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同秋半逃诩没声音。
这男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他惊愕,脑子蒙了半晌,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一阵,才做出反应:“但是杨妙她……很怕你……”
“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点的菜已经送上来,Richard示意他拿刀叉,“在杨妙到S城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也早有过关系了。”
“……”
“我知道她对我有感觉,但我们关系得开始很糟糕,中间又有许多误会,她虽然心里爱著我,却一直不肯原谅和接受我。”
曲同秋抓起刀叉,却吃不下东西,眼里只有对面男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她决定和你结婚,对我是很大的打击。我那两年里很消沈,也做了许多极端的事。幸好她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
“……”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但我跟她之间的过去是你没法想象,也没法介入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她选择你,不是因为真的爱上你,而是为了逃避我。”
“你别胡说!”曲同秋摔下叉子,有些发抖地咬牙切齿,“她选择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真爱,她还为我生了孩子!没有真爱,没有真爱她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Sorry,我只是将真相告诉你。没错,杨妙喜欢过你,但她最爱的人是我。”
曲同秋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反正杨妙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赢了,现在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种真相他不需要。他宁可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曾经幸福过的傻子。
他一直觉得那短暂的婚姻里自己终于做了回堂堂正正的主角,结果却只是别人爱情故事里跑了个龙套,他的功用,就是让主角认清自己的真爱。
Richard轻微犹豫了一下:“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谈。”
曲同秋红著眼眶瞪著他。
“是关于曲珂的。”
曲同秋一下子睁大眼睛。某些事情的联想让他寒毛直竖,愤怒得全身都绷紧了,咬住牙:“对不起,我要走了。”
对方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根据生日推测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我跟杨妙也发生过关系,有种可能性……”
曲同秋豁地一下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两眼发红,脸憋得都快滴出血来:“别说了!小珂她是我女儿!她也只认我这个爸爸!苞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先冷静下来……”
“就算你缠著我,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我已经见过了。”
曲同秋望著他,瞳孔放大。
Richard冷静而肯定:“杨妙一直没告诉我她有个女儿,但她不止一次带小珂去玩,还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我们也正式见了面。小珂她非常可爱,也认同了我是她继父,完全不排斥我。”
曲同秋脑袋又是嗡的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珂去见杨妙?”
“你不知道吗?”
“……”
Richard揣摩著他的神色:“看来,小珂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懂事,她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曲同秋有点茫然地站著。
不知不觉间,女儿都长大到都会骗他了,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过。
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也是他没觉察到的?
Richard继续下去:“我想做DNA检测。如果她是我女儿,比起你,我们肯定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补偿。”
曲同秋简直目眦尽裂:“你想都不要想。”
“我们有权利做这个检测。”
“我不同意!”
“那我只能请律师来了。”
曲同秋双眼血红地冲著他这个他一度畏惧过的肌肉男人:“随便你!”
曲同秋出了餐厅,却没有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街头乱转到半夜。他觉得暴躁,胃里像要烧起来,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身上却是冰凉的,冷得直哆嗦。
傍他戴绿帽子,拿他当了替代品,骗他那么多年真心实意地守著,现在还要来把他剩下的东西也抢走。
他是有多窝囊。他都害怕让任宁远知道他的不堪。
他下决心第一次打了杨妙电话,把她约出来。这一年里他还没和她通信联络,甚至都不知道她也到了T城。
棒了这么多年,杨妙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光是那声音勾起的回忆,就让他有了些伤心的恍惚。
