后这四个月,他小阿的妈跑去哪了?直到他近两周频上报道后才渐渐有动作,这让人不起疑心都难。
“你问我,我问谁啊?一个叫怡晴的女人,好像是模特儿,说有你小阿五个月了,你有印象吗?”
“怡晴?萧怡晴?怀我小阿五个月?屁啦,我去年七月就跟她分手了,最好小阿会是我的,你当我蠢蛋嘛?告诉她,如果是我的小阿我一定会负责,亲子鉴定若不是,我会告她毁谤!”愤愤不平地结束通话,他心想着简直就是来乱的,他没空理会这种无聊事。“巧卉,你听我说……”
从小到大,他没有这么紧张过。
大学时代表董亦河与美国知名人口网站公司谈买卖时,也没有这么紧张过,申请纽约大学面试时,他甚至自信满溢,一副“你不录取我是你的损失”的态度。
但现在,魏敬尧紧张到掌心冒汗,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打颤,他几度转头想跟副驾驶座上的华巧卉说话,但一开口就被打断。
“小心开车,专心一点。”
于是回程的路上一径的沉默。
他说了,承认自己已恢复记忆,她震惊、不敢相信,接着是欣喜,但她一个问题丢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回答让她的笑容僵硬,不自然地说:“我的生日愿意实现了吗?”
没有大吵大闹地指控他欺骗,没有任何一句责备,只是沉默,无语。
魏敬尧没想到,华巧卉对他无言沉默,会是这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比对他发脾气还要让他自责。
她温顺地让他送回家,因为公司仍聚集了兀鹰般的记者,抢着采访他,询问他对绯闻的看法。
必到他的住所,两人双双下车,一前一后地走进房子里,她不说话,不过有回头看他一眼,然而他无法从她的表情猜测出心情。
她是不是在生气?
“巧卉。”他拉住她手臂。“我……我很抱歉。”
滴铃铃——他的手机响个不停,响得他心烦气躁,今天怎么回事?总是在他要讲正事的时候打断他,就不能不要坏他好事吗?
别大地把手机抄起拒接,随手丢到沙发上,反正还不就是记者,他接听这种电话要做什么?
豹巧卉茫然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对自己露出愧疚的表情,她觉得……荒谬。
他骗她的,他早就恢复记忆了,在出院的第十天,一个夜半惊醒的时刻,全部都想起来了,没有一点点遗漏。
为什么隐瞒?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所以这四个月以来,他如小阿子般幼稚的举止,都是为了欺骗她而演的戏喽?
对啊,华巧卉,你怎么可以这么盲目?就因为是你从小就憧憬的人,所以不曾怀疑过。
难怪他这么快便熟悉工作环境,没几天就驾轻就熟,她还以为,那是因为他潜意识对自己的工作有责任感。
怎么可能?董亦河不过失忆十年,至今仍无法带领一个部门,还未习惯自己主导的地位,魏敬尧这个完全失去记忆的人,却适应得这么快?
“我知道说得再多都是借口,可是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捧着她没有表情的小脸,魏敬尧顿时害怕得不知所措。
豹巧卉看着他,想着自己应该要微笑安慰他,说她没有生他的气,但是她笑不出来。
她当然生他的气,但是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只有她而已吗?
“夫人几乎每天打电话给我。”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每一天问我你的状况怎么样、生活过的如何、适应得怎样,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你知道吗?我很小就没有妈妈,我很羡慕你,羡慕得要死,有一个这么爱你的母亲。
“夫人每天问我你记起了多少,每一天我都得苦笑回答她,你什么都没想起来……你骗了我,也骗了一直为你担心的母亲,你骗了所有被你遗忘而难过的人。”
她平铺直述的语气让人忧心,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而这样的指控却深入魏敬尧心中,令她愧疚不已。
“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巧卉就如他想的一样,永远不会对他生气,语气仍是这么温温软软的,但就够让他难受得快要不能呼吸。
他情愿她骂他,对他大吼大叫宣泄她的愤怒,而不是这样,似乎对他绝望了。
“不要这样,巧卉,求求你不要这样。”感觉像断了线的风筝月兑离他掌心,随风远去再也抓不住。“我很抱歉我骗了你,让你过了一个这么烂的生日,我……一直在找适当的时间告诉你,可是我怕说了,你会走。”
“你就是这样子,我已经不知道可以相信你什么了。”华巧卉闻言笑了,笑得虚无缥缈。
“巧卉……”欲说些替自己挽回颓势的话,但扰人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不禁低咒数声,打算不予理会。
“去把事情处理好。”她推开他的手。“给人一个交代。”
魏敬尧跪在她面前,不顾她的推拒拉住她的手,急急地道:“我保证那不是我的小阿,我保证我没有……”没有什么?没有碰过那个挺着肚子上门找小阿爸爸的女模特儿?
