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骂着自己糊涂,菊生将车停在路旁离那家杂货店五步之遥,一棵须根垂拂的老榕树底下,然后不断地打着呵欠且捶着颈背,走进了杂货店。
算算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三天前嘉琪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去之后,他简直像发了疯般,四处找着她。
她没有回家,这一点赵永庆最清楚了,因为他最近又欠下大笔债项,走投无路,只好日夜在嘉琪的住处等候。
那些菊生曾跟踪她去过的几家贸易公司、甜品果汁店、菜市场,所有的人都没再见她出现过。至于阿诺那里更别提了,被专程来听歌的客人逼急了的阿诺,还直埋怨是不是他把嘉琪给藏起来了!
焦急又担心的菊生三番两次打电话来山谷问,但秀铃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嘉琪一大早搭着杂货店老板的便车离开——这令菊生更是百思不解,她为什么走得这么匆促?
“阿来,你每次买这么多饼干、冥钞跟香,干什么用?”柜台算帐的老板娘手指在收银机的键盘上熟巧地飞舞着,一面朝身后的菊生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回阿来身上。
“没……没做什么啦,老板娘,你上次说那个冤死鬼的故事是真的吗?他不会找别人报仇吧?”阿来抱起那一大袋的东西,吞吞吐吐地问道。
“是啊,我告诉你,那种冤死鬼的煞气最重,所以阎罗王会答应让他们到人间,找那个把他害死的人报仇,也顺便找他的恩人报恩。”老板娘压低了嗓门凑近阿来。
“啊,不用报恩!不用报恩!最好都不要来找我!”阿来连连说着后退,一不留神整个人因踩到菊生的脚而撞上他,她像是备受惊吓地急急忙忙往外冲。
“阿来,你在紧张什么啊?阿来,拿你的零钱跟收据,阿……”看着阿来如受惊的兔子般地远遁,老板娘扬扬手中的硬币跟收据,莫可奈何地摇摇头,转向菊生。
“先生,需要买些什么吗?”
“老板娘,我想跟你请教一件事,不知你方不方便?”菊生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山谷里那栋房子的日用品是不是都由你们送进去的?”
“山谷里?噢,你是说张太太她们家是吧?是啊,都是我先生打电话过去问需要些什么东西,再送过去。先生,你问这些有什么事吗?”
“噢,我是想你们的服务真是周到,如果一大清早你先生去送货时,有人要搭顺风车,他会答应吧?”
“那是当然的。住在这种地方百般好,就是交通不方便,顺路的话送一送,这也没什么。只是,我先生从来不在大清早去送货的,因为他早上要送小阿到山下的学校上课,我们向来都只在晚上送货。”老板娘和善地解释着。
“晚上?”菊生的心跳快了一拍。“只在晚上送?”
“是啊,这附近的住抱大部分都是在港九市区上班的,晚上才会在家,白天根本都没有人在家。只有张太太跟她女儿,还有刚才撞到你的那个阿来;她是张家仆人,她们白天在家,但是张太太也不要我们白天送货,她都是要求晚上八、九点左右送。最近是有些奇怪啦,但她从没有要我们在白天送过东西。”老板娘支颔想了一会儿笑道:“她们在这里住了八、九年,从来没有自己来买过东西,但最近……而且买的都是些奇怪的东西。”
“哦?”菊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这其中隐约有着什么蹊跷,令他感到怪异。
“阿来常来买些香跟冥钞之类的东西,那是拜死人用的。可是我听我先生说,她家三个人都好端端的,以前也没买过,最近不知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而且她还买了很多饼干、干粮之类的食品,问题是她们就三个人,我先生又定时送货,她买那么多没有道理嘛!”老板娘一边帮后头的客人结帐,一边叨叨絮絮地告诉菊生。“其实我们开店做生意,哪有怕客人买的,只是挺奇怪的就是了。”
匆匆买了瓶矿泉水,菊生心事重重的开着车。如果老板娘所说的是真的,那么,那天早上嘉琪怎么可能搭老板的顺风车走?这又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张姊为什么要说谎?第二、嘉琪呢?
