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北极圈,纬度拉高,气温更低,汪美晴觉得心情实在不美也不晴。
那个混蛋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地走向她,旁边有人忙着卸货、领货、载货,他就死死看着她,眼球都快瞪凸了,喉结上下滑动。
“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我当然来了!”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难过,她还把大狗搂在怀里,对上他,开心表情立刻垮掉,气恼到呼吸不顺。
“我跟着你订的那批货资一起过来,这就是在货运航空工作的好处,就算货机和直升机不同单位,在这里还是可以互通有无——”她猛地站起来,觉得站起来骂比较有力,但心情超激动,空气超冰凉,她血液像是一下子没能送进大脑,登时头晕目眩、耳鸣腿软,眼看又要倒掉。
“小心!”鲁特脸色一变,及时捞住她,也不管旁人好奇的眼光,赶紧将她扛回撬车上。
“我没事……”意识还很清醒,她没晕,但不太舒服一见他就大发脾气,这很消耗体力。闭着眼,她难受地摇摇头。
吹着风的冰凉脑袋瓜突然一暖,她懒懒地掀睫,发现他把自己里层的弹性软帽月兑下来帮她戴上,再替她把亮紫羽毛衣的兜帽重新拉起,保暖她的头部。
没有软帽罩着,他的长发轻散肩背,他看着她,眼神很忧郁,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有人喊他的名字,请他过去签收货物。
他模模她的脸,确定该挡、该遮的地方都做了,这才起身去处理其他事。再有,也不用着他开口,疤脸老大完全不会错过这种跟美女相亲的机会,等没人性的主人一撤,它立刻抢上。
“啊呜~~”姐姐,让我用少男的青春温暖你吧!
汪美晴搂住挤着她的大狗,恍惚地扬扬唇。
那男人选择从她身边逃开,却还是紧张她、放不下她的,她也是半斤八两,说是气炸了,一见他忧郁的模样,被他照顾着,就大气化小气,小气快要化没气……
“还是你最好……”苦笑,揉揉大狗,她快要睡着般呢喃。
“嘿……嘿……”嘿咩!就是咩!要男人不如要它!大狗完全不在意人兽恋。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下下而已,汪美晴迷迷糊糊被摇醒。
“你需要补充热量。”声嗓低沉而坚定。
男人把东西抵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口,有东西推送进来……唔,是巧克力,很甜,咦?竟然有棕榈糖的天然甜味,好吃……再咬个三口吧!
她没发觉自己啃掉一整条胖胖巧克力棒,热量至少七百卡。喂完食物后,鲁特让她喝了些水,然后才迅速地整理那些被他拆开的货物,把东西整齐地堆叠在撬车上,用网绳罩住,绑妥固定。
他站在撬车后面的踏板,发出指令,八条雪橇犬立即精神抖擞地往前行。
必程时,疤脸有绝佳的理由赖在撬车上,不用劳碌,又有美女坐台,它最开心。
如同那个时候,他找到迷路受冻的她,感觉很像,记忆浮上心头,只是这次没有小游艇,不是在浮冰漂流的海面上乘风破浪,他驾着雪橇带她穿过雪原,回他的地方。回他的窝。
撬车一回到保护区部落,鲁特带了一个女人回来的消息立刻星火燎原般往外拓开,结果汪美晴都还来不及看清这个被他称作“圣地”的北边老窝究竟长什么样子,她早被好几双眼睛“盯梢”,冷得脑袋还有点不清醒,人就被半扛半抱地带进屋内。
躺在某种动物的兽皮上,她好像又昏睡了十几分钟,身体随便对方去摆布,完全就是赖上他了,随便他处理。
靶觉他在帮她月兑外衣,这时她才跟他小小拉扯起来,因为怕冷啊!但最后,那件睡袋般的羽毛衣还是离身了,奇异的是,不冷耶,而且暖意像是不断增强中,她揉揉眼,眨眨眼,脑子清楚了些。
原来他生起壁炉。
转动眼珠,她打量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屋子,其实还是比较像一个超大型货柜,有四扇窗,左右各两扇,有餐桌、椅子、柜子等家具,矮柜上搁着两把猎枪,甚至有个摆放电脑和许多书籍的电脑桌,电脑外接一组看起来满不错的音响,有个简易厨房和小梳洗台,窗户外可看到两个约莫一人高的四方形水塔,她想,浴室和洗手间应该在最后,离水塔比较近,接水会方便些。
这个“圣地”好像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原始,仍然挺现代化的,只是没有床……想到这儿,她下意识模模底下的兽皮……唔,她躺的地方原来是他的床啊!
