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蒙古,有艳碧青丽的大小剥泊,中央蒙古,则是天连地,地连天,辽阔的戈壁与草原,举目四望,碧洗蓝天有如巨钵一般覆在无尽大地之上。
迸老的鲜卑敕勒族部长斛律金所作的游牧名歌,此刻正由两名美丽的蒙古少女吟唱着——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小榜格,一路平安哪!大伙全都会为你祝福!”
“璎珞格格,别忘了咱们啊!”
十六岁的璎珞和小她一岁的小妹妹玲儿中止了歌声,由马车中探出身,开心地向四周送行的牧人们挥手。
“你们要好好保重啊!替我照顾我阿爹和阿娘啊!”璎珞嘹亮清朗的嗓音随着笑容扩散在翡翠般的大草原上。
“格格,平安!一路平安!”数个牧人急急切切地骑着马儿追在迎亲队伍之后,红通通的脸上净是纯朴热诚的祝福与喜悦!
“格格,别忘了大家,别忘了这片土地!”远方送行的人终于忍不住哽咽地喊话。
璎珞没有回答,因为队伍行进速度之快,她的声音已难以达到族人的耳边。她高举两只纤白的小手,朝着天空吹起细长悠远的哨音,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几个前来迎接这个蒙古格格的满族士兵不明所以,只是专心护卫着,不时瞄向美艳绝伦却举目怪异的璎珞。
突然间,这些个满州士兵愣住了。
云雀!偌大的碧绿草原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又一群的云雀。二、三十只的云雀在迎亲队伍上方盘旋啼唱,一片纷纷攘攘,像是上天派来祝贺小新娘的使者。
璎珞专注地仰望蓝天吹着口哨,两只小手像有魔力一般地吸引着不断飞来的云雀,它们欢喜地围绕着璎珞,像样久别重逢的老友。
“格格啊……我们的瑚图灵阿。”族中一些长者忍不住靶伤的泪,低低地念着,遥遥地目送着他们最珍贵、最美丽、最具天赋的璎珞格格嫁往京城,成为大清将军的新娘。
追不上了,大家的马儿再也追不上疾驰远去的迎亲队伍,可是牧人们仍坐在马上用力地挥着双手,极力地高声呐喊着:“格格,平安!一路平安!”
悠远而此起彼伏的喊声不再是欢欣,而是强忍不舍、故作坚强的祝福。
每间一个人心里都舍不得,每一个人心里都难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放声而哭,因为格格出嫁是喜事。纵使送别的人们眼眶全红了,嗓音抖抖的,沙哑的沙哑,却没有一个人放得下脸上强撑的笑容。
“你的族人们似乎很喜欢你。”迎亲的满州士兵中,军阶最高的一名男子驾着坐骑与马车并行,温和一笑。
“对啊,费英东大人!”璎珞转回视线,双手很快轻刷过脸颊,尴尬的笑着。
“不必叫我大人,直接叫我费英东就可以了!”他勉强以笑容掩去怜悯的神情。他知道,璎珞格格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们这一族虽然不怎么强大富裕,可是每个人的感情都很好。”璎珞开心而微微自负地答道。
她言教虽然轻巧地抹去泪痕,但抹不掉眼眶中的红润。
“很抱歉!我必须快马加鞭地送你到京城。”迎亲不比行军,应该缓步徐行,以体贴新娘以及嫁女儿一方的心情。可是……唉!
“没关系,快一点也好,我好想早点看看京城长什么样子!”
面对璎珞充满期待的兴奋笑容,费英东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要不要告诉她这桩婚事的真正面目?可是她对未来的一切似乎满怀希望,她的族人们的心意与祝福又如此殷切,他能坦白地说出事实,残酷地粉碎她和她族人们所有的梦想吗?
“费英东?喂!”璎珞的小手在他面前左右挥晃。
“啊?”他这时才回过神,“什么?”
