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清晨五点,应巳龙已经清醒,右手臂还清清楚楚带着好像被数辆大卡车来回碾压的剧痛。
昨夜后半段的梦境他只记得一直在劈砍突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到最后连手臂的所有知觉也丧失掉。
肮水湿透整件T恤,发梢甚至持续滴落着水珠。
应巳龙放弃举起右手拭汗,除了手臂无力之外,另一个原因也是睡得香沉的简品蕴仍然牢牢地握住他的右手。
她的睡姿一如昨夜入睡时的模样,连翘勾在左脸颊上的发丝也依旧保持相同弧度,果真如她所言,她的睡癖可真好,恐怕连翻身也不曾吧?
轻轻扳开扣在他指键的细指,两人的掌心都呈现煨热的红痕。
如此细微的举动仍是惊醒了她,简品蕴杏眼微眯,娇憨而略显沙哑的噪音轻唤:“应家哥哥?”
“还没天亮,再睡一会儿。”他以近乎耳语的催眠音量哄着她,语气中满是宠溺。
左臂撑在她枕畔,陷成一个窟窿,而她的额头就贴在他的腕脉间,小嘴发出轻浅的吁吐声。
“一起睡……”她侧着身躯,双手攀住他的左手,眼睑再度完全密合。
她又睡沉了。
他伸手拨开她的刘海,俯子,双唇眷恋地贴触在她眉心,发觉自己颊边的汗水落在白皙脸蛋上,他移动拇指轻巧拭去,而后起身月兑掉湿漉漉的上衣。
“身材好好噢……”身后的偷窥女圭女圭神智不清中仍不忘发表欣赏感言,五秒后细呼声又均匀传来。
应巳龙弯身打量着她,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动数回发觉她三魂七魄压根还逗留在周公家泡茶聊天。
然而,当他拎着毛巾抹擦去浑身汗水时,她的声音再度飘出。
“给你九十分……”呼噜噜咕哝一声,这回多了句高分的评语。
“什么九十分?”
“身材……”
“简品蕴,你在装睡?”
必应他的是蠕动两下的唇瓣及困盹的憨颜。
瞧她睡得多安洋!他睡着时的神情好像从来没有这股无忧无虑,充满愉悦。
“真令人嫉妒。你到底作了什么样的好梦?”他的食指像逗弄猫儿似的搔搔她回润下巴,换来睡女圭女圭伸手一掌拨开令人呵笑的指尖。
应巳龙含着笑窝回床上,将她连人带被环在臂弯中。
“别忘了分些美梦给我。”他轻声道,贪心地赖在她枕边多享受一会几惬意及满足。
彬许再多一小时……
两小时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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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赖床,足足赖掉十五个小时。
等两个人完全清醒后,太阳已经再度下了山结束一天勤奋的工作,也终结了简品蕴前一天辛辛苦苦规划的行程。
呜……她的天堑奇观、石幻谷、翠竹坡、明月窟、流星岩啦——
“你不是说要叫我起床的吗?”这厢哀凄凄地问。
“我睡得太熟了。不过某人不是拍胸脯保证自己不需要旅馆提供的MorningCall服务,时间一到就自动清醒?”那厢看来毫无歉意。
“我每次要醒过来你就说还早还早、再睡再睡的!”这厢加大火力继续开炮,就是要对方低头认错。
“窗外的光线很朦胧,我以为才清晨六点不到麻。”那厢耸耸肩,一到急于月兑罪的模样,换来右肩胛月兑臼似的剧痛。
但很快的,他忽略那股痛楚,因为从来没睡过一场甜甜好觉的他这回倒是全部补了回来,十五个小时中除了诱哄简品蕴继续睡的短短数秒清醒之外,其余则是无梦无念的熟睡。
这使他看来神清气爽。
清晨六点?!是六点没错,只不过前头所冠上的是傍晚!她简直要媲美她的睡仙表姐!简品蕴翻翻白眼。
“睡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就要告别这里,而我这次来奋起湖的回忆竟然只有一个超大的铁路便当!”她的口气好怨、好恨。
“下次我再陪你来。”逝去的光阴再怎么哀号也不可能回来,还是务实点得好。
简品蕴总算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是不是后来作了好梦?”