将车滑进屋前的车道上,菊生略为思索了几秒钟,旋即干脆地下车,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非要弄清楚,并且找出嘉琪不可!
深深地叹口气,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往惯住的客房而去,在经过主屋时,一个鬼鬼崇崇的影子引起他的注意,他放轻了脚步跟过去。
前头是阿来。菊生跟着她两、三分钟后即已分辨出来,她似乎颇为紧张,提着刚才在杂货店买的那包东西,口里念念有词地朝几乎比人还高的茅草丛钻去。
仗着念书所训练出来的特殊野外跟踪技巧,菊生边调整呼吸,一面缓缓地接近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上妈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地藏王菩萨,你们可都要保佑我,他们不是我害死的,你们千万要保佑我啊!”阿来一路上不停地念着,直走到一处像是倒塌了的石堆前,观左顾右之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把香,朝洞口拜了拜,再将那一大袋的东西往洞里扔。
“王先生、赵小姐,你们要是地下有知,可千万不要来找我,早点投胎转世去吧!”阿来双手合十,不停地朝洞口说道,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动手烧着冥钞。
在她背后那丛茅草堆里的菊生,全身的血液都几乎为之凝结。王先生、赵小姐?她指的是谁?难道……
“王先生,其实小蝶真的很喜欢你。唉,她也是怕穷啊,你可要多看顾她一点,我这个做妈的代她向你赔个不是。至于你,赵小姐,怪只怪你不该跟着于先生一起来,所以才害你送了命,我烧这些纸钱给你,你该满足吧!”
站在阿来身后,菊生愕然地听着她的话,全身如掉冰窖般的冰冷——天啊,她所说的赵小姐,我几几乎乎可以确定她所指的是嘉琪,那王先生呢……难道会是行踪不明的王晔辉?
烧完纸钱的阿来一起身,猛然地见到伫立在身后的菊生,讶异地叫了起来。
“唉啊,王先生,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你别找我哇!”阿来说着,两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赶,连连地向后退,在她几乎要摔进洞里时,菊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阿来,是我!”菊生将她拖到一旁说道。
“不要,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的!”阿来却恍若木鸡,仍是不停地挥抓着他。
“阿来,你看清楚,我是于菊生,看清楚了没有?”菊生耐心地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继续说下去。“阿来,你刚才说的王先生跟赵小姐……”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道!”阿来的脸色在听到菊生提及王先生跟赵小姐时,霎时成了死灰。
“阿来,我刚才听到你说要他们放过你,是不是你杀了他们?良心不安才买了香跟冥钞来祭拜他们?”按捺着极度的震惊和讶异,菊生沉声地质问已吓得浑身颤抖的阿来。
“不是我,不是我,是太太……是太太,全都是太太动手的,跟小蝶也没有关系,都是太太做的!”像是急着澄清似的连连挥手,阿来的头如钟摆般不停左右摆动。
有种新生的怒气缓缓自菊生月复肚之间升起。怎么,才这么三言两语就可以套出王晔辉及嘉琪的下落,为什么自己竟如此驽钝而没有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疲倦地用手抹抹自己的脸,菊生紧紧抓住阿来的手,将她拖回到自己的车上,静悄悄地滑出住宅前空地。
一路上阿来结结巴巴的全盘托出晔辉和嘉琪遇害的经过,几乎是如出一辙;想到小蝶母女如此胆大妄为,更是令菊生气得咬牙切齿。
“其实,王先生刚开始还有大吵大叫,我告诉太太,她说饿死他好了,可是我觉得心里过不去,所以常常买些饼干和干粮扔进去,但是后来几次台风之后,就没有再听到王先生的声音,我想,他……大概已经死了。”阿来说着剥下手中戴着的佛珠,一珠一佛号地拨动着。
想想自己还一径地埋怨着晔辉不与同事人联络,谁又料得到,同时间的他却被陷在地道中为生命挣扎。