璎珞噗哧一笑,顽皮地缩着肩膀,神态成分可爱。“我在问你话,怎么叫了你老半天,你净顾着皱眉发呆?”她还以为大清的将领一定个个长得凶神恶煞般,不苟言笑,没想到会有费英东这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存在。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事情。”他实在没有滑溜的口才,连掰个理由也结结巴巴。
“你人真好。”堂堂一个大清将领,居然会如此诚恳地向她这个贫穷部族的蒙古格格道歉。
“我?”一看璎珞那张毫无城府的甜美笑脸及坦率的赞美,高大健壮的费英东慌得手足无措,“我没什么好的,我……”“赫兰泰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她突然转回先前一直想问他的问题。
罢兰泰将军,如英雄一般的满清传奇大将,喀尔喀蒙古甚至将他传诵为守护神似的男子。因为他的强锐军队有奖地扼阻了漠西厄鲁特蒙古的进犯,漠北一带几乎拿他当天兵神将般地祟拜。
这名传奇中的男人,正是她未来的丈夫。
“他……”面对璎珞格格那双清澈无比的大眼,费英东的喉头像是梗住了一颗大鸡蛋。“他……呃……他和我从小就一块儿长大的。”
“那你很了解他罗?”她兴奋地倚在马车窗边。“他人好不好?长得怎么样?有些什么嗜好?”
“格格,你别探出身来,这样很危险。”骑在马上,他轻轻拉拢马车车窗的布帘,借机逃避话题。
“能够嫁给他,是件很幸福的事吧?”她由偷偷掀起一角的布帘缝探出小脸,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费英东,忽而她开心地抿嘴笑眯双眼,一溜烟地又缩回马车内。
随着马车内传出璎珞和陪嫁的妹妹玲儿清女敕的笑声,费英东的脸色更沉,罪恶感也更生。
璎珞格格究竟会由他护送到幸福的人妻之路,还是会被他引往地狱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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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格格,抱歉,让你们久等,晚膳来了。”费英东在大伙过夜的客栈内充当跑堂,亲自端饭菜入客房伺候再璎珞姐妹。
“哇,白米饭!姐姐,你看,是白米饭!”玲儿又惊又喜地盯着放在桌上的一道道菜肴及两大碗白饭。
“好漂亮的米!”璎珞的双眼闪耀兴奋的光芒,开心地合着手掌。
“这米……很漂亮吗?”费英东狐疑地盯着那两碗再平凡不过的饭。
“费英东,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璎珞会在桌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玲儿则是直勾勾地瞪着白饭瞧。
“你们吃,我和楼下的弟兄们一起用膳。”
“可是……”璎珞为难地红着脸比手画脚着。“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啊。楼下的人他们……他们吃的一定没我们的菜色好,你身为带副将领,一路上又很照顾我们,所以你……你何不……你有资格可以……”
“什么?”他实在有听没有懂。
玲儿也莫名其妙地望向语无伦次的璎珞。
“你留下来陪我们好不好?”璎珞微缩着肩,难为情地哀求着。
丙然还是个小女孩,费英东爱怜地笑看璎珞藏在桌下绞扭成一团的双手,“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璎珞一听,脸上立刻绽开放心的笑容。她跑出客房,在二楼栏杆旁往下嘹亮一喊:“喂!麻烦你们楼下的,替费英东大人端碗饭上来好吗?”
客栈楼下立刻传来恭敬地吆喝回应。
“我先开动罗!”玲儿不管姐姐的阻止,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扒饭。
“在我们蒙古,很难得吃到白米饭呢!”璎珞故作轻松自在地替妹妹打圆场,一张小脸尴尬得红似苹果。“而且我们向来习惯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所以晚膳时间,我们的帐里总是闹烘烘的!”
“听来满有趣的,”难怪她会想留下他在这里作伴。
从今早护送这两姐妹离开家乡起,费英东一直觉得很怪异,璎珞格格知道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吗?她知道一旦嫁出去,就再难有返回蒙古的一天吗?
