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今天心情很差……”嘀咕。
“对,脸好臭……”嘀咕。
“谁惹他不高兴了?”嘀咕。
“起床气吗?”嘀咕。
“还是等不到曲无漪来,所以越来越火大?”嘀咕。
“有可能。除了曲无漪之外,大概也没人能把含玉搞成这样。”嘀咕。
程咬金和程吞银交头接耳地,一言来一语去。
他们对于程含玉窝藏曲无漪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以为程含玉是埋怨曲无漪对他的不闻不问,所以脸色始终难看,而且今天的臭脸远胜过以往。
“嘀咕够了没有?!”程含玉火气不小,一恶气大吼,身子抽痛,他又瘫回椅上低低申吟。
懊死的,好疼……
“够了够了——”程家两名窝囊姊弟立刻噤声,低头吃粥。
惹程含玉不快的人当然就是曲无漪!但并非程咬金及程吞银所想的那样单纯!
程含玉叼着箸,不懂为什么别人缠绵完之后都是更加浓情蜜意,而他睁开眼的头一件事就是推开低头吻着他,沉笑和他道早安的曲无漪,火大地下床走人——
他想知道寻常人的反应如何,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所差异吗?
在场只有咬金可能体会他的心情,参考参考她的说法好了——
“咬金,你跟梅四上完床之后,会不会想狠狠揍他几拳?”
程含玉抛来的问题又急又猛又突然,让程咬金措手不及,半碗还没吃完的粥全砸洒在桌上,她愣张着合不拢的嘴,呆呆望着趴在饭桌左后侧长躺椅上闷闷扒粥的程含玉。
“你、你……怎、怎么问、问这种事?我、我和梅、梅四没、没有呀……”程咬金手忙脚乱,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脸上炸开的红晕,比桌上小碟盛的辣油还要红。
“没有才有鬼,除非梅四不是男人。”程含玉才不信程咬金和梅四是清清白白的,随即又嘀咕自语,“那为什么我现在非常想把曲无漪碎尸万段?啧,好痛……”纵欲的下场,就是求死不得的深深懊悔。
不是懊悔把身子给了曲无漪,而是懊悔自己没有曲无漪孔武有力,在紧要关头没办法反压制曲无漪,人小力小反抗小,活该倒楣被吞吃入月复——谁叫他技不如人,没有曲无漪的阅人无数,搬不出任何技巧来与他对抗……
《幽魂婬艳乐无穷》看得太少了,“做人”道理没学懂几套,比不过个中老手曲无漪。
程含玉冷睨程咬金还在慌乱含糊,满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不懂的话,他一叹,身子蓦地抽痛,昨夜被曲无漪狠狠爱过的地方泛着痛楚,他又瘫回椅上低低申吟……
懊死的,疼疼疼……坐也不能坐,走也不能走,只能像条死鱼苟延残喘躺在岸上大口吸气。
他绝对要把自己养得又高又壮,然后再到吞银房里将他珍藏的整套《幽魂婬艳乐无穷》搬回房里好好学习,当成武功秘笈来练,看看舌头呀手指呀的功用如何发挥到极致,等他的气势完全胜过曲无漪,哼哼……他就要曲无漪也尝尝这种滋味!
喔……不能太激动,真的很痛……
“再帮我添一碗。”程含玉死赖在躺椅上不动,只将手里的空碗朝前一送。
“含玉,你今天吃好多喔……”这是第三碗了吧?
“我要长大,我要变高变壮。”先从吃着手,目标是成为堂堂八尺男子汉,最好养出比曲无漪更粗犷的肌肉,最好手一扭就能擒住曲无漪,哼哼。
程吞银放冷箭,“我记得爹和娘的个子都好娇小。”所以这辈子想要变高变壮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程吞银,你少罗唆。”胆敢在他心情恶劣时还打破他新立定的志向,找死吗?!
