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舒展的脑海里浮现零零散散的片段,可她却怎么也串联不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下了眼泪。
为什么她的胸口溢满心疼的感觉?
“展儿?”白行简凑过来,想伸手拭去她脸颊上晶莹的泪珠。
“狗宫!纳命来!”
突然,一阵厉喝伴随凌厉的刀气划破马车的布帘袭来。
来人显然是个顶尖高手,之前竟然没有一点点声息。
“闪开!”长年习武的齐舒展本能地想一把推开白行简,没想到白行简反手把她按到座位下面,但他自己再闪躲已经来不及,长刀割破了他的右臂,锦袍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啊……痛!”软弱书生一看到鲜血,两眼一翻,几乎吓晕过去,连连叫痛。
齐舒展凤眼喷火,那刺目的鲜血几乎让她发狂,她一把将白行简按到车厢的座位下面,双指夹住刺客的刀身就势一带,那刺客的身子便撞到了车厢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齐舒展一脚踹破车厢,夺过那把凶器,和蒙面黑衣人连连交手起来,可是来人显然功力高强,她使出全力也只能和对手打平。
但是对方是男人,她是女子,如果拼体力,她显然很快就会落下阵来。
缠斗的时间一久,她不由得焦躁起来,偏偏这时那软脚书生还趴在车厢底下频频高喊——
“脖子!”
“左腰!”
“后背!”
“右大腿!”
“展儿,加油啊!卡他的后颈!”
一开始齐舒展还嫌他烦,后来发现他提到的竟然都是刺客的空档和弱点,她大为惊讶之余,便真的按照他的喊声打了起来,招招攻敌不备。
刺客也发现不对劲了,怎么自己好像同时在和两个顶尖高手过招?
就在他一闪神的瞬间,齐舒展的手已经点在他的要穴上,他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软软倒在地上。
齐舒展用脚踢了踢他,弯下腰撕去他的蒙面布,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汉子,嘴角流出黑血,竟已经服毒自尽了。
“竟然是死士?”齐舒展纳闷地看着刺客,“难道是乌克用派来的?”
白行简走过来,藏在齐舒展的后面,还用双手抱住她的香肩,似乎怕得厉害,把头也藏在她的香颈之中。
他瞄了那刺客一眼,“应该不是,乌克用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大概是司马谦绝望的反扑吧?”
“哼!他的行动还真快。刚才他一定也在乌府等候消息。”齐舒展皱了皱眉头。
“嗯,应该是这样。”
白行简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齐舒展的背后,温热的气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得到,齐舒展胸口有些发闷,“你干什么靠我这么近?”
“展儿……我怕啊。”白行简更加搂紧她的纤腰。
“真是没用!”齐舒展鄙夷地哼了一声。
在乌克用的府上,她还真以为这家伙说不定是深藏不露,结果原来他只会在属下面前摆摆架子要威风,其实是个胆小表!
他刚才叫喊出来的那些脖子胳膊什么的,也只是胡乱喊喊吧?
“童儿,快找人把刺客送到乌府,就说是刺杀我的刺客,让他看着办。”重上马车之前,白行简对靠在马车上闲闲看戏的白童儿吩咐道。
“是。”白童儿应了一声。
“喂!你等等!“齐舒展这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小书僮,“你不是会武功吗?刚才白行简那么危险,你怎么不出手帮忙?”
“我有在后面保护他啊,姑娘对付刺客,我要保护大人啊,万一再来一个刺客怎么办?”白童儿委屈地解释。
其实是他家大人不准他出手,好不好?
他怎么知道齐大姑娘哪根神经不对,居然认为他家大人需要保护?
其实他白童儿加上齐舒展和那名刺客,都不会是大人的对手好不好?
他第一次见到大人一人制伏皇帝身边的四名御前侍卫时,还曾经吓得跌倒在地上呢。
只是他家的御史老爷没事就喜欢扮无辜装可怜,其实他是扮猪吃老虎。
而且在马车后面还有两名贴身护卫,只不过大人没让他们现身,显然就是认定了齐舒展一人应付刺客绝对绰绰有余。
人家都是英雄救美,喜欢在美人面前扮英雄,偏偏他家大人喜欢在美人面前扮狗熊。
斑,说他是怪胎还不承认哩!