看她从一早开始像要去郊游踏青的开朗表情……原来全是装出来的,避免族人看了伤心或担心。
“费英东,京城好玩吗?”璎珞实在忍不住懊奇。
“我也不太清楚。”他根本没在京城“玩”过,每次回京不是为了禀报战况,就是奉召接令。“不过京城很繁华,和塞外风光完全不同。”
“赫兰泰将军在京城里的房子大吗?”听说京城的人不是住在帐里,也不睡在驼毛毡子上,而是睡在炕上。
“他……他的房子很大。”不过他几乎一年没回京住饼几回。费英东明智地保留下一句,额角带汗地咬着食不知味的饭菜。
“那他家里有哪些人……”
“你的族人为什么叫你瑚图灵阿?”他截断璎珞的问话,神色慌张。
“费英东,我……”
“瑚图灵阿类似汉语中福星的意思。因为姐姐的运气特别好,经常化险为夷,也常带给别人好运。”玲儿满嘴饭粒,得意洋洋地插嘴。
“喔,真的啊?”费英东假意地睁大眼睛,衷心感激玲儿的多嘴。
“姐姐真的是福星啊!”玲儿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板起小脸。“她小时候好几次差点死了,可是在紧要关头总会出现贵人相救,逢凶化吉。”
“嗯嗯嗯。”费英东只负责认真点头,这反应让玲儿愈看愈不是滋味。
“你看这个!”玲儿急切地从遭到衣襟内拉出一条项链。“看,这就是证据,姐姐曾经死里逃生的证据。”
“这是熊牙嘛!”八成又是蒙古部族视为招福的东西吧。他嗯嗯啊啊地扒饭夹菜,敷衍地看了那条串着两颗大熊牙的链子一眼。
只要别再提到有关赫兰泰的话题,再怎么荒谬无稽的事,他都很乐意洗耳恭听。
“我是说真的!”玲儿急躁地抡着小拳头。
“我没说你讲的是假的啊。”费英东不耐烦地微微皱眉。
“姐姐是福星!她真是爷爷所说百年难得一见的瑚图灵阿。”
“对啊对啊,”他的确看过璎珞那招“呼唤云雀”的特技表演。“真是太厉害了。”也仅仅如此而已。
“你一点都不相信姐姐真的……”
“玲儿!”璎珞简直急坏了,慌张地拦着站起身,抡着拳头的妹妹。“费英东,请别介意,玲儿的性子向来比较急,她没有恶意的。”
现在看来,比较急性子的似乎是璎珞。费英东笑笑,“放心吧,我们本来就只是在说说闹闹,没什么好介意的。”他又不会把玲儿拖出去宰了,怕什么。
“谁跟你闹来着!你这态度简直是在污辱姐姐神奇力量和……”
“玲儿!我求求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她没说破这是在替费英东向玲儿道歉。
“你不要老是这样柔柔弱弱的!”可是玲儿就是挣不开璎珞那双死黏着她不放的手。“以前我可以替你出气,可是你现在要嫁人了,还老是这副德行,你要如何在将军府待下去?”
他觉得玲儿倒比甜美娇弱的璎珞更有做姐姐的架式。
“我不会待不下去的,将军府又不是阴曹地府,而且府里也不会有人欺负我。对不对,费英东?”
必应璎珞极力安抚玲儿的话的,是他猛然爆出的呛咳声。
“费英东!”璎珞手忙脚乱的拍抚着他的背。“你怎么了?噎到了是不是?”
“怎么满清的副将领连吃饭也不会?”真是奇了,玲儿像看到天下奇观似地愣在一边。
“玲儿,你再让我听到一句对费英东不敬的话,我马上跟你绝交!”可惜璎珞的嗓门太娇女敕,连威吓都听起来像娇嗔。
“哼!”为了这名无礼的副将劣邙跟姐姐绝交,不值得!
“费英东,你等一等,我马上替你拿茶水来。”璎珞焦急地往楼下奔去,暂时不理玲儿的硬脾气。
等就寝时再跟她私下算帐!
“璎珞格格,你不用……”费英东根本无法出声拦阻,一声接一声地咳个没完没了。没办法,谁教他突然被璎珞的问题吓一大跳。
可是要一位格格去替他跑腿倒茶,这还得了!
“格格,你……咳!”费英东边咳边追下楼,急着想要抓住像受到惊吓的小鹿般四处乱窜的璎珞。
“快拿茶水给我,快了!”
看着捧着空杯,花容失色的璎珞格格,士兵和车夫们全愣住了。
“这儿有茶水,没人喝过,干净的!”大家连忙端出自己尚未饮用过的茶杯。
“格格,我没事的,我……”
“快!快喝下去!”茶杯一交到费英东手里,她赶紧绕到他背后拍抚他壮硕的背,因而看不见费英东微红的脸颊。
“谢……谢谢格格。”他僵硬的以喝水的动作遮掩自己羞赧的神色。
只是不小心呛到自己,璎珞的大惊小敝却把这件小事弄得人尽皆知,费英东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麾下的弟兄。可是她的纯朴、体贴,让他微微有股暖烘烘的感觉。
“死不了的啦,姐姐。”玲儿神态倨傲地缓步下楼。
“又不是你呛到,你当然觉得死不了。”她怎么不想想自己呛到的感觉有多难过?
