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开支愈来愈大,父兄的奉禄却仍数十年来如一日地单薄。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给下人的打赏都付不出来,六哥又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算纳妾……
“啊……这些混帐男人,最好统统卖到宫里做太监,省事又省钱!”书艳烦透地以额头重叩桌面上的帐簿,一叩不起。
“或者把你卖了也不错。”服侍书艳十多年的嬷嬷边打呵欠边叠书册。
“卖我有什么用?两天之内铁定被大伙春戏班的善戏班、添行头的添行头,花个精光,再来哎哎叫嚷没钱用。”
“大伙都不焦急了,你急个什么劲儿呢?瞧你这些年来成天为算的开销盘算张罗,再怎么省也是白省。老爷、夫人根本不知节制,少爷们又对银两没概念,姨娘小姐们更是需索无度。这间题的症结不解决,你伤再多的脑筋也只是浪费力气。”
嬷嬷说得对,也只有她这种服待多年的老仆才有胆讲老实话。
“怎么办、怎么办……”她伏在桌上攒眉苦思,神情肃杀有加急着拣出仙丹的疯狂道士。
嬷嬷看了也不禁叹息。“你不是偷偷由关东采购人参,转手卖往江南吗?”
“我本来是想由江南再转换成布匹,运回京师之后会更有‘钱途’,可是天津关要我的人马纳好重的税,这么一来,我还有什么赚头?”
而她又不便出面处理这事,否则让人知道堂堂满洲格格竟在做庸俗商贾般的买卖行为,他们家以后该如何做人?
“啊……烦死了。”除了没钱,她还得为寻找琪哥的事担忧。“为什么我们家全是一高瞻前不顾后的家伙?”
任性透了。
她早跟家人提过这些财务危机,大家却不以为然地照过奢华日子。
“再这样下去,我看我迟早真会把自己给卖了。”
“卖给我如何?”
听到这声儿,趴在桌上的书艳突然像趴到火烫铁板似地惊骇一跳,向后翻倒的椅子连带匀着她的脚,让她胡抓着书册跌翻过去,整叠册子像瀑布似地啪啦啪啦淋得她一身都是。
“嬷嬷!”她起不来了!
“哎哟我的格格呀。”整个人只见两只小脚疯狂挣札,像话吗?
“快点、快点……”书艳狼狈地被一把拉起,靡靠人嬷嬷肥满的怀里,扶正歪成奇怪形状的发髻。“要命,若是给书音或额娘见着,铁定又得挨骂。
“放心,我会替你守密。”
听着这样抱上头传来不对劲的低柔笑语,模一模嬷嬷这有点过分坚硬的壮硕身躯,定眼一瞧,书艳吓得魂飞魄散。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马上弹离。
“怎么每次见到我,你开头嚷的都是这一句?”喀尔玛伤脑筋地咯咯笑。
“这里……这里是我阿玛的书房,不是客人能进来的地方!”
“对,不是客人能进来的地方。”他笑咪咪地安然上座。
耙情他自认为在这个家已不算外人了。
“我劝你最好识相地快快离去,否则堂堂左督御史被我撵出大门,未免太难看!”
“茶呢?”他一派疏散地点着桌面,嬷嬷立刻由痴醉中猛然惊醒。
“奴婢这就去拿!”
“嬷嬷,不必浪费咱们家的茶水!”偏偏她冲去的势子跟飞的一祥,叫也叫不回,气得书艳回身开为。
这一回身,才惊觉自己又落入圈套。
书房里只有他俩了。
时值傍晚,春日残阳,说明不明,说暗不暗,他那双晶透诡黠的眼,瞪得她意乱心慌。
“事情办得怎样了?”他的低哺如丝一般地撩人心弦。
“还……还不就是老样子。每个人都当咱们家帐房是金山银库似的,成天支烦银子。跟他们说家里快没饯了,却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
“真是糟糕。”
“对啊,你看。”她激愤地捡起帐簿翻出烂帐。“阿玛老喜欢摆他的名士派头,吃呀喝呀玩呀用的,早把咱们家的老底耗尽了。我那几个哥哥又老爱在外头使他们身为旗下大爷的威风,没钱却充阔绰。还有我额娘、我嫂嫂们、我姨娘们、最近才投宿到我们家来的堂叔一家人……”
喀尔玛状似投入地倾听,悠然观赏书艳憋怨已久的逗人模样。
两年前,他看在书艳的父亲一心想报恩的份上答应娶她,算是了事。或许……他曾一时因为她的奇特而心神荡漾,如今这感觉在他事关重大的密谋之下,已荡然无存。
他不会让男女间微妙而难以确定的错觉左古思绪,事有轻重缓急。书艳不是他不可或缺的女人,却是他计画中不可或缺的一步棋。
他很明白,这颗稚女敕的棋有多么被他的男性魅力吸引,这正是他操控棋局的最大武器。
“所以现在只能靠我堂哥那儿的薪俸,勉强补贴,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唉。
她不自觉地坐在隔他一张小几的大椅上撑肘感慨。
“表面上风风光光的男爵府邸,实则里头一园败絮。我实在不懂,撑着这漂亮门面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做点实际性的补救?”
