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天空依旧阴暗,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上,海面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镑船上的水手们早已忙碌起来,检查船上的设备,做好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准备。
这是一个大型舰队,在海面纵横百里,浩浩荡荡。
在舰队中央是最大的一艘船,船身漆黑,是一艘令人叹为观止的庞然大物。
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急匆匆地跑来,他和守卫在舱门口的两名护卫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两名护卫的脸色也变了,随即其中一人敲了敲舱门,低声道:“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门内的声音低沉但清晰。
青衣小厮小心翼翼地拂了拂衣袖,再三弹拭上头的灰尘,直到护卫等得不耐烦,直接把他推到门内。
“爷。”青衣小厮也不敢抬头打量房间,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有幸进入舰队最高指挥者的房里。
“什么事?”坐在桌案旁看着手上羊皮卷宗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问。
男人身着深蓝色长衫,束腰,身上别无点缀,显得精悍而干练,虽然他坐着,却已经显得比一般人身高腿长,而握着羊皮卷宗的手指也修长无比。
巴大部分船员一样,男人的脸色黝黑,可是五官棱角鲜明,幽深的双眼如海水一般神秘莫测。
“爷,在药草箱之中发现了一名女子。”青衣小厮恭谨地低着头。
“喔?”男子的眉毛一抬,但并未如小厮预料的会勃然大怒,只是淡淡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才发现。因为有一名水手月复泻需要熬药吃,我们才打开了那最大的一个药草箱,哪想到里面藏着一名年轻女子。”
“是什么人?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她自称水半夏,是逃到船上来的。这名女子小的以前见过,就是经常在马里码头行医的老先生的孙女儿。老先生去世了,水姑娘可能遇到了困难,就在咱们停泊码头时偷偷上了船……”
舰队前天在马里码头停留了一天,在那里做了一些交易,把从南洋买回的象牙、宝石、珍珠、珊瑚、香料等卖给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商贩,换取舰队所需要的黄金白银。
“把她带过来。”男子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是。”小厮领命出去。
男子考虑了一下,又叫护卫进来,“辛左,你去把严先生和各船的船长都唤来。”
辛左领命而去。
另一名护卫辛右走进房内,“爷,早餐准备好了。”
“放着吧,等一会儿再吃。”
“是。”
这两名护卫虽然美其名叫护卫,实则是两个贴身服侍的小童子,大约十三、四岁,是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负责处理男子身边的一切杂务。
那名偷偷上船的女子被带到了主船的甲板上。
甲板上已经有许多人,而居中一名身穿深蓝色长衫的男子则更显得伟岸,宛如海神降临一般。
“爷,就是她。”青衣小厮对着深蓝色长衫的男子恭敬地说。
男子高高站立着,冷眼打量着眼前矮小瘦弱的女子,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肌肤有些发黄,头发凌乱,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绑着和身上的粗布衣衫同样质料的头巾,脸蛋上涂满了灰土,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弯弯的月牙形,像是总带着笑容一般。
只是现在水半夏似乎有些胆怯,瑟瑟地缩成一团。
她刚才已经听小厮说了,偷渡上船的人要被处死,尤其是女人。
因为当时的风俗,远洋出海时是不准许女人上船的,因为女人被认为会带来晦气。
“谁带你上船的?”男子冷冷地问。
“没有人,是我自己偷偷躲到箱子里的。”她更加垂低小脑袋,但是口齿还算伶俐清晰。
“真的没有?”男子突然走到她的面前,大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被迫看到男子的脸,被那双比海水更深邃的眼睛一瞪,水半夏的心口一跳,感觉耳朵都红起来,她急忙闭上眼睛。
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眼睛,黝黑,深邃,和他对视时,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汪洋,寒冷,还让人喉咙像被水灌满一样,突然无法顺畅呼吸。
简直就像人要溺死在海里的感觉。
“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水半夏为了掩饰心虚,大喊起来,“就是我自己上来的,我害怕被坏人抓走,所以……”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男于冷笑一声,松开了手,“偷渡上船者死,这就是船上的规矩。念在你是一名女子,就直接扔到大海里,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运气。”
船已离开码头整整一夜,把她扔到大海里,不就等于把她丢去喂鱼吗?