亮紫色羽毛衣挂在椅背上,她此时身上盖着的也是一件兽皮,经过裁缝拼接,看不出原来是哪种动物,不觉腥臭,反倒留有他的气味。
她正想坐起来,男人进来了,她赶紧背对他假装睡着。
鲁特把撬犬带去安顿好,货还搁在撬车上,他没去理会,又跑进来检查壁炉火堆,没发现汪美晴正偷窥他蹲在壁炉边的高达背影。
然后,他挪到她脚边,手探进兽皮里。
汪美晴还在纳闷他的意图,一只粗糙的大掌竟轻轻握住她的果足。
他在试探她的体温,足部是血液循环最不容易到达的地方,如果够暖,那全身都该暖了。
不知怎么回事,她眼泪就下来了。
在他担忧地碰触她的脚时,她小腿一颤,全身一震,小脸随即埋进长毛兽皮里,哭声呜呜咽咽的流泻而出。
男人似乎吓到了,他的手很快放开,汪美晴继续哭。
长长十几秒钟,鲁特定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她模糊间好像听到一声长叹,然后他就挪到她身边。
他躺下,从身后拥她入怀,连人带被亲密地抱住她。
事情得说开啊!他是闷葫芦中的闷葫芦,他这样……又沉默、又温柔、又忧郁,她真不知道该继续气他还是用力爱他?
她在兽皮底下扭动,干脆转身面对他。
币着晶莹泪珠的双颊红通通的,她抬起脸直视他的眼,不让他再闪躲。
“我们把帐算清楚。”吸吸鼻子。“先说那个丹麦奥客,你不爽他,我也很不爽他,但你……你这样诅咒他,让我们服务团队很头痛你知不知道?”
听她语带指责,鲁特有点呆掉,怔怔地瞅着怀里那张玉颜。
他们俩之间,问题的重点好像不是在这里,对他身怀强大灵能之事,她不惧怕,却对他当初“出手”的方式很有意见!
汪美晴探出一根秀指戳他胸膛。“那还是我完成座舱长的机上实习后,第一次带团队飞行!你给我搞破坏就算了,闹到最后,整架飞机还必须因为那位丹麦奥客而就近找机场迫降!”真的有气到。“你说,你那是到底对他下什么咒?说啊!”
“……我……”震慑于她的气势,鲁特凭着本能,呐呐地答道:“我说,我要他上吐下泻……”他脸微红。“在飞机还未降落前,一直吐、一直泻……”
汪美晴满脸通红,不是赧然羞涩,而是气到想狂摇他!
“你、你你……”呼吸呼吸,要记得呼吸!“……就不能下个不那么脏的诅咒吗?!”回想那天的状况,她可以连着八顿不想进食,真的太恐怖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被你这样欺负?”
鲁特头晕晕、脑胀胀,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一脸很忧郁的表情。
“对不起……”他低语。
“你根本不知道对不起我什么?”吼着,新一波眼泪溢出眼眶,她也不管,就是哭给他看。
“我应该早点把灵能的事告诉你,把我对我父母所做的事告诉你……”顿了顿,他很艰涩地说:“如此一来,你才能看清楚我,知道我有多么恐怖。”
突然,女人扑倒他身上来,他长发里的两只耳朵被狠狠揪住。
“鲁特?阿夫兰!”汪美晴凶狠地连名带姓叫他。“你给我听清楚,谁还管你的灵能不灵能?你非要说,那好,我就跟你说清楚、讲明白!要不是你的灵能,我和小琴、穆穆真的会死,你想过没有?我们真的会死!而且死法绝对很凄惨,尸骨无存,你想过没有?”她发现他脸色苍白,心头不禁一软,揪着他耳朵的力道也就放松了。
“我不是佛陀,一点儿也不想拿身体去喂食野兽,那头北极熊死掉了,我……我真的觉得好庆幸,觉得自己好幸运、好幸运,命是捡回来的,但是如果没有你,我……我也不会还活着。如果我死在这里,以那样的方法死去,大弟和妹妹们会有多难过?我在台湾的好朋友们会有多难过?你想过没有?”