“我只是比你早一步认命。”接受他们三姊弟都是矮个子的命运。“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去找曲无漪?我脸上的字还没弄掉耶!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嘛,两个人在闹什么脾气——”那个大大的“银”字还嵌在他额前,超级醒目。
程含玉压根忘了他脸上有字这回事。窝藏曲无漪好几天了,只一心担忧着曲无漪与人结怨之事,至于吞银那种死不了人的芝麻绿豆事,他没往心上搁。
“就算曲无漪真的狼心狗肺-情别恋爱别人,也应该跟你把所有的帐都理清,不能留着烂摊子不理睬,对不?”所谓的烂摊子,当然就是他这张俊颜上被涂惨的字,感情要断就断的干净,别留下任何让人会回想的纪念,省得程含玉睹字伤情。
“别说得好像是为我好,说穿了不就是想早早除掉你脸上的“银”字。”程含玉扒了几口,一碗粥又见底。好撑,可是为了将来长成高大的男人,他又要程咬金再来一碗。
“含玉,你还吃得下?”程咬金不记得程含玉的食量这么大。
“吃不下也得吃。”为了压倒曲无漪的这个目标。
“不要为了曲无漪暴饮暴食喔……”这是姊姊的担心。
“谁为他暴饮暴食——”唔,又忘了不能用力吼,疼……程含玉喘了几口气,干脆不说话了。
“真的不是为了我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程含玉整个人惊跳而起。
“你出来做什么?!”他瞠目瞪着曲无漪,不敢置信光天化日之下他大刺刺在程府里出没!他明明吩咐过他要好好藏着,别让任何人瞧见他,如此一来他的行踪才能绝对隐密,这下可好,他居然自己跑出来逛大街!
程含玉忍着痛,气呼呼走向曲无漪,随手扯过几桌上铺置的绸垫往他头上罩——虽然为时以晚,但他还是要护着不让更多人见到曲无漪,一边要将他推回房去,嘴里关不住一句又一句的责备。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只管躲好就好,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我小心翼翼替你全张罗好?!你却连把自己藏起来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来,以后还有什么出息?!嘶……”骂得太出力,好疼……可是疼归疼,还是要轰人,“我不过就是还没送早膳给你,晚点吃是会怎么样呀?!你就这样急着出来找食物吗?先想想命重要还是肚子重要,唔——”
程含玉突地被打直抱起,身子一颠,为了稳住,只好抱住曲无漪的脑袋。
“我怀疑在你要完别扭之前,你都不会送早膳过来吧。”摆明就是气他昨夜将他弄得这么痛,打定主意在气消前都不理睬他的模样。
“我当然会,但的确有打算饿你一顿。”用来当报复,能报些老鼠冤也好,一顿不吃也不会死人。“先回房里去再说!”在这里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他藏在程府吗?!
“曲、曲公子何不留下来一块用膳……”程咬金缩在桌角细声道。
“他不是曲无漪!这里没有曲无漪!”程含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想蒙骗众人。“快走!”催促那个明明就是曲无漪,还被人说不是的曲无漪——
那家伙以为头上盖一块绸垫就能挡住曲无漪高颀身子和慑人气势吗?程咬金与程吞银同时觉得程含玉掩耳盗铃得很愚蠢,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一想到曲无漪会变成“弟夫”,感觉不太高兴的起来……”程咬金望着交叠在一块远去的身影,有感而发,进而打了寒颤,纤肩抖了抖。
“……同感。”程吞银附和。
“唉。”
接着,一块叹气。
懊可怕的弟夫……
“你跑出来做什么?!”
程含玉被抱在曲无漪怀里,也不挣扎,反正他现在不挪动双脚就能减少疼痛,何乐不为?而且被抱得这么近,也方便他对着曲无漪吠。
“担心你呀。你那么生气地跑出去,我知道在气我,本以为你很快就会端着早膳进房,我才有机会安抚你,结果等了许久,你没进来,我当然不放心。”曲无漪一点也不在意程含玉差点就要咬着他鼻尖的牙齿咄咄逼近。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至少我没和人结怨,不会在自家府邸里遭人暗杀。”真正教人不放心的人应该是曲无漪才对!
