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镇,一个繁华热闹的小镇,距离县城仅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是交通要道,也是人们进城必经之处。
豹灯初上,主要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喧哗热络。
一身黑色衣袍的男子脚步沉稳的走在街上,刀凿似的五官,伸邃阴郁的眼神,与生俱来的冷酷气质,让人一望就莫名的生畏,自动靠边让他先行。
畲言对于这种情形早就习惯了,他清楚自己给人不善的感觉,所以人们都怕他,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人人更是对他退避三舍,偏偏就有人不怕他,现在他就是要去见这个不怕他的人。
来到街尾转个弯,一栋气派的宅第出现在眼前,赤朱大门上匾额高悬,上面写著“东门府”,灰岩高墙看不到里头,畲言轻敲铜环,马上就有人来应门。
“畲护卫,你回来了。”见到畲言,门房高兴的朝里头大叫:“畲护卫回来了,回来了……”
立刻像一颗大石头丢进平静的池水,一堆护卫、婢仆、小厮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老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马上去禀报。”
“我要告诉夫人。”
“先通知总管才对。”
七嘴八舌的说完,人群如一阵风般散去。
畲言的神情依旧冷淡,对众人的反应见怪不怪,才走到广场,便看到福管家气喘吁吁的奔来。
“畲……畲护卫,你回来……谪仙阁,快……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挤出话。
畲言眉头微皱,人影一闪,广场上就不见他的踪迹。
埃管家拍著胸脯吐气,对畲言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已经很习惯了。
************
谪仙阁建筑在莲花池中央,楼高两层,华丽典雅,春夏之际莲花盛开,香风徐徐,一片绝色,恍然以为天上宫池落入人间,所以取名谪仙阁,为东门府千金东门羽的住所。
现在,谪仙阁前站了一堆婢仆,每个人都专注的听著阁里的声响,若有欢呼声传出,他们就知道赢了,可以回房休息,可惜传出的都是失望的叹气声,赢的机率渺茫。
“畲护卫。”有人注意到走近的男子。
“啊,真是畲护卫,我们得救了。”
“太好了……”
婢仆靠两旁站好,欢声雷动的欢迎他们的救星。
“安静,安静,不知道下棋最怕人吵吗?玉莲,叫他们闭上嘴。”谪仙阁里,正坐在桌前对著棋盘的东门老爷斥责。
婢女点头,赶忙走出谪仙阁。
“老爷,你到底行不行啊?”坐在一旁,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东门夫人出声。
“行,行,这回一定行。”
东门老爷盯著棋盘,嘿嘿笑著移动炮。
“发炮逐卒,将军。”东门老爷得意的看著爱女。
东门羽斜倚在床榻上,皓齿明眸,琼肌比雪,杨柳细腰,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只是她脸色苍白,蹙眉频频咳嗽,就知道她身体抱恙。
所以床畔用小别煨著一个药罐,淡淡的药香弥漫在房内,而这药就是引发这场争斗的起点。
东门羽轻声一笑,纤纤素手拿起车直扑帅。
“将军!爹,你又输了。”
“又输了,老爷,这是第三次了,你的棋艺怎么这样差!”东门夫人气结。
“夫人,实在抱歉。”东门老爷不好意思的模模脸,在东门府,一向是女权强势,因此东门夫人说话都很大声,大大小小的事也由东门夫人拿主意。
“许师傅,你来,你毕竟是羽儿的棋艺老师,刚才输了一次,现在更要雪耻,非赢不可。”东门夫人点名。
“这……这……”许师傅期期艾艾,一点信心也没有。
东门羽呵呵笑,“娘,你这不是为难许师傅吗?你该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你怎么忍心教师傅再输一次呢?咳咳……”
东门夫人很担心,轻声哄道:“宝贝,你棋下得好是好事,但不可以拿这个当作不吃药的手段,生病了本就应该吃药,娘也准备了八宝甜汤给你去苦味甜甜嘴,乖,听话,吃药好吗?”