“你们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即使他不娶小蝶,也还罪不致死啊!”感伤地摇摇头,菊生道出心中的疑问。
“因为……因为他发现了小蝶不是太太的亲骨肉的事……如果不杀了他,这个消息要是泄漏出去,小蝶将来的前途就全毁了。”考虑再三后,阿来表情平静地回答。“于先生,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小蝶是我的女儿,当初太太生的女儿三岁时就生肺病死了,那时候老董事长已经又纳了个妾,如果太太没有女儿的话,那么她的地位就会保不住,所以……所以,才要我的女儿小蝶冒充她女儿。
“对于生死,我已经看得很开。我这辈子吃够苦头,无论如何也不要小蝶像我这么苦命。于先生,到警察局去吧,我会把全部的责任承担下来。于先生,希望你成全我,让小蝶有个幸福的将来,昨天太太才说动老董事长为小蝶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她一点儿都不能跟这件事沾上关系啊!”阿来眼角隐隐泛着泪光,哽咽地说道。
菊生受到极大感动的看着面前这个淳朴的妇人。“不,阿来,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否则这世界上又有什么公理可言呢?况且嘉琪跟你们应该是最没有瓜葛的,想不到你们却连她也不放过……”
“于先生,这怪不得小蝶,太太事先已经先警告过赵小姐,是她自己听不进去。我们原本的打算是让小蝶嫁给你,再求老董事长让你当那家电脑公司的总经理,这样你、小蝶和太太就可以跟公司里偏二房的人联合起来,以后就不用担心大房跟三房夹攻你们。”阿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地放下佛珠。“可是你带着赵小姐来……我们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她。这么一来,小蝶才有机会……”
菊生没有再说任何事,事实上他早已不知道是极度悲伤,还是过于愤怒而讲不出话来了。重重踩下油门,他任车子像月兑缰野马般的在乌黑的柏油路上奔驰。盯着远远的地平线那端,耳畔仿佛又传来哀怨的歌声,眼前浮起一层水雾,烟雾熹微中有个落寞女子正在轻吟浅唱:
从前的我迷途失望
而人海里面困惑只感到恐慌——
嘉琪,我实在不该将你带到这里来,否则你也不会遭到这种不幸了。嘉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嘉琪,这教我情何以堪?
将国家停在警察局外,菊生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推开沉重的车门,见到阿来一脸看破了的淡然,他眨眨泛着水气的眼,颓丧地和阿来走向报案室。
疲倦地甩甩头,嘉琪意图使自己清醒一些。模模所坐的地下,粗大的石头和砂砾令她的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这使得她清醒了一大半。
吃力地将酸痛的身躯自躺着的地面上略微坐起,她凝神仔细聆听着在地道内传来的叮叮咚咚水滴声。已经几天了?从被张秀铃推下这个洞那天开始,碰到王晔辉,然后是王晔辉的突然失踪,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每当她醒过来之时,身旁充斥的全是冷冷的寂寞,在她哭嚎得倦极而沉沉睡去时,心里只剩下浓浓的恐惧和逐渐对得救的希望绝了念头——
彬许我会就此死在这里,死……这个令多少人闻之色变的字眼,至今对我而言,或许是最好的解月兑。只是,在生理越来越虚弱时,思绪却清楚了起来——
菊生,我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了。因为我爱你,这份情感来得如此猛烈而骇人,在我还来不及弄明白自己心意的一刹那,却已经被你旋风般的情感激流所席卷,那么的难以捉模,又如此吸引人,使我无法自拔。
只是,天性中多疑的因子和从生活得来的经验,让我无法坦然地回应你的爱。你会爱我多久呢?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若干年后,面对年华逝去人老珠黄的我,你会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而我,在你有朝一日发出如我母亲对父亲般的埋怨时,又该如何自处?
