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黑盼盼被禁止在动手术前离院,她仍趁着众人松懈的小小片刻,偷偷溜出医院,直奔她的私人小窝,将自己藏起来。
她前脚才进了家门,黑凌霄后脚就跟着来到。
“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医院等开刀?”
他一踏进她的地盘,就将她逼困在墙角,两人贴近到不能再近,所以黑盼盼可以清楚看见他漂亮得让人想偷啾一口的唇,正开开合合这么说着。
“我怕痛。”她随便搪塞理由。
“开刀会打麻药。”没机会让她看见自己脑袋被剖开的奇景。
看懂他驳回的句子,她继续坚持论点,“麻药退了,还是会痛。”
“再怎么样都好过听不见任何声音吧!”他吼她,她却没太多反应,想必是没懂他的话。
摆凌霄拧拧她的耳珠子,“听不见声音,懂吗?”他本想故意拧疼她,但看到她头上缠绕的纱布,任何毒手都不忍施加在她身上。
摆盼盼从他的神情判断,他吼得很大声——连额上的青筋都那么明显。
“你不用加大音量,我什么也听不见,吼越大声,受苦受难的只有你自己的喉咙。”对一个聋子大吼大叫,等于做白工。
“是呀,你什么也听不见,我还在这里浪费什么唇舌?!直接把你拖回医院,绑在手术台上就好了!”谢谢她提供的好意见!
摆盼盼只看得见他的喉结滚呀滚,在刚毅冷硬的颈部线条间上上下下,至于他说的字字句句,她没来得及看清,身子被擒在他没受伤的右臂膀里,拖抱住她就要往屋外走。
这个举动,让她知道那句她没“看”懂的话是什么了——
“我不要回去!放手!你放手!”她双手拍打着牢牢环扣在她腰际的铁臂。他太有力了,几乎只要一丁点力量就可以将她整个身躯提起,她的脚尖踮呀踮,就是踩不着地。
“你闹够了没有?!在这种时候耍什么任性!脑子里有血块,不立刻处理它,你还留着当纪念?!我不相信你会认为耳聋比正常还要好!”
“我听不到你说什么!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你放开我——”她不是在使性子,而是她真的无法辨识黑凌霄在吼些什么,她连自己现在的挣扎都没办法听见了……
“想听见就去动手术!”明知道此时绝对不是心软的时候,所以他漠视滴坠在他手背上、高温炙人的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
“该死,你哭什么?!”他抡握的拳收紧在她腰间,像是他此时绷到极致的理智线,终于被她的泪水以滴水穿石的毅力给“哭”断了!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黑盼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骂我的声音、吼我的声音、装酷的声音,还有以前说爱我的声音……我全都听不见了……”她像个痛失心爱玩具的哭女圭女圭,抽抽噎噎的哭音混杂着抽鼻声,让她的句子变成残缺不齐,加上踢蹬着双手双脚,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个二十八岁的大女孩。
摆凌霄放开她,微微半蹲下修健的长躯与她平视,一颗颗圆润的眼泪扑簌簌从黑长睫掩覆的眼隙里溢出,像永远也止不住似的,他动手去拦截它。
“只要动手术就可以再听见声音,到时你想听什么,就能听什么。”他撑起她低垂的下颚,要她仔细看他说话。
“听不到的……不可能听到的……”从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经听不见了……
她环住他的肩胛、伏在他身上哭泣,犹如抱住深水间唯一浮木,那么紧紧依附。
就在黑盼盼哭得不能自已时,茶几上的电话响起。
正如黑凌霄所猜,电话是人在医院的白发老人打来的。他抱着黑盼盼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她情绪很激动,我想,让她冷静一两天,等她平缓下来,我会带她回医院。”黑凌霄边和白发老人如此说道,边调整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让她舒服些。
老人在电话这端也能听见黑盼盼的闷哭声。
“这样吗……也好。姜医生说盼盼脑里的血块暂时不会有危险,开刀的事可以缓几天……但是你要随时注意盼盼有没有晕眩、呕吐或是意识不清的情况——”白发老人详细交代着脑部受伤病奔所需留意的重点,毕竟脑部迸发的情况很难掌握,即使表面看来没事,还能活蹦乱跳,可能明后天就严重出血死亡。
“我知道。”黑凌霄准备收线,白发老人却先一步出声唤住他。
“盼盼……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嗯。”他又要挂电话,白发老人再度喊住他。