懊像一下子回到那许多年前似的。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生活那么简单完整。
只是一眨眼,就成了现在这样,拼也拼不起来,他都不知道要怪谁。
杨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却保养得很好,甚至比他显年轻,比十来年前丰润了些,脸色鲜女敕,虽然行色匆匆,衣著和头发却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漂亮又得体。下车的一刹那,曲同秋几乎认不她出来。
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甚至无法想象相见的场面。却想不到真的面对面,是这么容易。没和他在一起,她好像真的反而是过得很好。
这样是该为她高兴,但自己心里却还是像裂开一个大洞。
两人在广场的喷水池前站著,还是杨妙先开了口:“你瘦了很多。”
曲同秋实话实说:“你看起来挺好的。”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还好……”
沈默地对著站了一会儿,曲同秋定了定神:“你先生来找过我了。”
杨妙也有些尴尬:“是啊,他已经告诉我了,真抱歉。”
曲同秋斩钉截铁地:“我和他说不通,我想请你转告他,我决定不可能把小珂给你们。”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些年一个人养小珂很辛苦,于情于理,我都开不了那个口和你抢,”杨妙微微垂了头,“只是你也别怪Richard,他有他的难处。他后来身体受过伤,我们在一起这十几年里,一直没法再有孩子。”
曲同秋愣了一愣。
“所以他一知道小珂存在,就控制不了自己。他情绪激动,也请你体谅他。”
“……”
“我是希望你同意小珂和Richard做DNA检测。如果他们不是父女,Richard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那如果……
曲同秋闭紧嘴巴,他说不出口。
“小珂看起来也没什么混血儿的样子。我想,其实没多大可能性。但对Richard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你不如让他去做这个检测,让他彻底死心来得好。”
曲同秋想了一会儿,他不敢说血型的事,好像那么一说,女儿就真的不会是自己的了。
“那……也不是所有混血儿都会长得很典型……”
“这倒也是,”杨妙也沈默了,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他们是父女。以Richard的性格,他一定会千方百计争取到手。”
“所以我约你出来,你是他妻子,我觉得他很爱你,”曲同秋说著都觉得很困难,“他一定会听得进你的话。你去跟他说,我养了小珂十二年了,我只有她了,我们感情很好的,她不会要第二个爸爸,我们不能分开的……”
“同秋,”杨妙抓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没有用的,你争不过他。我希望能私了,不要闹上法庭。这是为你好,我会说服他给你尽量大的补偿,让你下半辈子能过得很好,同秋……”
被抓著的男人预感到什么似的,有些仓惶起来:“你告诉他,你们把小珂抢走也没用的,她一定接受不了。就算她被判给你们了,说不定她还是会逃回来找我,你们不要勉强了……”
“同秋,你现实一点,其实小珂和我们相处得真的挺好。”
“……”
“你别骂她。我们碰到纯粹是凑巧。她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但我知道她的样子,一碰面我就认出来了。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你们来了T城。她后来跟朋友去M市玩,我又正巧在那里谈生意,又遇见她,把她送回来。我想这是缘分……我就忍不住再去她们学校找她,其实她对我不是完全没印象,她也不讨厌我,很快就接受了我。”
“……”
“同秋,血缘是淡不了的,她还是很想有个完整的家庭。我们能给她,而你做不到。而且谁不想要优渥一点的生活条件呢?她以后的人生,我们能帮她很多,而你还是做不到。这些我想她都很清楚。小阿子的心思,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她们也是很复杂的。”
曲同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望著她发愣。
“如果Rrichard坚持要打官司,我阻止不了他,我也一定会帮他,他才是我丈夫。”
男人垂著肩膀站著,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对不起。可是说真的,你和小珂感情好,但她也很喜欢我们,她未必就会选择你。要是在感情这方面你失去优势,加上我们确实能给小珂更好的环境。判决都会以小阿的利益为考量,小珂被判给我们两个亲生父母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到时候你也未必能得到合理的补偿。同秋,你是老实人,不要再吃这样的亏了……”
杨妙紧紧抓著他发抖的手:“对不起,但是就算没了小珂,你也还能有别的孩子,Rrichard他却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请你体谅他。”
曲同秋想说,这不是自家菜园里种出来的什么东西,只要还能再种出来,就可以送人没关系。
他跟曲珂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在别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也许连长大了的曲珂也会觉得不算什么,可谁能还给他?
曲珂放假回来,曲同秋把她带回来的厚重衣服洗了晾好,给她烧了她爱吃的菜。
他本来就不太会说好听的,不会劝人,只坐著看女儿高高兴兴地吃红烧蹄!巴清蒸鲈鱼。自己把她害怕的肥肉和鱼头鱼尾鱼皮都夹过来,就著米饭吃了,等她吃饱了,把剩的酱汁刮来下饭。饭后让女儿吃点切好的水果,他将碗筷收拾去洗干净。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吃好了吗?”