说着说着,她又哭出声音。
这一次,她趴在他胸膛上哭了一会儿,感觉他双臂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费力控制情绪,有好多话要说,她不想拖着、欠着,小小宣泄过后,她吸吸鼻子又挤出声音。
“还有你父母的事,他们明明是出车祸过世的,就跟我双亲一样,如果你仍旧坚称是自己害了他们,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人想减轻内心的罪恶感时,通常需要别人来分担负担,罗莹是这样,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或者爱情的本身没有错,她爱上你父亲也没有错,只是伤害了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你的挚亲,她……她心中的内疚绝对不轻……”再吸吸鼻子,她两手尽可能地环抱他,他的身体温暖却也颤抖着,那让她心软又心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敢凶你、揪你、捶你、骂你吗?”她幽幽地问,在他胸前撑起小脸,再次直勾勾地望着他深邃的、此时竟有些湿润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你只是一头纸老虎,你好像很冷酷,却有一颗火热的心,你好像充满暴力,却有很温柔的感情。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吗?”
他的眼睛彻底湿了。
哭对男人而言,向来太软弱,但这一刻,他甘愿软弱,胸中翻涌无数、无数的感情,流动着、冲撞着,有漫漫延生的、有如浪涛的。
汪美晴捧着他的脸,很珍惜地触碰他的泪。
“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我怕伤害你。”他沙嘎地说,眼神痛苦。
“你不告而别,把我丢在那里,让大家可怜我,那才真的叫伤害。”
“你如果够聪明,想要一具能温暖你的身躯,想要一段恋爱的感觉,就该重新寻找,有很多男人能满足你的想望……你自己知道吗?”他声音哑到快变气音。
泪水又再威胁他,汪美晴流着泪,哽咽地说:“我只知道,我……我爱你。鲁特,我爱你……”
她身下的男性躯体猛然颤栗。
他湿湿的眼很凌厉地看着她,那样的表情震惊又深觉不可思议,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似的。
“我就是爱你!”她嚷嚷,很有那种“不然你想怎样?!”的狠劲。
“你……你……”鲁特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刻,但自从遇上怀里的小女人后,说不出话变成家常便饭,都快成惯性了。
哪知道,她才把他的心高高抛上天际,跃上云端,下一秒却让他重重跌落,摔个七荤八素又七零八落。
眨掉泪珠,汪美晴深吸口气,稳住声音又说:“我要回台湾去了,我必须回去一趟。你不要觉得困扰,我只是……觉得……应该跟你把话讲清楚。这样很好,你知道我的心意了,这样很好,我回去,就不会太牵挂。”
鲁特懵了,很严重地傻住。
此时,他脑中仅能听懂“我要会台湾去了”这句话,根本忽略那个“一趟”之说。
他躲回北边,最大的目的是想争取一些私有的时间和空间,然后好好想清楚他们俩的事,等理清心之所向,他会再回到小镇面对她。
他没想到她会走,离开这座岛,离开他,离得远远地,相隔千山万水,或者,永远失去联络,一辈子不会再见。
他的大脑像电脑遭到猛爆性病毒档的攻击般,“唰”地整个当掉,一片空白,没办法思考,没办法思考,一整片空白……
懊像有很多话要说,结果一句句堆叠在喉间,越堆越多,已经毫无头绪,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似乎走神走了很久,直到趴在她胸前的女人问他话,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他的意识才勉强拉回来一半,另一半还在飘浮。
“……明天必须走了,我跟那位驾驶先生约好,明天他会在原来的地方等我……你送我去搭直升机好吗?”
