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感情的一路波折,她终于学到一课:若要男人浪漫,不如叫他去死还比较快。
马兰心满意足地靠坐在床褥上,床边地板杯盘狼藉。他伸长的两只毛毛腿间、搁着背靠在他胸怀里的她。虽然激战已告一段落,他仍赖着她,贪享她温柔易感的包容。
完全不想分开。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病人,很过分吗?”体力不济……
“哪里过分,我这是在替你做复健运动。”
“不要闹了啦。”
“我这叫传统疗法。看,你烧退得多快,全身都出汗了。”
她浑身酥软,拿他没辙。
“马兰,你至少让我盖上被子行不行?”她还是不习惯看到自己和他赤果的身子,“万一我又着凉了怎么办?”
“好啊。你要盖哪里?”
“马兰,够了。”
“我又没干吗。”
“你节制一点吧。”别像个小阿子,贪婪又任性。
他没好气地咕哝几句,将双臂枕往脑后,不玩就是了。
“你……这两逃诩不用去上班吗?”
“请假。”
拔必这么冷淡,她也是在关心他呀。
“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尖锐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如果从你在商专时就工读的年资算起,你在那家公司也快十年了。”比驸马爷还资深。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年日是在当小妹。”
“亏你还待得下去。”为体制不良的公司效力,等于是贱卖青春、糟蹋老命。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的。”与其一步登天,她还比较认同稳扎稳打地由基层做起,“只是……”
十年忠诚竭力,最后竟换来污名。
她说不下去。被解雇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试着淡然处之,成熟地面对打击,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经很努力了,就是做不到。
她全心效忠的公司,要她背着莫须有的污名,被扫地出门。一片赤诚,被看得连垃圾都不如。认真做事,竟敌不过阿谀奉承、尽显表面功夫地做人。
别人短短的舌头,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毁掉她对公司的忠心付出。
她没办法面对这个伤口,她更怕下一份工作又重蹈覆辙。
因为别人对她的不信任,使得她对自己也不信任。
“吉米王把他的过失推到你身上,是他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马兰低吟,轻轻环住隐隐战栗的小人儿。
但她不敢再踏出去。万一她又碰到这种人怎么办?
“会不会……是我不该太过认真做事?人家说,水清则无鱼……”
“所以你甘愿做污泥?”就为了多养几条鱼?
不,她做不到。认真已是她本性的一部分,她没办法敷衍了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的原则,好像跟这整个世界的步调都不合。”
“一条很多人走的路,不代表那就是条对的路。”
这话或许有道理,可是她听不进去,也安抚不了她对前途茫茫的恐惧。
马兰暗暗吐息。她这一跤,跌得太重,不但跌断了骨头,恐怕也跌断了骨气。
“丹雅。”
他曲膝拥紧身前的柔弱娇躯,感觉到她纤小细致得不可思议。他该怎么守护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的宝贝?
除了向天借力,他已无计可施。
“丹妮儿。”
丹雅微怔,马兰不曾这样叫过她。
“这是你的英文名字?”他架在她怯怯缩起的肩窝上呢哝。
她戒备地点点头。
“Daniel,就是你圣经里头译作‘但以理’的先知,对吧。”
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取自先知但以理?
“少年但以理,年轻俊美,被掳到巴比伦王的手下做官。他虽然历经数代国王掌政,始终办事忠心,认真而圣洁,不同流合污。”
她静了下来,专注倾听。
“他也不是一路顺遂的人,多的是看他不顺眼却又抓不到他把柄的人存在。抓不到把柄,就来制造把柄,执意要陷害他。他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
“但以理被丢下狮子坑,而国王明知他是被人陷害的,却没办法挽救什么。毕竟诏令是他下的,就算这诏令被乱臣贼子们动过手脚,君无戏言,颁布的诏令就是得执行。”
“可是但以理没有死。”
“对,丹妮儿,他没有死,连凶猛的狮子也不能伤他一分一毫。”他垂睇她纯真而无助的明眸,“连国王也不能不战战兢兢地召告全国,要敬畏但以理信的上帝。因为但以理为他保持忠贞、圣洁,在人手下办事认真负责,谁伤得了这样的人?”
他到底想说什么?