白童儿暗自可怜齐舒展,齐大姑娘,你早晚会被爷收拾得服服帖帖喔,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退亲的念头比较好。
马车又稳稳地往前行驶,齐舒展撕了块干净里衣,帮白行简把受伤的胳膊包扎起来。
“是不是经常有刺客来刺杀你啊?”她担心地问。
其实他只是划破了一点皮肉,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无关大碍。
但白行简的脸色苍白,看来吓得不轻。
“是啊,要做一个好官很难的。”白行简装得可怜兮兮。
“那你不会多找几个护卫啊?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是等死吗?”齐舒展又气又心疼地瞪着他。
“展儿……”白行简感动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谁……谁会担心你?”齐舒展的心一跳,急忙扭开头不再看他。
难道她真的在担心他?
当看到他流血时,她浑身的热血几乎都沸腾起来,要不是白行简在后面高喊留活口,也许那个刺客根本来不及服毒自尽就已经被她一掌劈死。
怎么会这样?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
一想到只要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可能被人下毒,被人刺杀,她就不寒而粟。
不行!她不要这样!她绝对要他活得好好的!
从司马谦一案来看,白行简并非什么坏蛋,相反的,他还是个有勇有谋的官,手段虽然狠了点,但心地并不坏。
所以即使她不喜欢软弱书生,但她也不想看着他受人欺负。
“喂,在你对我忘情之前,我暂时充当你的保镖好了。”齐舒展拍拍自己的胸脯,豪气地说。
“耶?真的?”白行简大喜过望。
“还有,你要快点找几个绝顶高手贴身保护你。我发现做官其实比在江湖更凶险,很容易得罪人,你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才行。”说着说着,齐舒展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起来。
“展儿……”白行简挨到她身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
“好了啦!别靠这么近,我都没法喘气了!”齐舒展却一脚踹开他,羞窘地背过身子,不再搭理他。
白行简的薄唇微微勾起,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一向幽深的双眸难得出现了令人迷醉的温柔和暖意。
如果齐舒展此时回头看的话,就算她再迟钝也会明白,所谓的“忘情”是绝对绝对做不到的,相反的,他只会更加深情吧!
凌晨时分,在床上睡着的齐舒展被敲门声惊醒。
“你想做什么?”她冷眼打量门前抱着枕头,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的男人。
“展儿……我怕得睡不着。”白行简露出一副小生怕怕的惶恐表情,“一闭眼就看到明晃晃的尖刀刺了过来,怎么也安心不了!”
“你是不是真的是坏事做太多了?”齐舒展紧皱眉头,“刺客不是已经解决了吗?现在你住在自己的房里,还有皇帝派给你的护卫,还怕什么?”
“可是我不信任他们,我觉得只有你才能保护我。”白行简一面理直气壮地说,身子一面朝门里面挤呀挤。
齐舒展气恼地看着他就这样厚颜无耻地爬上她的床,还顺便拍拍旁边空出的一点点位置。
“展儿,我们以前就经常这样同床共枕喔。”
“拜托!我们现在已经长大了好不好?”
而且别老提以前以前的,她其实一点都不记得了!
“展儿……啊!我的心好痛!”被送了一枚大白眼的男人突然脸色大变,抱住胸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真的假的?你的痛怎么说来就来?”齐舒展看他脸色发白,汗珠渗出,有些慌乱。
“唔,这种毒……不仅相思时发作,一旦被情人伤了心会发作得更厉害啊。”白行简痛得差点掉泪,“我……我发现自己无法对你忘情,刚才在房间里想起你……啊!懊痛!”
齐舒展试着模了模他的胸口,果然心跳得很快。
“呼……真神奇,只要被你模一模,我就会感觉好很多。”白行简的喘息声平缓了一些,目光如水地凝望着她。
“真的?”齐舒展有些好奇。
“你再模模看。”白行简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窝上,轻轻揉搓,“嗯……好舒服……啊嗯……”他发出舒适的**声。
不知为何,齐舒展的小脸刷一下就烧了起来。
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怎么可以叫得这么**?
他是男人耶!不要叫得这么妩媚,简直就像个女人!
齐舒展挣扎着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是她一收回手,白行简就重新发出痛楚的哀鸣。
“求求你模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离开好吗?”白行简睁着一双有些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真的凄惨到了极点。
自从出巡以来,他睡眠的时间极少,眼睛中出现血丝也属正常,此时他故意增加自己的可怜相,果然让齐舒展看得心又软了起来。
齐舒展嘟了嘟嘴巴,表面上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慢慢坐到床头。
她低头看了看他,“那你睡吧,不许乱动喔。”
“是。”白行简紧紧抱着她的纤细小手,把头靠在她的手臂上,闭上了双眼。
淡淡的幽香从她的衣袖间传来,白行简深深吸了口气,却热得难受。
懊死!
