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了很久,两个人就这么不动声色对峙著,莫测的寂静里舒念心跳得越来越厉害,鼻尖开始泌出细细的汗珠,额头苍白的皮肤下淡色的血管更明显了一些。
“小念。”
听谢炎的语气他就知道谢炎要对他命令些什么,喉结动了动,睁开眼睛。旁边坐著的男人正把手指插进他刚弄干的头发里,抚模似地理顺著他的黑发。
“你回来吧。”
……
“明天就搬回来。”
“少爷?”
“不,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也不要走了。东西我叫人去帮你收拾。”
舒念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露出他意料中的忠犬般的兴奋表情,反而偏过头去,躲开他的手,闷声道:“算了吧,少爷。”
“特意叫我回来干什么呢?不到一个月又会赶我出去。”
“你每次都是这样。总这么让我来来回回瞎跑,我也会累的,”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少爷,你也大了,别再这么玩了,我这种岁数,也不合适。”
“你从八岁开始,就会把东西丢出去再叫我去捡回来,还在旁边掐秒表,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跑回来就得再捡一次,你记不记得你常用的那把弓?你力气可真大,总射那么远……”舒念回忆似地苦笑著,睫毛有点湿,“真是任性的少爷呢……我还每次都跑得那么卖力,唉……”
“年纪小的时候真是傻,你怎么缩短时间我都会拼命去跑,明明知道我那点速度再怎么卖命也不能让你满意,还是一听到声音就往前冲。年轻的时候……真是有活力……可是我现在,已经跑不动了。”
冷不防被他这么直截了当提起以前的劣迹,谢炎有些狼狈地咳嗽一声:“啊,那,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不一样……”
舒念好象还想说什么,喉结升降了几回,才叹了口气:“一样的,少爷。一样的。”
“我是那种人,我只喜欢男人,”他说得吃力,但口齿又慢又清晰,只有彻底的绝望才给了他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勇气,“而且一直都对你……”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难以启齿似的,“你知道的,少爷。所以我搬回来不合适。我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做事,用不了几天你就会觉得不自在,还是一样要赶我走的。”
“所以也不用费力气搬回来了,少爷。”他像认命又像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往上拉了拉被子,“今晚真是谢谢你了。我明天一早就走。”
脸突然被紧紧捧住,舒念没反应过来,迟疑又茫然地望著男人贴近的脸。
“不是的……”
“不是的,这次不一样……我……”
吧燥温暖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嘴唇,舒念只觉得身体慢慢变僵,变得机械。
嘴唇重叠在一起,轻轻吮吸的动作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难以置信地睁著眼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和他的表情,可是靠得太近了,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一片模糊,而且越来越模糊,混沌成一团。
“小念……”
心脏都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手脚微微发抖著不听使唤,喉咙一阵阵发紧。
“小念……”
这是什么?在和他……接吻吗?
“我喜欢你。”
又在做梦了吗?到现在还是会不知廉耻地做这种梦……醒过来的时候总觉得羞愧。妄想什么呢?别再傻了……
“小念,搬回来吧,我喜欢你。”
……
脸已经往后稍微移开到能让他看得清楚的距离,舒念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努力确认著面前男人的面孔,是谢炎,真的是谢炎,怎么看都是谢炎。
可他怎么样都不敢相信。
“我们在一起吧。”
手指扭曲地抓著男人胸前的衬衫,想推开他,把自己从荒谬的梦境里解救出来,却又生怕一眨眼他就真的会凭空消失似的不敢放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不好?”
“少爷……”
“嗯?”
他吃力地:“别再耍我了,少爷,别开我玩笑……别拿我寻开心……少爷……”
谢炎一声不吭凑过去又吻了他一下,然后用力把他抱在怀里,勒得他脊背一阵阵发痛:“傻瓜,哭什么呢?因为讨厌我吗?”