摆凌霄没出声,等待白发老人还要交代什么。
“我……也许没资格这么说,但是,盼盼不需要背负我犯下的过错,我为我当年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向你道歉……虽然这道歉来得太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然而,盼盼是无辜的。在她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是这……模样。如果硬要说她有错,她只错在那时被你变身的情景吓坏了,指着你喊“妖怪”……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无心之过,我知道你很介意这事……可盼盼用了多少年来补偿这个伤害?这些年里,你没有做出更伤人的事、说出更冷漠的话吗?如果一命偿一命的道理适用,那么一话抵一话,你反而欠她更多……”白发老人娓娓道来。这些话,无论黑凌霄会嗤之以鼻或是无动于衷,他都要说。“我只想请求你……不要将仇恨记在盼盼身上……”
虽然他听见黑凌霄对盼盼的心意,又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连累盼盼,让她情路颠簸难行。
摆凌霄一肩夹着话筒,一肩伏靠着黑盼盼,左耳听着白发老人的语重心长,右耳则是黑盼盼哭到打嗝的号啕。他不自觉抚模着黑盼盼脑后的发丝,她呜咽的哭哽咬在他衣领间,眼泪几乎透过薄衬衫,熨烫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发老人以为下一秒钟,他就会甩上话筒,不听他任何一句废言。
就在白发老人屏着气息,因为此时读不到黑凌霄的心而几乎要放弃时,黑凌霄却给了回复——
“我会记仇,但不会迁怒。”
摆凌霄双唇贴着黑盼盼的耳壳,回答白发老人的同时,也将这句话吹拂到她的耳朵里。
终于,白发老人吁出了叹息,也像大大松口气。
“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世间有仇恨,也有宽容,上帝不会只留下一种选择给人,那是条岔路,端看每个人如何取舍。他当年就是因为选择错误,才连累了那么多性命……
若是以前的他,也能遇到一个肯真心诚意待他好,不将他的读心特质视为异类、不对他处处排挤的人,是不是他就能避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摆凌霄再度回以沉默。
“你自己身上也有伤,别太勉强自己,有麻烦随时和我联络,盼盼的电话簿里有我的联络方式——”白发老人又交代了好几项事情之后,末了,他诚恳说道:“凌霄,谢谢你救了盼盼,真的,谢谢你。”这是一个爷爷对于孙女的平安无事所呈上的最高谢意。
“我救她,不是为了你,你不用道谢。”
他救黑盼盼,是因为他必须救她。她坠楼的时候,他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已经折飞回来,以扑火飞蛾般的坚决冲向她,仿佛只要她摔下去,会连带将他的心也狠狠扯下,一同摔个粉碎。
如果他能多思考一些,或许他不该只是双臂环紧她的身子,而该以自身为垫,完完全全保护她,不让她任何一寸皮肤碰到地面。若不是两人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到只是眨眼瞬间,两人已经落地,否则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听见了,你是为了你自己……”白发老人欣慰一笑,隔着话筒,仍能听清楚黑凌霄的声音,字字了然。
双方都挂上电话。
摆凌霄拍拍黑盼盼的背,似乎是那么自然、那么出自真心。她的哭声渐弱,只剩几丝抽噎。
“别哭了……”
她小脸贴着他的肩窝,自然听不到他的沉嗓低喃,但他的气息暖暖热热的、轻轻浅浅的,哺喂无数的安心和抚慰。
气息化成言语、动作变成声音,将她喂得好饱好饱……
那是无声的爱语,只有靠得那么近的彼此才了解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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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闹钟响了十分钟之久,没有人出手制止它的凄厉铃声。床铺上俯趴着软软的身子,薄被被踢到左脚下方,一大半部分早已掉到地板上,另一半压缠在纤细均匀的白晰腿间。