他简直是玩火自焚,原本只是想来装可怜逗逗这个小女人的,结果自己只是握住她的手,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天啊!他这一夜该怎么度过啊?
白行简好像是睡着了,但是他却脸色通红,呼吸粗重,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齐舒展紧张得根本没有睡意,她僵硬地躺在他的身边,手臂还被他紧紧抱着。
他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里衣,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宽厚的胸膛,胸前的**因为暴露在有些清冷的空气中而挺立着。
齐舒展的鼻子突然觉得有些热热痒痒的,啊,她该不会是要流鼻血了吧?
她一向很喜欢美丽的东西,而眼前就是一副美得令人窒息的男性躯体。
白行简穿着长袍时显得斯文俊逸,齐舒展以为他的身材大概就像白斩鸡一样乏善可陈,没想到现在她看着他,里衣中出来的胸膛竟相当粗壮结实,肌肉紧绷而不夸张,看起来很好模……
齐舒展使劲捂住鼻子,扭开脸,闭上眼睛,慢慢挪到床沿,试图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胳膊逃跑。
甭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同床共枕,实在太危险了。
再加上她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讨厌这个男人,甚至觉得他有时候看起来还很有男人味……
不行、不行、不行!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他明明是个软脚虾、胆小表!
可是在这宁静的夜晚,男人浓烈的雄性气息让她的神智紊乱,齐舒展知道再不跑,等会儿恐怕就麻烦大了!
谁知道她的左脚刚刚踏到地板上,身边的男人就猛地翻了个身,一只沉重的胳膊和一条修长的大腿就搭在了她的身上。
幸亏捂着嘴,否则齐舒展铁定尖叫出声。
这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行简劳累许久,好不容易睡着了,她怎么也不忍心惊醒他。
天晓得怎么回事,一看到他,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在乌克用的书房里,她觉得白行简很像一匹狼,而且是一匹孤军奋战的狼——很英勇,很有计谋,却总有那么一份惨烈的味道。
而现在这匹狼睡着了,俊逸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红潮和淡淡的疲惫,眼角下更有淡青的眼窝。
他毕竟还是读书人,这几天下来太操劳了吧?
齐舒展天马行空地乱想着,可是睡着的男人并不体贴她的温柔,反而开始不安分起来。也许是中了奇怪的毒的关系,也许是手下的触感太好,他的手慢慢不老实——
一开始,他的手落在了齐舒展的胸口,透过薄薄的里衣,她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厚实而炽热。
膘蛋!王八蛋!连睡着都吃她的豆腐。
齐舒展边暗自唾骂着,边小心翼翼地想把这只狼爪挪到一边去,谁知她刚抬起手,白行简的手就开始向下滑,从她略有峰峦的胸前慢慢落下,经过纤细的腰,一直向下月复部延伸……
两人的视线相对。
白行简已经醒了,目光发出奇异的光亮,不再是平时的清澈冷静,反而像燃烧着一团火,要把她焚烧了一般。
齐舒展的心一窒。
此时的白行简竟然比平时更加的俊美,那份美简直动人心魄,让齐舒展看得喘不上气来。
“展儿……”白行简的声音沙哑而粗重,饱含着浓浓的。
“不……”齐舒展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猛然推开他,狼狈地跳下床,“不行!不行!不行!”
“展儿……”
“我是来退亲的!”
“你现在还要退吗?”
“我……”
“展儿……九岁那年和你订亲,到现在我等了你十六年,现在见了面,我发现自己更加喜欢你。展儿,你还要退亲吗?”他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
“我……可是我娘……不行!我的理想是嫁给‘白玉京’的英雄好汉,我才不要嫁给一个龌龊的官吏!我娘说没有一个官是干净的!”
白行简静静地看着她,很久。
空气似乎也冻结了。
齐舒展在他那双如夜空一般辽远深邃的目光中难过地低下头。
她害怕看他的眼睛,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坏人。
白行简不再说什么,他静静下了床,走出她的房间。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单。
就像在寒秋之中开始一瓣瓣凋零的菊花。
菊花傲寒,但是当真正的寒冷来临时,它也是熬不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