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样华丽富贵的书房里,云飞渡正和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说话,见水半夏进来,他挥了挥手,身体胖胖、笑容和煦的老管家便退下去了。
居然连书房也弄得这样奢靡,真是个没有品味的人!
水半夏不看他,目光在书房的四处打量,边看边啧啧地摇头。
云飞渡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笑意,但随即板起了脸,“觉得不好看?”
“好看!懊看得不得了!我从来不知道书房也可以放这么多黄金白玉的。”水半夏撇撇嘴。
“觉得这种品味很低俗?”
“难道不是?”水半夏挑衅地看着他,终于和他的目光对视。
“可这才是真实的我。”云飞渡眼神寒冷地盯着她,“一个人有很多面,喜欢奢华是我在陆地生活中的另一面。”
“喔……”虽然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但这样的喜好还真是让她难以接受,爷爷从小就教她要节省节约,尤其是身处乱世之中。
水半夏咬了咬嘴唇,不吭声。
“想说什么就直说。”云飞渡觉得到了这个家之后,小松鼠一样的女人瞬间就和他疏远了。
“你的品味我不做评论,但我就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水半夏又把手指绞在一块,“就像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一样。”
榜,终于提到重点了,其实让她对这个家产生排斥心理的,是因为那些女人吧?
云飞渡心知肚明,却还是装傻。
“你不用担心她们,都只是曾经的一夜露水而已。”他好整以暇地坐着,舒服地跷着二郎腿,“我已经吩咐过管家王伯,过几天我们就举行大婚,这样你就是名副其实的云夫人,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听到这话,水半夏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反而更皱起了眉。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云飞渡很有耐心地问。
“那……那些莺莺燕燕怎么办?”水半夏别扭地开始用手指绞扭自己的衣襟。
“随你便,以后你是这里的女主人,连我也是你的。”云飞渡的眼底有了一丝温柔的怜惜。
只可惜水半夏的目光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根本没发现他眼神里的深情。
“如果我们成亲了,你还会去找那些莺莺燕燕吗?”这才是她质问的重点。
他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所以她可以不去追问,但是他的未来如果有了她,她就绝对不能容许有别的女人来与她共用这个丈夫。
她此生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数女共侍一夫。
那会让她觉得恶心,让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不嫁,宁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婆。
“这很难说,有时候也许会有应酬的需要。有时候守着一个人也难免会疲倦,想换一点新鲜花样,寻求别的刺激。”云飞渡淡淡地说,“你要知道,要求一个像我这样既有钱又有容貌的男人死守住一个女人,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证你以后生活无忧,永远都是我的正室。”
什么是拿刀子剜心,什么是当头一盆冷水,什么是怀抱寒冰,水半夏终于明白了。
她怔怔地看着云飞渡,看着他依然硬挺俊美的面容,看着他背后华丽富贵的摆设,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平凡如她,竟然还奢望独占这个男人?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比她不顾小命偷渡上船还可笑!
水半夏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往后退,“是我傻……是我傻……原来这天底下最傻的人就是我……”
“你要去哪?”发现她的神情不对,云飞渡有些担心。
“云飞渡,我告诉你,我最恨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如果我不能确定这个男人完全属于我,那我宁愿放弃他!”她盯着他,异常认真地坦白自己的心声。
云飞渡挑了挑眉,“你不觉得这样很任性,也很苛刻吗?你凭什么条件提出这样的要求?”