面对你如此炽热且几乎淹没了自我的情感,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了你对我予取予求的桥梁?一如我父母及兄长对我以之为名而做的亲情勒索的藉口?好害怕,菊生,我怕的不是你对我的任何要求,我怕的是自己会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向你扑去,用尽最后一丝气息。
愿意为你被千年火所冶炼,可以笑着让万年冰雪所封冻。但菊生,我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你的重荷。可以吗?你可以让我就这么卑微而绝对忠贞的爱着你吗?菊生,在我神志逐渐不清的这一刻,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悬念。
不知道下一次的清醒会是可时,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但菊生,此生我唯一最快乐的记忆就是开始有你之后的日子,谢谢你菊生,我爱你……
警员做完笔录之后,神情凝重地走到枯坐在报案室的菊生身旁。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这使菊生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于先生,我看这件案子还得请你协助我们调查。”警员看着笔录,连连摇着头。
“哦?有什么问题吗?”强打起精神,菊生冷淡地看着阿来被暂时带到另一个房间。有几位警员找出指南针和地图、绳索,三三两两朝他们走过来。
“准备好就先上车。”做笔录的警员跟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这才正色地面对菊生说:“证据不足,根据她刚才自白所做的证据,她坦承两个人都是她杀的,但是又提不出动机,而且受害人的尸体也还没出现,所以我们必须到现场去找出尸体,才能移送法办。”
“也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我记得她拜祭跟烧冥钞的地方。”想到嘉琪可能被埋在那样偏僻的深山野郊,菊生忍不住心里一阵抽痛。
相同的风景,却是天壤之别的心态。当车子停在山坡上那棵榕树下,菊生不由得想起那日初次带嘉琪来时的情节,山谷里鸽子成群来来去去盘旋飞翔,而那个有双忧郁大眼的女郎,却已经……
在警员的授意之下,菊生仍旧开着车佯装没事的来到住宅,幽静的宅院中传来清脆的钢琴旋律,是小蝶最爱弹奏的一首RICHARDCLAYDERMAN的曲子。他在门外伫子了一会儿,趁小蝶弹到一个段落才走进去。
“妈,阿来呢?我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没有看到她,她老是鬼鬼崇崇的去那里拜拜烧冥钞,很容易让人起疑的,叫她不要再去了,好不好?”没有回过头,小蝶随着轻快的音符点着头喊道。
“妈,你觉得爸爸会帮我找什么样的丈夫呢?只要我结婚了,你跟阿来就不必担心以后的问题,如果爸爸不分我财产也我所谓,以他的身份跟财力,我丈夫的家世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浑然不自觉身后的菊生早已忿恨得几乎想活活掐死她了,小蝶仍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难道只为了钱,你就可以泯灭良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一句句一字字咬着牙地自齿缝间迸出来,菊生缓缓摇着头走近她,对自己以往的看错人深感不值。
“赫!菊……菊生……你……你……”小蝶的反应犹如菊生是个长着五个头八只手的火星人一般,张口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不出理由吗?小蝶,我再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痛心疾首到极点,菊生指着她的鼻尖,愤怒如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出乎菊生意料之外的,小蝶不但没有任何羞愧之色,反而莲步轻移到他面前,仰起头用她状似无辜的清澈眼眸盯着他。