“什么时候开始管理起你家财务的?”
“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女乃女乃还没过世,看出了我们一家全是迷糊蛋,就挑我出来亲自栽培。因为她说整个府里,只有我最像她。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懂……”她忽而由沉思中急切转问:“我像她吗?女乃女乃她可是当年鼎鼎有名的辽东第一美人,细眉长眼鹅蛋脸,怎么会说我这只哈巴狗跟她很像呢?”
喀尔玛低笑。哈巴狗,形容得真够传神。小小逗人的脸蛋,配着又大又圆的水灿双瞳,成天精力无穷地到处乱跑乱叫,难得见她有静下来的时刻。
“为什么?为什么?”
“恩……”他仿佛很困扰地眯起双眸。“我想她说的也许不是长相,而是你的性子和她很像。”
“会吗?女乃女乃很权威、很霸气……”
“啊,那倒真是一模一样。”
“我哪有!”她气毙地拍桌怒吼。“我哪一次不是好声好气地跟大家商量事情,结果每个人各请各的、各做各的,把情势搞得更加混乱,留我在后面收这莫名其妙的残局。可我哪时吭过一声了?我哪次权威又霸气了?”
若她真使出霸气手段,搞不好远更有效率。
不过话说回来,她跟喀尔玛扯这些干嘛?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到大厅去,那儿自会有人招呼你,别杵在这儿碍我的事。”
“书艳,我不是一来就问你了吗?”他再度流露致命,的俊美笑容。“事情办得怎样了?”
“什么?”
“你毓琪表哥的事。”
原来他刚才指的是这个,她却跟他扯了一大堆家门隐私。
“他……他的事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费心!”讨厌死了,为什么老在他面前出洋相?
“显然你对他的下落仍然一无所获。”
“很抱歉,这您恐怕会很失望了,因为我早探出了一条重大线索。”她狰狞地胜利哼笑。
“喔?”他颇有兴致地跷脚环胸,愿闻其详。
“我请人四处查问,探出了琪哥他在失踪前的行迹。据闻他曾与一名穿着破破烂烂的江湖术士碰过好几次面……”
“可你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名江湖术士现今何在,对吗?”
臭男人,他凭什么每次都能准准地刺中她的要害!
“我是找不着那家伙的下落,怎样?不管我找得着找不着,都不关你的……”
“那名江湖术士,是一个叫高贵仁的商贩介绍给你琪哥的。你若想找到那名术士,就必须先找那个姓高的问。”
“他在哪里?”她渴望他倾身趴在小几上。“我们一起去找吧。”
她笑容一凝。“想都别想!”
她暴怒起身的动作撞倒正想栏下盖碗茶的嬷嬷,心里正大嚷完蛋了,却见一道快影倏他翻转,原本该砸在地上摔个稀巴烂的盖碗茶,悠悠然安稳立在那只大手上。书艳张着小口眨巴大眼,痴瞪他陶然品茗的没事儿模样。
“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喔,是这样的。”他老实而诚恳他慢慢分段示范。
“这个杯子在快要摔到地下去的时候呢,己经歪斜成这样,茶也飞了半杯之多,我就用手从这个杯口的反方向推回去,先收住茶水,再接住罢才被抛飞到半空中的碗盖……”
“我又不是三岁小阿,谁要你这样解说!”
“是你这么问我的。”他无辜地耸肩。
她只是随口赞叹而已!瞥见他弯弯的笑眼,书艳气得快喷火,却硬是高昂下巴故傲冷漠。
“谢谢你特地示范你的好身手,很精采。喝完茶就请回吧,我有正事要办。”
他摇摇食指。“是‘我们’有正事要办。”
“我已经说过,寻找琪哥的事用不着你帮忙!”