“丹妮儿,你虽然遭人陷害,被丢入绝境,可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你。你负责认真,干干净净,是谁也夺不走的本性。就算你因此被人嫌恶,但连你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忠诚的人。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嫉恨你?为什么要替你制造把柄?”
她瞪着大眼,直直地与他对视,几乎透彻到彼此灵魂深处。
她的小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寂静无声。
马兰?
“丹妮儿,不要忘记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那是你一生的写照。”他的唇贴在她额侧轻吟,“你的圣经上写,上帝差遣使者封住狮子的口,教狮子无法伤你。因为你在上帝面前是无辜的,你在国王面前也没有行过亏损的事。”
是的,她没有,她从没做过有愧良心的事。
“所以,不要害怕。”他的脸颊紧贴在她脸旁,牢牢拥住颤颤的泪娃儿,“丹妮儿,你是被圣经上记为有美好灵性、有聪明智能、心中光明而又办事忠心的人。这是你的本性,不需要为嫉恨你的人扭曲。”
她紧紧抓着横架在她颈前的铁臂,放声痛泣,像个在外头跌破皮的孩子。虽然痛,可是仍想站起来,也会继续走下去。
她的激切有一半是因为他的话语,另一半则是错愕于如此安慰她的,竟会是马兰。
她无法否认他确实对这段感情很认真,搜遍她的相关资料,读遍她接触的书籍。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时是不是都这样做,但她真的好感动,比他刚才亲自下厨为她煮的那顿难以下咽的营养晚餐,更令她感动。
先不要去想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再让她沉醉一下,感受只有他和她的灵魂共鸣。
如果再说一次她爱他,一定又会遭他冷血的死相驳击。算了,她在心里悄悄说也可以,一遍又一遍……
“喂,你在喃喃自语下什么咒?”有够诡异。
丹雅挫折地垂挂小脑袋。为什么他老是这样杀风景,浪漫一下也不行吗?亏她还正感动得要命……
他声嘶力竭地打了个超大阿欠,余音绕梁。“你心情好点了吧?心情如果好了,身体也应该好了吧?照顾病人实在有够累。”
真是,才为她做这么一点事就嘀嘀咕咕。
“放心吧,为了不再吃到你的恐怖晚餐,我说什么都要快快康复。”早早月兑离他的荼毒。
他目光遽变,惊悚骇人。
“你有种再说一次。”
“本来就是。”
“你明明吃得很高兴。”
“我高兴的是你的心意,不是你的手艺。”
她满肚子委屈,受够了他的不解风情,破坏气氛。他明明很懂得营造浪漫,打动人心,却小气巴拉地不肯多在她身上发挥,就爱泼她冷水。
“我伺候你吃饭吃药,浪费时间地陪你谈情说爱,你还敢不满?”想被揍啊?
“什么浪费时间?”她娇弱抗议,“谈情说爱本来就是应该的,你却老是敷衍了事。每次都在我正感动的时候就翻脸变相,摆明了你先前不过是在做戏,随便应付我。”
“至少我放下过身段去陪你浪漫。”这样的牺牲还不够大吗?
“既然你做得到,为什么不能再多点耐性,多花点心思呢?”
懊死的,女人简直……得寸进尺!
“我干吗要搞什么狗屁谈情说爱!法律有规定男人一定到陪女人浪漫到想一头撞墙的地步吗?你玩不腻,我却烦都快烦死!”
“感情本来就需要好好经营……”
“谁规定?你拿白纸黑字给我看啊!”
“这哪有……”
“法律却规定夫妻应履行彼此同房的义务。”他悍然拉开与靠坐在他身前的小人儿的距离。“所以,来履行吧!”
“我不要!”这太恶劣,“你每次都这样,讲不过我就强辞夺理。”她哪辩得过他那张嘴?
“现在是谁在强辞夺理?”
“你好低级!”她讨厌这种粗鲁的言语,“今晚已经够了,我……”
“你好意思说你够了?”