水半夏大惊,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男子手臂,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上船的,爷爷去世了,我再也没有任何亲人,镇上的恶霸就抓我去做贡女,我宁可死,也不想入宫伺候那种禽兽啊!”
“贡女?”男子怔仲了一下,又上下打量水半夏,她还不到他的下巴高呢。“就凭你?”
看到他目光中的讥嘲,水半夏又气又羞耻,“就凭我怎么样?以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吗?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这些混帐男人,就连我这种不入眼的货色也随时都在为自己的贞洁担忧害怕?”
男子不怒反笑,眼神却冷酷无比,“女子又如何?又有几个女子是真心想守护自己贞洁的?表面上是个贞洁烈妇,一旦被利诱,还不是成为荡妇婬娃?”
啪的一声,男人被甩了一记耳光。
耳光并不太响,因为身高的差距,水半夏只稍微甩到了他的下半边脸上,而且还没办法用上太多力道。
但是这种羞辱已足以令一个男人发狂。
“胆子很大啊,嗯?就这么想找死吗?”男人死盯住她,眼睛充血,一只大手猛然卡住了水半夏的喉咙,似乎想把她掐死。
“你……混蛋……”水半夏憋得小脸通红,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飞渡,放过她吧。”
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水半夏的心狂跳起来,她想努力扭过头看一眼那个人,可是男人的手依然紧紧卡住她,让她根本没办法动一动脖子。
严峻……严峻……
水半夏的心狂跳着,只要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她就觉得自己即使被扔到大海里喂鱼也值得了。
一双白皙而柔软的手把她从男人的钳制中解救出来,那个人并没有看她,只是把她掩藏在他的身后。
“飞渡,她不是很有趣吗?不如把她留下吧?到下一个港口再丢下船就是。”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的说。
“严峻,你想为她求情?”云飞渡冷哼。
“是。”
“去洗甲板三天。”云飞渡沉声命令。
“是。”严峻欣然答应。
“把她丢到海里去。”云飞渡接着下第二条命令。
“咦?”面容清秀的严峻有些着急,“你不是答应留她一命?”
“我答应了吗?我只是因为你求情而惩罚你而已。”云飞渡给了严峻一个警告的眼神。
云飞渡很少这样,严峻虽然想再劝说两句,但是被旁边的人扯了扯衣衫,只好闭上嘴巴。
惹怒云飞渡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这么瘦弱,怎么能承担洗甲板的苦活?”水半夏跑出来,皱着纤细的眉毛怒吼,反而把严峻挡在自己身后,像只守护小鸡的母鸡一般,对着云飞渡咯咯叫嚷,“我原本以为海龙舰队里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原来也和海盗半斤八两。我和严先生没有任何关系,请你取消那个惩罚命令。”
“你凭什么命令我?”云飞渡盯着水半夏,“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为别人担忧?”
这个小女人确实很有趣,敢反抗他的人不多,尤其在他发怒的时候。
“我……”水半夏咬了咬嘴唇,又回头看着严峻,恋恋不舍地退向船舷栏杆,大大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泪水,“严先生……”
“什么事?”严峻回头。
水半夏努力绽放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笑中带泪,说不出的可怜与可爱。
“谢谢你。”她含着眼泪,轻轻地说。
严峻不解地轻轻皱眉。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姑娘啊?
水半夏转而又怒视着云飞渡,“我自己跳海,不劳你费心,但是你一定要放过严先生!”