他也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哭,只是不知不觉眼泪就往外淌,止都止不住,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也太巨大了,就算没有真实感,就算也许只是在做梦,他也还是忍不住。
哪怕是虚假的幻象也好,让他这样被那个人抱著,躺在一起一个晚上,他也就够了。
*****
舒念按他的意思搬回谢家已经一段时间了,也继续在谢氏上班,重新做著他的助手,可谢炎总觉得有些不对,明明一切都如他所愿,却又和他想要的不大一样。
舒念和以前一样温顺恭敬。不是恋人之间的依赖顺从,而是比原先更谨慎犹豫的服从。
拥抱他,他不反抗,浅浅亲吻他,他也不拒绝。会脸红,会紧张,急促喘著气的模样也是正常反应,但是,连不怎么体贴不怎么敏感的谢炎也明显感觉到了,他不是在甜蜜地回应,而是小心翼翼配合。
虽然说算是在交往,但并不完全是在恋爱。
“唔……”想起今天早上在车里吻他的时候,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僵硬,谢炎挫败地丢开签字笔,揉了揉眉心。
我的技术已经一落千丈到那种不堪的程度吗?
惫是他对我的感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呃,两种差不多糟糕。
谢炎不甘心地抿了抿薄唇,按下内线:“叫舒经理马上过来。”
“这是你要的材料,”舒念微微喘著气,把一叠文件夹递过去。他还真的是“马上”到,因为跑得急,额头上还有些出汗,脸颊上难得有了点淡淡的血色。
“嗯。”微笑著伸出一只手,不接文件,反而搂住他的腰猛然扯过来。
“哇啊──”
“哗啦……”
舒念跌坐在他大腿上,文件跌落在地板上。
“啊,糟糕……”
谢炎还没来得及用另一只胳膊把他固定在怀里,他已经迅速挣月兑,半跪在地上紧张地收拾散得满地都是的纸张。
“……”
谢炎维持著双手伸出的尴尬姿势,对著他认真的背影,脸上抽搐了两下。
这家伙,难道连半点“二人独处机会”的意识都没有吗?
懊吧,一板一眼的循规蹈矩的确是他吸引人的特性之一,但连这种时候也老实专心得不象话,就真让谢大少爷开始怀疑自身的魅力了。
“小念……”捡完那些他现在根本正眼都不想瞧一眼的文件,他终于成功把舒念牢牢抓住,按在自己腿上,“下了班,我们出去走走吧。”
“哦,好。”舒念直著脊背,一副全身不自在的模样。
按常理,以他现在从背后抱著他,暧昧地磨蹭著他的脖颈的姿势,热恋中的人不是都该半推半就地转过头来,然后来一场唇舌交缠的深吻吗?可舒念偏偏就是逃避般地侧著脸,让他只能咬得到那微微发红的耳垂。
谢炎吃不到嘴,委屈地磨了磨牙,觉得有点受伤。
“那要去哪里呢?”贴在怀里瘦削的男人背上撒娇。
“随便……哪里都好。”舒念完全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随时都想逃跑似的不安地扭动著。
大受打击的谢炎把他抱得更紧了点,不让他有滑下地溜走的机会,一手顺势从他衬衫的空隙里探进去。
“啊……”一感受到他的手指,舒念果然紧张起来,却因为胳膊被困住而无法阻止,只能努力扭动著,弓起背想避开,“别,别这样……”
“怎么?”谢炎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耐性来调戏别人,“我只是模一下而已嘛,乖啦……”
“我,我没什么好模的……”舒念因为那在自己胸前抚弄的手指而羞惭得脖子都红了,拼命躲开。
谢炎只觉得他这种样子可爱得要命,遗憾的是这是在公司里,他们还没婬乱到会在办公室乱搞的地步,而再这么逗弄下去的话,只怕自己呆会儿满腔欲火没得发泄,支著帐篷走路会很难看,只好勉强把手缩了回来。
“好啦,我不欺负你,下班以后我们先吃饭,然后去宾馆。”
“啊?!”舒念又是大大一震,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去……去宾馆干什么?”
“你说呢?”故意笑得邪恶。
舒念当然说不出,只是薄薄的皮肤瞬间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尴尬了一阵子:“没,没必要去那种地方啊,家里……”
“那里比较有气氛啦。”他也会想和喜欢的人尝试一下普通情侣在外偷欢的那种甜蜜。
“哦……那……”舒念在他的手不安份地往下模去之前推开他站起来:“再,再说吧,我……先回去做事了。”
谢炎张口结舌目送他离去,失落不已地趴倒在桌子上,十成十的弃夫相。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天舒念分明还说“我一直对你……”,可他到现在连半点都没感受到舒念还对他有什么嘛。
在预约的餐厅用晚餐,舒念还是拘谨得很,越是快到吃完的时候,他的紧张就越明显。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还带著畏惧。那种担忧的神色太刺眼了,让谢炎也慢慢失去了胃口。
显然他是在害怕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
上床对他来说,真有这么不甘愿?