“凭这里。”水半夏用手压住自己的胸口,“凭这颗心。我爱一个人就会用整颗心去爱,不会也不可能把它分成好几份,否则不仅别人疼,自己的心也会疼,所以我要求对等的爱情。”
“对等?古人总是说爱是最富有奉献牺牲的,是最不计较得失的,一旦斤斤计较,还是爱吗?”云飞渡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手心里有了一丝冷汗。
他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此生最大的考验,也许他能从此走出梦魇,也许会永堕地狱。
而拯救他的希望,就在眼前这个脸色铁青、浑身紧绷的小女人。
他诧异于她到现在还没有崩溃,还能这样克制自己,这样冷静地与他剖心,这样的她让他激赏,却也让他心疼万分。
他曾猜测她遇到这种情况也许会号啕大哭,也许会愤怒得寻死觅活,也许会像个小可怜一样逆来顺受,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鼓起勇气和他当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清楚。
是了,他怎么忘记了,她很勇敢,一直都很勇敢。
但是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也暗示了她心底的脆弱,这一点脆弱让他更加疼爱她。
“屁话!如果所谓的不计较只用来约束女人,那还叫不计较吗?男人写出了一大堆女规女则用来约束女子,把她们变成自己随心所欲操纵的玩偶,妻妾共处是齐人之福,是妻贤妾慧,狗屁!怎么不反过来给男人也写点男规男则?”
“女规女则有何用?婬乱的女子还不是一大堆。”云飞渡忽然讥嘲一笑,“你相信世上有真正互相忠贞的爱情吗?不觉得那是最愚蠢、最好笑的笑话?”
“我不觉得!一点都不觉得!因为我的父母就是这样,而我的爷爷也在女乃女乃去世二十多年后都没有再娶,用心把我养大,他去世前还嘱咐我,一定要把他和女乃女乃葬在一起。”说到最后,水半夏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如果我不能达到你的要求呢?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想想都觉得愚蠢。”云飞渡的身体舒缓了,语气又变得轻佻。
“你……”水半夏气结,咬咬牙,转身冲出了书房。
言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的心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
“哟?这是怎么了?”看到水半夏怒气冲冲地撞进自己的房间,严峻愣了一下才问。
她的肩膀上居然还有一个小包裹?!
“严大哥,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你多一点。”水半夏把严峻从床上拉起来,迅速把他已经放下的头发又绾好。
“然后呢?”严峻只好任凭她折腾自己。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在水半夏的心目中已经成了真正的家人,不需要忌讳什么。
“所以,请你和我一起“私奔”吧。”
严峻吓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差点憋死。
良久,他才按住自己的心窝,看着水半夏,幽幽地说:“半夏,我还不想这么早死。”
“那你就舍得看我这么早死吗?”水半夏同样幽幽地看着他,“如果我不离开这个见鬼的山庄,我一定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会被活活气死。”
懊说是自己选择男人的眼光太差呢,还是遇人不淑?
看云飞渡一副深情的模样,哪里会想到他到了陆地上,就变身成左拥右抱、想享尽齐人之福的公子?
所以她一定要跑路!
不过她没有武功,一个单身女子走夜路难免害怕,所以还是拉个垫背的比较好,比如严峻。
严峻哀声连连,他到底是倒了什么楣?
下次一定要记得去拜拜,把这些衰神、麻烦神给送出去。
“严大哥……”濡湿的双瞳乞怜地看着他,可爱活泼的小松鼠瞬间变身可怜兮兮的流浪小狈。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严峻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替她拿起小包裹。
如果被某个独占欲超强的男人知道自己和他的女人“私奔”,他铁定下半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已经够可怜了,连讨妻子的权利都丧失了,为什么还要充当他们爱情的炮灰啊?
“严大哥,现在离‘白玉京’还有多远?”坐在简陋小旅店的长条板凳上,水半夏大口扒着米饭。
走了大半天的路,到了天黑才找到这个旅店,她几乎要饿昏了,所以也顾不得桌子不够干净,饭菜不够香甜可口,马上埋头大吃。
现在她真的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硬把严峻拖了出来,否则以她这个超级路痴,走到猴年马月怕也走不到“白玉京”。
没错,离开云飞渡她也不是无处可去,她现在就要去“白玉京”那个强盗窝探探险。
反正自己也是一个人,活着没人爱,死了没人疼,倒不如豁出命去见识一下自己最想见识的人和事,到时候就算死了也不会觉得白活一场。
“今晚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中午应该就可以到了。”严峻微笑的说。
最初听到水半夏要去“白玉京”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但很快就了然一笑。
这个鬼丫头,真是一副剔透玲珑的心肠。
现在连云飞渡也不得不钦佩她的机敏和随机应变了吧?
