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过去,夜之神再度悄然降临,天空是千年不变的-黑,只是今晚没有乌云遮蔽,明灿的月儿和稀疏几颗星星高挂夜空,有如黑丝绒上别着的晶钻宝石,耀眼夺目。川上风速不小,扬着帆的船在水面上平稳航行,船上明亮的灯火指引着船的前进,彷佛是闪耀在黑暗川流上的一颗珍珠。
天凤君不爱马车的颠簸摇蔽,所以这次代表天子巡视天下,便以船只代步,因为炽日国的水运四通八达,十分方便,即便有船只无法抵达之处,转换马车后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让她免去长途行车之苦。
由于舫船船体庞大,天凤君所需要的设备如书房、议事堂、舒适的起居间、依她的喜好所布置的卧室等,都可以搬上船,舫船便成了她的行动居所,让她能在自己所喜欢的环境下办公。
船上一如以往,侍卫们护守着舫船的安危,船工则负责让船顺利前进,奴婢仆役也有分内该做的事,人人各司其职,日子与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
但是这种情形不包括船上多出的那位“贵客”,虽然舞莫愁美其名是位客人,他却自觉像个囚犯,一样被戴上了手铐,不同的是与这儿的主人铐在一起,所以仍能受到礼遇。只是与他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相比,这无异是种软禁,而且还是特意受到冷落的软禁。
天凤君此行是公差而非游玩,因此船上不可能有玩乐设施,再加上她不苟言笑的个性,使得与天凤君铐在一起的舞莫愁毫无消遣可言,只能被迫地随着她在议事房和书房间穿梭,她微服探访民间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一路上收集了许多所见所闻的资料,如今要返京,她正忙着整理汇总给皇上的报告,整天只见她在批阅那些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章折,她的两名女官也跟前跟后地善尽自身辅佐之责,亲眼看她办事时的果决俐落,她的才能果然不只是自夸,一个女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男人都望尘莫及,真的很不简单,只是她对自己的故意孤立已经快磨光了他所有的耐性!
他,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看完手上的折子,龙飞凤舞地落了款,将它归在一旁,天凤君拿起下个本子正欲翻开,一只大掌伸来,不客气地一掌盖在册子上,头虽未抬起,但她明白是谁。
“想解手吗?”
“不是。”手铐在一起连要去茅厕都必须同行。
“口渴了?”润笔再问。
“不是!”舞莫愁再应。
“那是书看完了,我让婢女再为你取新的书来。”天凤君不在意地说着,便要唤人。
“都不是,小东西,抬起-的脸看着我!”舞莫愁忍气托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
天凤君却皱眉地拍去他的手,“我现在很忙,你若不想看书,可以吃点心,要不有笔有纸,你想写字、画画都可以,就是别来吵我!”
听她说话的样子,彷佛自己变成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女人,而她倒像忙于大事业的男人般,随口用安抚的话语敷衍他,何时他这个掠情公子变成要乞人关爱的小可怜了,舞莫愁浓眉竖起,“小东西,这是-对我该有的态度吗?还是-以为如此就可以折服我呢?”
“舞莫愁,我对你已经很好了,别太贪心,至于后面的问题,回到宫里以后我们有许多时间慢慢来的。”天凤君淡然响应,嘴角透出笑意,她就是特意不理会他,看他还能如何狂傲得起来。
“哦,-是想将我关在宫里作-的囚犯,我不服-就不放人,用这来逼迫我听话-?”舞莫愁看穿她的用意。
“我没这么说,不过你要如此想我也没办法,总归一句,达不到我的目的,你就不能自由。”天凤君无可妥协地表示。
“-的父皇要求的是仁德感化,而-却用此高压手段,-以为这方法会成功吗?”舞莫愁冷眼看着她。
“会的!因为爱自由的老鹰怎舍得他的天空呢,自由可是它最珍视的东西,所以他一定愿意遵守一些规则来换回自由。”天凤君很有自信,不过才三天,他就忍耐不住了,肯定不出一个月他就会降服。
舞莫愁听罢只是轻笑一声,“亏-这么聪明,却想出了最笨的方法,老鹰有本事抓着猎物飞上天空,没人可以阻挡它寻回自由的!”
