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清秋。“飞霞楼”。
楼上临江那面的一处小雅阁,紫纱帘层层迭迭挂置,通往外面天台的里、外两幕蒲草帘子今儿个全都放下了,即便如此,秋风仍细细地透进,拂动满室的挂纱,紫纱于是飘荡,如海中生波。
疼。疼疼疼……头疼啊……脑中也生波了。
“夜儿,都闹头风了,还躺这儿?”清柔女嗓说得不以为然,话中透出明显的忧心,说这话的美妇秀手一张,抖开一件轻软绸被,覆住懒洋洋趴卧在天台栗木地板上的小泵娘身上。
小泵娘这一年刚满十四,体态虽未成熟,但趴卧的身姿很耐人寻味,像条发懒的小蛇,自然软绵地匍匐着,提早冬眠去了,动也不动。
唔,她不是懒,她也想动啊,但……头痛,痛到她连句话都懒得说……
“哎呀,霜姨,您又不是不知,小夜儿这是旧疾了,说头疼,也不是真犯疼,明明不疼的,全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疼。您不让她吹吹风,吸点清新味儿,她怕要疼得更厉害呀!”跟着美妇身后跨进天台的女子妖妖娇娇的,一身红衣,嗓音温润柔媚,整个人像似用水掐出来的。
“飞霞楼”内十二金钗客、二十四名银筝女、三十六位玉天仙,共有七十二姝坐镇,来的这一位正是楼里的大金钗,性子精明,办事能力强,是楼中绝不可或缺的一号风流人物。
小泵娘连眼皮都懒得掀,有只柔腻玉手探了探她的额面,跟着又拍抚她的背,力道轻缓,当然只有她家的好霜姨才会如此温柔。她不自觉往那香软怀里钻,喉里发出近似讨怜宠的喵叫声。
“妳啊,年纪小小,哪来这么多烦恼?还愁得头犯疼了?”被楼中众姝唤作“霜姨”的杜吟霜无奈叹道,轻揉了揉小泵娘的雪耳。
唔,好霜姨,这也不是我自愿的呀!谁让我生在这个家嘛!咱们花家四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出奇,老大是脸比花娇、身姿比柳柔娆的豪放女,既蛮又霸,按她一贯的行事作风,迟早惹出大麻烦。老二美则美矣,性子直憨憨,常凭着股蛮勇就冲了,迟早要吃大亏。至于家里这个老么,对啥都好奇,什么事都想凑上一脚,想爱就爱,要恨便恨,老大、老二放任她,她这个当人家三姊的,总得适时跳出来说个一句、两句吧!
头痛头痛……更头痛的是她们这座“飞霞楼”,楼中七十二姝,在男女性事上,各有各的“成名绝技”,那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们也各有各的惹祸本事,在她们眼里,世间男子多薄幸,世间女子多可怜;男欺女,路见不平,就打,单打独斗赢不过,就集结楼中众女之力回头再打,经年累月,救回一个又一个女子。“飞霞楼”以女为尊,这很对,这真是太对了,只是……得想法子养活这么多张嘴啊!
想想想,她努力想,别人风雅风流、滋滋润润地过日子,她身为花家女儿,也算是“飞霞楼”的主子之一,可不能轻易松懈下来,总得有人帮着霜姨,帮着维持这一大家子。
“依我瞧,小夜儿这胡思乱想才捣腾出来的头痛病,要根治是有些难,不过倒有一帖治标良药。”大金钗娇声娇气,边笑边道:“所谓天地有开阖,阴阳有施化,小夜儿不如就跟着楼里姊妹们一块儿学交接之术,找个合适男人共修玉房秘技,神气一宣,头疼的小毛小病自然就缓了,如何呀?”
如……如何?!
有没有这么狠?
她也才十四,耳濡目染之下被迫“懂事”,说到底还是根小女敕苗好不好!