不容男人再说什么,水半夏翻身就跳进了汪洋波涛之中。
“水姑娘!”严峻大惊。
“可恶……唔……我还没能嫁一个好男人呢……唔……还不想死……”水半夏不甘心的怒吼声很快就淹没在浪涛之中。
云飞渡看着滚滚浪涛之中的小摆点,挑了挑眉,忽然怅然若失。
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不听大脑的控制了,在所有人更惊讶的眼神中,云飞渡俐落地跳进海里。
“舰队减速。”严峻立即吩咐。
“是。”
“后营派一艘战船去接应他们。”严峻此时俨然一副舰队指挥者的风范。
“是。”
云层更加浓厚了,先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然后一声巨响,暴风雨真的来临了。
可恶!
为什么都走到了黄泉路上,还会有晕船的感觉?
剧烈的摇蔽让水半夏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两声,几乎窒息的感觉让她难受得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连鬼也长你这个样子?我真是倒楣……”一张放大的面孔正在她的眼前,把她吓了一跳,晃荡之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迅速下滑,眼看就要坠落时,一双大手抓住了她。
清晰的灼热感觉让她一怔,再抬头看看眼前面容冷酷的男子,水半夏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死,而是又回到了这个可恶男人的船上,而且还正被这个可恶的男人抓在怀里。
“喂……你可不可以……呕……放开我?”水半夏努力想从男人的大手中逃月兑出来,结果又是一阵剧烈摇蔽,她再次干呕起来,直呕得两眼冒金星。
她已经呕吐下出什么东西来了,之前已经把该吐的全吐了。
为什么他就可以安然无恙,而她却这么难受?
云飞渡听话地放开了她,结果她就连人带被跌下了床,摔得闷痛。
她从被子中挣扎爬起来看那个男人,他的双眼正微微眯着,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水半夏咬牙切齿,“你故意的是不是?”
云飞渡挑了挑层,“你有点发烧,还是卧床休息比较好,万一感染了重风寒,在这船上可是很难恢复。”
“卧床?怎么卧?你们造的什么破船?呕……有点刮风下雨就摇蔽成这样?呕……简直不让人活……”水半夏全身上下都难受,已经分不清是头痛、肚子痛、脚痛,还是五脏六腑移了位置。
有点刮风下雨?
她还真敢说!外面可是强烈的暴风雨啊!
“这还不简单?”云飞渡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长衫,把她连人带被抱到床上,拦腰把她捆在床上。
他所拥有的这个舰队已经是当世最优秀的船只了,只是就算对这个小女人说了,恐怕她也什么都不懂吧?
水半夏目瞪口呆,她试着动了一下,像个笨拙的蚕蛹。
“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云飞渡拍了拍手,很满意自己的办法。
“你……你这个混蛋!”水半夏气得小脸通红,本来就因为高烧而涨红的脸颊此时更是热得能煮沸一壶水,“你……你……啊啊啊!为什么我没有穿衣服?”
她气得低头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半果,半遮半掩在被子底下,春光无限。
她胆战心惊,费力地用被捆住的小手再朝下模,果然还是光溜溜的,连一条亵裤都没有。
水半夏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完了!
她辛辛苦苦保守的贞洁……呜……她还想留给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你最心爱的男人是谁?严峻吗?”云飞渡冷冷地审视着她问。
水半夏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既然说出来她也不管了,她昂然回视他,“是又怎么样?”
“他不会要你的。”云飞渡冷笑一声,似乎感到好笑,忍不住癌捏了捏水半夏的脸,“奉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想找一个好男人,就绝对不要选择他,会毁了你一辈子的‘性福’的。”
水半夏别开脸,伸手打掉在自己脸蛋上吃豆腐的狼爪,“他好不好不需要你来说,我自会判断!起码他比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好一百倍……啊啊啊!你为什么也没有穿衣服?”