他嗡嗡乱鸣的耳朵仿佛没有听到她如此问着。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要回答,若有,又是答了什么?
秋冬之际,夜来的很快,汪美晴忽然记起,这里的冬可以看到极光。
她今年的冬会在这座大岛上过新年吗?如果不是,她会在何处,而她爱着的那个男人,又将在哪里?
把心意告诉他,说得可恶又阴谋论一些,她这是把内心的压力转移到他身上,说出来,她就轻松了,她把球丢给他,接下来该由他伤脑筋,而她的心有着对他的爱,光想着,唇角都会弯弯的,很温暖了,这样,她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回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希望他很好,心中的结都能解……
希望她很好,能有一直爱他的勇气……
昨夜之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今晨醒来,她还想着那时许下的愿,窗外天色还未全亮,风呼幽呼幽地吹拍窗子,因纽特人相信万物皆有灵,她也深信着,合起手,她对着窗外的众灵又许了一样的愿望。
昨晚,她偷偷吻了他好几次,他是醒着的,整个人似乎有点恍惚,傻了似的,反应变得迟钝,连话都不大会说。
窝在他怀里睡了一夜,醒来,他已不再身旁。
解开和亮紫羽毛衣扣在一起的小背包,她拿了盥洗用具和小毛巾,在小而干净的浴间内刷牙洗脸再简单地擦拭身体,没有热水,所以……水很冰,她边洗边皱鼻扭眉,把自己的肌肤搓揉得红通通以抵抗寒意。
走出浴间时,男人刚从外面进屋,手里竟提着一大通冒烟的热水。
他看到她好像已经盥洗好了,不由得一怔,两眼盯着她手里的牙刷、毛巾,再盯着那桶热水,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好像很落寞,让汪美晴不禁联想到被抛弃的小猫、小狈。
“你烧热水是要给我用的吗?”她柔声问。
“嗯。”低应了一声,他还是把水提进浴间。
“谢谢。”汪美晴跟进去,超开心的。“你知道吗?我刚才洗脸时水超冰的,降冬的时候是不是连水龙头的水也会结冰?那你怎么洗澡?我知道有些人不会天天洗澡,你会天天洗吗?还是两天一次?三天一次?”他话向来少,总是她在说,边说边跟,突然间,进浴间放下水桶的男人一个车转回身,空间原本就不大,她无处闪,他也不让她闪,一把已将她拉进怀里抱住。
“鲁特……”她的手臂也被捆抱,有点不好动,只能勉强抓着他的腰。
“你怎么了?”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她感觉到。
她的小脸埋进他的长发里,他的也是,自然地清冽气味和薰衣草香交融在一块儿,汪美晴挣扎地想抬起头看他,鲁特俊脸一偏,薄唇找到她的小嘴,深深吮吸,舌唇进击,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鲁……唔……鲁特……”她努力跟上他爆发的热情,紧紧攀着他宽阔的肩膀。
两人激吻一阵,心脏相互撞击,蓦然间,他的唇抽离了。
他仍抱着她,抱得比适才用力,仿佛要把她压进自己身体里。
汪美晴感到微微有些疼,但没有扭动挣月兑,因为这具紧贴着她的高大身躯如此强悍、刚硬,却在隐隐发颤。
脚尖有点离地,她的脸搁在他的肩头,在他耳畔,她低声道:“我爱你,所以你也要爱你自己呀……”
听到这话,他颤抖得更严重,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眼睛又湿掉。
他极快地控制住自己,退开时,他微垂的脸庞没什么表情。
汪美晴很想触碰他,他却往后退。“鲁特?”
“我去弄早餐,等吃完,我送你走。”他语气平板,两眼不再与她接触。
说完,他又推开门出去了。
这个男人到底哪根筋不对?