“好啦。”
“那我们走吧。”
案女俩穿好外套出门,曲同秋替她把围巾围紧了,手套往袖口里套严实。今晚得和杨妙他们见面,他没和曲珂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到了自然会明白。
曲珂一路牵著他的手还蹦蹦跳跳的,进了咖啡厅,渐渐有点纳闷,等走近杨妙他们的桌子,看见等在那里的两个人,脸色就变了,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他们,有些慌张起来。
“爸爸……”
杨妙温柔地招呼她:“小珂,坐吧。”
曲珂看看她,又看看曲同秋,心虚地后缩著,一时不敢坐。
曲同秋模模她的头:“没事,我知道你和他们见过,他们都和我说了。”
小女孩涨红了脸,肩膀也缩起来:“爸爸,我不是要骗你,我只是想妈妈了……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其实他们对我也很好……”
“小珂,你爸爸没生气,是我们有话要和你说。”
曲珂在父亲身边坐下,这气氛终究让她不安,双手握住点给她的果汁杯子,有些警惕地来回望著三个大人。
“虽然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但你长大了,有权利知道,”杨妙说著也不免尴尬,“妈妈当年,不止交过你爸爸一个男朋友。所以,Richard叔叔,也有可能是你爸爸。”
曲珂瞪大了眼睛。
难堪的沈默里,杨妙又问:“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
“我知道这不容易接受。但你也不要太紧张,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可能性不大的。但我们想让你和Richard叔叔做DNA亲子测试,这样我们就能弄清楚了。”
Richard也哄著她:“是啊,小珂,这个测试很简单,你不用做什么。”
曲珂左看右看,这三个大人,她谁也不讨厌,但某种预感让她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小的刺蝟:“为什么要弄清楚呢?”
“……”
“弄清楚了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们要做什么?”
杨妙眼红红的,叹气一样:“小珂……”
Richard安抚地搂著妻子的肩膀:“因为大家都需要真相。难道你不想知道吗?究竟谁才是你亲生父亲?”
“……”
“血缘是很重要的。没人能不介意。”
小女孩慌张又戒备地把身边的人看了一圈,眼光最后落在曲同秋身上,男人只低著头看眼前的杯子,失了魂一样,不说话。
“就算你不想知道,你爸爸也会想知道。”
从咖啡厅出来,夜已经深了,曲珂还是跟著曲同秋回家,在他身后走著,只是不再牵著他的手了。
“爸爸……”
“……”
“爸爸,我不做测试不行吗?”
曲同秋摇了摇头。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默默又走了一段,曲珂问:“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生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曲同秋又摇摇头,回过头去看她,路灯下男人辛劳的脸上被风吹得起了细小的纹路,眼里满是泪水。
曲珂牵紧他的手,说著“为什么要做测试呢……”,一路小声哭著回家。
Richard说要三天才能出结果,觉得等不及,曲同秋却觉得他的这点时间太短暂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宁远。
巴Rcichard谈过以后,他也知道有许多东西任宁远不告诉他,他想任宁远大概不是刻意要瞒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和他说。
他们之间从来都像拉了层帘子似的,彼此隐约听得见动静,但还是界限分明,各自的生活分隔得很清楚。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什么零碎都和任宁远倾诉了。
小珂的事是他们的家事,他没想过要向任宁远求助。为什么要求助呢,他自己也是个男人。
虽然任宁远帮过他不少,但其实他从来没敢主动向任宁远开口求过什么。他不敢,也不想向任宁远伸手,他不愿意任宁远觉得他是个麻烦。
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喜欢有累赘。
曲同秋自己去找了律师咨询,人家如实告诉他,照他所提供的条件,赢面不大。
但不大不等于没有。曲同秋在家里翻著一切能证明他们父女感情的东西,女儿从小到大换下来的乳牙,蜡笔涂的他俩的画像,小学时写“我的爸爸”的作文,手工课上做给他的父亲节礼物……每一样他都收藏得仔细。
相比起来他没有什么优势,不会说话,也买不起好东西。他只能把他拥有的都拿出来给那些人看。他希望这世上会有属于穷人的公道。
看著天色已晚,曲珂今天一早被Richard接出去,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曲同秋不阻止他们见面,他只做了饭在家等著女儿回来吃。
今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就会出来了。那两个人会紧张也是应该的。
只有他不紧张,他心里已经比谁都清楚,待宰杀的老狗一般在桌边呆呆等著。
电话响了,正等著的曲同秋身上一震,忙接起来:“喂?”
“吃过饭了吗?”
电话那边却是任宁远,他这几天外出做事,这时间是L.A的清晨,声音听著有些雾蒙蒙的。
“我今天回去,办完事还会有点时间,你要什么,我帮你带上。”
“没什么要的,”曲同秋连连道著谢,“难为你,还惦记……”
“好,”任宁远声音温和,“小珂衣服是穿2号还是4号?”
“……”
“你怎么了?”