如果云飞渡不是真的对她绝情,那么他势必要出来追随她,而她一直朝“白玉京”走,云飞渡也一定要跟着到“白玉京”,这样,一直不肯回“白玉京”的云五爷就可以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回去那个地方了,因为他要追回跷家的女人。
“好远哪,我的脚都磨破了,”水半夏吃饱喝足,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发呆。
“等一下回房好好用热水泡泡脚,用这软膏抹一抹会好很多。”严峻丢给她一个散发清香的药盒。
“喔。”水半夏接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不知怎么就想起在船上的时候云飞渡为自己烫脚的事,心里一酸,便沉默下来。
严峻在一旁喝着饭后茶,优闲地欣赏窗外的山景。
长年在海上漂流,放眼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现在才发觉陆地上这些景物是多么的美丽生动。
“严大哥,你瞧!”
严峻正在沉醉间,水半夏忽然戳了戳他的胳膊。
“好出色的人物!”
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男子大约二十几岁,小女孩则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这一男一女都极为俊美,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男子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亦苍白,眉心中间还有一个宛如梅花的朱砂印记,他的五官极为俊美,冷厉肃杀中带着一些阴柔。
最奇异的是,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没有束起来,只是简简单单地在颈后用丝带扎成了长长的马尾,长发在夜色下闪着冷冷的光。
小女孩则是可爱无比,圆滚滚的身子,粉妆玉琢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连她紧紧抓着白衣男人的小手都肥嘟嘟的,看起来很好啃的样子。
“哇……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小阿喔。”水半夏发出小声的叹息,可随即她却诧异地发现严峻竟然甩开她,迎向那两个人。
“苏……公子,幸会。”严峻非常恭谨地先朝银白头发的男子施礼,然后又笑着模模小女孩的脸颊,“芽芽,好久不见了,你越来越可爱了喔。”
“不是漂亮吗?”芽芽童声童气地问,“娘娘说男人最会说谎话了,哄骗女人的时候,不漂亮的就说可爱。”
“可爱比漂亮好,漂亮的人未必有人爱,但是可爱的人一定会被人爱。”严峻忍着笑,很认真地回答,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娘娘是谁?七夫人吗?”
“嗯,娘娘最漂亮了,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芽芽兴奋雀跃地说。
女人果然很在意外貌的事情,连这个未满八岁的小娃儿都不例外。
严峻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是谁?”一直沉默的白衣男子在严峻他们的桌子旁坐下之后,才微皱着眉头打量水半夏几眼。
“很可能成为五夫人的人。”严峻笑着回答,说完还朝水半夏眨了眨眼。
水半夏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非同寻常。
“喔?”男子再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水半夏,“今年是怎么了?老七刚成亲,连老五也蠢蠢欲动了?”
“唔……大概是今年的春天特别长吧?”严峻莞尔。
“你好,我叫水半夏,半夏是一种药草的名字。”水半夏向男子微微的点头致意。
这个男人和严峻一样都穿一身白衣,可是感觉却完全不同。严峻有一种轻灵婉约的气质,宛如蓝天上的一抹白云,而这个男人却宛如长年住在雪山上,从头到脚都冻死人。
“苏凤南。”男子还算客气地回应了她,但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地审慎而凛冽。
“我!惫有我!我叫芽芽!发芽的芽芽。”胖胖的小丫头发现大人们只顾说话,遗忘了她,急忙跳到凳子上,举起手大声自我介绍。
“发芽的芽芽?好可爱的女圭女圭,和你的名字一样可爱呢。”水半夏把最甜美的微笑送给芽芽。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丫头。
“真的吗?”芽芽歪了歪脑袋,“你也会成为芽芽的娘娘吗?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五爹爹呢。”
虽然她知道自己有一个五爹爹,但是每年却只见到五爹爹派严峻带来的各种珍奇宝贝,从来没见过五爹爹的本人。
“五爹爹?”水半夏好奇地问。
“芽芽是‘白玉京’的镇山之宝,大家都很宠爱她。”严峻简单地对水半夏介绍,“‘白玉京’的七位爷都是她的义父。”
“不,凤不是。”芽芽立即抓住苏凤南的胳膊,大声辩白,“凤就是凤。”
“喔?芽芽喜欢二爷?”水半夏一路上听严峻介绍了许多“白玉京”的事,知道苏凤南是二爷,见芽芽那样依恋冰冷的苏凤南,忍不住开口调笑她。
“呀!你怎么知道?你和七娘娘一样厉害耶!”芽芽立即双眼亮晶晶,崇拜地看着水半夏。
水半夏大笑起来,这个丫头真是春心早动,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多么的喜欢苏凤南。
只是水半夏有点怀疑,像苏凤南这样的冰雕美男,会懂什么是“爱”吗?