“不要,我最讨厌吃药了。”东门羽马上捂住嘴巴,不吃就是不吃。
东门羽生来就是体弱多病,不知吃了多少灵丹妙药,才能平安的活到现在,也是因为如此,她厌恶极了吃药,每次都会使出拖赖逃的招数,就是不想吃药。
这回她又出了题目,下棋输了就会心甘情愿的吃药,凭借的就是她棋艺精湛,东门府内找不到对手,就连启蒙恩师也败在她手下。
玉莲急匆匆跑进房里,“老爷,夫人,回……回来……回来了……”
“没头没脑的,什么回来了?说清楚。”东门夫人喝斥。
玉莲喘口气,“老爷、夫人,是……”
“畲言。”东门老爷看到了来人。
“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东门夫人跳起来,来到畲言身旁,飞快的交代著,“畲言,药就在小姐的床边,你要让小姐涓滴不剩的喝光,我和老爷也累了,要回房休息。”
说完,东门夫人拉著丈夫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再不走,看到畲言对付爱女的方法,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出声干预,而畲言是唯一能让羽儿无条件吃药的人。
老爷、夫人走了,一堆婢仆也赶忙退下,很快的,谪仙阁只剩下东门羽和畲言。
在听到畲言的名字时,东门羽脸色拉下,转向床内侧躺下,被子盖到耳际,理也不理畲言。
畲言看了眼床上的人儿,先走到火炉旁将火熄灭,然后倒出药汁,手握著碗稍微使劲,药汁的温度竟节节下降,在最适宜入口的温度停下。
“吃药。”畲言低沉的开口。
东门羽置若罔闻,不动如山。
“吃药,我不会再说第三次。”畲言的声音依旧平淡。
东门羽依然不回头,但这次多了一声冷哼,与克制不住的咳嗽。
畲言在床边坐下,先含了一口药汁,手一甩,碗平稳的落在桌上,接著将东门羽的身子翻过来,钳制住挣扎不已的小手,俯身吻住苍白的唇儿,将口里的药汁尽数渡给倔强的女子。
东门羽猛力捶打著他,摇头逃避,但加诸身上的力道让她逃不开,却又不会伤害她,让她怎么都无法阻止苦药流入喉咙。
苦,好苦……东门羽被逼出了眼泪,终于苦刑结束,她捂著唇,泪眼汪汪的瞪著畲言。
畲言却看向桌上特别准备的八宝甜汤,接著站起身,端起甜汤一口饮尽。
东门羽看出他想做什么时,要阻止已经迟了一步,从床上跳起来,气愤的追打畲言。
“你怎么能喝了我的八宝甜汤?!那是要给我甜嘴的,你好坏,可恶、可恶……”嘴里的苦味让她难受得作呕。
畲言承受她的花拳绣腿,淡淡笑了,头一低,再次吻住了怀里的女子。
这回东门羽没有反抗,反而紧抱著畲言,汲取他嘴里的甜蜜,解除口里的苦涩,好一会儿她才松开畲言。
“还是苦的。”她拧眉控诉。
畲言轻笑,“吻我久一点。”
“想得美!”白他一眼,东门羽连忙寻找可以止苦的东西。
突然,一个雪白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雪花糖,给我。”东门羽开心的伸手去拿。
糖果倏地又收回大掌里。
东门羽手-腰,怒视畲言,“你敢不给我?!”
畲言拆了油纸,将糖咬在嘴里,倾身再吻住粉唇。
东门羽乘机将糖果咬去,推开他,嗔怨的说:“糖果直接给我就好了,还要多此一举。”
畲言月兑了外衣,抱起东门羽,一起躺到床上。
东门羽非但没制止,还转身更加偎紧他,依恋的轻吐一口气,“你的胸膛依然那么温暖舒适,比金丝锦被还暖和。”金丝锦被又轻又暖,除非富豪钜贾,平凡百姓难得一见。
“为什么又感染风寒了?”畲言用被子盖好怀中的宝贝。
东门羽睨著他,“你不是都知道?你的眼线没告诉你吗?”