男人红著眼圈站著,抖著嘴唇,喉头却堵著没声音。
任宁远也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听什么,而后说:“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我会帮你。”
连日来巨大的失望里,在被背叛和抛弃之余,第一次有温暖的安慰感觉,曲同秋眼睛都湿了。
“任宁远……”
门“碰”地被从外面打开,是曲珂回来了,带进屋一身寒气,呼出来的气也是白的,眼里泪汪汪的。
曲同秋顾不上多说,忙草草挂了电话,转身看她。
小女孩两眼发肿,只抽噎著,哽咽难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伸著的手把一个文件袋递向他。
曲同秋也觉得说不出话。他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这“终于来了”还是让做父亲的心酸。
他一颤抖著接过袋子,曲珂就“哇”地哭著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曲同秋忙模著她的头:“没事的,没事的……”
“爸爸……”
“没,没事的,没事的……”
他还是可以安慰她,他知道得比她早,他已经反反复复想过不知多少遍,他甚至能理解那对夫妻。
曲珂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著说:“爸爸……我跟他……不吻合。”
男人颤抖的手僵住了。
“所以……我是你女儿……”小女孩哭得肩膀直抽,“太好了……爸爸……”
曲同秋僵硬了一会儿,搂著女儿,渐渐更大地发起抖来。
他想著任宁远,他想问他,到底杨妙是什么样的女人。
到底为什么会把杨妙介绍给他。
他第一次在想,也许有些事情,是任宁远不让他知道。
他第一次觉得,轻微的怀疑。
~~~~~~~~~~~~~~~~~~曲同秋在她对面坐下,略微的不自在,还是上次的位置,心情却比那次更茫然。
杨妙先开了口:“其实我也正想约你出来。”
“杨妙……”
“你先听我说,我说完这些就好。这几天,很对不起你,”杨妙顿了顿,“不,不是这几天,我一直欠你很多。你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
“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好女人,可我和你在一起,是一心一意的。”
女人依稀仿佛仍然是那么多年前他青涩地迷恋著的模样,柔声说著话的样子都让他心痛。
“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你虽然年纪小,可是又温柔又体贴,还会保护我。像我这种人,有个好归宿不容易,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就说要娶我,我真的很高兴。”
曲同秋低头坐著,早已模糊了的十几年前细小的幸福,提起来让他有些心酸。
“不管我多不负责任,我都没做背叛你的事。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应付客人都很小心,我想对你忠诚。”
沈默里只有暖气轻微的响声。
“孩子是谁的,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直觉它就是你的,也希望是你的,”女人的眼睛红了,“我很想把它生下来,就算等你读完书我们再结婚也不晚,但后来的事……”
曲同秋掏著口袋,翻出手帕递过去,女人低声道了谢,用它止住眼角的湿润:“你还是这么温柔啊。”
略微木讷的男人没有被夸赞的自觉,在杨妙眼里,他还是愁容满面,带一点惶惑。
“同秋,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我不会瞒你。”
男人犹豫著:“我们在一起之前,你除了我和Richard……是不是也跟别的客人……”
杨妙没有马上回答,只眼眶微红地看著手指。
在那沈默里曲同秋渐渐觉得心凉,喃喃地:“你,你的工作只是陪酒而已啊,为什么,你要那么不自爱……”
女人含著眼泪望著他:“你真傻。”
“……”
“讨生活那么不容易,怎么可能真的只是陪酒而已呢。我是骗你的,怕你嫌弃我。你怎么就那么傻。”
曲同秋呆呆看著她,突然觉得一片混乱,而后就口吃了,自言自语一般:“任宁远……把你……介绍给我的…………合适的他才会介绍给我,他是我老大……”
对著杨妙的一下子猛然涌出的眼泪,他茫然之中更多了些无措:“我,我没别的意思,你,你也……是好女人……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女人的面容细看之下,再好的保养也掩盖不了其间的沧桑,流了眼泪,眼角的细纹还是终于现出来:“不,不,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该那样骗你,早跟你说实话,你也就不会在我身上白白花了那些年。”
“没事的……你挺好,真的,不然任宁远,不会把你介绍给我……”
曲同秋有些发抖,还是安慰地抓住她的手。
杨妙哽咽著说:“同秋,你不明白……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他陪她在店里坐著,让她好好哭了一场,愧疚折磨著她,而他不好对一个哭泣悔恨的女人再说什么。
之后他送她上车,要关上车门的时候,杨妙叫了他一声:“同秋。”
曲同秋回头看她。
“任宁远他……”
曲同秋有些惶然地望著她,而她终于没再说什么,只红著眼睛望了他一会儿:“你千万照顾自己,别把人都想得太好。”
曲同秋独自慢慢走回去。他也觉得不恨杨妙了。虽然过去那些想来是如此的荒唐。
人人都有一份不得已,总要有人牺牲让步,去体谅他们。
只是刚好总是他而已。
只是,虽然他理解了杨妙,可他却愈发的不明白任宁远。
任宁远出门回来,带他们父女去吃饭,拿了不少礼物给曲珂,也有曲同秋的一条围巾。
曲同秋一个劲推辞:“不好这样破费的,你常常都要去美国办事,不用特意带东西……”
“不是特意。航班延误了,在机场没什么事做,顺便买的,”任宁远微笑道,“小珂也该多些这种东西,女孩子要富养。”
曲同秋莫名的有些不安。任宁远对他们一直多少有关照,但以他那种淡漠的个性,有时像是好得过分了。
曲珂高高兴兴在玩毛绒绒的新挂件,任宁远喝了口茶,问男人:“你那天是遇到什么麻烦?”