“心情是不错,不过跟梦境没有关系。”应巳龙回答。
若真要说,昨晚的那场梦压根不能算好,真正有关联的是仰着小脑袋瓜凝视他的简品蕴。
“简家妹妹,你说些关于三国赵于龙的历史故事来听,好吗?”他突然迫切想弄清楚他每天晚上所经历的究竟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抑或只是南柯一梦。
若是有关于“他”的过去,“他”又希望他做些什么呢?
“咦?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哩。”简品蕴放下手中无缘拜访寻幽的地图。“你想听哪一段?”
她老爸可是堂堂历史博士,而她从小到大的枕边故事不外乎战国七雄、荆轲刺秦和三国演义。
“都好。”他只想更深入去了解某些场景。
简品蕴想了想开始介绍——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身长八尺以现代方式来换算就是一百八十九公分左右,原属公孙瓒麾下。西元一九九年,袁绍大败公孙瓒后便追随刘备,终生不渝。据说他为人公正自律、威严庄重,长相又帅,又肯用大脑思考不像一般武将逞勇好斗,卖弄一身肌肉,不过他当然还是有缺点的。”夸奖完一堆优点后,她附加上但书。
“什么缺点?”
“对刘备太过忠心。”
“这也算缺点?”高尚的忠诚度可是武将最大的骄傲。
“没办法,我就是讨厌刘备嘛。”简品蕴干笑两声,“若要提到赵子龙,就从‘单骑救阿斗’开始讲吧,这一段可是描写赵云最最出色的桥段噢。”
说书人终于决定了主题,清清喉咙开始讲古。“西元二○八年,曹操吞完北边大部分的版图,大军转而由许昌南下要攻打荆襄,大概有一百多万兵马吧,寄居在刘表势力范围之下的刘备只有区区数千的残兵,虽然他请出诸葛亮,可是以天时、地利、人和来说根本挡不住曹操的攻势,结果刘备军带着新野、樊城两县的百姓一路开始逃难——”简品蕴突地一顿。
逃难……他昨儿个不就是作着关于逃难的梦?
“应家哥哥,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关于赵云的事?”她笑得好期待。
“我想是吧。”他耸肩,换来房胛又一阵抽痛,他扣住右臂以减轻不适。“你刚刚说逃难,然后呢?”
“拖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跑也跑不快,所以在当阳县就被追兵给赶上啦。军民冲突,鸡飞狗跳,一阵淅沥哗啦、乒乒乓乓刘备跑啦。”她口吻再轻松不过,眸间却渐渐暗淡失彩。“抛下妻儿百姓,就这么跑了。他原本还信誓旦旦向两县百姓保证绝不弃他们而走,百姓也是如此信任着他,结果……危难之中,他还是弃民而走。”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弃吗?何苦给百姓希冀、给百姓梦幻,最终只换来尸填原野的凄凉?
他想起了梦里茧儿字字泣泪的控诉。
“历史当然不会明白告诉我们,那些百姓被抛弃之后的惨状,因为他们的价值永远也比不上丹青留名的英雄也或许……因为那是一个乱世吧。”
应巳龙半合双眸,幕幕记忆回笼。
在他梦里那一大片窜动的黑浪,就是无助逃月兑的千万百姓吧?那刺耳的哭嚷声就是在指控着他们所带来的灾难吧。
“然后还连累赵云单枪匹马,勇闯曹军阵营救回刘备的儿子阿斗。”她仍滔滔不绝、叽叽喳喳,“赵云在敌方领地找寻阿斗和甘、糜两夫人,听说赵云总共做掉了曹军五十多员的大将,身上的白袍都被那些人的血给喷溅成红色的可见他砍得多辛苦。”她双臂挥画出冲锋陷阵的英勇姿势,又说又演。
“难怪我的手臂会这么痛。”应巳龙低喃。因为砍得特别起劲,也无怪乎比以加所有梦境的后遗症来得惨烈。
简品蕴睁圆眼,“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种认命的感觉噢,应家哥哥?”
“什么叫从命的感觉?”
“就是好像有人接受了自己与某位名将的关联呀。”她俏皮地眨眨眼。
他可不是自愿接受而是梦境中的“他”已经直接把姓名都嚷嚷出来了。
“这种关联性没啥值得庆祝的。”他想知道的不是“他”是不是赵子龙,而是名唤茧儿的姑娘。“昨夜,或许就是你所说的那段逃难,我梦到了茧儿,她也身在其中,哀哀地陈述着无能为力的悲论……”
应巳龙将梦境简单叙述一回,每个画面都像亲身经历。
末了,简品蕴撑着颊问:“‘他’是不是想告诉你,‘他’喜欢茧儿?可是单凭这么简单的念头能强悍到足以影响你吗?‘他’都作古千年了,这种情感上的羁绊怎么可能穿越古今传达给你?还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令‘他’悔恨的憾事?”