“我不放心没好好安慰你,你会记恨我一辈子,毕竟昨夜你哭得好惨——”
“闭嘴!不许提!”程含玉咬牙喝令,脸上有窘困的色彩。方才还暗暗窃喜和曲无漪靠得近,吼他能吼得更带劲,现在反而因为两人的贴近,使得他满脸赧意无所遁形。
“眼睛还肿肿的。”好可怜兮兮。
“住口——”听不懂人话吗?!
“不会有旁人听到,别扭捏。身子还疼吗?”
“我插爆你的眼!”程含玉恼羞成怒,两指化为利剪,攻击那双填满调笑戏弄的黑眸。
曲无漪轻松一指挡下,眼皆弯得更趣然些。
“要我不说,应该是堵我的嘴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用子诼嘴才有用。
“不要!”昨夜就是从一个吻开始踏错,他才不要在身子虚弱得快散掉的此时此刻用唇堵住曲无漪的嘴,因为那对男人是种撩拨,他才不玩火自焚。
“可是我真喜欢你昨夜主动吻我的滋味。”光回想起就好甜好甜——
“你要我毒哑你吗?”程含玉眯眼瞪他。再满嘴俗艳滥情的话,他就真的不跟曲无漪客气!
“你舍得的话,何妨。”曲无漪飞快吻了他的唇。
真的是被曲无漪吃够了,越来越没招架之力了,明明一开始占优势的人是他呀,怎么会落得惨败的窘境?
“好了,住嘴。”程含玉动手捂住曲无漪的嘴,不是阻止他说话,而是要他别在他唇上咬牙印。
“我不会吻着吻着就想将你压在床上。”他知道程含玉在担心什么,昨夜看他这么生涩紧张,他不想再吓坏他,他的身子也无法承受太密集的欢爱。“你都没什么睡,要不要睡一会?”前半夜是为他的安危不断醒来探察窗外动静,后半夜则是与他耳鬓厮磨许久,几乎算是完全没睡。
“你也没什么睡呀。”两人像发情的野兽闹了一整夜。
“要邀我一块睡吗?”
程含玉望了凌乱的床榻一眼,上头还残留着缠绵的痕迹,咕哝道:“要是一块,就甭想睡了吧。”
“我会忍住不侵犯你。”
“曲无漪,你去死啦!”什么委屈万分一脸馋样又吃不到的嘴脸?!赏他一拳再说!
“下手真狠。”程含玉不是软绵绵的小泵娘,打起人来还是很扎实的。
“你下手也没多留情好不好!”也不想想昨天那头禽兽是谁呀!他都已经义正辞严命令他住手,甚至飙泪撂狠话说他胆敢再“继续”,他就跟他没完没了,结果是谁正处于兴头上,对他又是这样又是那样的……不想不火大,越想越火大!
“是因为你让人爱不释手。”人如其名,玉一般雕琢的人。
“你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我有这么好吗?”喔,这个问题真蠢!他不是老早就打定主意,绝不能像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傻子,追问这种知道答案也不能填饱肚子的烂问题呀!为什么嘴贱,就是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和曲无漪的缘分是何时何地牵系起来……
“以男人来看,你的身材不好,不够结实有力;以女人来看,你不够纤柔细致,所以我无法昧着良心赞美你男子气概或女人艳媚。”曲无漪思忖半晌后,诚实回答。
“那你干什么赖上我?!”都挑不出半分优点,既然没男人强,又没女人好,那去找比他更好的人呀!拔必浪费他的时间?!
“是呀,为什么呢?”曲无漪觉得程含玉涨满怒意的眼神实在好可爱,眼里被人打击的倔强也好可爱,扁嘴轻抖的委屈也好可爱。
“你问我我问谁呀?!放我下来!”可恶,把他说得这么差劲,还死抱着他干嘛!