豹巧卉清澈的眼神说明了她了解,嘴角微微上扬的苦笑代表了她的难受。
不能否认的过往,如果不曾碰过对方,怎么可能让人有机会咬住他不放呢?
深深地懊悔,后悔过去的荒唐造成现在的情况,他爱的女人不相信他,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这件事情不好好处理,会影响你和公司的形象,你一定得出面,不可以待在这里,快走。”她再度松开他的手,催促他快快离开。
魏敬尧当然知道他得尽快找公关讨论,找律师召开记者会发表声明,但是他现在不想走,怕这一走回来后,她就不见了。
“巧卉,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你……不会走吧?我回来你还会在这里吧?”没有得到她明确的答案,他不走。
闻言,华巧卉略略抬眼,视线总算对上他的,看见他焦躁不已的眼神,轻轻摇头,微微一笑。
“你是魏敬尧,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不是我。”
没有答应他会留下来听他解释,她的回答让魏敬尧明白,她对他有多失望。
长达三十六小时的危机处理,好不容易才让事件落幕,还魏敬尧一个清白,顺道解释车祸造成他失忆短暂丧失,现在已记起过去的一切,也记起车祸醒来后的人情冷暖,笑称车祸后自己变了一个人,未澄清谣言的原因是想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线,因为他正在谈一段“真正”的感情。
“就算魏敬尧变成一个需要人照顾一辈子的废人,仍不离不弃的真感情。”顺道讽刺了那些在他最落魄时放弃他的女友们,别再打电话给他了。
当他在公司忙碌地处理这些事情时,华巧卉没有出现,以往若他得住在公司里加班,她会送宵夜、送早餐,亲自送到公司关心他以及关心所有人。
“老大,华小姐怎么没来?难道她……生气了?”
不只一个员工问他华巧卉为何没有出现,他只能回以苦笑。
“哪个女人的男友遇到这种事情不会生气?你告诉我!”虽然苦笑着这样回答,但他随即想到——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回应,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因为不踏实吧?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正的感情,还是血块压迫造成的错觉。
他不只一次打电话给她,想听听她的声音,但她始终不接。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魏敬尧仓促回到家,一踏进家门就知道,不一样了。
地板干净,客厅整整齐齐,抱枕放在沙发上,不若前几天乱丢在长毛地毯上,桌上没有大红和深蓝的马克杯组,干干净净的桌面亮得像是镜子一般。
杯子呢?他和巧卉一起挑的杯子呢?跑去哪里了?
他站在整洁得像样品屋的房子,一瞬间不认得了,这是谁的家?怎么这么没有人味?
地板上应该要散落很多抱枕,还有几本丢在地上的杂志、书报,而且怎么没有声音?他在房子里团团转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房间里她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人呢?不,不可能,她不会不说一声就离开,不会的!
她会不会在阁楼帮他缝纫合身的西服?对,她常常在那里,应该在那里!
走过客厅,经过厨房,在小廊最深处的阳台拉下通往阁楼的阶梯,阶梯没有放下来,他应该知道的,她不在上面,但仍保持着最后一点点的希望,希望她会奇迹地出现在这里。
没有,她不在这里,她留在他房子里唯一的痕迹,是这架留在阁楼的缝纫机。
任凭沮丧将他淹没,魏敬尧坐在阁楼地板上,懊恼地抱头低咆。
“啊啊啊啊——”发自内心无法言语的懊悔。
这一刻总算明白,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真的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语,就这样走了。
要去哪里找她?她在哪里?他只知道法国,然后呢?地点?
想找她回来,但该怎么找?
她什么话都没留,代表对他真的很失望!
开开心心是很好,但人生不是只有开开心心而已……
说谎的代价,大得你付不起。
案亲早就警告过他了,但他错失了表态的机会。
掏出手机,他凝望了很久很久,最终找出父母在瑞士住所的电话,拨号。
“妈,是我。”
“哎呀,给你想到了,怎么会打电话来呢?”魏夫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和关怀。“最近好吗?身体怎么样?”
魏敬尧闭上眼睛,想起华巧卉说的话,反省自己。她说的没错,她应该要狠狠骂他一顿的。
罪恶感来袭,他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世界上只有两个女人真正担心他、为他着想,可他全骗了,其中一个还是他的母亲。
为了留住一个人,骗了身边所有人,这种事情可以被原谅吗?
“妈。”他喉头干涩,难掩懊恼愧疚。“对不起,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