“那你找回的可能就只是毓琪的尸首了。”书艳大愕。“为什么?”
“因为这个姓高的,他……嗯嗯嗯。”他不胜苦恼地抚着下巴,仿佛在斟酌着如何把一件惨烈的悲剧温婉地说出口。
“他怎么样,你快说呀!”
“只跟我的合伙人说。”
她气得差点动手撕了他那副可恶的笑容。
“跟我合作吧,书艳。”
“我为什么要?!”
“因为只有我会帮你。”他一扫调侃,改而犀利起来。“其实,我在心态上是站在和你家人相同的立场,只是基于私人理由,才勉强反其道而行地帮你找人。”她心头一紧。“你也不希望我找回琪哥?”
“男儿志在四方,出外闯荡是天经地义的事,总不能教他一辈子活在女人裙摆后头。所以对于他的离家出走,说实在的,该少管闲事的是你。”
“如果他真想做男子汉犬丈夫,就该先学会扛起自己家里应负的责任,而不是到外头找麻烦、做大侠,让家人急成一团!”
“我看急的只有你一个吧。”
“我当然急,而且我也最有权利急!因为……”她的慷慨激昂突然疑结。
“嗯?因为什么?”
“没什么……”
“一定是你对他做了什么,把他气走了,所以才拚命找他好减轻内疚,对吧?”
书艳受不了地懊恼闭眼。要命……这只无所不知的死妖怪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
“那你更是非找个帮手不可了。”他悠然端起盖碗茶。
“就算要找,也不会找你!”她倏地抬眼怒瞪。
“当然,我尊重你的意见,只是觉得毓琪有点可怜。因为……”嗯,甘醇芬芳,好茶!这一家子的财务虽然捉襟见肘,却从不因此放弃一流的享受。
“因为什么?你到底说是不说?!”
“只跟合伙人说。”在书艳的爪子快抓向他那张俊脸时,他及时笑道,“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姓高的那家伙不是普通商人,他什么都卖,连女人也卖。他这种老江湖,不是小丫头应付得起的。
这倒是。书艳暗忖,她虽然处理过家中大大小小镑项难关,面对的人物却都是熟悉的层次。江湖商贾……她从没碰过,也不知道如何应付。
“怎么样?愿意跟我合作了吗?”
“你的合作条件是什么?”他这个人绝不会做白功。小丫头够爽快,省得他多费口舌。“两年前的婚约。”
“这有什么好拿来当合作条件的?你这张狗嘴不是早在前些天就把我家人哄得服服帖帖,准备把我再次送到你跟前吗?”
他笑笑。“没错。但我不是要你同意这门亲事,而是要你再悔一次婚。”
她芳心窃喜的傲慢神情一愣。
“所以在你悔婚之前,我们得相互配合,继续作戏,装做十分渴望共结连理,好在悔婚之际,给大伙个措手不及。”
“喔,原来如此。”她故做明白地僵硬颔首。
他在说什么?悔婚?他不是真的想娶她,也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感情才特地赶来帮她?他之前当着家人面说要再度提亲的事只是……作戏?
他不是来请求她同意婚事、不是来哄骗她答应成为他的新嫂、不是来威逼她人他家的门,而是要她悔婚?
“书艳?”
她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了。
“那……呃,就是说,你之前跟我吵吵闹闹、斗来斗去的冤家德行,全是假的了?”
“我本来是想和你演做十分亲密融洽的,但后来一看,似乎你的竟家模样更为可行。咱们愈是相看两讨厌,他们就凑合得愈起劲。”他咧开赞赏的笑容:“书艳,还是你厉害。”
“哪里。”她呆呆回应,脑袋空白。
没有迎娶、没有婚礼,他之前公然宣称对她有意思……也只是唬人的?
一股怒火猛然爆炸。
“你居然这样耍我的家人?!”
“喔,不是只有要你家人而己,我会连我们家的人也一块儿耍进去。”
“谁跟你计较这个!”她计较的是……反正就是……她气得想不出理由,只能猛跺脚。“你要作戏就作戏,凭什么把我一起拉进去?!”
“我看你配合得挺好的。”
“谁跟你配合来着!我从不作假,也从不欺骗人,我一开始反对你的提亲,就是打从心底、真真实实地反对!”