“就是不懂自己是喜欢你哪一点,明知道你不是软性子的人,发起火来像炸人的炮竹,为什么就是被你牢牢咬住眼,让你嚣张跋扈踢掉所有出现在我视线里的人,只容许你一个人独占……到底为什么?”曲无漪当然没有顺他的心意让他离开臂膀间,抱着程含玉的感觉香香软软,他岂能舍得。
他之前总认为搂在怀里的人应该要柔若无骨,软绵得像团绸缎才销魂,搂抱男人对他而言根本是想也不用想就直接排斥的事。
但现在怀里有个男孩,身子的香,不是胭脂水粉;身子的软,不是丰盈冰肌,他的肌理匀称而结实,结实又软柔,骨架比女人挺直,却又不如男人粗犷,契合着他的胸膛……直至此刻,他更加肯定,他要的,不是柔情似水的女人、不是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女人、不是满身粉香的女人,他要的,是要能与他并驾齐驱的程含玉!
程含玉被他一番“为什么”问得哑口。
他怎么知道曲无漪为什么喜欢他?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牢牢咬住他的眼?
他怎么知道自己嚣张跋扈踢掉所有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人?
他怎么知道……为何他能独占着曲无漪?
“那天在茶馆,你向我提亲那回……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
“不是。”
“你在哪里见过我?我很确定自己在那之前没见过你。”
曲无漪一笑,向来带着暴戾的脸庞在他面前软软柔化。
“去年四月初七,金雁城徐雅客所举办万花会。”
“徐府的万花会……”程含玉在脑中搜寻着记忆,对这场万花会没太多印象。
不过,四月初七嘛……四月初七……
呀,想起来了,但随即有个更青天霹雳的醒悟伴随而来。
程含玉瞠着眸,错愕而茫然地直视曲无漪的眼,从他的眸里看不到自己脸上有半点欣喜,因为——
“那天赴约的,不是我。”
不是他。他肯定四月初七的徐府万花会,去的人不是他。
认错了。
程含玉想笑,原来是认错了……呵呵,曲无漪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闭起眼,忍住眼眶里热热辣辣的酸涩,不让曲无漪看到他想仰天狂笑的疯癫,他的十指深深陷入曲无漪的臂膀,仿佛想捉牢什么,最后他的指尖陷入自己掌心。
认错了……
深吸口气,咽不下喉头的哽塞,他重新调匀吐纳,再试了一次、两次——
“我去替你问问,四月初七万花会是谁去的。”程含玉缓缓睁开眸、缓缓勾起唇、缓缓说着、缓缓地……撇开目光。
“你确定那天不是你?!”曲无漪比他更震惊,以为程含玉在戏弄人,可是他在程含玉眼底看不到半丝顽皮。
“确定。”因为四月初七,梅雨时节,他总懒得出府,嫌雨水打湿衣鞋麻烦,任何邀宴都是程咬金和程吞银均分参加,曲无漪见到的人……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绝不会是他。
“我不可能认错人!”
“但不争的事实是——四月初七,那个牢牢咬住你的眼,独占你所有视线的人,不是我。”程含玉从他臂膀里挣开。“我应该早些问的,再早一点……早一点就好……”
至少,不用在心里真的填了他,才告诉他,认错了。
“既然错了就错了,反正我现在只要你。”曲无漪不管那场宴会出现的人是谁,那时匆匆一眼是契始,是让他展开追逐的动力,而后他所接触的、所相处的,都是程含玉,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怎么能说错了就错了?你不就是因为那场宴会才喜欢上……那个人?不就是因为那个人让你动了心?你现在说错就算了吗?或许对你来说真的可以,但对我程含玉而言,我绝对不会要一个分辨不出我的人,尤其是“认错”这种丝毫不能原谅的事。”心,仿佛随着他说话时,一块块崩裂,但他佩服自己,竟然还能口气平稳说着一字一句,那么风淡云清……在心里如此疼痛的同时,他竟然还开得了口。
“含玉!”曲无漪逮住他,不许他掉头离开。
“你第一眼就决定要的那个人不是我。现在不要对我说将错就错,你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他几乎要被曲无漪揉入胸坎里,然而无论他抱得多紧,他却还是觉得整个人空空的。“绕了一圈,我竟然发现,我应该要爱的,还是只有咬金,不是你,我也错了……”程含玉朝他笑,那个笑里,笑着两个人都蠢……他缓手拨开曲无漪。
错了,就要扭回正途,不能错下去。
“你还欠我一句话。”程含玉回头凝觑他。
“什么话?”