汪美晴坐在雪橇车上,缩在自己的特大羽毛衣里,大狗仍是她最佳的天然热毯,跟她挤在一块儿,八只撬犬在前面飞跑,那个不太对劲的男人就站在车后踏板上,指挥雪橇犬并尽量稳住撬车。
她说爱他,让他压力那么大吗?汪美晴不禁想。
说实话,她当然期待他有所回应,如果她比知道如何回应,说句谢谢也……勉强OK的,至少让他知道他有听懂她在说什么。而不是一张脸冷成那样,他又不是不晓得她最怕冷!
要离开了,她本想保持好心情,不让自己掉进忧伤漩涡。
但,现在好像不忧伤都不可以了。心头闷闷的,她一直有喘不过气的感觉,而八成因为“心有旁骛”,面对呼呼狂吹的风,竟然也不像昨天那么瑟缩了。
“呜噜……”来,小妞,笑一个嘛!
大狗舌忝了舌忝她藏在兜帽里的脸,她回过神,对它微微一笑,搂着它摩挲。
“啊呜……”对,就是这样,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等等!有杀气!它长长鼻子一调,瞥向后面驾撬车的男人,后者脸色有够臭,眼神要死不活,是说都不活了还带戾气,这样才恐怖!妈呀……世间人百百种,它怎么就跟到一个明明很变态却又超级无敌压抑的闷骚主人?
“嗷呜……”能吃豆腐就尽量吃,等会儿就没得吃了。大狗对主人哼了声,狗头重新埋进美女的怀抱里。
鲁特的确很郁闷。
昨晚,他失眠一整夜,在保护区部落里,他还不曾晚上睡不着。她一来,他就昏头了;她要走,他不是昏头而已,根本整个脑都被挖掉。
失神躺了一夜,无法思考,天亮了,还是无法思考,做任何事都凭借本能和下意识的反应,然后他帮她准备热水,她却不怕冷地盥洗完毕了,他知道这种情绪很奇怪,竟然带着恐慌和一点点莫名的怒气,好像她已不再需要他……
他完全不对劲。整个不对劲。但,不知道怎样才能恢复正常。
来到昨天那片平坦雪原,直升机已经停在那里。
汪美晴七手八脚地从撬车上爬起来,大狗在脚边摇尾巴,她忍不住又蹲下去抱住它,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后,她起身,转过去面对鲁特,他的面庞低低的,眉目忧郁,没看她,就只是盯着雪地,不知想些什么。
“我要走了。”她说。
薄唇紧抿,鲁特没有出声。
“那就……再见。”有点想哭,她深深呼吸,眨掉眼中热意。“你保重。”还能说什么?想不出来了。她跑向那架直升机。
上机。关门。扣好安全带。起飞。
她听到驾驶先生跟管理中心的人员联络——
“‘跳跳虎’联络‘天使熊’,飞马小姐已收到,现在要去收货,‘跳跳虎’已起飞。OVER。”
这驾直升机有其他任务要完成,透过“天使熊”牵线,她才有办法搭顺风车。
已经起飞快一分钟,怀着闷疼的怅然,汪美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窗外。
惫能看见什么呢?
开心点,笑啊!汪美晴,你要笑。
突然之间,她眼睛像看到什么绝世奇景般瞪得既圆又大,视线一下子模糊了,说要笑,结果眼泪却拼命掉!
窗外。底下。
在那片雪原和覆着厚厚白雪的起伏坡块上,男人驾着撬车飞驰树枝状的撬犬平滑迅捷、如风吹过大地,一头白毛大狗也以极快速度跟着队伍,他们追着直升机,发疯似地追赶过来……
‘哇哈哈哈,那只落跑的“大灵犬”也有今天?钓着他,让他追,至少再追一个小时!百嘿嘿……OVER。’听到回报导的“天使熊”笑得很爽。
“喂,你不替人着想,也要替狗着想啊,又不是开车在追。OVER。”开直升机的“跳跳虎”有些无奈地看了汪美晴一眼,后者注意力都黏在窗外底下。“大灵犬”的撬犬队追了十多分钟,他其实大可把对方甩得远远的,但这戏码好啊!懊得让他越开越慢,都快跟盘旋差不多了。
雪地这一端。
鲁特双眼紧紧望着那架直升机,他没戴护目镜,眼睛被强光刺得流泪。
他的心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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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她说。所以,你也要爱你自己。
我爱你……我只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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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蠢到这种天怒人怨的地步?