“好了,璎珞格格,请你别再说了。”费英东无奈地阻止,她再这样解说下去,他铁定成为整队的大笑话,一路传到京城去。
“对不起,玲儿只是……”
“大人,有信差急来传报!”一名士兵自客栈外急急冲入禀告。
“怎么回事?”费英东脸色一敛,立刻召信差入内。
信差附在费英东耳畔低声窃语,费英东愈听脸色愈沉,忽然,他调了眼神,惊愕地瞪向璎珞。
“出……出了什么事吗?”璎珞不自觉地站到高她半个头的玲儿身后,费英东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整间客栈陷入一片死寂,凝重的视线全集中在玲儿身后的人影上。
费英东蹙紧了眉头,欲言又止,可是话不说不行,但心有不忍的情绪全梗在喉头,接连咽了几口口水还是难以启齿。老天,当初干嘛要派他负责接应璎珞格格?为什么要让他当伤这个女孩心的大恶人?
“费英东?”璎珞怯懦地唤着,柔软的语调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格格,很抱歉!”费英东把心一横,决定残酷到底。“我们不去京城了。”
“不去京城了?”她的小脸一片惨白。“那……我……赫兰泰将军他……他不要娶我了?”要不是玲儿的背支撑着她,恐怕她颤抖的双膝会无力地瘫软在地。
“我不知道。”
“那……你们要把我送回蒙古去?”她努力不让泪水崩溃,可是却阻止不了声音的虚弱。
耻辱,这简直是大大的耻辱!一个连夫家都还没跨进去的新娘竟然在半途被送回老家去,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做人,再也无法在族人面前抬得起头。
“不,我们不是要送你回蒙古。”费英东硬逼自己把话吐出来。
“我们……你要把我送往哪儿?”璎珞再也感觉不到费英东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朋友。
“赫兰泰的驻扎地,塔密尔!”
绣芙蓉2003年8月14日更新
事情不对劲。
她到底要嫁到何方?到底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的未来到底会如何?为什么一下子她的人生完全陷入迷茫的混沌之中?
她不是要嫁给漠北的大英雄——赫兰泰将军吗?她不是应该前往他在京城的豪邸,等着当他的新娘吗?现在为何迎亲队伍疾速奔往赫兰泰的边关驻扎地?
在还未抵达塔密尔的途中,璎珞就借玲儿之力逃走了。
“璎珞格格呢?她跑哪儿去了?”当费英东发现马车内只有玲儿一个人时,简直快急疯了。“玲儿?你姐姐呢?”
“不知道。”玲儿一反之前的热切开朗,像是困兽一般顽劣地与费英东对峙。
“什么不知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附近有多危险,不快点把你姐姐找回来还得了!”他急慌了头,莫名其妙地和小女孩斗起来。
“你又何尝不危险?什么事都不说,对人也不坦诚。不要以为我和姐姐是笨蛋,你说话是不是出于真心,我们从你的眼睛就看得出来。”
“我哪有当你们是笨蛋,我什么时候说话不是出于真心了?”简直气煞人也。
“你根本就没把我们的话当一回事。我说姐姐是瑚图灵阿时,你只是嘴上回应,其实心里根本不信!”
费英东一时语塞,他没料到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竟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
“你也要不是把姐姐的问话当一回事。你完全不知道她自从离开家后有多不安,她一直问你有关赫兰泰将军的事,你却拼命地闪烁其辞,姐姐和我当你是好人,是朋友,你呢?你把我们当什么?”
“我……其实我……”他又何尝不想坦诚相待?可是对于朋友的秘密,基于道义,他不能不守。“对不起,我不是……”
“你连改送我们到塔密尔的原因都不肯说,还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关于这点,我还是只能抱歉,因为我不能……”
“不要碰我!”玲儿凶悍地喝阻费英东友善地朝她伸出的手。
“玲儿?”他不敢相信,甚至是不愿相信,他竟会在玲儿眼中看见排斥和敌意。
“我不相信你,也不再认为你是好人!”