“那这个悔婚游戏对你就更没有损失了,反正你本来就不想嫁。”
“我当然不想嫁,想都……不想嫁给你这种人!”
“我想也是。你这么精干聪慧,当然不会笨到对我认真。”
“谁会……谁会跟你认真,鬼才跟你认真!你要玩什么游戏自己去玩,你要娶什么人随你去娶,我忙都忙死了,哪有闲情管你闲事!”
“喔?”
“光是处理家里的事就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库银都快见底了,六哥还挑在这个节骨眼上纳妾,还要我想办法弄热闹些。我哪来的本事去变一堆银子出来弄得热闹些?你看这些借据,什么字画古董、什么整修园林……”
她疯了似地翻甩着桌上一叠叠纸件。“当我这儿是金山吗,要多少就有多少?当我是活神仙吗,既能摆平这堆烂帐还能找回离家出走的混帐?”
乱了,全都乱了。她的心乱了,头也乱了,言悟乱了,理智乱了,整个世界全都乱了!
喀尔玛根本没有意思要娶她,也不是旧情难忘才回来找她再续前缘。他的拥抱、他的捉弄、他的爱怜笑容,全是假。的!
“书艳,冷静点。”他笑道。
“我本来就很冷静,我一直都很冷静!”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如连珠炮却不知道在讲什么的嘴巴。“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什么事都计划得妥妥贴贴,是那些任性妄为的人一直在搅乱我的行事,把局面搞得乱七八糟地留给我一个人去收拾。我会收拾并不代表我就很爱收拾,收拾家中烂摊子也不是我的本职,是那些该负起责任的男人全部不知死到哪去了才逼得我不得不出面管事!”
“书艳,你当真了。”
当真?什么当真?她现在喘得半死,直想灌自己整壶茶水。不,整壶不够,最好能整个人沉到又保又大的澡桶里,把自己溺毙。
“嬷嬷,快去烧水。算了,不用烧水,直接给我倒满一澡桶的水,我现在要用!”
“格格?”发什么神经呀?
“书艳。”他温柔地起身,扣紧她的双肩。“你真的以为我是来追讨两年前的婚约,对不对?”
她不看他,硬是偏开视线却又不知该看哪。
“你不是真的想要拒绝我的求亲,是吗?”
“谁说我不是真的在拒绝!我才不屑你吃回头草,才不屑你假意求和,才不屑嫁给你共度一生!”
“那为什么难过?”
“你欺骗我的家人!”连她都被自己爆出的怒气与浪势吓到。“你害我们都以为你是真的有意娶我,害大家都以为你真的对我有意思,我绝不会原谅如此伤害我家人的恶徒!”
“喔。”但受伤的似乎只有一个。“显然你……的家人确实把我的话当真了。”
“他们都是老实人,当然会把你的话当真!你既然不是真的有意结亲,就不该把话说出口,就不该假作一副仍对我痴心倾慕的模样,就不该上门鬼扯什么你会帮我的忙,好像你很支持我、很赞同我。你知道这样对我家人的伤害有多大吗?”
“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过。”
“我没有难过,是我的家人会难过!”她在他在袖的轻柔抹拭下极力愤吼。
“对,你家人一定很失望。”书艳脸上断线般的泪珠完全浸入他的袖口。“可我是真心支持你的寻人行动,我这不是替你带来毓琪行踪的新消息了?”
“你只是想借此骗取我的合作。”
他轻轻摇摆食指。“不是骗取,是建议。”她的心里似乎有个小小的希望死掉了。
他为什么连骗她一下也不愿意?假装他真有点颇心,假装他对她是多么宠溺,假装他这两年仍对她深深挂记……虽然她才不会上这么愚蠢的当,可是,骗她一下又何妨?她要的也不过是份小小的甜蜜……
“如何,书艳?”她失落而虚月兑地吸吸梗塞的鼻子。“关于你的合作建议,我拒绝。”
“那你是找不回毓琪的,最后还是得回头求我插手。”
“我不会!”
“你会。”
“我不会就是不会!”死都不会。喀尔玛不回答,只是松开她,在离去前扬起悠哉的狩猎笑容。“你会。我等你上门来求我,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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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们这里姓高的男人出来!”书艳一踏进妓院大厅即厉声喝道。
“哎哟,哪儿来的小丫头,还真会耍威风呀。”
三五成群的俗艳姑娘吱咯乱笑,一壶茶水猛地泼花了她们脸上厚厚的妆粉。
“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妆、我的衣裳……”
“妈妈,快来人哪!有人来砸场子了!”