“菊生哥哥,你为什么要骂小蝶呢?小蝶怎么会是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将两手搭在菊生胸口,眼前的小蝶又变回了向来菊生所熟悉的甜美小女孩。
在菊生眼里,这个披着甜美外衣天使般的女郎,内心却包藏了无与伦比的歹毒心思,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全力推开她,却因为用力过猛,令小蝶重心不稳地跌坐地上。
“我……”于心不忍想去搀扶她,但想到晔辉及嘉琪的惨死,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
“不要动,把手举起来放在头顶上。”在菊生内心交战而欲跨上前去扶小蝶时,背后有根圆管和秀铃冷酷的叫声一起制止住他的动作。
“妈,哥哥说我是杀人凶手。”小蝶一见到秀铃,立即含着两泡眼泪,很快地超过菊生,扑进秀铃怀里哭道。
“嗯,妈知道,你先到妈房间去,把床下那个小皮箱拿出来,妈料理完他之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用枪管胁迫菊生往外走,秀铃一面冷静地吩咐着小蝶。
“好,可是阿来呢?要不要去找阿来?”手扶在门把上,小蝶的神情依旧是天真无邪得令人无法将她和谋杀这等血月复的字眼连在一起。
抵住菊生背中心的枪使劲的戳着他,逼使他往茂密的草丛林走去。“小蝶,不要管阿来了,快照妈的话去做,那个多嘴的女人也该死,当初要不是她太多嘴,今天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的后遗症。”
“妈……”震惊的表情在小蝶脸上僵住了。但慢慢的,她原有的甜美单纯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尖锐而冷酷的眼神及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妈,你还在等什么?快把他解决了,免得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我知道,我把他弄到老地方处理掉,你快准备准备,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秀铃似乎对小蝶的转变习以为常,押着菊生继续往前走。
踏着泥泞的湿地,菊生怀着千头万绪的心情,一步步地朝昨夜抓到阿来烧冥钞的拜祭的地方走去。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晔辉会突然失踪,原来是被你们谋杀了。”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菊生故意放慢脚步,蓄意和她攀谈。
“菊生,其实你跟晔辉都是很好的年轻人,错只错在不知变通。晔辉太刚了,在他知道小蝶是阿来的女儿时,他一直坚持不能再让小蝶冒充下去了,要我让小蝶认回阿来。”冷冷地笑笑,秀铃挺力一刺,菊生已逐渐停顿的脚,只得重新起步。“他也太幼稚了。千万人巴不得能当老死鬼的女儿而当不了,现在小蝶已经被正式承认,他这个女婿也夫凭妻贵,又有谁敢说什么闲话?偏偏他自以为是正直,跟白花花的钱过不去!”
“就算他太重视公理而不娶小蝶,你们也大可不必杀害他啊!”想起一向以行侠仗义的侠客自居的晔辉,菊生心情沉重的顶回去。
“既然他已经知道真相,你以为我会冒着让秘密泄漏出去的危险而放了他吗?”连哼几声之后,秀铃狠狠嚷道。
林木蓊郁的树林深处,头顶上雀鸟像受到惊吓般成群掠过,树梢间松鼠和飞鼠也急急忙忙在林木中穿梭,迎面飞来成群的蜜蜂和蚊蝇,令菊生不得不左右闪躲。
傲无预警的,突然之间闪电打雷了起来,觑着秀铃错愕之际,菊生用念书时练成的擒拿术,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那把乌亮的枪。
情势成了大逆转,秀铃眼见制敌武器已失,索性佯装跌倒,趁机抓了把泥土往菊生眼前一撒,在菊生慌忙地想弄干净视线前,从容逃逸。