没听见、没听见,不用理会,继续装病弱。唔,霜姨身上真香,又软又香……
这一方,杜吟霜语中含笑地随口应了几句。
大金钗说着、说着,忽地寻到宝似的,语气高扬。“霜姨,我瞧这回跟着南浦散人一块儿来访的那个少年郎君挺好,说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虽是个哑巴,但咱们也不需要男人说话,只要胸膛够厚、腰力够带劲儿、精火够充沛,也就欢喜。”格格乱笑。“配给咱们家夜儿那是再好不过。”
谁啊?哪根葱跟哪根蒜?
苞他配?我……我呸!
背里的小脑袋瓜不痛快地钻蹭,杜吟霜安抚地顺了顺小泵娘的一云青丝。
“那少年也不是哑巴,南浦前辈提过,他收的这个闭门徒儿只是不爱言语,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许多时候还得让人哄着,顺他心,他也就顺你意,可不能让他犯起倔脾气,据说那脾气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但……那孩子却是个不世出的习武奇才,不过要听他开尊口说说话,还得瞧有没有缘分。”
“哟,这么威啊?”大金钗挑眉怪叫了声。
在香软软怀中胡蹭的小人儿渐渐被安抚下来,摩挲的动作变慢,头疼症状亦稍稍和缓下来,然而才轻松了些,思绪又不安分地开始打转。
南浦散人。她是知道这号人物的。
她家霜姨几年前曾得一次机缘,与这位据说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老老前辈成了忘年的知交。南浦散人不仅武艺超绝,更精通阴阳五行奇术,此次应霜姨邀请,前来“飞霞楼”作客,不过啊,“作客”是表面上的说词,其实霜姨是想请对方点拨一下楼中姊妹们排出的剑阵。
她们“飞霞楼”内一直是庇护各路可怜女子。
唉,只是要想救人,免不了要得罪人,再加上“飞霞楼”中独门经营的“玉房秘术”,专门用来治男人胯下“恶疾”,兼以延保女人青春,教授采阳补阴以达阴阳调和之法,一些江湖人不明是非、道貌岸然,便说“飞霞楼”中藏污纳垢、聚天下豪放欲女,闹得这一、两年闯楼劫香的婬贼陡然而增,姊妹们同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当然得习武自保。
只是她们人数虽多,却半数以上不懂武,更没有武功高绝的角色,所以前思后想,还是排阵对敌、以众围寡最为可行。
别瞧她年纪小,她花咏夜跟着众家姊妹练剑阵,也都快满一年资历,走位与招式已记得滚瓜烂熟,再给她几年时间,让她身子骨抽长些,气劲再练足些,届时,她也是一号人物,羽翼大张,可以护下更多人……唔,希望这些天那位老老老前辈点拨大伙儿功夫时,她这要命的头疼可别再犯……
半睡半想间,一名婢子过来请示几件楼中事务,霜姨起身离去,大金钗似乎也走掉,她继续懒在天台地板上,身子蜷得像只小虾米,不觉冷,而是这姿态舒服,能把自个儿保护住似的。
再懒一会儿吧……睡吧,花咏夜,快快睡吧……
“嗯嗯……嗯哼……啊啊……”
唔……霜姨一走,她头好像也闹腾起来,不好不好……
“唔唔……嗯……啊啊——”
膘帐!是谁跑来跟她抢地盘?!
斑哼嗯嗯啊啊的,叫哪门子疼啊!
不满地撇嘴,双眸一掀,映入眼中的影儿黑黑一坨,尖尖子邬,细长两根脚,定神一看,是只停伫在栏杆上的大乌鸦。
这时节,寒鸦盘踞枯树,飞来一只、两只也是常有之事。
吟叫声不歇,她拧眉闭了闭眼,再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入眼的仍是黑黑一坨,那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玄黑劲装,束着发,但好几绺发丝垂坠在肩,乌发被天台上的风吹得散散乱乱,黝黑的面庞靠得好近,浓利飞眉,过分挺直的鼻,抿着薄唇的模样有种超乎年岁的沈郁神气。
他的眼珠极细微地颤了颤,打量她的方式,彷佛……她很古怪。
老兄,是阁下比较怪吧!也不知何时窜上天台?