侧躺在软软枕头里的人睡得香沉,闹钟也无法将她从梦境里唤醒。
终于,有人进了房间,压下闹钟的按钮,屋子才又安静了下来。
拨拨枕头上那颗脑袋的凌乱发丝,长指探到她的鼻前,像在确定她有没有停止了呼吸。
焙缓的酣吁热气温暖了他的指,他淡淡一笑,替她拉好薄被,重新盖在她身上。
“小摆,盼盼怎么了?她睡好久好久了,一动也不动耶!这个姿势……维持了七个小时又二十八分四十一秒。”停顿是因为电脑主机读了一下它内部的计时器。
摆凌霄瞟来一眼,虽然觉得那台电脑主机很吵,叽叽喳喳的超爱说话,又爱缠着人问些有的没的怪问题,不过吵不到听觉暂失的黑盼盼,他也就随它去了。只是他对它给予的昵称很不以为然——
他跟它熟吗?小摆长小摆短的……哼。
“小摆,盼盼只是出去找你,为什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你又欺负她了噢?!”面对很不爱鸟它的黑凌霄,电脑主机没有半丝退却或沮丧,就算是自问自答,它也很能自得其乐。
摆凌霄不想跟它一搭一唱,走出房间,但电脑主机的声音还是紧紧跟随在后——这间屋子里处处都有它的据点,它还自动将音量调大,让它的声音不仅止是在房间里,连客厅也能清楚听见。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欺负她!每次都弄哭她,你有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呀!我最不齿的就是欺负女性同胞的沙猪,就算你是鸟也一样啦!”它一副正在卷袖子想打人的口吻。
“我总是在欺负她……”
是呀,以前年纪小,为了得到她的注意,他老爱欺负她,知道怎样程度的戏弄可以换来她嗔怒的一眼,而那一眼,倾注了在乎。
他常常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轻易就能掳获他。那双眼黑白分明、水灿晶亮,几乎是伴他熬过那段岁月里的明亮月光。
明明想汲取她的灿烂,他却总是在欺负她,让那月亮似的眼,染上薄薄水雾……
“就是就是!喜欢就直说喜欢嘛,害害羞羞的很别扭耶!玩那种“爱就是欺负她”的小男孩爱慕小女生戏码,只会让人更反感……好啦,盼盼最笨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你反感。”傻盼盼就是这种笨性格才会被吃得死死的。
摆凌霄瞪它,“多管闲事!”
“我当然要管!盼盼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孩子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我——”它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黑凌霄又朝它走回来,它本来以为他开始有兴致听它说教,正准备清清喉咙,好好训黑凌霄一顿,谁知他根本没将目光落在它身上,反而走向床畔,将手伸向已经坐起身,正憨柔地揉眼睛的黑盼盼。
她不是被电脑哇啦哇啦的说话声吵醒,而是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没有半点声音的环境里,安静得好可怕,好像再不醒过来,她就会被卷入这股死寂漩涡里,永远无法挣月兑。
直到看见黑凌霄,她才缓缓咧出笑,扑进那原本只想辅助她坐好的臂弯里。
“黑盼盼?”怎么她一早就像只粘人的小猫?只差没喵喵叫两声。
“还叫黑盼盼?!你不会叫她盼盼就好噢!”电脑主机听得很不满,立刻即时教育。
“少-嗦,她现在又听不到我叫她什么!”黑凌霄脸上浮现一丝窘红。
“就是要趁现在加紧练习,等盼盼耳朵好了,她要是听到你这么亲密地叫她“盼盼”,她一定会高兴死的!”它像个提供主意的军师,正在教导自家不成材的昏君如何治理国家。“盼盼、盼盼……听,我念得多顺,这就是多练习的好处。她的名字本来就是迭字,又不是故意装可爱,你不用担心念起来很恶啦。快快,念一次我听听。”
“你怎么这么多事?!”他吼它一句。
摆盼盼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而仰首看他,以为他在跟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眯成线的眼,很认真想瞧清他的唇形,不放过任何一次蠕动。
“你弄出来的电脑,很吵。”他指指发着萤绿闪光的电脑主机。
懂了他的埋怨,她呵呵轻笑,“我也觉得它有时好吵,可是有时它又好可爱……它会陪我聊天说笑,还净出些馊主意,就像是一个姊妹淘,在我有困难时听我说话诉苦……虽然我常常威胁要把它拆成废铁,老实说,我才舍不得呢。”所以她才会在把电脑主机拆回来整修后,只拿了另一个“备份”回去,而私心将这个人性化的小家伙留在自己家里。