“是吗?那现在这情形又要怎么解释,难道老鹰是不想飞了,还是飞不动想歇脚了呢?”天凤君嘲讽地指出。
“老鹰也有不小心反被猎物啄伤的时候,其实驯服猛禽不难,天下万物都只有一颗心,驯得了心自然它就会听话,否则真惹怒了老鹰,它的猎物也活不了的!”舞莫愁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不过那笑却让人感到寒意。
“你在向我提出建议吗?那就把话说清楚!”天凤君决定和他摊牌,他若肯妥协当然最好了。
“挑明说就是不管“教化”还是“驯服”,想要我真心服从,就要抓住我的心,要抓我的心便要投我所好。”舞莫愁表明。
“投你所好?什么意思?”天凤君疑惑。
“告诉我,-看过天下间最美的景致在哪里?”舞莫愁不答反问。
天凤君看了看他,直接回答:“御花园。”
“那-玩过最好玩的地方又是哪儿?”
“宫里。”天凤君答得毫不犹豫。
“何处做的东西最好吃而且是天下闻名?”
“御膳房。”
舞莫愁睁大眼,接着捧月复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感到被戏弄了,天凤君不高兴地沉声一喝。
“小东西,-真单纯得教人怜惜,纵然-有机会巡视天下,却不曾好好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仍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皇族公主,我为-丧失了许多人生乐趣感到惋惜!”舞莫愁边笑边说
“难道皇族所有的享受会不如一般百姓吗?舞莫愁,别说这么可笑的话来唬弄我!”天凤君冷声驳斥。
“我的小东西,我不希望-变成井底之蛙,-若不相信,我可以带-实际瞧瞧人间之美,看过尝过后,-还能提出更加有吸引力让我惊叹的事,我便甘败下风,心悦诚服!”舞莫愁提出了一个平凡无奇的邀约。
“你说的人闲之美范围太广了,我怎确定你不是别有企图?”天凤君不相信地斜月兑着舞莫愁。
“-这话说的也对,不是每个人胆子都很大、敢冒险,万一像我一样不小心中了圈套就不好了。小东西,-倒将我这个前车之鉴记得很清楚嘛!”舞莫愁嘲讽着。
天凤君了然一笑,“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
“但是不付出,怎可能会有收获呢?而且-侍卫成群,我只有孤身一人,又被-用银铐锁住。小东西,难道在这种情形下,-还怕我吗?”舞莫愁贴近她,唇角擒着浅笑问。
天凤君头往后仰,让自己离他远些,冷然出声:“你有何可惧,不过既然你声声恳求,身为主人也不好太苛待客人,我就依你的提议,去见见你所谓的人间之美,不过你只提供地点,其余的安排你没有置喙的权利,在这样的情形下,量想你也不敢轻举妄动。”天凤君晃动了下手上的手铐,得意地提醒他!
“我怎会妄动,我都是想过才动。”舞莫愁抓住银炼一个使劲,天凤君又投怀送抱地扑进他的胸怀。
“舞莫愁,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再这么做吗?”陷在舞莫愁厚实的怀里,天凤君很不喜欢自己落于下风的感觉,忍不住怒声斥责。
“这些天我可受尽了-的冷眼委屈,讨回一些公道不为过吧!”舞莫愁的俊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越发搂紧怀里的女子,缓缓贴近她的小脸,一副要一亲芳泽的样子。
他的脸只离自己不到一寸远了,天凤君犹然一脸的漠然,冷淡出声,“我没时间和你玩闹,你将想去的地点写下,不可以天南地北相距过远,要尽量在我回宫的路线上,以三处地方为限,现在你有事可以做了,别再来吵我,我要办公!”不在意地推开他,想离开他的怀抱。
舞莫愁抱着香暖的娇躯哈哈大笑,“小东西,-还是这么不可爱,连稍作模样来安慰我也不肯,要去哪里我已有了打算,如果-有信心能让我服从,皇位就已经掌握在-手里了,何必再费精神写什么报告给皇上呢!与其将心思花在无用的事上,不如用在我身上吧。也该是-好好尽地主之谊的时候了,陪我欣赏夜色去!”揽着天凤君起身便往外走。
天凤君半推半就地被推着走,她不满地提出异议,“我是公主,又是主人,怎会是我陪你呢,你身分不如我,应该是你陪我才是!”
“哈,这种小事也要争辩,小东西,在这点上-倒很像女人了,不管谁陪谁,反正就是到甲板吹风透透气,我还要好好想法子,要将-变得更温柔!”舞莫愁发下豪语。
“无聊!”这是天凤君丢出的冷漠回答,不过她还是被舞莫愁给拐出门。情势又变了,但是又如何,不管如何变化,该是她的就肯定跑不掉,天凤君心里非常笃定。
“莲乡有什么特别?”