卑毕,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别谈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啦!”简品蕴摆摆手,牵起笑涡。“‘他’的故事已经是无法更改了嘛,再差再坏也只能变成梦境,而不可能影响应家哥哥你真真实实的生活,不是吗?”她两手食指点触在应巳龙颊边,“来来来,笑一个。”
应巳龙捧场地给她一个敷衍了事的笑。
他没有办法像她这般乐观地等待下一场未知的梦境。
等待下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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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往阿里山前进!
天霁云清就代表着欣赏到完美日出的可能性增加到百分之七十!这让简品蕴笑得合不拢嘴,一扫赖床十五个小时的阴霾。
一路上她努力转移话题,绝口不提“睡”、“梦境”、“幻想”、“赵云”或“赵子龙”这些禁忌字眼,虽然应巳龙表现得一派无所谓,她还是小心翼翼。
因为她不是当事者,无法体会连续二十年每晚在梦境中反复的痛苦,如果换做是她,也许早就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这也是前一天奋起湖之夜,她放松心情与他“努力”睡、“用力”睡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那时睡觉的样子好可爱,不皱眉头、不绷紧神经,嘴角还挂上浅浅的笑容。他说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作梦的安稳睡眠,唯一一次……
听起来真令人于心不忍。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他作一次梦,以换取他更饱足的睡眠,也让她体会他在梦境中所承受的过去……
“小麻雀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在想什么?”应巳龙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调侃道。
“小麻雀?哪里?在哪里?”她的反应足足慢了半拍疑惑地追问。
“简家小麻雀妹妹。”他笑。
原来是在暗讽她?!斑哼。
“在想上阿里山后的行程。”她随口胡诌“现在不是樱花季,我不知道等一下要做什么……不然我们去逛特产店好了,顺便采买一些孝敬老爸和哥哥的礼物。”“你以前上阿里山都怎么打发?”
“睡。我会养足精神去看日出。”得赶在太阳公公还设起床的凌晨四点上山,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是种很大的挑战。
不过“睡”对应家哥哥来说不是啥幸福的享受,所以她决定改变行程。
唔……她刚刚好像说了禁忌的字眼耶。偷瞄一眼应巳龙操控方向盘的手背——好加在,还没有青筋浮现。上移六十公分,脸部表情和蔼可亲。看来他是没听清楚,她欣慰地悄悄吁出一口气。
“我觉得咱们来到嘉义后好伙就是一直睡一直睡。”跟一般人旅游可真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她以为应巳龙在埋怨,急急保证,“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睡,等凌晨四点梳洗繁理完毕,直接上山。“哇哇——他又说了一次“睡”这个字眼了啦!
“你撑得住?”
“猴——你的口气在轻视我喔。”她伸出食指指责口无遮拦的家伙“才一天不‘X’,我才不会党得累,当然撑得住呀!应家哥哥,你才该担心自己‘X’不‘X’得着,别到时又在床上赖了十五个小时。”所有的“睡”字被她用唇形含糊带过,像个瞬间破灭的七彩肥皂泡泡,只有无声的啵一声。
“你在说什么?‘X’是什么?”他只见她唇形快速变换了一个字眼立即递补而上,偏偏就是有一个字跳过。
“X就是x嘛。”她投给应巳龙一个“你好逊”的眼神,懒得多做说明。“应家哥哥,你看!天好蓝、云好白喔,不像台北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她指着车窗外的自然景观。
“云从龙,风从虎。”他没头设脑冒出这句话,片刻才想到难怪总觉得好顺口,原来他曾在梦中听过。
“赵云的字‘子龙’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来的喔,古代人取字很有趣呢,就是名的延伸或相辅,再不然就是辈分排行、像关平字‘坦之’,平坦、平坦嘛!必羽字‘云长’,展翅入云——”
喔哦……她刚刚是不是又不小心破了戒?
简品蕴张着嘴,合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比画的手势还僵在半空中,动作像是突然被按了停格的电视人物。
应巳龙空出一只手臂,五指直接揉搓上她的短发。“又发呆?”