“不要闹了啦!”她颤颤哀叫,最怕他施展这类卑鄙手腕,害她严重堕落。
“这才是最实际的夫妻生活。”比什么谈情说爱踏实多了。
“我还在生病……”
拜托行行好啦。
“既然你是病人,那我只好当医生了。”他故意没辙地人叹,准备激烈开战,“快来告诉医生,你哪里不舒眼吧。”
嗯嗯,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喔。
☆☆☆
凯悦饭店喜宴,席开五十桌。
丹雅不得不佩服马伯伯的人面,硬是在两个月之内卡到大饭店宴会厅的位。加上他从拍卖公司调来的筹办高手,拟出几近完美的宴客名单。借着富豪名流、科技新贵一别苗头的竞争心态,把喜宴烘托得华丽非凡,活像奥斯卡金像奖晚会。
俊男美女,争奇斗艳。
“我爸没那么伟大啦。”马兰百无聊赖地陪她倚在角落乘凉。“因为黄历上写今天宜入殓出殡,不宜嫁娶,他才抢得到机会在这里办喜宴。”
“噢。”她家是信基督教的,倒没这忌讳,“可是马伯伯也不必急着在年底前一定要办完婚事,真的太赶了。”
“因为明年他就六十,说起来太难听。”
五十九也不会好听到哪去啊,他和小妹仍旧差了一大截岁数,哎。“我还是觉得小萍选的那套婚纱不太得体,毕竟爸妈都在现场。”几位重量级的长辈也都出席。
“怕什么,她有的是本钱。”
“胸部都露出一大半了,一点也不端庄。”长辈看了心里怎么想?
“她不那样卖弄,岂不给那些宾客比下去?”
丹雅还是嘀咕,不表赞同。
他故作闲散地陪她观看场内情况,不时自眼角暗暗依恋她今日的娇美。
她一袭平肩无袖粉蓝小礼服,梳个高高的珍珠发髻,几丝云鬓,看来像个清新甜美的小鲍主。细腻的颈项与雪女敕手臂,娇贵得令人心悸。
她不盛妆,就这样淡淡打扮,已教他心醉神迷。他迷恋她的气息,她的个性,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
懊想吻她……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累。”
“有点。”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仰头倚墙,闭目叹息。
“参加自己爸爸的婚礼,的确不太好受。”她苦笑,戴着雪白长手套的小手正要抚上他手臂,就被他警戒地闪开。
她微怔。
马兰顺势将闪开的左手拨往头侧,假作正要梳整发型。“你不是今天要回复新公司的主管吗?”
“喔,对。”该去打电话了,“你帮我看一下小萍准备得如何,我待会就过去。”
他慨然目送急急奔走的小身影,心头有着莫大空虚。
丹雅毕竟是个人才,旧东家才把她踢出去,马上有新公司来表达诚意,积极延揽。她过去的卓越表现,自家老板不放在眼里,同业竞争者却火眼金睛,密切观测。如今终于等到时机,拣到她这块宝。
他替丹雅评估过,觉得可行。过去她待的不过是本土性质的小鲍司,现在则是跨国企业的亚太部门邀她加入,格局与以往截然不同。
对方以私人餐叙的方式和她接触多次,不曾听她说过一句前公司的不是,也不曾听她替自己喊冤或叫屈,印象甚佳。他早就知道她不会埋没太久,如果会,那是全世界都瞎了眼,不是她不够格。
哎。空虚……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嗨,你怎么看来跟我爸一样失落?”新娘准备室外的大妹立雅,在休息区轻噱调侃,“我爸失落是因为要嫁女儿了,你咧?”
“我失落是因为要嫁老爸了。”
“好冷的笑话。”大妹没力,“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叫姐夫。”
“你到底会不会算亲属关系?你爸是我的妹婿耶。”
马兰凝住松开领带的势子,犀锐瞥视。“丹雅还没跟你说?”
“说什么?你们也想结婚啦?”
她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说出他俩已经公证的事?
“马大哥,你来得正好!”新娘子霍然冲出准备室,一身睡袍却华发浓妆,显然才准备到一半,“我问你,你爸难道现在还有在跟你妈来往?”
“拜托你,千万不能哭!”化妆师急急追来,几乎跪地求饶,“睫毛膏虽然防水,可是粉底不防水。你再哭下去,会流出两条河的!”
“咦?”大妹闻言转瞪,“马大哥,你妈还活着啊?”
“不然你以为是谁在我家替你开门。”
“那个妖娇欧巴桑!”大妹怪叫。
“对。”
“他们都离婚几十年了,为什么还有联系?”小妹泣吼。
“你早不问晚不问,这个时候才来问。”怕他现在还不够烦吗?