“你应该要对我说……我要娶的,不是你。”他总是这样对待认错的人,对咬金是、对吞银也是,现在对他,不能例外。
“我绝对不说!除你之外,就算现在四月初七真正出席的正主儿出现,我也不要他!”曲无漪怒道。
程含玉笑出声,听不出是嗤鼻冷笑或是隐忍的鼻音。
“……可惜,我不要你了。”
一个连他都认不出来的人,要来做什么?
惫以为那么专注的眼神是属于他的……不,错了。
惫以为那样专宠的亲昵是属于他的……不,错了。
不是他呀……
“含玉,别喝了。”
“我喝不醉的……好咬金,给我。”程含玉醉眼迷蒙,笑得好甜,朝程咬金勾着指,索讨着要她手里的酒坛子。
“还说喝不醉,你从不这样笑的呀。”程咬金抱着酒坛,不让程含玉再喝。她不明白程含玉扛了好几坛酒到她房里,突然说想和她喝酒闲聊——闲聊个头啦,哪有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先干掉半坛的?接下来所有对话就只有两个字“干杯”,根本就是干坛好不好!
程含玉手里拿着酒杯,身子摇摇蔽晃,嘴里咭咭在笑,模样有些憨傻,一路晃到程咬金面前,展臂将她抱满怀,身子却倾滑了下去,程咬金又要抱酒坛又要稳住他,整个人被拖累,一并跌坐在地,摔疼了臀儿,来不及轻斥,程含玉已先开口。
“呵呵……咬金,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再也不会……”脑袋蹭着程咬金的肩窝,像头猫似的,说着情话,也说着醉话。
“含玉,你怎么突然这么反常,感觉你好像心情很好,喝醉了还笑得这么开心,但是……开心为什么要猛灌酒?”程咬金看在眼里好担心。
“咬金,只有你最好,只有你了……”程含玉赖在程咬金身上不动。
“含玉……”
“我只要爱你就好……谁都不要了……不要他了……”程含玉身子颤了颤,因为他正咧嘴直笑,口齿不清,听起来像是舌头被人给拔掉般的含糊,“不要离开我……不要……”
“你真的醉了。够了。”程咬金抢走他手里的杯,远远抛开。“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我是程含玉……”
“我知道你是含玉呀。”程-金吃力地将程含玉撑起,程含玉像块化掉的糖饴,全身重量都扛在她身上,相当吃力。
“他不知道……我是程含玉……认错了……”他又在笑,边说边笑又咬到舌头,他却不觉疼痛。
酒,麻痹了知觉,溺毙了感官,痛应该完全不存在才是。可是……还是痛呀……是他喝得不够多、不够醉吗?
程咬金喘吁吁地将他放上床榻,再替他月兑了布履,拎来湿巾替他擦脸,擦着擦着,程含玉脸上的水湿不减反增,她怔仲好半晌,才发现程含玉紧紧闭起的长睫,不住地汩出眼泪,若不是她替他拭脸,她不会发现喉里溢出笑声的程含玉竟然无声地哭泣。
“含玉……”程咬金慌了手脚,但也明白程含玉已经喝醉,想追问什么也没有办法,只能陪坐在床沿,轻手轻脚为程含玉将坠下的眼泪擦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程咬金起身开门,看见曲无漪站在门外。
“我猜也是你。”因为除了曲无漪,还有谁能让含玉失常?
“他在你房里?”
“没闻到满房间的酒味吗?他干掉三大坛的酒。”程咬金退开身子,放曲无漪踏入闺房。
曲无漪一眼便瞧见程含玉醉瘫在床上,上前将他抱起,准备离开程咬金的房。
“你知道为什么含玉特别喜欢我?”程咬金的问句成功留住曲无漪的脚步。
“因为你是女的?”
三姊弟中的唯一一朵红花,总是特别受宠。
程咬金摇头。“因为我没有错认过含玉和吞银。”
“就这样?”