曲同秋忙说:“没,不是什么要紧的,公司里的事,已经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就对任宁远撒谎了,心里慌张,但竟然也没有结巴。
任宁远点点头:“有什么也别担心,大不了就不做了。”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一人一份的海鲜汤,曲同秋忐忑著喝了两口,抬头看任宁远和女儿,两人同时都在往汤里加著醋,一样的喜好。
这什么都算不上的细小动作却像针一样让他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可怕想法。
任宁远什么都知道,是他把杨妙带来的,那他是不是也光顾过她?
脊背瞬间就麻痹了,曲同秋忙颤抖著把碗端起来,他被自己的荒唐给吓住了。
明知道那是荒谬的狂想,但还是像瞧见恐怖片的惊悚场景似的,就算是假的,也足够让人胆寒。他吓坏了。
年关将近,公司也放了年假,曲同秋收拾了东西,准备和曲珂回老家过年。他没打算告诉任宁远,不知为什么,在心里生出点恐惧来。
任宁远半借半送他的那些东西他也都打了包,他手上还有任宁远那公寓的钥匙,知道任宁远不在,便动手开门进去。
将东西在客厅里显眼的地方放好,钥匙也留下,曲同秋思来想去,觉得该留张便条。斟酌著字句,还没写完,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是任宁远回来了,一起进门的还有楚漠,见了他都是一愣。
“是你啊,刚宁远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任宁远看著他:“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送点东西,”曲同秋莫名的有些胆寒,“都是跟你借的,其实我也用不上,早该还你了,还有这钥匙。”
任宁远没接,他一只手上还缠著纱布,看了一看,只说:“放著吧。”
他没说什么,那种气场却让曲同秋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头皮要炸开一般,过了一会儿喉头才松了点,战战兢兢地:“你受伤了?”。
“遇到一点意外,”任宁远开柜子拿了一瓶酒,示意他:“你坐。”
曲同秋不敢不坐下。
楚漠说:“意外?是麻烦才对,那两个保镖简直是废物,让你流血了还花钱养著他们干什么。你不比别人,受个伤我们全都担心,那么大意的人怎么能用。”
“没事。改天有好的人选再说。”
曲同秋听得有些忐忑:“这……是怎么了?”
“宁远输血不容易,就怕他受伤还是动手术,你最好也给我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
曲同秋有点没懂:“啊?不容易?”