“马先生,因为令堂刚刚亲自来祝贺新娘,而且把新娘讥嘲得很难听……”筹备人员累得七荤八素,赶来喘道,“她现在正坐在会场主桌的新娘位子上,已经引起会场骚动,能否请你去劝解一下?”
那个歹毒老妈!
他就奇怪,老爸这回阵容壮大地老牛吃女敕草,她居然始终老神在在,任他胡闹。
原来她是要到最后关头,才一日气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还以为老妈终于想开了,没想到她就是爱跟老爸缠斗。
玩不腻啊?
“马大哥!”新娘号叫,“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行。双面胶带、单面胶带,你自己挑。”他抓起一旁桌上搁的文具塞入她怀里,悍然离去。
“马先生、马先生!”另一名戴着免持听筒耳机的男装女子紧急追上,“时间已经到了,场面有些乱。是要把坐在主桌的令堂请出去,还是继续放她霸占新娘座位?”
不然等一下新娘出去,会无容身之地。
“去问新郎!”他冷斥,懒得从这烂摊子,他另有急事。
“可是马先生……”
“马大哥!”
他愤怒的大步霍然撞开走道旁的矮小行人,害那人跌靠到墙面上。
“马兰?”那人正是丹雅,一脸错愕。
“姐!我被骗了,原来老马到现在都还跟他前妻有联系!”小妹狂哭奔来。
“求求你千万别再哭了!”化妆师苦追哀号。
“喂,今天究竟是谁在当新娘?”男傧相紧张地闯入乱局中。“为什么老马的前妻也穿着白礼服赴宴?”
“丹雅。”吃喜酒的两位教会姐妹怯怯来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朱伯伯在场内发好大的脾气,劝都劝不住。”
“怎么了?”她也不过去打个电话而已,一回来就风云变色,“出什么事……”
“你过来!”
丹雅骇然被马兰钳住手臂拖着走。
“统统给我滚出去!”
猛然爆出的重炮巨吼,吓得众人纷纷问避,准备室内的闲杂人等也全给他轰出去。
他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门,在凌乱宽敞的准备室内与惊呆的丹雅对峙。
马兰?
他以致命的眼狠睇瞪死她,怨毒至极。她从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整个局势又没头没脑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低狺好可怕,脸都抽筋了……
“什么?”
“我们公证的事。”
“公证的事?”她愕然摇头,“我没泄密啊,”
“谁要你保密的!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偷情吗?”
丹雅差点被他震破脑门,羞愧透顶。吼这么凶,门外休息区的人一定全听见了……
“那、那又怎样?本来就没必要拿我们公证结婚的事招摇,你自己也同意的。”
“同意个屁!我是尊重你的意思,等你来决定公布时机。现在都结婚两个多月,你这王八蛋还在跟我搞地下情。”
“你小声一点啦!”急得她又嘘又跳脚,
“你还嫌我不够小声吗?我现在去拿麦克风吼给全饭店的人听怎么样?”他狂啸到青筋暴绽、气血奔腾。“我可以坦白跟你讲,有那张证书、没那张证书,对我都一样,可是对你不一样!除非你签字盖章,否则你永远都不会认为你是我的。我不需要那种无聊的婚姻保证书,就很清楚我会跟你走一辈子。我既没有准备任何替代方案,也不准备退路,就这样跟你走到死为止。你不信任我,好,那我跟你去公证,画押担保我们就只属于彼此。结果我签了我盖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如果真的信任这个婚姻,你还有什么不敢告诉别人的?你不说是因为你不信任我们真会走一辈子,为免离婚太难看.索性连结婚的事也不说。到时一拍两散,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是考虑到小妹她……”
“你考虑你小妹的婚事、考虑你大妹、考虑你爸妈、考虑你朋友、考虑身旁一干杂鱼,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以为我结这个婚完全没有挣扎、完全不需冒任何风险吗?我一直等你自己把婚事公开化,要我自己别去逼你,给你空间思考,给你时间适应,然后等到的却是你只想玩地下情,死都不屑说我们两个早就去公证了!”
“我没有不屑……”
“你却也根本不信任这个婚姻!”