从刚才就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所以她现在才震惊地发现他们两人身上根本都是光溜溜的。
云飞渡的胸膛黝黑而宽厚,四肢修长,有一种奇异的雄性魅惑力,他的双腿尤其长,只是在她面前抱胸站着,就让水半夏仰头仰到脖子酸了都还看不清楚他的脸。
幸好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还在腰间围了块抹布,不过那块小小的布连遮羞都不太够格,害她还不小心看到了一点不该看的东西。
她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看了会长针眼的。
“因为我也要预防受到风寒,四月的海水还凉得很。”云飞渡转身用温热的毛巾把自己全身上下擦拭了一遍,才翻出一套衣服穿上。
船依然在摇蔽,而且越来越剧烈,水半夏也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只管不停地干呕,小脸也不再涨红,反而变得青青白白的。
云飞渡走过来,左手捏住她的下巴,她愤怒地瞪着他,不知他又要怎么凌虐自己,云飞渡却把右手中一颗黑色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把她的嘴一闭,下巴一抬,药丸咕噜就吞下了肚。
“呜呕……是什么鬼东西?咳咳咳……”水半夏咳嗽连连,狐疑地瞪着他,担心这个坏家伙会送自己一颗毒药或者一颗药。
嗯,看他的样子,很可能是药喔。
这个家伙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精虫上脑、欲求不满的恶棍,连她的衣服都敢扒,真是不想活了!
可是……被男人的一双眼睛一瞪,水半夏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虽然很讨厌他,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很有威仪。
不过……谁怕谁啊?本姑娘可不是被吓大的!
水半夏挺起胸膛和他对视,比眼睛大,她可从来都不会认输。
云飞渡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色迷迷地向下瞄。
水半夏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忽然尖叫一声,急忙拉起被子想把自己全部裹起来,可恶……被子被衣衫捆绑住谤本拉不上来,她的**还是无法完全遮掩住。
这……这个超级大!
水半夏低下头,死也不肯再抬起来了。
云飞渡又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脸蛋气鼓鼓的她格外有趣,忍不住又伸手戳了戳,看她像只小松鼠一样的眼睛和脸颊,让他难得地轻松了下来。
她的眼睛真的相当迷人,就连生气也是弯弯的,好像总是在笑。
如果女人都像她这样,或许他也不会那么讨厌女人了。
靶觉到一件厚厚的衣服披到自己的肩膀上,水半夏才缓缓抬头。
云飞渡正看着她,目光很认真。
水半夏的心又跳漏了一拍,离这么近才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很……很讨厌!为什么他的眼睛这样迷惑人?为什么他的脸这样让她心跳加速?
明明他就没有严峻那般清秀英俊。
“如果你想活着下船,到下一个码头之前,就乖乖做我的女人。”云飞渡一字一句地说,“乖乖听我的话,不许反抗,尤其是在众人面前。”
水半夏被吓住了。
她抓紧手中的衣裳,松鼠一样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还没能明白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船上不准许有女人,但是我的伴可以特别通融。这是舰队成立之始就订下的规矩。”云飞渡难得心情好,给她做了个简单扼要的说明。
水半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还有什么意见?”云飞渡不满意她一副刚出火海又入苦海的表情,忍不住捏了捏她因为高烧而热热烫烫的脸颊。
他都舍弃自己的清誉而救她了,她居然还露出这副可怜的模样?
“我……不喜欢你。”过了良久,水半夏低声道。
她不怒不恼了,只是沉静地诉说一个事实。
“很好,我也不喜欢你。”云飞渡脸色一黑,嘴角微撇,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喜欢你。”水半夏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你以为我想抱你吗?”云飞渡更恼了,冷笑一声,眼里是满满的不屑,“把你丢到下一个码头之前,你只要乖乖待在我的舱房里就是,哪里也不许去,尤其是货舱。”
滨舱是绝对不允许女人涉足的,否则就会全部赔光光。
“喔。”形势比人强,水半夏只能点头答应。
云飞渡又看了她一眼,甩手离去。
他的心里充塞着奇怪的不满,这个小女人简单的一句不喜欢,却让他所有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
为什么要救她?
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