在她那样说,对他那样笑,给了他那份感情之后,他怎么还会蠢到放她走?
看她落寞地转身离开,坐进直升机内,他痛到想张口大叫,想用各种恶毒言语诅咒那架机器。当它起飞,螺旋桨扫得狂风大作,卷起尘雪时,他就是不想放它离开视线,那里头载着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儿,原来,她已经侵入他的骨血,不仅在他心上,也占有他的灵魂。
追!
急起直追!
他需要风推他一把,需要风阻住它的前路。
他需要她。
早这样想不就好了吗?
扒呵……好啊,风来也……
他听到自然界众灵汇聚而成的千风,那股强大的神灵,在他耳畔戏谑地笑。
直升机内。
“跳跳虎”低咒了声,对远在好几座冰山外的“天使熊”报告。
“风突然变大了,我不玩啦!再玩就真的要让他一路追到小镇去了,这是虐待雪撬犬。前面有块地方可以,先降再说。OVER。”
‘喂,记得用手机拍照兼摄影啊!对准“大灵犬”的脸部特写,我要看他真情大告白!OVER。’
不远处,直升机停在那块覆雪的平台上,天空蓝得不可思议。
鲁特将撬车速度缓下来,命令狗狗就地休息。
他心脏剧烈跳动,迈着大步靠近那架直升机。
那扇滑门一开,让他渴望到全身发颤的小女人便走下来。她在哭,不知哭了多久,眼睛红通通的,鼻头也红通通的。
“你不……不要回台湾……”他喉咙紧到快要发不现声音,死死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也在流泪。
“我不要你离开,不要你回台湾。”他又说。
心高高飞起,但又不敢全然确定,汪美晴揉着眼睛,孩子气地和泪轻嚷:“你不要诅咒我啦……”
“不是诅咒。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眼神好认真,是活着的,是生动而感情丰沛的。
“什么?”
他朝她靠近,来到她。“我要你——汪美晴,一直跟我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他捧着她湿润玉颊,凝注那双瞳眸,低嗄地说:“这才是‘诅咒’。把你绑在我身边的‘诅咒’。”
汪美晴扑向他,勾紧他的颈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你……你……可恶!可恶!这么慢……”呜呜哭泣,拿他的长发擦泪水。“你早该下这样的‘咒语’,你让我一直等,呜……我跟你再见,你……你也不理我,不看我……”
他用力抱住她,让她双脚离了地,失而复得的感觉充满原本空虚的胸臆,驱赶那无形的恶寒。
“我不跟你说再见!不要你走!我爱你!”最后一句,他是不经意喊出来的,但一出口,左胸被狠狠撞翻,像是所有的疑问都找到了解答,所有的桎梏全被挣月兑。
他找到自己,因为找到她,因为她爱他。
原来,这是真正的爱的感觉。
其实他早已尝到,浸润在其间,却是现在才体会人心。
爱啊……
他将双眼淹大水淹得很凄惨的瓜子脸轻柔地扳起。
徐缓地吻着她的泪、她的唇,他很沙哑、很温柔又很郑重地说:“汪美晴,我爱你。我要你留下,如果你非走不可,我跟定你。”
留下。
彬我跟你走。
原来她汪美晴的爱情这么浪漫!