她心中打突,睁大圆眸,与那双清透得十分诡谲的男性眼瞳对上。
她半点不退怯,对方更是直勾勾的,真有相互较劲的味儿。
“嘎——嘎——”
瞪着她的少年似乎对那两声暴起的鸦啼颇在意,目光朝那只大鸦瞟去,就见大鸦张开黑墨墨的羽翼,边怪叫、边冲向天际。
少年的目光停顿许久,专注看着,专注到让花咏夜以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座天台上,完全是为了追随那只乌鸦。
出现在“飞霞楼”中的男子,不管是老、是少,不是花重金前来求诊的病奔,便是受邀到访的客人,至于客人,还可再分两种,一种是“正常”客人,便如南浦散人,另一种则是来“双修”的客人,正如里边“练功”的那一位。
在层层紫纱帘内的小雅阁,声音仍不断传出,一波接连一波,甚至愈叫愈急,后浪覆前浪,恣意翻腾。
寻常人一听,没有不脸河邡热的,然黑衣少年仅是动了,头慢吞吞调转过来,像似不太明白雅阁内进行之事。
想也未想,花咏夜一把抓握他的手,扯住。
她是怕他愣头愣脑会闯进去坏事啊!
“飞霞楼”内女子众多,大半以上会修习“玉房秘术”,而七十二姝中更有许多人与男子练“双修”,练功的对象自是自个儿看上眼的伴,男子取阴补阳,女子吸阳滋阴,阴阳交融,练气强精。
总而言之,“双修”是要事,“飞霞楼”就这么点大,却要容纳这么多位欲女……呃,不,是玉女,因此,若不意撞见楼中有谁正在修练,姊妹们全会识趣地避开,真避不开,也万不能打扰。
她轻扯了扯他的手,冲着他急急眨眼,示意他伏低身躯。
少年表情诡异。
低眉,他死死看着两只贴碰在一块儿的手,一大一小,一黝黑一白皙,一刚硬一绵软,他看好久,看得瞳心又专注轻颤,似面对一个重大难题,不知该甩开那只小小柔荑呢?抑或顺对方心意?
……许多时候还得让人哄着,顺他心,他也就顺你意……
猛地,花咏夜脑中一闪——是霜姨和大金钗口中的那位少年郎君?
她小手想引起他注意般握了握,没再扯动,而是轻摇了摇。
……可不能让他犯起倔脾气,据说那脾气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
那双俊目终于移到她脸上了。
她无辜地蹙起眉心,再无辜地眨眨眼,翘唇,无辜笑着,然后再尝试拉扯他。
这一回,少年仅沈思了会儿,便蹲低下来,甚至学她趴伏在地。
棒着两幕蒲草帘子与层层紫纱帘,里边交缠的两具身躯仍隐约能见,但辨认不出是楼中哪位姊妹。
她遇上人家的“好事”,也不晓得要脸红,反正是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种“好事”她瞧多了,想脸红、扮娇羞都装不出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咦,右脸怎么麻麻热热?
她侧眸瞥去,少年两道目光还停在她脸上。
……不是哑巴……
……只是不爱言语,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
她好奇了,张大明眸。
两张脸离得颇近,她和他玩起大眼瞪小眼的游戏,这便算了,她小手没能撤回来,因为他反握住她,用轻轻的力道。
“你在学我。”她压低嗓音,气息温软。
……要听他开尊口说说话,还得瞧有没有缘分。
“呵……好吧,其实我本就要你学我。”她自顾自往下说,气音细细,扬眉模样俏皮,有几分得意。“里边的人正在练功,别去打扰,咱们老实在这儿待着。你听我话,我就对你好。”
说实在话,这张离她仅有一个呼息之距的男性面庞生得当真好看,他眉间宽朗,却透轻郁,两眼清澈,却难以看透,说他胸中藏事,又似乎不是,说他丹心开阔,又不能这么说……这人,怎么这么怪?
再有,他一双睫毛会不会太长、太密又太翘了些?直直将她的小扇睫给比下去!再有再有,他那个……叫什么唇色?后院那株红梅一开,便如他唇上这种色泽,少年红唇,还有没有天理?