“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老是不留心一直提到你不喜欢听的字眼?”
“你所谓不喜欢的字眼是什么?睡觉?作梦?赵子龙?”他反问,直到她点点头,才继续道:“我为什么要讨厌这些字眼?喔——原来刚才那个‘X’是其中某个字汇。”他恍然大悟,露出笑容。“简家妹妹,你别用这么细致的心思来猜想我,我不是个承受不了现实的男人,OK?”
“我只是想将伤害减到最低嘛。”
“想将伤害减到最低,那你恐怕得将自己绑在我的身上,有你这帖安眠药,至少我还可能换来一段幸福的无梦仙境。”他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并为此漾出大男孩般的阳光笑靥。
“安眠药?!”简品蕴嘟起嘴,难道她的价值只有区区安眠的作用吗?她才不想单单做安眠药咧,她想做——
颁的一声,红辣辣的艳彩在她脸蛋上炸开,沿着头部开始向下狂扫蔓延,连指尖都染上好深的赤红。
她在想什么呀?!他们、他们才认识多久而已,她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还不清不楚,竟然幻想着……
她反应激烈地猛甩头,硬要将脑子里闪过暧昧的字眼给甩出脑袋。
“你乩童呀?”应巳龙诧异地问。姿势及头颅晃动的频率简直如出一辙。
简品蕴压根没听清楚他问活的内容,只是持续不断地摇头,晕眩混乱又心虚地道:“我没有对你心怀不轨!我没有贪恋你的美色!我也设有想把你剥得一干二净!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应巳龙单手掌控方向盘,右手直接扣住她的下颚,总算让她脑里整锅的浆糊全数归回原位,只不过眼前的大小星星不断旋转。
俐落转过山路弯道后,他才将她的脸转过来与他鼻眼相对,露齿一笑。
“可是我有,我有对你心怀不轨,我有贪恋你的美色,我也有想把你剥得一干二净——我有。”直接窜改她的版本,盗用她的版权,只不过否定句替换成了肯定,而且是十足的肯定。
砰!
他的话如同颜面正击的殒石,强而有力又令她措手不及,在好不容易恢复平如的心湖撞出一个漩涡,开始旋转。旋转、再旋转……
而她的耳膜自从接收了那句青天霹雳宇宙无敌大刺激之后,便展开恶性罢工,一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阿里山旅馆附近,一直到吃完饭,一直到逛完特产店回旅社,她的脑子里仍然只有这一句话在回荡。
怎么办?
这、这实在是……
太幸福了!
简直就像怀春少女向暗恋的男生告白时,那个男生也清清楚楚的回应喜欢的心倩!
简品蕴终于在所有思绪分门别类完毕后,露出一个接一个愣愣傻傻的笑,周围十公尺之内好像有几百个小天使在欢唱奏乐,快乐得令她想跳舞!快乐得令她打开准备买回家孝敬老爸的小米酒,干杯!
小胞蝶在宽敞的床上以手为羽翼翩翩起舞,并且自己为自己哼曲伴奏。
我跳我跳我咧跳跳跳——高难度的十圈踮脚回身旋转后,悲剧发生了。
“哇——”小胞蝶伴随哀号尖叫、玻璃杯碎裂声失足坠床,以极难看又狼狈的模样摔瘫在地板上。“好痛……”果然是乐极生悲。“咦?这是什么东东?”
简品蕴在梳妆台下、拖鞋隐蔽处挖出一个四方形的银色包装物品,上头书着她好熟悉的图案——前几天她看过!就是深夜频道里妖精打架的漫画版嘛!