任宁远刚要张口,楚漠已经“碰”地将酒瓶塞子打开了:“是啊,宁远是少见的RH阴性血。”
任宁远停住手。
曲同秋觉得自己脸颊瞬间僵了,短暂的寂静里,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背上像被蛇爬过一样,惊恐的凉意。
“我先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同秋。”
曲同秋还是站起来,他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光线诡异,人的脸也是,像恶梦里会有的那样。他想赶紧往外走,逃出这恶梦。
任宁远拦住他,身形高大的,在那身影的笼罩里,他就像只蝼蚁一样。
曲同秋全身都绷紧了,像被恶梦魇住一样,声音都变得说不出的怪异:“我要回去了。”
“你先坐下。”
楚漠也觉察到异样,问道:“怎么了?”而后立刻伸手替任宁远一把抓住那正要仓惶逃出去的男人。
任宁远只简单地:“他知道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被楚漠按到沙发上坐著,任宁远站在他对面:“同秋,我们需要谈谈。”
“……”
任宁远的口气还是温和:“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都不知道……”
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谁都没确切告诉他什么,他所看到听到的,都不能够清楚地说明任何东西。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曲同秋脚都发抖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
“没有……”
他什么也不敢知道了。
真相会把他的生活都毁了。他宁可做一个傻子。骗一个人就该骗上一辈子,让他犯一辈子傻也就不可怜了。只是别半路打醒他。
“小珂的事……”
曲同秋脊背一颤,抢在他之前急切地说:“我会养她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养她的。”
任宁远直直看进他眼睛里:“你以前问过我她可能的身世。”
“我不想知道了,”曲同秋哆嗦起来,“我不在乎了,你别帮我查。我明天就带她回家过年了,我以后也会回去工作……”
他现在觉得,任宁远不欢迎他来T城,是对的。
他就该在小地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不该硬闯进这个真实世界来。
那些真实他没能耐承受得了。
“真的,我明天就会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回去就不再回来了,真的……”
他不追究了,他知难而退。什么样的欺骗和秘密都没关系,只求别让他知道就好。
只要让他能维持著憧憬带著女儿过完余生,他只要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假象,他什么都不敢奢求了。
任宁远盯了他一会儿:“是。我是和杨妙发生过关系。”
男人像被打了一枪一样,剧烈抖了一下,而后直挺挺地僵硬了。过了许久才打著颤大口大口喘气,眼睛都直了。
在男人的身体动起来之前,楚漠架住他:“你冷静一点,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远碰她是在她变成你老婆之前。那时候杨妙就是个舞女,这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怪他。”
男人害了热病一样牙齿咯咯响:“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
任宁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变得低沈:“我没料到后来。我只是想补偿你。”
曲同秋哆嗦著说:“补偿我……什么?”
斑大男人的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明暗不定。漫长的沈默中,楚漠也只闭上嘴巴,不出声。
“同秋。”
“……”
“当年那个人,是我。”
曲同秋有些惶恐又茫然地看著他。
任宁远第一次像哄著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我很抱歉,伤了你。”
曲同秋突然明白过来。
连楚漠都快架不住他了,男人像濒死的动物突然还被剥皮一般,疼疯了地激烈挣扎,状若疯狂。
“楚漠,你别拦他。”
楚漠只一松手,男人就没头没脑地用全身向前撞上去,他对任宁远的一切攻击都没有章法,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他自己也一起毁了都远远不够。
任宁远制住他双手双脚,他就不顾一切用头用脸去撞,磕出了鼻血,也全然没觉得痛似的。
任宁远正要开口,被猛然撞了下巴,咬到舌头,闷哼一声松手去捂嘴,月复部就又挨了重重一拳,而后又是两脚,往后扶住桌子才站稳。那混乱的殴打竟然也差点将他击倒了。
男人两眼通红,头发也乱了,看起来神情可怖,抓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就想也不想地乱刺。
楚漠眼见形势失控,忙抓住他的手腕,从背后制住他:“曲同秋你冷静一点,宁远上了你,是他的失误,但他花了许多心思补偿你。杨妙的事你也不能都怪宁远,谁会想到你会认真,还想结婚。你们结婚,宁远给了不少钱安置,不然你以为她的嫁妆是从哪里来的?”
是,任宁远给过他恩惠。
这些恩赐就买了他的一生。像买一条狗。
曲同秋发狂地挣扎,乱挥乱砍,终于在靠近的任宁远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大伤口,见了血他也不停,楚漠甚至没法从他的手里抢下刀子,只能手指用力。
“啪”的一声手腕月兑臼的声响里,刀子总算落了地,可他全然不觉得痛似的,还在拼命挥著另一只手,失去心智的怪物一般。
楚漠早已经见惯了绝望的反应,看著他却觉得有些心惊:“宁远,这样不行,他已经疯了。”
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牛高马大的壮汉终于让那男人无法挣月兑。任宁远袖子红了一片,低头捂著胳膊脸色发白,楚漠忙著查看他的伤势,止血包扎,乱成一团。
男人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攻击,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哑声音,让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宁远包扎好,坐著闭了一会儿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男人手脚都被压著,已经失去了那种激动,眼睛也渐渐呆滞了。
只在任宁远俯来的时候他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而后朝著那张他曾经敬若天神的脸,用尽力气“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