“那我要将提出夜游主意的人抓起来惩罚。”畲言低喃。
“去抓西门公子啊,他提的主意。”东门羽笑得狡猾。
“他已经受到老爷、夫人严厉的责骂,并被告诫你身体转好之前,不得再来打扰你,真是一个倒楣的代罪羔羊。”
“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嘛,‘-莫’的势力真是不可小觑。”东门羽笑得更得意了。
“-莫”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收钱取命是规则,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是行事原则,一旦被“-莫”盯上,绝无生机。
纵然江湖人提到“-莫”都皱起了眉头,但它的势力却令人生畏,江湖人都是抱著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愿它不要找上自己。
畲言摇摇头,“看来你没有一点反省之意。”
东门羽耍赖的做个鬼脸,伸了伸懒腰,“啊,真累,我要休息了。”随即闭上双眼,安稳的梦周公去了。
畲言无奈,但又无法不宠爱这个宝贝人儿,也明白众人都太溺爱她了,造成她的我行我素,视礼法如无物,却也因为这一点,她救了自己。
那年畲言受了重伤,不支倒地时被一个小女孩所救,不但让他住进家里,并请了大夫为他治伤,还用最好的药,就在这样细心的照顾下,他终于活了下来。
畲言诚心的向小女孩道谢,小女孩却笑著说他为她赢得了赌注。
原来她和婢女打赌能不能救活他,小女孩赌可以,因此才会如此花精神照料他。
不过见他伤势转好,小女孩又想玩“主人与忠仆”的游戏,不仅不让他离开,还利用恩情为由,逼著他发誓效忠一辈子,洋洋自得的收服一个护卫。
当时畲言伤势未完全痊愈,就顺势留下,一方面应付小女孩,一方面暗中执行任务,直到三年后,她发现了他的事,明白了他的身分。
他就是“-莫”的少主,旗下统领著数百名武艺精湛的杀手,江湖人称“阎罗太子”。
女孩已经不是无知的小阿,虽然不是江湖人,多少也听过“-莫”的事,没想到她不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害怕,还拍掌大笑,证明自己有好眼力,收了不同凡响的护卫。
“你生是我东门羽的护卫,死也是我东门羽的护卫,此生此世都是我的人。”
他还记得她嗓音娇柔的说出这些话时,让满室身怀绝技的杀手面露惊讶,合不拢嘴,如今他还是要为她的勇气鼓掌,也是在那一刻,东门羽的身影悄悄进驻他的心房。
她的恃才傲物,她的桀骜不驯,她的骄纵任性,她的惊世骇俗……她身上有一堆缺点,但也是她与众不同的优点,老天爷给了他不落俗套的女子,他绝不会放弃。
搂著宝贝,畲言淡笑的闭上了眼。
************
在东门府里,上至老爷、夫人,下至婢仆长工,都知道一个道理。
小姐是宝,不仅美丽聪明,杰出能干,而且还有帮家运,庇佑全府,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子弱又不爱吃药,每次哄小姐吃药都能弄到全府鸡飞狗跳,上下不宁,幸好有畲言,他简直是全府的救星,总能让小姐乖乖吃药。
因为这点,全东门府的人都对畲言另眼相看,对于他不时失踪,又莫名回来,除了小姐的事外,不管府里其余大小事,当然也除了小姐,没人叫得动他,不过大家都很包容他的行为,只要他能搞定小姐就好。
虽然已到了初春时节,但天气不定,昨儿才下了一场雪,今天又见太阳露脸。
院子里高大的香柏树不畏风雪,仍是一片翠绿,在枝叶间传出了笑声。
“啊,好舒服,终于不用再闷在屋子里了。”东门羽高兴的说,张开手臂,深吸一口冷凉空气。
她正坐在高高的树上,说得更明白些,她是坐在畲言的腿上,腰上绕著健壮的臂膀,臂膀的主人横坐在枝干上。
“只有一刻钟。”畲言提醒。
“时间是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又有什么差别呢?不必这么计较。”既然出来了,她当然要玩到甘愿才回去。
“你的风寒还没断根,只有一刻钟。”
“有你这个大暖炉在身边,我会一切安好的。”东门羽撒娇的偎进他怀里。
畲言抱住人儿,微笑,语气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一刻钟。”
东门羽气闷的捶了下厚实的胸膛,端起架子,“我是主人。”
“我是护卫,负责保护捍卫你的安全,包含身体健康。”畲言优闲的解释。
“狡辩!照你这么说,我应该不会得到风寒才对,因为你是我的护卫,可惜我如今身子抱恙,那要算你的错。”东门羽质问。
“那时我不在府里。”
“为什么不在?一个称职的护卫怎么可以不在主人身边呢?”抓到语病,她连忙反问他。
“因为你不跟我走。”他是“-莫”的少主,有许多事要他裁决,他无法一直待在东门府,所以只能来来去去,当他不在时,暗中另有安排,保护东门羽的安全。
“我是主人,理当你跟著我才对。”东门羽傲然看著他。
“誓言只说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人,并没规定谁要跟著谁。”畲言巧妙的说明。
“喂,是你是我的人,不是我是你的人。”她可不让畲言含糊其词。
“谁是谁的人又何妨,你放弃如斯美景就为了和我争辩,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他再次提醒她。
“你……讨厌、讨厌。”东门羽气呼呼的扭开头不看他。她干嘛找这样固执的男人当护卫,徒让自己生气罢了。
一阵冷风吹来,她马上缩入畲言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不得不承认,他的胸怀是全天下最暖和的,让她抗拒不了。
这时,婢女站在树下,抬头大叫:“小姐,西门公子来了。”
咦?西门峻怎么来了?