“呜,盼盼,我好感动……”听见黑盼盼一席话的电脑主机发出哭声,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它还能哭到打嗝。“你对我好好,呜……小摆,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疼盼盼啦,她真的好好……傻盼盼,我叫小摆明天就娶你噢——不,还是现在立刻——”结婚进行曲同时响起。
“现在怎么了?电脑的灯闪得好急,它在说什么?”黑盼盼听不见任何动静,完全处于状况外,只能从黑凌霄绷紧的脸部线条猜测。
“它在鬼哭鬼叫。”结婚进行曲的调子很柔和,足以掩盖混杂在音乐里的刺耳机械哭声——它还在感动中。
是因为她说她想把它拆成废铁才吓哭的吗?黑盼盼心里这么猜着,笑出了声。
“还好我现在聋了。它哭起来很难听,而且要哭很久。”像上回她将它的“备份”兄弟送回研究所,它也哭得很凄惨,上演十八相送,害她以为自己是哪来的狼心狗肺大坏蛋,正干着拆散亲手足的烂勾当。
摆盼盼给了黑凌霄一个“你好自为之,小女子没办法陪你一块受苦受难”的调皮笑颜。
结婚进行曲重复再重复,为此时的气氛添了些甜。
“让它去哭,别理它。”黑凌霄看着她一头黑发东卷西翘,双眼圆溜清澈,模样像个青涩涩的女女圭女圭——明明是个小女人了,她怎么能同时拥有天真与魅人的清艳?而从她的眼里看到的自己,竟然会有这种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的表情……
他动手轻扯那几绺作乱的发尾,但成效不彰,才松手,发尾又自动弹跳回原位,还像在耻笑他似的一颤一颤。
他的动作,让黑盼盼想起自己现在是用刚睡醒的丑样面对他,她有丝羞赧。“我的头发早上都是这样不听话的……洗个头就好。”呀,说到洗头,从出事到现在,她好几天没洗了……至于到底过了几天,她也不是很确定。
“你暂时不要让头碰水,别忘了你头上还有伤。”
“可是好痒……”明白他无声的告诫,她还是小小埋怨。
“不要去搔。”他捉开她枢着头皮的食指。“反正又不难看。”
“什么?”她好像看到他补上什么话,但她来不及捕捉。
他摇头,脸色古古怪怪,有些不自然。
“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指她的脑袋伤口。
“有点晕……”在黑凌霄露出惊异又揉合了紧张的神情时,她心里一甜,看出他的担忧,却又舍不得让他操心,随即将整句话说完。“睡太久了,头晕。”看他严肃的俊颜缓缓放松,她也跟着笑。“我现在一定浮现出双眼皮了对不对?这就是睡太饱的铁证。”她凑近他,方便他瞧清她的眼皮。只要她睡饱饱,浮肿的眼皮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将她晶眸衬得更灵活有神的双眼皮。
因为靠他极近,她看见他黑潭似的眼,深瞅住她,眨也不眨。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少女的羞涩让她想低头避开那如火焰般的凝视,但又碍于她现在只能靠双眼来充当她的耳。
“难道不是吗?”她疑惑地问。今天双眼皮反常噢?没跟她一块儿睡饱吗?
“有,很清楚。”黑凌霄足足迟钝了十秒才回答她。
摆盼盼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至少不像她认识的“黑凌霄”,想问些什么,他却又放缓说话速度,让她读他的唇,“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买回来。”现在这顿是早餐中餐加下午茶一同吃了。
她想了想,“我们出去吃好不好?我想顺便配眼镜。”不然要眯着眼看人,眼睛好累。
“你头上有伤,不要出——”
摆凌霄要反对,也正提出反对的意见,但黑盼盼根本没给他机会说完,起身溜下床。只要她双眼一离开他,就算他在她背后大吼大叫也于事无补,她半个字也听不到。
他跟上她,想将被打断的话说齐。
“黑盼盼——”大掌还来不及构到她的细肩,她已经一路模索地转进更衣室里。
“盼、盼!盼——盼!把“黑”字去掉啦!”电脑主机嚷着。“厚!败难教耶!笨小摆!”
“-嗦什么!闭嘴啦!”黑凌霄面对它,很难有好脾气。尤其它那一副“我教你是为你好,你要叩头谢恩”的高调,让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人都想砸烂它!
“我没有嘴啦!”啦啦啦,它只有喇叭,还可以调音量噢!
“你不只没有嘴,更没有脑!”
“我当然没有脑,我只有CPU、记忆体、硬碟、主机板,还有更多族繁不及备载的大小配备啦!怎么样怎么样——”它-,它好-呀!