“我不是坏人啊!我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对你们隐瞒一切。但是我完全没有害你们的意思,我求你快把璎珞格格的下落告诉我。”
“我死也不会说的!”玲儿像狂野的山猫一般弓着背,完全排拒费英东于心门外,誓死守护姐姐的行踪。
“天哪!”费英东懊恼地将脸埋入大掌中。“来人!派两个人前往塔密尔报告状况,其余人马分四路搜寻,车夫留下来看照玲儿格格。”
所有的人洪亮地应声一喝,立刻展开搜寻。
费英东随士兵们驾马离去前,满脸愧疚地朝马车内的玲儿深望一眼。
“对不起。”明知玲儿已经关上了原先友善的心门,但他仍忍不住良心上的不安而向她道歉。
比起璎珞格格的失踪,这两姐妹对他的信赖崩溃才是真正令他焦虑内疚的主因。
如果他找回了璎珞格格,她会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一想到玲儿的眼神,费英东痉地闭起眼眸,为了朋友,他对这两姐妹仍然只能说一句话: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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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先前听从玲儿的建议,半路偷偷跳下马车之后,璎珞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尤其是这片崎岖的树林,柳条子杂乱地丛生着,根本辨不清方向。
哪里才是回家的方向?要如何才能联络到家人?
入夜后气温将会急速下降,她这身轻便的衣衫能抵得过酷寒吗?她这一逃,究竟是逃出了生路,还是逃入死路?
蚌然一个失神,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深浅难测的河水中。意外来得如此突然,璎珞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便卷入河水中。
她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却始终探不出头来呼救。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她急须空气,却只能吸到呛人的水流。
她会死!再任强大的水流如此冲刷淹溺,她真的会死!她从没想过水会这么可怕,现在她知道了,却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此生恐怕没有记取才识的机会!
她不该逃的,这就是她逃避命运的下场!
就算赫兰泰将军是三头六臂的怪物,面目可憎的残暴男人,她都不应该逃走!忤逆上天既定的安排,下场就是如此——不得好死!
救命……阿爹、阿妈……滚滚河流淹没她残存的意识,她想求救,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湍急的河水将她冲往不知名的方向。
幽冥之门正在前方!
蓦地,一股强而有力的劲道拉住她的手,猛一提起,痛得她五官绞成一团,却也因此震回她几近涣散的意识。一股强悍的力量揽住她的腰,霸道的悍劲完全无视于河水的狂暴威力,硬是将她自河流的猛力冲刷中拉往另一个方向。
空气!当璎珞突然感觉到口鼻间一直充塞的水流消失,她立刻深吸一口气,孰料还没吸进去,就猛然呛咳不止,咳得她整个人趴在河边泥草地上,奄奄一息。
“没事了,把水吐出来!”一个异常魁梧的身躯抱起她,巨大的手掌不断拍着她的背。
“别……咳!别拍……”她的内脏都快被这只大掌拍得吐出来,可是她的咳声猛烈而连绵,根本找不到空隙开口发言。
“你只是呛到,喝些河水而已。”
璎珞背后那只大掌不再拍打她,改为温和而有力的抚着,来来回回,似乎连她惊魂未定的剧烈心跳都能一同抚平。
得救了,她得救了。璎珞虚月兑地趴在这伟岸的陌生胸膛上,一点力量也没有,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她活下来了,她终于得救了。
背上安抚她的大掌放松了她紧绷的身躯与思绪,璎珞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娇小的身躯瘫软在这身结实的肌肉里。
“喂!别睡!你家在哪里?”天快黑了,不快把这小泵娘送回家不行。
“不要……不要这样……”她虚弱无力地申吟着,因为她快被箝着她两肩的大掌摇辫了。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喂!醒醒!”他轻轻拍打着璎珞沾满泥草的脸蛋。
“我……不能回去……”虽然意识开始模糊,但她方才在生死之际领悟到的教训却仍清清楚楚,“我要去……塔密尔……”
“塔密尔?你去清军驻扎的游牧地做什么?”那里是随时都有敌人进犯的边防重地,她一个小女孩往那里跑干什么?“喂!别睡着!”
她不是想睡,可是头就是昏昏沉沉的,“不要拍我……不要……”她脸颊痛得直想掉泪,但不是没法子提起力量抗拒。
“糟糕。”再不换下这身湿衣服,她不着凉才怪。天渐渐暗了下来,虽然快马加鞭送她去塔密尔不成问题,但两人此刻浑身湿漉漉,要在刺骨寒风中策马奔驰,对他是没什么影响,但对这个小女孩而言,恐怕他送到塔密尔的会是具僵冷的尸首。
“不找个地方生火不行。”魁梧男子轻巧地横抱起璎珞,往树林间走去。
蹦郊野岭,这个小女孩怎么会独自在这里?要不是他临时起意策马远行,她这条小命岂不白白溺死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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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燃烧的爆烈声隐隐唤回她的意识。这是哪里?