她突然卟哧笑出,边哭边笑,哭哭又笑笑,半点堂堂座舱长该有的形象也没有。她是大女孩,他的大女孩,他懂她了,愿意一直宠着她、回应她的爱。
“我留下……”吸吸鼻子,她童音超重,对他破涕而笑。“你也跟我走……”
鲁特虽然还不太懂她的意思,但她笑得好开心、好美。
他低头吻住那张爱笑的柔唇,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快乐,希望跟他在一起,她能一直如此开心。
“别离开我。”他说,几近乞求。
“好……”汪美晴把承诺吻进他唇齿里,吻进他的心。“好……”
恋人们打得火热,一旁的“电灯炮们”也打得火热。
“唬汪!”大狗没玩过捡飞盘的游戏,但飞跃、跳跃和猜准咬住东西的能力,绝对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它攻其不备,在“跳跳虎”拿着手机边摄影、边欣赏、边赞叹爱情的伟大的同时,大狗以一个超乎想像的完美弧度跳上去咬走那支手机,而且一开始完全没有助跑,就这么出其不意地一咬就跑。
手机主人追着它跑,连声诅咒,但大狗很乐。
它很乐,因为,终于啊终于,闷骚主人拐到美女姊姊,它美好的狗日子即将降世了!
啊呜呼呼呼呼呼……咳、咳咳……
疤脸狗老大笑得太开心,不小心把手机吞进肚子了!
机上我最大
飞马货航那边,汪美晴暂时请了假,飞回台湾。
算来算去,她这个“飞马小姐”也还是GH母公司的人,搭自家飞机不用花半毛钱,有免费机票可用,只是得等空位,如果只有她一个,慢慢等OK的,可是现在情势大逆转,男人说要跟她到天涯海角,而且男人还不是她老公,不是配偶关系,也就没办法用她申请下来的免费票。
所以,还是花钱当老大。
两天之后,飞出大岛,她在丹麦机场临柜买了两张飞往台湾的机票,才拿出信用卡要刷,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已非常财大气粗……呃,不,是非常阿莎力地掏出一叠现金付清。
飞机起飞,冲向高空,十几分钟后气流变得平稳,机身也安稳了,汪美晴坐在靠窗座位,她抱着邻座男人粗粗壮壮的臂膀,忍不住终于问了。
“鲁特,你以前当水手当很久吗?”
“十年。”他静静地答,将薄毯围在她身上。
“哇啊,那……当水手很好赚吗?”
“还好。”
她想了想,说:“你在小镇做事,米四婆婆说,你都不支薪,回到保护区部落,那里更没有工作机会,这样的话,你……你以前赚的钱就要慢慢用,不可以乱花啦!像机票,我可以付钱的,我有一些存款,也有工作,还有,双胞胎那边我也是股东之一,可以分红呢!鲁特,我有钱,我会照顾好我们两个。”
鲁特先是一怔,都不晓得该怎么说她。群聊独家制作,请支持群聊
胸口被惊人暧意填满的感觉,他越来越熟悉,会温暖到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疼痛,很心疼她。
她小脸温柔地蹭着他,又说:“就算和公司真闹到被解雇,没办法回母公司,也不能当飞马小姐,米四婆婆说我可以回去替她经营旅馆,和多娜一起继续经营下去。她说啊,她和老萨德也想搬回北边部落,还说那里是部族的圣地,都是他们应该回归的所在。所以我想——唔……”被轻轻吻住。
尝着她唇间的甜蜜,吻得她脸蛋红扑扑的,他抬头时,眼睛发亮。
“鲁特……”
模模她红女敕的面颊,他微微勾唇,好一会儿才说:“我和管塔台的那只‘天使熊’是跑船时候认识的,当了十年水手,回到大岛前,我们在哥本哈根港待了满长一段时候,一起台资经营了一家捕虾公司,从刚开始的两艘船,之后扩展到五艘、十二艘,至于现在到底有几艘……”他抓抓下颚,有点腼。“可能要打电话问一下我们的经理人罗蒙特先生,再不然,问‘天使熊’可能也挺清楚的,他管那些关于钱的事通常比我有耐性。”
汪美晴听得目瞪口呆。
“我养得起你。”他古铜色的脸刷过深红,竟然在害羞。“我想养你……所以……不管你最后决定如何,在GH留或走,都没有关系,你觉得好就好,我都养你……”
噢,老天……救命!她喜欢这种“很实际”的情话啊!