这一小包东西不做第二联想,八成是哪对恩爱甜蜜的鸳鸯所挂失的闺房用品——未拆开使用的。
杏眼停留在锡箔包装上,滴溜溜地快速搜寻房间里应家哥哥的踪迹。
败好,不在。
她撕开包装,缓缓拉起里头的半透明“小气球”。她当然知道小气球的正确用途及功效,但现在的她更想验证一件事,一件电影中时常发生的事。
“呼——”鼓成青蛙似的饱满双颊使劲朝“小气”吹气,开口边缘比一般正常的气球还宽上数倍,加上酒精后作力的影响,使充气的工作更形困难。
懊不容易长条状的气球成型,她已经掏空肺里所有空气。
“原来真的能吹耶。”她正准备将的开口处打个小结,门扉喀喳一声推开,应巳龙疑惑地看着曲膝坐在地毯上,握着造型怪异的气球,一地呆愕的简品蕴。
“你在做什么?”他当然知道怪异气球的正确名称,但仍问道。
手中的气球在僵硬的指节中瞬间消气、瘫软,回复它原有的模样。
她终于能体会在房里偷看或书刊被父母当场鳖逮时的感觉及尴尬。明知道是多此一举,她还是手忙脚乱地将藏到身后。
“我不小心捡到一个……反、反正我们又用不到……”她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
停!这句话的语法怪怪的耶……
简品蕴倒转回想方才由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好像没用错词,可是怎么听起来好暧昧……
反正我们又用不到……我们又……
对了她不应该用“我们”这种主词嘛,好像他们该做没做似的。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是说你又用不到,我也不用呀,所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像电影演的可以拿来当气球玩,可是经过我好学不倦的实验证明结果,好难吹噢。”嘿嘿,把主词分成两个,听起来就比较正常了吧?
简品蕴站起身脚下踉跄,差点踩进碎玻璃散布的危险区,所幸应巳龙反应够快地拎起她,使她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应巳龙皱起眉,嗅到好浓的呛鼻味。“你喝酒了?”
“一咪咪而已啦。”她指指梳妆台上的酒瓶,证明自己只喝了一小杯……也好像是两杯、三杯……反正她酒量好得很,呵。
“你喝掉了半瓶。”应巳龙让她站在安全的床铺上,小胞蝶继续轻飘飘飞舞旋转,早早忘却方才偷玩被活逮的尴尬,心花怒放的再度回归令她傻笑的念头上——
懊幸福!懊快乐!她是最最幸运的简品蕴,啦啦啦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像根沉思的木头,逗你也没反应,一会儿又开心得你要飞天?”应巳龙倒来开水,递送到她笑得合不拢的嘴边,她乖乖灌下。
“心情好到想跳舞呀,应先生,请你跳一支舞?”她摊开手,做出邀请的动作,并且不顾应巳龙的反对,便将他拉到床铺上,摇摆出紊乱的舞步。
就这样,她带着他的肩,他环着她的腰,在软软的被单上踩出一个个舞卡,像在云端之上。
扒呵笑声不曾中断,她笑得好满足、好娇憨,红扑扑的脸蛋散发着光彩,在他臂弯中演出拙劣慢半拍的转圈。
凌乱的被单像一团搅和周旋过的毛线圈,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称不上是好的共舞场地。
她举平借臂像要展开蝶衣而飞,骨碌碌朝他身上一跳,忘却应巳龙不是个舞技高超的搭档,而她简品蕴更是个半吊子的“天鸭湖”公主,这一离床缠绊住两双滑动果足的被单,加上她猛力以额头碰撞应巳龙下巴的双重打击,导致两人摔倒在床铺上,带着吁喘及痛吟。
“很好玩吧?”她发红的额心在他胸膛上磨蹭,借以带来热敷的医疗效果。
“疯丫头——”噢,他不只撞到下颚,还咬破舌头,尝到血腥。
他只被准许发表三字感言尔后覆上来的温热,是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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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胡涂了吗?
努力眨眼,再眨眼,离谱的景色仍然包围在她四周,而她的视力就好像拿掉八百度隐形眼镜时的蒙胧。
眼眶间不断滴坠下泪水,混杂着好冷好冷的雨,云的颜色灰沉哀凄。
她不想哭的,可是就有一股莫名由胸腔推挤上来的悲潮硬生生逼出她的泪、逼出她的怨怼,难受得教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梦吗?
逼泥沾污了她的裙,她试着在滂沱雨间站起身,双腿却完全使不上力,感觉……就像她在车祸后的复健时,那种令人恐惧的力不从心!
她想从梦境中挣扎醒来,奈何却越陷越深。
懊吵!周遭有好多好乱的喧嚣声,像万马奔腾,像暴雨狂风,又像呜咽哀鸣。
眼前一大片黑雾般的影像开始成形,而铁制的厚重袍甲摩擦的声音也由远而近,在泞水中杂沓而来。
整队骏马兵将!媲美电视耗费巨资所拍摄的古时战争片,而她正是挡在路中央的碍眼者!