面对他的严厉指控,她倾头抿唇,脆弱地不断眨着双眼,力持坚定。
蓦地,她平稳的吐息微微一哽,滚下两颗泪珠。她却仍不看他,仍保持淡漠,抿紧颤抖的情绪。
马兰见状,脑袋终于冷静,懊恼一叹,垂头丧气。
两人许久都不开口,各自思索。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信任这个婚姻。”
她颤巍巍的低声细语,重重钉了他脑门一记。
“我努力对你过去的情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现在的情形也尽量不去过问。但是……”她突然轻掩小口,忘了真正该遮掩的是汩汩泪眼,“我每一刻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忍过下一个钟头。我总觉得,那张结婚证书不是用来保证我们的一辈子,只是用来保证……你离开我之前的这段日子。”
“我不是为了等着跟你离婚,才签那份证书。”他轻喃。
“可是很抱歉。”她逞强地抬起泪湿的坚决表情,交抱双臂,“我对感情的要求是忠贞,无法跟别的女人分享。”
他受不了地垂头拧鼻梁,沉重不堪。
“丹雅,打从我们开始交往,我就没再跟别的女人上床。”
“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那你听到什么?”他冷瞪。
她闪躲他的视线,倔强不语。
“我敢说,你听到的事全是‘过去式’。我跟你在一起后,所有的时态都是‘现在式’,因为你一直都是惟一的那一个。”
“何以见得?”口说无凭。
“因为我试过了。”
她不解地望向他的一脸烦躁。
懊死的,他到底要牺牲到什么程度?
“我在和你交往期间,试过和一个健身房认识的女人交往,想搞清楚我对你究竟是抱持什么心态,结果不行。”
“什么?”她没听懂。
“我不行,根本没办法跟她交往!OK?”还需要他更进一步解释吗?
丹雅尴尬得手足无措,这才意识到门外可能贴着多少只耳朵。“你干吗讲这个……”
“是你自己要我拿出证据。”
“这、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他恼羞成怒,“都跟你讲明我没办法在外偷腥,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在这方面的需求,事实证明我真的只跟你一起。现在问题已经理得清清楚楚,你还闹什么别扭?”
“这不是在闹别扭。”她柔声劝解,“如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不想再听你扯什么永远啦、忠贞啦、此情不渝之类的狗臭屁!那些全都抽象得吵不出个什么结论,你少再跟我玩意识形态的游戏。我已经完全对你坦白,我也都拿出具体证明,我不懂你到底还在质疑我什么!”质疑到连他们的婚姻都不敢承认。
“你简直……无法沟通!”一点都不体谅她的感受。“我是真的很在乎我们之间的未来才……”
“我也是,但至少我比你实际!”他狠狠指着她脑门怨斥。
“你那种方式只能解决事情,并不能解决感情。男人与女人面对问题的方式不同,就像很多书上所说……”
懊死的!“我要烧了你那袋言情小说!”
“马兰!”他要杀去哪里?
他一甩开房门,立刻跳开一大堆做贼心虚的人。他火气奔腾地大步而去,决定毁掉那些有害丹雅思想健康的低能读物。
“马兰!我说的不是那些书……”她仓皇尾随,赶紧制止。
“朱小姐,你父亲在场内和新郎吵起来了,麻烦你赶快过去处理一下!”场务人员们比她更仓皇,急急拥上。
“我稍后就去。现在先让我……”
“再等下去场面就完全失控了,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请替我们的立场想想。情况再乱下去,真的会无法收场!”
“可是我……”啊,马兰都走掉了啦!“你们先让我……”
☆☆☆
“马先生,你来得正好!”招待人员气急败坏地连忙追来堵人,“有客人开始离席,甚至要求退还礼金,请问这到底该……”
“对啊,新娘又一直不肯合作,我们真的没辙了。”造型师们跟来抱怨,“你能不能帮忙劝一下?新娘好像蛮听你的话——”
“他们结婚,于我屁事!”
马兰这一喝,吓得大伙花容失色。
“雇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办事,不是请你们来找我麻烦!”
“可、可是……”这场乱局也全是马家引爆的呀。
“马大哥……”含泪呆杵休息区外廊的新娘子,刺激到他的心头恨。
他气势骇人地直冲她跟前,慑得她退步贴墙。
“你以为我老爸跟我老妈离了婚,两人就老死不相往来吗?嗯?”