一窝狼狈的女人又叫又跳,厅里看热闹的客人们乐得哈哈笑,书艳却始终板着疏冷的小脸,她身后的嬷嬷与被抓来撑场面的两名高大护院反倒局促不安,与同样被她抓来助阵的捕快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着?”由上房赶出来的鸨母一见姑娘们的邋遢相,立刻火冒三丈。“谁把你们搞成这副模样的?”
望向众人所指的同一方向时,鸨母心头一跳。
“把你这儿叫高贵仁的客人给我带出来!”书艳冷喝。
“呃……不知您是哪座府里的大小姐,怎会我人找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呢……”
“别跟我打迷糊仗!我早已知道他窝在你这儿多少时日,你若不把人叫出来,到时就以包庇之罪一同拿办!”
“哎哟,我的小祖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看到捕快怯怯地上前一步、做做样子,鸨母也跟着作戏讨饶。
“你没资格问我的话,把我要的人带出来!”
“您要发小姐脾气何不回家发去呢?咱们这些没资格跟您问话的下等人,哪有资格替您叫人?”
这个滑溜的老家伙!
“格格。”嬷嬷及时拉住书艳愤怒的势子。“直接跟她说咱们是喀尔玛少爷的人试试看。”
“谁是他的人!”
“是啊,就算您自称是皇上的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鸨母懒懒地推着髻上簪花。
“你!”
“大姊,你就行个方便,把人请出来吧。”书艳身后的护院忍不住上前打圆场,塞了块银两到鸨母手中。
“谁要你自个儿掏腰包的?她什么事都还没办,凭什么拿赏?要赏也不用你……”
“格格,没关系的。”现在反倒是书艳这方的人拼命平她的火气。
“把银两还来!那是我家护院的钱,你无权拿走!”
“格格,那是我高兴出的,不要紧。”
“没有下人替主人出钱的事!你回来,把银子还给他!”
“还给他?那你来付吗?”鸨母哼笑地扭着肥臀上楼。
“放肆的东西!”非得打烂她的嘴皮。“你们放手,别死拦着我!”
“格格,别气了,再闹下去只会自己难堪。”嬷嬷急急耳语。“那婆娘说得也没错,你确实付不出什么东西给她呀。”
“我怎么知道出门要带钱!”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带,因为她根本没钱。
“别逞强了,格格。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去戳破,你别撕破自己的面子。”
她羞愤地转望自家下人尴尬的憨直笑容,难堪与难过的情绪一拥而上,猛然撇头,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
堂堂一名格格,不但护不了自己的下人,还让人家反过来护她颜面。她这个主子做到哪去了?她的家人又跑到哪去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由家中兄长替她出马找人吗?为什么一个个摆出事不关己样,最后只剩仆役愿意出面帮她?
王府里养的少爷们,全是垃圾!
“格格,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嬷嬷忍不住继续咬耳朵。
“我没有在发脾气。”
“才怪,自从前天喀尔玛少爷来后,你就一直像吞了火药似地,见人就炸。”
“我说了我没有在生气!”没长耳朵是不是?
嬷嬷瞟了瞟她的咬牙切齿,“还在为喀尔玛少爷不是真要娶你的事呕气?”
“谁会跟那人渣呕气!”
倒茶小厮当场傍她吼翻了托盘,三魂吓去了七魄。她绝对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找回琪哥!踪使根本没有人赞同她,也没有人帮她,等她找回琪哥后,大家就会明白她的话是有道理的、她的观念是对的。
这事虽然吃力不讨好,但总得有人出面一肩扛起。
“什么人渣吵吵闹闹呀?”一声假意的抱怨随着下楼的势子转为讶异。“哎哟,是位大小姐。稀客、稀客,请问有何指教?”
“你就是高贵仁?”书艳微蹙蛾眉。
那人无赖一笑。“虽然我这人看来不怎么高贵,但我是叫这名儿没错。”
他或许可以称之为好看,但浑身散发的市侩流气,着实令人反感。
“是你介绍我毓琪表哥去我一名江湖术士吗?”
“啊,原来你是琪少爷家的格格。”
“别岔开我的话题!”她不吃这一套。“你把琪哥骗到哪里去了?”