就在黑凌霄与电脑主机互相瞪视、针锋相对间,黑盼盼已换上一件折领白外套及鹅黄色七分裤,一蹦一跳地回到他身边。
“我好了。可以走了吗?”她只差没摆出感冒药广告女模特儿的姿势。
现在拒绝也没用了。黑凌霄点头,率先要走。
“我看不到路……”
摆盼盼的嘀咕咬在唇里,像小媳妇受委屈的抖调。
“小摆,盼盼说她看不到路啦!你还不赶快回来抱她走——”
电脑主机叽喳地吠叫,黑凌霄顿住身形,有些气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折回她面前,长躯背对着她,有段小距离,可是在黑盼盼模糊的近视眼界里,瞧清楚一只伸向她的厚实大掌,没有任何催促,静静地将掌心朝上,等待着她……
她唇角抿起雀跃的笑,不让笑容消失得太快,只将这股甜意全锁在此时此刻。
伴上暖暖小手,让他修长有力的五指,牢牢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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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掌软软的、小小的、滑滑的,在他的指节轻握下,像团细致棉花,好像只要多施些力就会握疼了她。可是他又担心不握紧她,那只柔腻的手掌会随时随地从他抡握的拳间滑落。
放开了她的手,他原以为会感觉失落的人是她,没想到当他被迫将手心里的温暖小掌换成吃饭用的塑胶汤匙时,竟然会被那份莫名的空虚所震撼。
桌上看来可口美味的食物变得可憎,但他只能强压下脑子里突生的念头,默默扒饭。
“我一定要向你说对不起。”
摆盼盼的声音有些闷,像是下了多重大的决心才硬挤出来的。
“对不起什么?”他问,才发现黑盼盼根本没抬头,只是盯着她眼前那盘和风套餐,径自说着话。
“我是个差劲的家伙,嘴里说着愿意看你自由去飞,心里却根本不是这么想。你可以骂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我很抱歉让你受了伤。”她并不想破坏此时两人难得的宁静关系,可是这番话一直梗在她的心头,不吐不快。无论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多坦然,她却很内疚自己曾做错了事。
“你那时问“是你要人来抓我的?”我的答案是“我也不能否认”。因为我可以用言语欺骗所有人,却骗不了我自己的心。那次的围捕行为,是因我而起。我害怕失去你,好害怕好害怕……你给我的感觉又是飞得那么快,当我发现你已经架构出一个新生活的蓝图,在那个世界里,你有稳定且感兴趣的工作,你的周遭开始有朋友,还有对你心仪的漂亮女孩子……”黑盼盼很庆幸此刻她的四周是如此安静,所以她不会被任何声音打断想说出口的话,也不会听到自己的嗓音有多凄然,更不用担心他会如何反驳她。“我找不到可以介入的地方,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你想要抛弃的过去阴霾,我……我不要这样!我在心里一直说,我不要这样,就算我是笑着告诉你,要你好好去过你的新生活、要你自由展翅去飞……就算我开心地跟你saygood-bye,但我的心不是这样说的,它说,我放不开你;它说,留下来;它说,不要走……”她深深吸口气,“我很抱歉,我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说什么,却没去听你说,忽视了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我好自私……”
她不是好人,做不到那种放手等于放过自己的宽容;她也不是善良的人,天真地以为折断他的翅膀,就能拥有他。
她面前的那碗味噌汤加入了两颗佐料——她的眼泪。
“你不要怪我爷爷,他只是听到了我藏在心里的奢望,以为将你捉回来对我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先有了这么坏的念头,他不会让裘德去抓你的,所以不要怪他……真的很对不起……”
她说完,深吸口气,接下来就看他做何反应了——
抬头看我。黑凌霄洒了一桌子的盐,在桌面写下这四个字。
她像个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等着接受他的愤怒,听话地望向他,颇讶异没看到他暴跳如雷,她……甚至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你那时为什么来?”他问。
她因为双眼蓄满眼泪,没看清楚他问什么,她抹抹眼,用眼神要他再重复一次。
“裘德来捉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耐心再问,速度放得好慢好慢,几乎每个字都像要花上好几秒。
她凝视着他,低头,又看见桌上那四个字,只得再抬起头。
他在等她的答案,她也不想隐瞒——
“我不想害你失去一切。”
她的回答,好轻,也好坚定。
然后,她察觉到黑凌霄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容颜有些低垂,及肩的黑发散敞在肩胛及颊畔,挡住了她看清他脸上表情和唇形的机会。她不确定他此时是在说话还是在低声咒骂她,或者,只是沉默?