“莲乡故名思义便是莲花之乡,整个乡里种满莲花,而且莲花香气四溢,全村都被这香气所包围。”
“宫里大小的莲池不下十座,各色的莲花我都见过,香气也闻过,何必特地去莲乡看莲花,多此一举,莲乡不用去了。”听到舞莫愁的解释,天凤君不感兴趣地拒绝。
“错了,就是因为莲花很普通,大家都见过,如此才能比较出莲乡特别之处,平凡中所涌现的美才是真正的美,一定会让-惊艳的!”舞莫愁告诉她。
“真的?”天凤君还是很怀疑。
舞莫愁肯定地点头,“相信我,绝不会让-失望的!”
天凤君晖光一闪,一个想法在脑中成形,淡声表示,“那就来打个赌,假如莲乡无法让我满意,那后面的两个地方也不必去了,你就直接随我回宫,完成我的任务。倘若我喜欢莲乡,除了解开银铐之外,我可以任你要求一件事。”
舞莫愁听了只觉好笑,“小东西,-将所有的好处都占光了,世上有这样的赌局吗?”
“如果我能成为皇帝,这个要求便是价值连城了,你怎会没有好处呢,就看你对自己有无信心了。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天凤君挑衅地问。
“好伶俐的小嘴,我若不同意,肯定会被-取笑,为了我的自尊,我可以同意这个赌约,但是要如何界定-的满意呢,若用口说就太不公平了,总要有个明白的法子吧!”
“这很简单,人很开心时都会愉快大笑,假使你能让我哈哈大笑出声,这就表示我很满意。天凤君忙答。
“嗯,以大笑来判定,我接受,赌约成立。”舞莫愁爽快同意。
天凤君微垂下眼,没让他看到她眸里的得意,他竟然敢答应,不知是大胆过了头,还是真对自己这么有把握。但是这男人恐怕还不知道,她生性冷淡,顶多只是抿唇淡笑,会放怀大笑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他不可能有机会看到的,所以他输定了!
因此天凤君对于去莲乡的反应立刻变得很积极,希望能快点到达,然后再狠狠泼舞莫愁冷水,直接收服他这个人。
不过到莲乡必须将舫船靠岸,换马车而行,这点让天凤君不太喜欢,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舫船停在沅郡的码头,此地离莲乡约有两天的路程,田庸下船张罗了辆马车与数匹马,调派一队侍卫保护公主,其余人则留守在船上。
“公主,真的不用属下陪侍在旁吗?”慕容清问,此次两名女官都被吩咐留在船上待命。
“不必,-和诸葛就留在船上继续整理呈给父皇的资料。”天凤君吩咐。
“属下遵命!”慕容清、诸葛倩恭敬响应。
天凤君和舞莫愁一起下了舫船,只是看到马车,她的眉头还是不由得聚拢了过来。
“小东西,-那么不喜欢坐马车吗?”看到她的神情,舞莫愁好笑地问。
“公主坐马车容易晕车呕吐,所以才讨厌坐马车。”婢女绮儿代公主回答。
看在赌约胜券在握的份上,天凤君无异议地准备上马车,却被舞莫愁拉住,她眼神疑惑地看向他。
“什么事?”