“老五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苏凤南把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芽芽抱到怀里,用丝巾擦了擦她因为兴奋而流出的口水,漫不经心地问。
水半夏顿时丧气地垂下了头。
严峻耸耸肩,无奈的苦笑。
“他还是不肯回来?”苏凤南皱了皱眉。
“我和他吵架了,所以偷偷跑了出来。”水半夏小声的说。
苏凤南愕然看了她一会儿,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女人真是麻烦。”
“你……”水半夏顿时气结,“你怎么不先问问到底是谁的错就妄下结论?”
“还用问吗?我的兄弟永远都是对的。”苏凤南冷冷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块不值钱的石头,“就算错了也是对的。”
“你……你……”水半夏被气得再也说不出话。
这个俊美月兑俗的苏二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瞬间一落千丈,连这旅店里的店小二都不如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难怪他会是强盗窝里的强盗头子!
因为强盗原本就是这世上最不讲理的人。
真是……他娘的!
翌日,一大早。
“真是的,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那样说话?‘我的兄弟永远都是对的。’恶!”水半夏边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边喃喃抱怨。
她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说的话感到这么愤怒和不可思议,看起来那么出色冷静的人,居然说出那么幼稚护短的话,想想就气得她直翻白眼。
她现在总算明白云飞渡为什么是那样一副死德行了,原来他的兄弟都是如此。
“呵呵,二爷是出了名的护短,这世上没有谁比他的兄弟更重要了,在他的心目中,大概这些兄弟都是完美的吧?就算有瑕疵,也是完美的瑕疵。”严峻对于苏凤南的这种偏执也感到好笑。
因为苏凤南要带芽芽去城里置办些物品,所以水半夏和严峻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直接上山。
“白玉京”位在高山上,地势很险峻,每个关口都有人把守,但那些人看到是严峻来了都很高兴,纷纷向他鞠躬施礼,露出笑容热情欢迎他。
山寨男人特有的豪爽让水半夏郁闷了一夜的心情总算恢复了一点。
只是这些人打量她的目光也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些戒备,就和苏凤南看她的时候差不多。
真是一群古怪的男人。
难道她是怪物吗?干嘛都一副没有见过女人的模样?
不许女人登船出海的习俗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可是没有禁止女人登山的禁令吧?
“严兄,你总算来了,爷等候你们多时了。”一个精悍干练的黑衣男子主动来迎接他们,还特意向水半夏鞠躬行礼,“五夫人好。”
“你……你好。”突然被这样正式对待,水半夏有点受宠若惊。
“这里才是五爷的家,所以以后也是五夫人的家了,还请随便些,不用拘谨。”黑衣男子面貌严肃,但是语气很有礼,甚至带着一些亲切,“在下乐善,以后五夫人有什么需要,尽避对我说。”
“啊,好,好。”水半夏连连答应。
水半夏和严峻跟随着乐善东拐西拐走了好半天,来到了一个悬崖边。
悬崖高百丈,陡峭如刀削,一道瀑布从百丈崖顶倾泄而下,奔腾直泄谷底,犹如万匹白练自逃邙垂。
在悬崖的左侧有一高台,上面有天然的石桌石凳,石桌旁坐了两个人,一青衣一蓝衣。
看到那熟悉的蓝色,水半夏的脑袋嗡的一声就乱了。
云飞渡居然比她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