璎珞虚弱地躺在一个背风的小洞穴中,昏暗的洞外似乎有马嘶。好累,眼皮好累,她身上又湿又冷,体内却热得像火炉。树枝噼啪烧着,朦胧之际仿佛有个巨大的身影朝洞穴走近。
“你醒了吗?”那男子手上拎了块干净的湿布。
“冷……我冷……”这个救了她的人好像很高很壮,一站进洞穴,柴火的光几乎被遮去了大半。当他跪在她身侧抚触她额头时,她才模模糊糊地看清她救命恩人的脸。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这是一张完全北方的脸,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
“豹子……”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满脸污泥、浑身狼狈的小泵娘。
“你有一双豹子的眼睛……”她模糊地呢哝一句,又昏迷过去。不行,她愈来愈烫。男子走向系在洞外的马匹,解下马背上的小囊袋和薄毯子,这点东西根本祛不了寒,但至少可以活命。
“喂!醒来!”他撑起了璎珞的后颈,把囊袋的口对在她嘴边。“喝下去!”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命令一样,不等她回应,男子直接把囊袋中的酒灌入她口中。一时间,璎珞像是突然吞下一口火似的,猛地呛咳不止。
懊辣!什么东西被灌到她嘴里?那般刺灼火辣的感觉烧着她的喉咙,直冲往口鼻的浓烈气息简直烧烈炙人,呛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
“再喝!”
“不要……我不要……”她的微弱反抗完全无效,硬是被那男子连灌好几口如火一般的烈酒,灼热一路延烧到肚肠。
男子一口仰饮剩余的烈酒,用手抹了抹嘴,扶她躺回硬土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她整个人难过得要死,呼吸中充塞着呛人的酒味,可是……这男人扒她的衣服作什么?
“晾干你所衣服!”他一个壮硕的男人身上穿着湿衣服,在这气温遽降的寒夜里冷得双唇发紫,更何况是这名发着高烧的小泵娘。
“不要……”她怎么可以任人褪去她的衣衫?可是她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还来不及抗拒,就被她月兑得一丝不挂。
“手拿开!”他不悦地警告着。“我在帮你擦脸,你的手没事给我乖乖闪开点。”他又冷又饿,脾气也越来越火爆。
等到擦干净璎珞满脸的烂泥杂草,他背过身去扔掉脏布块,俐落地月兑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抹干胸膛上残余的水珠后,将湿衣服扔向火堆旁,大漠地区气候干燥,明天一早这些衣服自会风干,不必他费心处理。
他一把抓地过那条薄毯子,回头向璎珞下令道:“我只有一条毯子,咱们俩今晚要想活命,就只能……”刹那间,他愣住了,张着话才说到一半的双眼,两眼一瞬一也瞬地盯着半昏半醒的璎珞。
她不是小女孩,她根本就不是个小女孩。
他一直以为自己救起来的娇小泵娘只是个娃儿,可是她不是。一丝不挂的她娇弱地曲着单膝斜躺着,赛雪的无瑕肌肤吹弹得破,丰润的胸部流露少女才有的弹性与弧度,方才满脸的污泥下藏的竟是一张绝色容颜。透过烈酒的威力,她闭眸,微蹙的娥眉,双颊酡红。纤弱无依的体态伴随着迷离的虚喘,炽烈地燃烧着男人的与狂野的心。
彪身赤果的壮硕男子拎着毯子坐在璎珞身侧,粗糙的大掌抚着她粉女敕的脸蛋,拇指来回摩挲着她柔软的红唇。他的拇指像是爱上她丰润甜美的唇瓣般,不住地抚模着,以手指品尝着那份触感。
他们两人身侧的火焰愈烧愈狂烈,整个洞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柴火细微爆裂的燃烧声响,以及她短促的喘息。
“格格!璎珞格格——”
远方忽然传来和微弱呼唤,令她如获救星般虚弱地张开双眼,有人中叫她,是费英东派来搜寻她的人马。
“我……是我的朋友……”她努力地咽下口水,可是喉咙仍是一片灼痛。“我的朋友在叫我……他们来找我了。”
她以晶灿而诚恳的双眼祈求男子,衷心地期望他替她的朋友们指引一下她现在所处的地点,否则漫漫黑夜、幽幽林野,费英东的人马极难发现这个背风的洞穴。
他没有说话,如豹的黑眼在阳刚的俊脸上熠熠发光。
“拜托你,我的朋友们……”她轻轻一咳,“他们在叫我……”
男人始终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她娇美的容颜。
“我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