“会晕车多半是因为马车里空间密闭,再加上车身摇蔽的关系,若像骑马一样可以面对外在的环境,-就不会量车了吧?”舞莫愁表示。
“可是我们这样是无法骑马的!”天凤君举起手上的银铐提醒他。
“不能骑马,但可以驾马车啊!”舞莫愁响应,说完弯身抱起天凤君,将她放在马夫旁的位子上,自己则俐落地跃到马夫座位上坐下。
天凤君被吓了跳,连一旁的田庸和两名婢女都吃了一惊。“怎能让公主驾马车呢,成何体统!”田庸出言喝止。
“是我驾车,公主只是坐在我旁边而已。”舞莫愁声明。
“如此也不行,公主是千金之躯,怎能坐在马车外受风吹日晒之苦呢!”芙儿接着叫说。
“这就看-们公主自己的意思了,我只是提供一个解决晕车的方法,绝无勉强之意。”舞莫愁微笑地看着天凤君。
天凤君好奇看着身前两匹高壮的马儿,坐在马车前高高在上的感觉实在很新奇,让她眼里充满了兴趣,“本宫倒很想尝试坐在马车外的滋味,这么一来的确可以避免晕车,本宫决定就坐在这里。”
“公主,您会太操劳的!”绮儿关心道。
“本宫没那么娇弱,-们快上马车吧,田庸,准备启程了。”天凤君下令,一切就如她的意思安排。
“-若受不住,我们就坐回马车里。”舞莫愁对她说起。
“我不用你担心,倒是你的驾车技术行吗?”天凤君质疑。
“试试便知道了。”舞莫愁漾出帅气的笑颜,轻喝一声并甩动疆绳,马儿便提步动了起来,随即带动马车前行。
身下车身的晃动让天凤君抓紧身旁的扶手,睁大的眼睁里闪着光彩,体验全然陌生的新鲜感,田庸则率着侍卫随侍在马车旁护卫。
马车走了一会儿后,天凤君已经能适应马车的颠簸了,夏日时节,天气虽然炎热,但是坐在车前头,风不断地拂上脸,吹去许多的暑气,今人感到很舒适,滋味差不多同骑马般,不过不必抓着疆绳控制马,可以放松身体欣赏四周的景致,感觉更加有趣。
蓝天白云,路边野花迎风怒放,万紫嫣红、缤纷热闹,还不时可以见到枝叶苍翠繁茂的大树伸展着四肢,在太阳下形成一道道树荫,为路上旅人带来凉爽。如此美好的景致让天凤君一向抿紧的唇角不由得和缓许多,甚至还微微扬起,代表她的心情颇为愉悦。
她的改变全看在舞莫愁眼里,“难得见-这么开心,-就是应该如此多笑,有笑容的女子最美了!”
这话却令天凤君神情一凛,再次板起了脸,“我哪有在笑,是你看错了吧!”
“小东西,-怎爱摆着张不苟言笑的脸,难道-觉得自己故作冷漠会比较有威严吗?亲切不是更能得人心,别可惜-那张纯净姣好的脸蛋了!”舞莫愁好心地建议。
天凤君睨了他一眼,“别拿你对女人的那套对付我,那是没用的,亲切是指态度,和面貌无关!”不过也为他说中了事实而感到惊讶,她的确想增进自身的王者气度,所以尽量端正神情,不苟言笑,当然就更不会做出撒娇、温柔这类近似软弱的举止了。
舞莫愁作势叹气着,“唉!我可是提出良心的建议呢,却被泼了一大桶冷水,不过幸好我是越挫越勇的人,不会因为小小的失败而灰心。小东西,-既然和我在一起,我就有信心能让-放开胸怀,变成个笑口常开的美公主!”
“爱作梦是你的事,别扯上我!”天凤君冷漠地回了他一句。
“这就难了,谁叫-先招惹我呢!”手一动,银铐就发出了啷当声,和舞莫愁的笑声一同响起,这的确是笔难以说清楚的帐。
她不过是执行父皇交代的任务罢了,否则自己也没兴趣理会这个男人,天凤君别开脸不想回答,继续欣赏风景。
但是舞莫愁可不接受她这个态度,手臂一伸就将娇小身子给揽进身旁。
“你又-礼了!”天凤君皱眉轻叱。
“这是在护卫-,因为我们要开始走崎岖的山路了。”舞莫愁笑答。
“山路?我记得田庸的报告里是说去莲乡的官道一路平坦啊!”天凤君一脸存疑地问。
“官道虽然好走,可是要走两天才能到莲乡,而且中途没有落脚处,只能露宿荒野,若抄快捷方式走山路只要一天便行了,两相衡量-该不会反对走山路吧!”舞莫愁指出。
这话有理,天凤君点头表示同意,“我是不反对,只是那山路真的难走到需要你如此保护我吗?”不太高兴地瞄了眼大剌剌放在自己纤腰上的大掌。
“-马上就会知道了。”舞莫愁俊颜浮起一抹算计的笑容,大力一执缰,马儿加快脚步,依从命令月兑离官道快转入岔路,过大的动作让马车剧烈一晃,天凤君吓得惊呼出声,同时被甩入舞莫愁的怀里,让两人拥得更紧了,也令莫名所以的田庸紧张得急忙跟上。
为她当马夫自是要向她索讨代价的,而她就是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