用袖子抹清脸上的灰砂之后,菊生迅速地朝主宅的方向跑去。跟着闪电打雷而来的是豪雨,令到山泥倾泻,因此菊生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屋后的山坡已经坍颓了一大半,将原先他惯住的客房给掩盖住。
冲进房子里,已经没有了秀铃和小蝶的影子,他很快的跑到院子旁的车库,但从敞开的大门立即证实了他的推测:她们母女已经离开了。
懊恼地回到车旁,他几乎无法置信的看着那四个扁平的轮胎,还有车身上深而大片的刻痕。
“可恶!”踢踢已经软绵绵的轮胎,菊生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
“于先生,于先生!”从竹林后跑出了几个人,菊生分辨出是一起上山来的警员,只得强捺怒意迎上前去。
“有什么发现?是不是已经找到嘉琪……”
“我们在下面发现了拆开过的饼干,在地下水涌出成的小池子路上找到一个男尸,大概已经死了有半年左右,腐烂到可见白骨的地步,我已经联络检方,请检察官跟法医来验尸。”警员皱起眉头频频抽着烟。
“那……嘉琪呢?”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骤临实际情况,仍令菊生感到难过。现在最令他在乎的就是嘉琪,想到她也可能跟晔辉一样在阴冷无援的地道中腐烂。令他心如刀割。“里面很窄,再加上刚刚的豪雨,不少地方都坍方,我们来来回回找了几次,都没找到赵小姐。我想,或许赵小姐并不是被埋在这里面,我们打算再盘问阿来之后,再展开搜寻行动。
“可是,阿来说嘉琪也是被推进这个洞穴的……”
“于先生,她的说法我们很怀疑,所以有再盘问的必要。”警员一挥手,大批人员正准备将包着尸体的帆布袋抬下山,但前行的人又跑来回报:前面的路都被坍方所阻,在雨停之前即使有关当局派人抢修,恐怕也要到明天才能通行。
沉吟再三之后,高级警官决定在此处逗留一晚,反正有阿来在,他们也不算私闯民居。客厅里摆设起简单的灵堂,晔辉的尸体被安排在后面厢房内,所有的人祭拜过后,全都心情沉重的三三两两结伴坐着休息。
菊生心情复杂踏出大门,坐在车上他凝视着这栋漂亮的欧式农舍建筑,时间在无言中缓慢而令人无奈地过去。他无所事事踱进屋里,警员们正在客厅或看电视,或下着象棋打发时间。晚餐是阿来煮的,虽然有人开玩笑怀疑她会下毒,但在全程有人盯着的情况下,谅她也没有机会。菊生没有胃口地推开碗筷,抿着唇回到自己车上休息——
嘉琪,你在哪里?如果阿来天良未泯所言非误的话,现在我们也该找到你了,否则,天地茫茫,我又该到哪儿找你呢?唉……
模模糊糊地往外一瞥,他猛然心惊的出声大叫:
“晔辉?等等我,晔辉,你要到哪里去?等等我!”
晔辉根本没有理睬他的叫唤,不知何时他手上已经多了个篮球,脸上充满着他应有的讪笑,傲然的睨视着菊生。
“怎么样,敢跟我比试吗?”
“有何不敢,来吧!”一时之间,菊生仿佛跌回往日时光,刚升主将的他最喜欢跟同学比试,每每两人在夕阳余辉下的篮球场杀得难分难解,直到彼此都筋疲力竭躺在篮网下吹嘘自己为止。他带着微笑地追着球而去……
“我们要不要跟过去?”过了许久才有人出声问道。
“他大概是鬼上身了……”有人小声的说。
“会不会是冤魂找替身……”也有人如此论断。
不理会别人的窃窃私语,带头的警官一转身露出严厉的目光,立即使那阵嗡嗡的谈话声停住,他清了清喉咙。
“我们跟上去。”一半的人在这里留守,另一半的人跟我来。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你们害死他的,怕的话把警徽别好,噤声跟我来。”他说完将帽子戴正,头也不回迈着大步地向菊生走去。
“晔辉,你毕业后真的不考研究院了?”菊生使尽吃女乃之力仍没抢到球,故意说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嗯,先工作一、两年再打算。”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家人都鼓励我继续深造,我有些彳旁徨。”菊生诧异地看着晔辉,奇怪,晔辉今天的技巧怎么特别高明,连自己向来百发百中的那招“猴子偷桃”都失效……
“菊生,有时候看事情要再深入些,找东西或找人也是一样的。”晔辉笑着一挥手,整个人的影像越来越淡,几乎只剩个透明的影像投影在深蓝的夜色中。
“晔辉,你说的意思是……晔辉,哗……”菊生还来不及再说下去,整个人一脚踏空直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