“夫人呢?”东门羽低头问。娘不是要他暂时别来东门府了。
“就是夫人让他进门,西门公子每逃诩来问小姐的病情,夫人受到了感动就让他进门,如今人在偏厅。”婢女双手圈在嘴旁禀报。
“我去偏厅见见他,我们下去。”
畲言面色冷凛,“你的身子尚未痊愈,应该要回房。”
“来者是客,不见太无礼了,那让他到谪仙阁的花厅好了。”
“不行。”畲言厉声阻止。这丫头竟要将人引入自己房间,太不像话了。
东门羽皱眉,“这不行,那不行,你的意见怎么那么多?”
“叫他到树下吧。”畲言漠然回答。
东门羽疑惑的看他一眼,觉得他古古怪怪的,随即低头吩咐婢女,然后继续坐在树上赏景。
“这里的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好远的地方,还能见到妇人在洗衣服呢。”东门羽指著府外的小钡渠,有一群妇人结伴洗衣。
“贵客要来,你不先下去准备吗?”畲言冷淡的问。
“要准备什么?他是来看我,到时再下去就好了。”东门羽回答得心不在焉,还贪看著美好的景色。
畲言的脸色转好了些,看来她未把西门峻放入心里。
西门峻跟随婢女来到院子,只看到一棵高大的香柏树,令他不解。
“羽儿小姐在哪里?”
婢女伸手往上一指,双手再次圈在嘴旁,“小姐,西门公子来了。”
西门峻吃惊,抬头看著茂盛的枝叶。东门羽在树上?
焙缓降下的身影给了他答案,发丝飘飘,美得宛若琼宇飞仙,西门峻一时看傻了,但一接触到她身后男子幽-锐利的目光,他就回过神来。
他是谁?为何能与东门羽如此贴近?
东门羽站定,点头打招呼,“西门公子,你好。”
西门峻漾著斯文笑容,拱手回礼,“羽儿小姐,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我总算能安心了。”
“听婢女说,你日日来探视,感谢你这份心意,我已经没事了。”
“羽儿小姐会感染风寒,我也要负起大半责任,这是应该的。”西门峻儒雅以对。
“哼!”畲言冷嗤一声。
西门峻对上她身后的男人,寒漠逼人的眼神让他不由得心颤,又见那男人贴身站在东门羽身侧,一副保护者自居,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人的身分。
“羽儿小姐,这位公子是谁?”
“他叫畲言,是我的贴身护卫。”东门羽介绍。
畲言连客气的招呼声都没有,只是一脸的冷漠。
西门峻心里不满,不过是一名护卫罢了,竟然如此端架子,不过想到他刚才抱著东门羽从树上飘然落下的模样,两人的关系令人猜疑。
他想到了关于东门羽的市井流言,难道是真的?他的心往下沉。
“西门公子……西门公子……”
西门峻拉回注意力,“呃……什么事?”
“你在发什么呆?”东门羽看著他。
西门峻微笑,“有件事我正在想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太冒失。”
“什么事?”
“三月初三是家祖母七十岁的生辰,家父要扩大举行,请了戏班子来贺寿,我听闻羽儿小姐爱看戏,所以想邀请小姐来家里作客,不知羽儿小姐是否肯赏光?”西门峻说出今天来东门府的重点。
听到有戏曲可看,东门羽立刻就答应了,“好啊。”
“还有半炷香时间。”冰冷的话语如冷水当头浇下。
呃?西门峻疑惑。
但这可没浇熄东门羽的兴致,“戏班子是几时上戏?要做几场戏呢?”
西门峻只能将畲言抛在脑后,全心针对东门羽的问题细心回答,“大约是巳时,上午下午各一场,若是宾客反应很好,还会加场,特别是这戏班子口碑很好,好不容易才请到家里来表演。”
这让东门羽更心动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的。”
“为了表示欢迎之意,我会派马车来接羽儿小姐。”
东门羽欣然同意。
“时间到,该回房了。”畲言抱起东门羽,大步离去。
东门羽只来得及吩咐婢女送客,就被带走了。
“西门公子,这边请。”婢女有礼的说。
“羽儿小姐与那位护卫到底是什么关系?”西门峻忍不住询问。
婢女嘻笑,“畲护卫是唯一能制得住小姐的人。”
这不能解答西门峻的疑问,不过他有办法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