他的呢喃太温柔,令人毛骨悚然。
“老实告诉你,我和我妹,都是他俩离婚后才生出来的。没办法,我老爸就是对到了手的女人冷感,只对未到手或已分手的女人有性趣,这就是我爸妈离婚后比离婚前更热情的原因。”
什么?
“所以,离婚之前,好好忍耐,他是不会上你的新娘床的。不过一等你们分居或办完离婚,他马上就会从别的女人身边回到你怀里。到那时,你就苦尽笆来了。”
他残忍地祝福一笑。
“加油吧,活寡妇。”
“什么叫做已经到手的女人?”新娘子尖叫,几近歇斯底里,“他以为他和我一起就可以随便摆布我吗?”
“小萍!”吓坏丹雅,“今天是什么日子?讲话要……”
“叫那个臭老头去死,本小姐才不屑嫁给他!”别想便宜得手、享齐人之福!
随即,新娘暴哭,咒他祖宗十八代。
场务人员急到几乎集体上吊,慌乱成一团。
局势全面沦陷。
马兰根本豁出去了,沿路碰到上前关怀的客人,就叫对方滚,甚至直接赶客人。
“快拦住他!”丹雅遥遥急嚷,“千万别让他进到宴会厅里!”
但问题不是谁敢拦他,而是谁有本事拦得下他。
“马兰!”丹雅哀唤。
“这是在搞什么?”
一句武则天式的威喝,登时震惊八方,四面错愕。
朱家女皇朱妈妈(前任)威武登场,气势慑人。
完了!
朱家三姐妹暗暗寒颤。局面再怎么乱都没关系,总有办法处理。但就是不能触及朱妈妈,否则大家都别想活着离去。
“外面已经一团乱,你们还在这里造反?”她厉斥。
不止她自己生的三个女儿,其他闲人也被她骂得像群龟儿子,垂头忏悔。
一片死寂中,天外飞来一句柔语——
“朱妈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众人傻眼,朝马兰惊人的转变瞩目。他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貌,完全化为痴情无助的浪漫诗人,充满忧郁的迷离气质。
“怎么了?马兰。”朱妈拧眉。
“是我不该在这时向丹雅告白,才害大家乱了阵脚。”
版白?
朱妈捂着心口抽息,努力不要泄漏惊喜。旁人则是状若白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把话说清楚点。”
马兰挫折地垂着醉人双眸,一副欲言又止状,在太后面前哀怨倾诉,流利地胡扯八道一堆他对丹雅的爱慕之情、痴心追求。
“刚刚当我听见小萍她大吼说她不要嫁我父亲时,我很怕从此会失去和丹雅联系的借口,就直接向她告白了。”
“哎呀……”朱妈感动地握起他的手掌轻拍,“你这孩子,真是……”
可爱得教人心疼。
“连我都搞不懂我是怎么了。”他凄然苦笑,“对不起,朱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老在您面前失态,一点都不成熟,也完全不像平日的我。”
“那又怎样?朱妈妈又不会笑你。”
“不,朱妈妈,那是因为您不了解我。正如丹雅拒绝我的理由一样,我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丹雅拒绝你?”
朱妈扫掠丹雅的谴责性冷眸,几乎扒了她的皮。
马兰究竟在搞什么鬼……
“因为认识她之前的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样爱一个人,生活得很放荡。”
朱妈凌厉挑眉,尖锐审视。
“那么,认识丹雅之后,你又有什么改变?”
“我无法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他这话诚恳至极,“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彻底与过去不再相同。”
“怎么说?”
他无奈地对自己一笑。“至少,为了她,我开始想使自己变得更好。”
旁人几乎鼓掌喝彩。演得太棒了!
朱妈可不是一般角色,冷得很。“你打算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直接抽出西装暗袋内的薄片记事本,恭敬交付。“这是我所有的亲友通讯资料,包括交往过的女人电话,请您收下。”
“你确定?”朱妈执着记事本挑衅。
“我甘愿受您的监控,以向丹雅证明我的真心。”
这牺牲太壮烈了吧。
大家都认定他是在做戏,惟独丹雅,赫然明白他的真面目。
他是在借假戏,来说真话!