“冤枉啊,格格,我哪来的胆子去拐骗琪少爷那种真正的高贵人?”他没骨头似地斜倚楼梯扶手边。
“你介绍了个不三不四的江湖术士给琪哥,据我家随从所报,琪哥失踪前几乎天天和他碰面,琪哥失踪后,那江湖术士也跟着不见……”
“相约私奔去了吧。”高贵仁挖着耳朵,任众人窃笑。
书艳差点冒火。堂堂名们公子哪会和跑江湖的糟老头私奔?
她怒瞪高贵仁,他也邋遢回眼。互视良久,她才咬牙闭眸,重新调整心态。
“我道歉。”全场人都被她这一句给愣住。“我没有确实证据,不该就此认定你与琪哥的失踪必有关联。我也没有在这种地方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态度上难免有些冒犯。但我很急,真的很急,琪哥失踪已经一个多月都没点消息,我怕他可能出事了。”
“高大爷好本事啊,连个格格都得跟您道歉咧。”众人鼓噪。
“怎么不也跟我们低头赔罪呢?”
“对嘛,把人家衣裳都泼湿了,怎么做生意呢?”
“反正你们做的生意也用不着穿什么。”
婬浪的打骂和嬉笑随声扬起,暄噪一室,让书艳更形难堪。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坦诚以待适不适用于这种阶层,但她想不出其他法子,完全走投无路了,还能怎样?
“统统给我闭嘴!”
斑贵仁不耐烦的一吼,拟住厅里气氛。他瞪着书艳,一如他从刚才就一直犀利地瞅着,仿佛在测试什么。
“请问格格怎么称呼?”
“书艳。”
“书艳格格,府上少爷失踪,怎会轮到一个小女孩出面找人?”
书艳在他正经起来的魄力下咽了咽口水。“我家的人向来比较……尊重彼此的自由,而且他们也深信琪哥会如他留书上所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那你不就是在干涉你琪哥的自由了吗?”
“我这是在关心他!”
“而且不信任他。”
“我信任他会好好照顾自己,可是他有没有尽到不让家人担心的义务?”
“贵府上的人感情如何?”
“很好啊。”他怎么问这个?“我们虽然很少干涉彼此,却还是很相互关心。”
“很相互关心的家人,怎会在这事上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那是……”对呀,为什么?“那是他们太相信琪哥留书上的话了。”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担不担心又是一回事。从你的话里,我听不出你家人有任何的担心。依我看,他们八成早有琪少爷的消息。”
书艳重重一震。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为什么家人的态度会轻松得近乎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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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杀回府里追着兄长们死缠烂打,逼问其实情形后,兄长们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你烦不烦啊,干嘛跟只老母鸡似地吵不停?!”两封信函愤然摔到她怀里。“要看自己看去!”
琪哥写回家的信?她愕然抽出函中信笺,两封都是离家出走后才寄回府里。
“看明白了吗?毓琪过得好得很,轮不到你费神!”
“我们不是故意不让你看这些信,是毓琪自己在信上严厉注明,千万别给你知道,省得你又罗哩叭唆个没完没了。”
“就像现在这样。”
兄长们边打牌边喳呼的嘲讽并非她震惊的主因,而是她手中的信笺……
琪哥警告说不准告诉她这个“讨厌鬼”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琪哥拒让她这忘恩负义又鸡婆的家伙再多管他的闲事。
他不要她这个凡事都爱插手搅和的混球又来坏他的伟大计谋。
为什么琪哥要在信中这么说她?当初是琪哥自己上门找她帮忙的,为什么地诚心诚意的热心协助,最后换来的却是如此恶毒的批评?
书艳饱受创伤地步至书音的院落,正想诉苦,却被书音不以为意的爽朗态度推入谷底——
“琪哥写给哥哥们的信?我早就知道了啊,家里每个人也都知道了,不然我们为何一点也不担心?”她整个人愣住,哑口无言。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了?
“你也别太在意他在信中说的话。”书音温柔相慰的笑语给了她敛命的一击。“琪哥本来就很讨厌你,和其他哥哥不同的是,他不敢像他们那样当面摆臭脸罢了。”
扮哥他们……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她不知道,她从没想到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形象竟是如此……
“哎,男人嘛,总是不喜欢受女人指挥!纵使你再能干、大局主导得再漂亮也一样。不过你也确实太多管闲事了点,逼得好紧,为何不让大伙松口气来过日子呢?”
蓦地,她的灵魂跌入深邃的黑洞里,僵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