唉唉唉,想太多,头又疼了。
侧颜趴着,她微微苦笑,对着他徐慢眨眼,后者目光依然专注。
在少年的注视下,花咏夜突然心跳得有些快。
痹乖不得了,竟有热气钻出毛孔,一层薄肮随即冒出,烘得她脸热、颈热、背也热,蓦地,她抽回被他轻握的手,细细喘息,脑子仍胀胀的。古怪啊迸怪,她干脆闭起眼,不去看他。
不知又过多久,四周“风平浪静”了,里边共修的一双男女已离去。
懊静,而且浑身松泛,热气让人酥软……她真睡着了吗?还是自始至终都是意识在漂浮罢了?
是说……她现在飘飘然,身子暖洋洋,通体舒畅,如浮在暖潮里,双修过后的滋味也是如此吗?
掀动眼皮,略眨了眨,少年仍与她面对面,那五官神态与她合睫前一模一样。
然,他中指的指端正抵住她眉心。
源源不绝的暖意渗进她的肤底,钻入眉间穴位,往天灵与两边额角流动。
他的气从指端发出,静静渗进,在她脑中与体内循流。
……为什么这么做?
他瞧出她头疼,所以出手相助吗?
……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
她方才在心里骂他是哪根葱、哪根蒜,还偷偷呸了好大一声,现下倒尽得人家好处,这丝丝缕缕的真气啊,有效驱走脑中胀疼,劲道柔和而丰沛,酥暖入骨血。不世出的习武奇才吗……或者,这话真无夸大。
怎么办?哎呀呀,怎么办嘛?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对他,可凶不起来啦!
“我叫花咏夜。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她悄声问,拉下他渡真气的手,秀荑将之轻轻合握。
见他没动静,她“唉”地叹气,摊开他的掌心写起字。
她一笔一划慢慢刻,外加解说:““花”,上头是“艹”,下边是“化”。“咏”,一个“言”,再一个“永”。“夜”,上头一个盖子,一个“人”字边,再加“夕”字多一撇。花咏夜,懂了吧?好,换你。”写完,她拉起他修长的食指搁在自个儿软女敕小掌心上。
这姿势维持颇久。
少年不动,花咏夜也不动。
她按捺性子数着他的睫毛,数啊数啊,数乱了重新再数。
不知是第几次重数,放在她掌心上的男性长指终于动起来。
他好慢、好慢地写着,每一笔都带迟疑,让人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
“……“食”吗?咦,有这个姓吗?”小脑袋瓜凑近,她看得更认真,恍悟一笑。“喔,“食”还加个“余”,是“余”字!余……“白”底下加“七”,“皂”。余皂……“禾”然后是……是“火”,啊,“秋”!炳哈,我知道了!”
她小脸兴奋,像是猜中什么大谜题。
“余皂秋!”她喊他,嗓音清亮,少年回应般扬睫望进她眸底。
“余皂秋!”她又喊,眸心湛湛,他有些迷惑的神气惹她发笑。“我有小名喔,我家霜姨和姊妹们都唤我夜儿,这好记些,你把它记住吧!”
砰!磅!
蚌地,小雅阁外传出碰撞声响。
脚步声纷至沓来,沙沙地踩过栗木地板。
报咏夜连忙撑起上半身,侧耳去听——
“啊!是杨姑前阵子带回“飞霞楼”治伤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随着家人举家南迁,夜宿江船上时遇河寇,双亲与小弟全被杀死,她则遇上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杨姑的小船队发现她时,她衣衫不整,下半身全是血,被丢在岸边草丛间。
泵娘来到“飞霞楼”,短短才半个月,却闹腾好几回,神智一直不是很清楚,只晓得她随身素帕上绣有一个“蕊”字,便称她蕊姑娘。她心病发作时,常是狂叫、狂打、狂踢,力气大得不可思议,不让谁近身,这两天比较能下床走动,发起病包是跌跌撞撞跑给大伙儿追。
报咏夜“咚”地一跃而起,迅速撩起双袖,一副要上场拚搏的模样。
“待这儿别让姑娘瞧见,你是男的,若现身,怕状况更糟,我去瞧瞧。”
她冲着毫无反应的俊脸露齿一笑,随即调回眸,闪进草帘和紫纱帘内。
只是,她尚不及奔出,小雅阁的一扇镂花雕刻云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破,伴着巨响,碎屑乱飞。
报咏夜才抱头要躲,一只手已揪住她的背往后扯。
包围过来的是少年身上的气味,淡淡、清清冽冽,她还不怎么熟悉,但好好闻……啊啊啊!现在绝非抓着男人东嗅西嗅的好时机呀!