她怎会到这一刻才看透他这层保护色?怪不得,他讲话做事老迂回曲折,避重就轻,不让别人识破他的本性。因为他的本性就这么简单:想跟她在一起,就跟她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复杂。
她再次发现,自己真的无法不爱他,完全没办法不被他吸引。她虽然很难信任他,却甘愿为他冒这个险,全心相信。
“如果……你背叛我呢?”
“如果我没有背叛你呢?你的怀疑难道就不会刺伤我吗?”
他俩四目相接,无言地交流着。没人听到他们心灵的交谈,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言语,奇妙的默契。
先前的争执,突然变得很没意义。不管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只要他们像现在这般心有灵犀,一起面对,还有何惧?
他俩相视而笑,像在调侃彼此方才激战的幼稚,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朱妈乃一代明君,瞟一眼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OK,可以铁腕干政了。
“好,马兰,你这本花名册我替你收下,你现在也替我把这场乱七八糟的婚宴收一下。”
“您的意思是……”他乖巧地装傻。
“小萍既然说不想嫁你爸,那就不要嫁。”嫁了也是给人看笑话,“现在几百个客人都在外面等,喜宴的订金也付了,场地又是好不容易卡到的位,礼服跟化妆师租了不用也可惜,干脆你和丹雅上场结婚去。”拣个现成的便宜。
“妈!”吓死丹雅。要省钱也不是这种省法。
“说得也是,反正一样也是马家和朱家的喜宴。”马兰深表赞同,众人大骇。
“新郎新娘要换人了?”
有何不可?
☆☆☆
当马兰强硬挽着一身性感火辣新娘装扮的丹雅入场,在座不少野心勃勃的佳丽们心碎怪叫。
“怎么会是马兰结婚?!”
那么世上濒临绝种的黄金单身汉岂不又少了一个?
啊啊啊,痛失英才。
丹雅紧张得要命,脸色发青,没空理会众方艳女的哀恸与诅咒。她先前才喃喃抱怨小萍选的礼服太暴露,没想到最后露的竟是她的肉。
她战战兢兢,不敢抬起手臂,免得低胸礼服不小心露了光,也由于临阵上场之故,她心慌意乱得看不清众人反应,只觉得偌大会场满满的人,好可怕。
怕得令她微微打颤。
“喂,你不要净顾着看热闹,偶尔也看看我,OK?”马兰低声咕哝。
她吓都吓傻了,哪像他这只大妖怪,照样悠闲自在,仿佛只是挽着她一起去超市买鸡蛋。
坐定主位,她还是紧张万分,连同桌人的面孔都看不清,两眼昏花,心跳急遽。
这是她跟马兰的婚宴,她跟马兰的,已经偷偷公证以后补办的喜宴,一桌四万多,目前加到五十六桌,明年申报所得税可以改采夫妻共同申报,自己的人事资料从此要勾选已婚……
“丹雅。”
不……不要吵,她已经脑子一团乱,连户籍变更的问题都想不出头绪。不行不行,她得重新评估她跟马兰合并报税或分开报税哪个比较省,两个月后农历新年给爸妈的红包也得重新分配……
“你今天真的太性感,我可不可以吃你?”
吃东西,对,要赶快吃东西。再过几道菜,她就要和马兰准备敬酒。而且一桌四万那么贵,不吃不行。
“丹雅,可以吗?”
“快!那那、那赶快,开动!”筷子、筷子咧,怎么模半逃诩模不到?
“我就不客气了。”
丹雅直到发觉自己呼吸极度困难时,才顿悟到小嘴被他吻得死紧,久久不离。
他发什么神经!
正要一拳捶过去,赫然想起现在是在喜宴上,她和马兰是众方瞩目的新郎新娘,她没有权利揍他,他也没有理由不能吻她。
真奇怪,这么荒诞的举动,为什么周遭没一个人出声制止或大惊小敝,好像他对她的这番热情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马兰突然在她唇上一笑,仿佛透彻她可爱的疑惑。
皑然晕眩之际,她微启困憨的娇眼,被眼前的容颜点醒,怔怔失神。她很少看到马兰这样的笑容,明亮而无邪,傲气且率直,有点任性的味道,又充满阳光般的活力。像个大孩子,笑得好开心。
“你这下可没得赖了。所有人都可以见证,我们确实是夫妻。”
她……她哪有赖?可是,这事真的有这么值得高兴吗?他有这么在乎?