谢炎皱了皱眉头,竭力维持自己那快要被败坏的兴致,故作轻松逗他:“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只要舒念埋怨一句“你不是定好了吗?”或者甚至只要不大好意思地保持沉默,他都会好心情地带他去订好的房间。
但舒念为难了一会儿,居然迟疑地:“不知道。”
谢炎脸色不受控制地有些发冷。
在这种接近抗拒的不情愿面前,他屈辱地觉得自己好象在扮演一个长期性饥荒的狂。
败抱歉,他在性这方面从来都没有勉强别人的喜好。
“那就算了,”他一点也不打算掩饰自己骤然冷下来的态度,“回去吧。”
“啊?”松了口气的放松神情在舒念脸上一闪而过。
谢炎只觉得胸口发闷,愤怒又沮丧,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发泄,一股怨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难看得很,抬眼正好看到熟人,想也不想就招手:“HI,LIZZY。”
“这么巧,”芭比女圭女圭一般有著巴掌脸大眼睛的卷发女孩子惊喜一笑,款款迈著细高鞋跟衬出的长腿走过来坐下,“很久不见哟,最近忙什么,都不来找我们。”
她是他在舒念离职那段时间里,一次展台设计征稿中认识的设计师,男友恰巧也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彼此交情不错。
“啊,这位是?和你完全不同风格的哟,看起来好温柔呢~~”
“我公司职员。”谢炎有点恶意地,特地看了他一眼。
舒念却一点也不计较“公司职员”这样毫不客气的说法,和气地笑著和她打招呼,然后低头表情淡然地专心切盘子里的东西。
懊得很,连醋都不屑吃。
谢炎吸了口气,一整天下来深重的挫折感让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那个一心一意对付剩下晚餐的男人干脆晾到一边,赌著气和女孩热络地闲聊,时不时做点暧昧小动作,惹得她愕然不已,捂著嘴发笑。舒念还是专心致志在吃他的晚餐,神情安静到不能再安静。
等盘子里没东西可吃了,他就静静坐在一边,脸上半丝波澜都没有,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安然与和气。谢炎觉得心脏一点点冷下来,这么卖力想证实他在舒念心目中地位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小丑。自取其辱到这种地步,他何必。
“你吃饱了吧,那就自己先坐车回家,”厌烦地对他抬抬下巴,“我等会儿要开车跟她出去。”
“是。”舒念站起来,微微向他弯了弯腰,真的转身走了。
连半句话都不多问,还真干脆。谢炎僵硬地握著装著红酒的杯子,差点就把精细的酒杯硬生生捏出裂痕。
“你怎么了?”一只手伸来碰碰他,“和刚才那个人吵架吗?”
谢炎烦躁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低骂一声,真的“碰”一下就把玻璃给捏碎了。
看戏的人都不在了,那他也没辛苦做戏的必要。在餐厅里让服务生忙乱了一番,就带了两个手指上的OK绷开车回家。
把车停进车库,又狠踹了两脚才压著怒火进屋。
上楼径自就推开舒念卧室虚掩的门,无论如何他都得拎著那家伙的耳朵把话说清楚,不然以他的脾气,要他若无其事憋到天亮,绝对会爆肝。
“你在干嘛?!”
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他走路的声响,直到他站在背后发问,舒念才惊觉地从洗脸台上微微抬起头来。
“啊……我……在洗脸。”
“我有话跟你说。”口气硬邦邦的。
“嗯……”舒念含糊著,却没有转头。
“转过来。”谢炎愈发不舒服,“有什么要洗的也等跟我把话说完了再洗。”
舒念还是不肯转过脸来,腰弯得更厉害,模糊地说了声“等一下……”,用力地往脸上泼著水胡乱摩擦,连擦了好几次才犹豫著半低著头伸手去拿细毛巾,谢炎已然不耐烦,抓住他的肩膀硬把他的身体扳转向自己。
舒念满脸水迹的样子很是狼狈,躲闪似的低著头,不肯对视。谢炎一把托住他下巴逼他抬高脸,迟疑了一下,用左手么指婆娑著他发红的眼角,声音不自觉放柔了许多:“你怎么了?”
“没有……眼睛里进了点东西,所以……洗一洗……”
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更觉得可怜,谢炎叹了口气:“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