瞧瞧铁骑部队为咱们后援军留下了些什么?一只漏网之鱼。模糊的人影语调中是恶意的调侃狎笑,一柄大刀高举。
别、别开玩笑了!就算嫌我挡路也得让我有时间跑呀!哪有人马上就抽刀的?!她急急嚷道,奈何所有字眼全含在嘴里,变成蚊吟似的低鸣。
她放弃动口,双手在泥泞间扒出爪痕想逃离,可是这具身躯动也不动,像个白痴似地跪坐在原地,等待大刀像劈西瓜一样将她对分剖半。
凉风唰过她的右颊,紧闭的眼隐约感觉一道快速的黑影闪过,而血腥或任何痛楚却没有发生,只有不绝的雨声打在肩头上的感觉。
她睁开眼,两柄大刀在她鼻前交叠,一柄不怀好意,另一柄却稳稳地挡下攻势。
夏候……夏候将军。方才笑得好贱的声音这下子可抖得厉害,欺善怕恶果然是中国老祖先遗留下的国粹之一,历久弥坚。
别拿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磨刀。严厉的语声不怒自威,像道闷雷。
真是个大好人!而且他的声音好熟喔!她仰起颈,想看清楚救命恩公的长相,这一觑——
大哥?!她霍然双眸一亮。
即使少了眼镜的辅助,她仍能清楚分辨大哥独特的嗓音及外形,只不过褪会平日看惯的衬衫,换上一身看来斑驳的银甲罢了。嘿,连眼罩都巧合地镶在左眼呢。
但眼前脸部线条细成石棱的“大哥”看来年龄是比较大些。“大哥”挥手要军队继续前行。
扮!等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她才回首,原先的大批兵马竟平空消失,连一丝马蹄尘烟也没见着。
难过这里是应家哥哥的梦境?那她防扮演的又是谁?
梦境又轮转许久,雨歇。
她不知如何离开这里,她所“寄宿”的身躯木化似地坐在原地,傻傻的,连带使她动弹不得。
低垂的眼前伸出一双小心翼翼又沾满血腥的大掌,轻轻捧住了她的脸,生怕碰坏了她似的。目光上移,她看到了应巳龙,还来不及惊喜呼唤,他柔柔唤道:茧儿?眼眸中是赤果果的担忧。
茧儿?他叫她茧儿?
不,他不是应家哥哥,他是……
起将军……虚软无力的哭音从她唇瓣间滑出,满眶的泪水洗亮她的眼,也让她眼前汗流浃背,气息微喘的男子在水光潋滟间变得清晰。
不会吧?她又开始哭了呀?她这辈子流过的眼泪恐怕没有这场梦境来得多。但她也知道这眼泪有一半是因为再见到他的喜悦。
他展开双臂环住了她,仍顾忌避嫌地形成空洞的圆,掌心交叠在她身后,他身上的汗水血腥味充塞在鼻间,挟带着另一种令她疼惜的。
茧儿的意念撼动她的思绪,将一波波心疼着眼前这名白袍染血将军的情绪毫无保留地过给她,所有的感受不需透过言语交谈,在她回搂住他的同时,一切过往再度涌回脑海。
是的,她想起来了。
他是刘备麾下最忠诚的下属,有别于关羽、张飞义结金兰的重誓,仍然剖心沥血地奉献最真挚的忠义,一个将生死置于度外,一个忠心耿耿到无视自身安危甚至是感受,一个不曾善待自己的赵子龙……
而她,只是个樊城里平凡淡然又身负残疾的绣娘。
他与她,因绣而相识;因绣而相遇,因绣而倾心,却仍处于关系扑朔迷离、似淡似浓之间,对于这样的距离甘之如饴。
她向来无欲无求,却将他深烙在心上。
他向来无私无惧,却折服在她清冷的凝眸间。
这般痴缠纷扰的情丝由遥远亘古而起,理所当然也该终结于那段时空,如今却像越缠越乱的丝线,将她与应巳龙一并束缚其中。
微微疼痛由指尾传来。
垂眸,目光被一道红滟的影子吸引,那是一条系在她尾指、细如蚕丝银钱,不断收紧再收紧,直到划破肌肤,血珠子沿着几乎要没入筋骨的丝线端滑落,染红半透亮的索线,而空荡荡的线头末端,没有任何归宿牵连地垂悬在她婉际——
一条没有收尾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