“我一直觉得所谓婚宴,只是劳神伤财的高级工地秀而已。现在我倒发现,它也有它的好处。”
什么?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亲近你。”他忍不住欣然再度吻啄,向所有人炫耀他专属的权利,“以后请你多多指教了,老婆大人。”
她感动得差点伸臂勾住他的颈项,激切紧拥。幸好惊惊万分的低胸礼服及时钳制住她的势子,否则可有得“好看”。
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未解决的问题、有多少猜忌,至少这一刻,他已完全拥有她的心。她愿意跟这只捉模不定、反复无常的妖怪长相厮守,与这个很会调情又很会破坏气氛的无赖汉共度一生。
在座的各方宾客没一个对他们的不时吮吻、难分难舍、耳鬓厮磨有意见。大伙高高兴兴享用道道佳肴,彼此闲聊。就算少数保守党面有猪肝色,也无法在婚宴上指责新人的不是。但……
“你不要只顾着吃你的,让我女儿也喘口气行不行?”朱爸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孩子也吻得太不像话!
“对不起。”
马兰愧疚的俊雅笑容撩得女性长辈心花怒放,纷纷抱怨朱爸的不识相。她们哪晓得,有仇必报的马兰正笑嘻嘻地酝酿什么诡计。
“丹雅,你没忘记穿好吊袜带吧?”他倾身耳语,不忘垂眸饱览她波涛汹涌的丰满。
“什、什么东西?”唔……她不能伸手夹远处的食物。
“吊袜带。就是系在大腿上的那圈粉蓝色蕾丝松紧带,待会新娘要当众月兑下来,抛给来宾们争抢。那是很重要的传统游戏,你可不要当场月兑线,在这节骨眼上砸坏气氛。”
丹雅大骇。什么吊袜带?
“我裙子里面没有穿呀!”
此话一嚷,众方震愕,狂喜的怪叫与长辈们羞愤的谴责同时轰炸,吓得丹雅手足无措。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这教她怎么解释?马兰!快点救救她,赶紧压一压有点high过头的场面!
谁晓得,他竟对着宴会司仪紧急递来缓场的麦克风,暧昧呢哝:“喔,原来你裙子里面‘没有穿’……”
全场热血奔腾,狼嚎四起。
丹雅受够了。他为什么老爱拿她开这种低级玩笑?恼到最高点,她反而优雅地平静下来,气定神闲地向他绽开娇艳可人的笑靥。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裙子里面什么都没穿。我只穿着我的童贞,献给我的良人。”
这话狠狠戳了马兰脑袋一记,却引来不少在座宾客们的喝彩与鼓掌,连马爸爸和马妈妈都为之肃然起敬:处女。
“朱先生、朱太太,你们把女儿教得真好。”
“哪里、哪里。”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没人碰。
你应该很清楚我当初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你!丹雅无言怒瞪。
马兰懊恼申吟。他当初是很得意自己娶到了未开封的性感尤物,但没想到圣洁竟也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他这匹早八百年前就失身的明星,就没法子穿着他的童贞,献给他的新娘。
“我说过我和你交往之后就没再跟其他女人交往,这也够贞洁了!”他咬牙咕哝。
“那次是因为你不行,万一你可以呢?”她也咬牙咕哝。
懊死的!“问题是我现在只有面对你才可以,这还不够忠贞?”
“那只是你‘能’或‘不能’的问题,但是你在心态上仍旧在期望偷腥!”
“我的心态又怎样!我只是要娶你又不是要竞选教皇,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为你守身了。”
“那就请你回家好好查字典,看看‘克制’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到处招摇,还敢叫我克制!”
“这又不是我的礼服!”
“两、两位……”司仪为难地夹在两人激烈的战火间,“你们可以尽避吵,但可不可以先把麦克风还给我……”
新郎手上那只麦克风的“实况转播”已然轰动全场,呆成一片了。
败可惜,没人把含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司仪放在眼里,继续火爆开战,旁若无人。
绑来怎么样了呢?不晓得,只听说与会宾客都吃得很开心。小两口吵得如火如荼,后来又吻得难分难舍。
不管怎么说,新婚快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