这一次,换她黏上他宽宽的嘴,幸好是夜间飞行,机舱内昏暗得很,没人会留意他们在亲亲爱爱。
“鲁特,我觉得那时决定找你‘及时行乐’,实在是太聪明的选择。”再亲一口帅气的下巴。
“什么‘及时行乐’?”他气息一直不太稳。
汪美晴低笑了声。“唔……就是啊,GH里有一位对我很好的学姊,她叫海仑娜(Helena),她人真的很好又很漂亮很漂亮,很聪明很聪明又秀热情很热情,她有许多情人,在世界各地。她跟每位情人都很认真地谈恋爱,那些人也都爱着她,学姊常说我太保守,还说要教我呢!”
她顿了顿。
鲁特感受到她情绪波动,有些落寞。
“后来发生什么事?”他哑声问,轻啄她的发顶,宛若安慰。
“……后来,在一次飞往关岛的班机上,飞机遭遇突然性的晴空乱流,海仑娜学姐那时在那架班机上Onduty,她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整个人被甩上机舱天花板又掉下来,撞击到头部,颈椎当场折断。”清嗓淡淡,带着如丝如缕的怀念。“我常常想起她,觉得她的人生她精彩,完全按着她的想法,及时行乐,想爱就爱,不爱了,就淡淡分手,再寻找或等待下次的缘份……”
她忽地抿唇笑出。
“我那时看到你,第一眼就心动了,很有感觉呢!我就想,如果海仑娜学姊在的话,一定会叫我把握机会,勇往直前。”
她在。鲁特内心轻叹,再次啄吻她的香发。她那时在你身边。
“我很荣幸。”他低沉说。“……我爱你。”
“嗯……”两人把座位中间的扶手拉起,裹着毯子,她窝进他怀里,有些倦了,他的胸膛靠起来好舒服,她闭上双眸,唇瓣有些压力,是他的嘴,她任由他洒落轻吻,微笑呢喃。“鲁特,我也爱你喔……”
十分钟后,怀里的女人梦周公去了。
他调整好她的睡姿,让她能睡得舒服些,再确定毯子够保暖,这才合上眼准备追随她一起进梦乡,那娇丽的女人声音就在这个时刻响起——
“呵呵,嘿嘿,很好很好。看你们这样,我都感动到快哭了,揪咪!懊感动,怎么办?好感动……”
是那只灵!以前在飞机上跑来缠他的那只!
“海仑娜?”他在脑中唤她。
“哎呀,我就说你不笨嘛!”大方承认,嘻嘻又笑。“不过我听说,你笨到把她送上直升机,然后又驾着雪撬车疯狂追逐,真的假的?”
他额角一抽,面庞燥热。
她好似猜到他想问什么,干脆先说了——
“亲爱的,我们灵是不分国界,可以互通有无,消息传很快滴!若要人不知,就不要做蠢事。管那座大岛的那位还满挺你的,算你走运。”
“那你又是管哪里的?”
她娇笑。“哟,真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管这架飞机,这架飞机归我管,套一句我们那儿的说法,我是它的地基主,机上我最大!了吧?”
无言。
鲁特整个无言。
“你没话对我说吗?”半晌过后,她问。
鲁特又沉默片刻,抿抿唇瓣,把脑中的话说出口。
“我会照顾她、守护她。”略顿。“谢谢你给她勇气,教她来爱我。”
他听到她又乱笑一阵,像是有够得意、有够痛快,觉得自己有够了不起似的,然后,笑声渐遥,淡淡化入周遭幽暗中。
“鲁特,你在说话吗?”在他怀里,小女人眨眨犹然爱闲的眼,柔荑抚上他的脸颊。
“没有啊!”他微笑,轻握她的小手。“睡吧,我也想睡了。”
“嗯……晚安……”话才出口,意识又模糊了。
于是,三万英尺的高空,夜很深,恋人相拥睡去,爱很多,足够一辈子慢慢品尝……
至于那位“地基主”,她还有许多事要忙,比生仔还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