她听不见黑凌霄的笑,也听不见黑凌霄的回答。
“这样就够了,盼盼。”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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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像有些事情,是她失去听觉之后也跟着遗漏的。
她总觉得黑凌霄好像常背着她在说话……虽然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是在和电脑主机吵嘴吗?否则按理来说,他不和她面对面,她根本“看”不到他说些什么呀……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每次抬头看他都晚了一拍,他唤她的名字时,她好像都来不及捕捉到一个字,只瞧见“盼盼”两字在他唇间成形。
她可以这样胡思乱想吗?想象他那么亲昵地叫她。
盼盼……
懊想把这些日子没办法听到的声音全录下来,无论是他和电脑主机像两个淘气小男孩在争吵,你一句“混蛋”我一句“白痴”的没营养对话,还是他和她说着话时,她听不见的声调起伏;甚至是他的打呼声,她都不想错过,等到她恢复听觉后再放来听听……
敝复听觉?
摆盼盼被突地浮现脑海的字句给骇着。
她压根就没动过恢复听觉的念头呀!
她那么自私,所以上天给了她这个处罚——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或许这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铁证,就在她被架回去医院动完脑部手术后,她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
老人惊讶、黑凌霄惊讶、主治医师也惊讶。明明手术成功,血块清除了,断层扫瞄也看不出任何异状,但她仍是聋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动了手术就会好,为什么她还是听不到?!”
“这个……”主治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
“她是真的听不见了吗?”黑凌霄想要证实真假,“有没有可能她已经听得到,但是故意要吓唬我们?”拒绝相信事实,他选择抹黑她。
“我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将黑盼盼想成卑鄙小人的,可不只有黑凌霄,连白发老人也抱持过高度怀疑。“可是我实验过了,她真的听不到。”
“你怎么试?”要是黑盼盼卯起来假装,谁能看出她是真聋还是假聋?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读我的心,我告诉她——“黑凌霄说爱你,很爱很爱你”但是她没反应。”白发老人回答。
必于白发老人用来测试黑盼盼的那句话,黑凌霄没有反驳,只是沉吟。
“她没反应?那手术真的失败了……”不然依照黑盼盼的性子,她早跳起来欢呼了。
两人同时看着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玩掌上型游戏的黑盼盼,她一脸局外人的态度,好像手术失败的青天霹雳没劈着她一样,反倒是游戏里的主角Gameover时还能听到她小小的惊呼。
“我又死掉了……”趁着黑凌霄坐在她病床边,她将手里的游戏机萤幕翻向他,轻吐粉色舌尖。“差点可以破我之前创下的记录耶。”可惜她的好心情没感染给那三个男人。他们脸色凝重、气压低迷,她这个病人还要一个个安慰他们。
“你们干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呀?又不是我开完脑后变成植物人或是宣告不治,这是不幸中的大大幸呀!姜医师,不是你的医术不好,人脑的结构本来就很精密,别说小小的撞击可能造成病变,有些人不是受到无形的打击也会出事吗?所以可能是我这颗脑本身古怪,你不要太内疚。”
安抚完医术受创的家伙,她转向白发老人。
“爷爷,我觉得能得到清静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事呀!以前不管是不是我想听的声音,都强迫性地灌进我的耳膜,一到人多的地方更惨,几千几百道声音叽叽喳喳的,都会害我耳朵痛上好几天,又不能一逃邺十四小时都捂着耳朵见人……现在正好,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别人握手,不用再担心被对方的OS给吓坏了。”
第二只解决,再朝最后一只开导。
“黑凌霄,以后你就吼不到我-……”
才说完,她就忍不住眼红鼻酸,几乎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以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无法听见他心底的声音后,连他说话的声音也……
她瞠着眼,小嘴微张,停顿了许久。
“盼盼舍不得以后听不到你的声音,她很难过。”白发老人将他从黑盼盼心中听到的所有声音偷偷传达给黑凌霄知道。
“也不能再对我大叫……”黑盼盼低着眸,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哽咽,不用白发老人翻译,黑凌霄都能听清楚她心里的翻腾苦楚。
“她很害怕。”白发老人又道,口气好心疼,尤其越是读她的心……
这个老是口是心非的小妮子,为什么总要违逆心里真正的希望,说出让众人放心的话,却无视自己要将心揪得多紧才能佯装出笑颜?
摆凌霄将她手上的游戏机放回床旁的小桌子,抱住她,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张开羽翼,将她纳入其下。
摆-说她害怕,那时他不懂她在怕什么,现在懂了。
她怕他离开她。
虽然他不像白发老人可以揣读她心底的声音,却仍然明白她在怕什么。
她怕的,仍是失去他。
唉怕失去他的人、害怕失去他的声音……他给她的,几乎全是不确定性的恐惧。
爱上自由自在的鹰,若不能与它比翼……
懊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