稳下思绪,她眼尾余光觑见一群楼中姊妹奔进,围小鸡、小鸭般将发心病的姑娘圈在中间,戒备着,慢慢缩小范围。
那姑娘不知打哪儿弄到一把小矮头,紧紧抓握,握得十指指节尽数突起,披头散发,眼神惊怒不定。“别过来……别过来……杀死你、杀死你……”
楼中众姝定是怕一不小心弄伤姑娘,也怕她弄伤自个儿,大伙儿才都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强上。
“余皂秋,让我过去,这些天我常陪她说话,她能认出我。”再有,她是小小泵娘,人家对她的戒心更容易解除。
“哇啊,糟糕糟糕!她瞄到你了,坑阢到我身后!”根本忘记自己比少年矮上好大一截。
报咏夜才想把少年往身后推,哪知她眼都不及眨,余皂秋身影一闪,简直跟移形换位没两样,人已窜进众女围住的小圈中,欺近那姑娘。
“余皂秋!”
他这是……搞什么?都已经够乱,他还来添乱!
她急着要跟过去,闻讯赶到的霜姨忽地出手拦住她。“别去。”
“可是霜姨,他——啊!”话没说完,蕊姑娘手里的斧头已朝余皂秋高高举起,边叫吼、边劈过去,看得花咏夜一颗小心肝都快呕出喉头,因为余皂秋仍定定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完了完了完了,什么时候不发怔,偏要选在此时吗?
然,形势在极短、极短的一瞬间便扭转过来。
谤本没瞧清余皂秋是怎么出手的,一直到蕊姑娘在他臂弯里拚命尖叫,叫声无比凄厉,才发现那柄小矮头已被缴下,弃于地上。
至于余皂秋,像受到不小惊吓。
蹙眉,俊面微白,他瞠目瞪着被他抓在怀里的姑娘,从未想过瘦瘦弱弱的女子也可以发出这般惊逃诏地的叫喊似的。
“余皂秋,抓好她,但别抓伤她!”
报咏夜抢过霜姨递来的素巾,巾子熏过重剂的宁神药香,她赶紧奔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掩住那姑娘口鼻。
药味一被吸入,尖叫声果然缓下,音量亦放低了,但依然持续,还得等宁神香的药性完全发挥才行。
报咏夜望着那张狂乱犹存的玉颜,姑娘不愿将眸子合起,仍奋力抗拒渐渐浮上眼皮的沉重感,迷乱眼神被无意识间涌出的泪水模糊掉了。
“快吸啊,吸大口一点、吸多一些……能睡是好事,先大睡一场,什么事都别想,快吸啊……”花咏夜喃喃低语,秀美五官揪着。
“飞霞楼”以女为尊,见花般一个好姑娘被折腾成这样,哪有不心疼的?
突然间,姑娘一个腿软,终于放弃强撑,整个儿倒落下来。
余皂秋以一臂稳稳托住那具瘦弱身躯,扶她坐下。
这一边,花咏夜本以为是宁神药香完全奏效了,却瞥见他另一手的三指早就搭在姑娘手脉上!
又渡真气吗?
她离他好近,他一催动体内真气,连她都能感受到由他身上渗出的纯阳暖意。
随即,花咏夜往靠在少年怀里的那张脸瞧去。
蕊姑娘果然睡沈了,两眉舒弛,墨睫轻轻掩着,泪水于是被淡淡挤落,顺腮滑下。
唉,当真是他的气,他很爱拿真气出来助人嘛,如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似的,烘得人家姑娘香香睡、睡香香哩。
报咏夜近近瞅着少年,越看心头越热,越看,越想叹气。
怎么办?
她好像找到了她的那根葱和那根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