“你没有办法体会老是被人错认的滋味,所以你不懂含玉为何如此在乎这种事。事实上,我们要的,只是成为某人眼里无可取代的唯一。”
“我眼里只有他。”曲无漪认真宣告。
“那为什么含玉这么难过?”
曲无漪先是沉默,脸色阴霾得像不允她碎子卩问,程咬金非常害怕这张脸孔,咽咽唾液,思索着自己还要再罗哩罗唆下去吗?要不要先躲到桌底下再来和曲无漪说话?这样他扬手想劈死她时,她还能自保——
就在她当真开始往桌边挪动小碎步时,曲无漪开了尊口。
“四月初七,徐府万花会,去的人是谁?”
她没愣太久,“四月初七,徐府?”她立刻将程含玉的灌酒掉泪和曲无漪抛来的问题做出联想,“你在那里遇到了含玉……不,你“以为”你在那里遇到了含玉,结果发现四月初七,上徐府的人不是含玉,对吧?”
实际上也甭问了,曲无漪的不语代表默认。
所以含玉醉言醉语反覆说着他是程含玉,还不断重申只爱她,因为在他心中,又只剩她是唯一不会认错他的人。然而这个事实让含玉倍觉痛苦,她知道含玉对曲无漪动了情,所以当情生意萌之后,才发现那时入了曲无漪眼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心里定是极为复杂及难受。
“四月初七,那时是梅雨季吧,含玉讨厌湿糊糊的日子,要是下起雨,他情愿窝在床上也不愿踩进雨泞里。因为他这性子,所以梅雨季里,他不曾赴任何一场宴。我在糖仓里煮糖比到外头抛头露面多,最有可能去的人是吞银。”程咬金淡淡说着。在她的印象中,每年梅雨都是如此,少有例外。
“我对程吞银不可能有心动的感觉!”这一点他再肯定不过。即便是相同的脸孔,眼神不对、感觉不对,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对,程吞银完全无法取代程含玉。
他不相信四月初七见到程吞银时会有什么心头小鹿乱撞的震撼!
“但是你很确定的是四月初七徐府万花会遇见了人,我们当然也能同样确定回答你,那天那个人真的不是含玉,你认错了。”程咬金叹气。
“我只知道我现在要的人是他!”曲无漪抱紧怀里的程含玉,那防备而饱具攻击的眼神,仿佛程咬金要是做出任何反对的举动,他就会反扑过来咬断她的咽喉。
“含玉对认错他的人是绝对不留情面,有时尖酸刻薄包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但你对含玉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会“特别”为难你,你好自为之吧。”
拔止特别为难,程含玉根本就是挟怨报复!
“咬金,我还要再吃一块糖醋鱼,喂我。”
“咬金,你真好。”附赠一记落在颊边的响吻,管他唇间油腻腻的。
“咬金,我也喂你吃,来,嘴张开,呀——”
一顿饭,程含玉不曾从程咬金身上离开,抱着程咬金的肩,两人同挤一张椅,共用一双筷、一个碗,程含玉脸上挂着甜宠的笑,三不五时在程咬金脸上打唇印。
程咬金身子僵直,额上的冷汗擦了又凝,凝了又擦,现在还是挂满一整列。她连夹菜时手都禁不住直打颤,总觉得……身子像要被人火辣辣瞪穿一样,尤其当含玉在她脸上偷香时,不远处就会传来茶杯被人捏碎的啪裂声,她数数……那是第十支杯子了吧?好像自己也被人以杯代脑地捏碎十次。
懊可怕。
“含玉,你……要不要自己吃?”呜,她连声音都发抖。
“不要,我要你喂。”程含玉任性撒娇道。
“可是我怕吃完这顿,我就会没命了……”
“对了,用完膳,我带你去游园,我们好久没一块去了,之前忙着赶制王府的千斤享糖,忙得都没心情玩,今天日暖天晴,正好,晚膳带你去品香园吃,那里的烧鸡是你最爱的。”程含玉眸子弯弯的,几乎快笑眯起来。
程咬金又咕噜咽了下口水,“可是府里有客人,把他晾在一旁不好吧?”她迂回提醒,旁边还有被冷落好几天的曲无漪。
“交给吞银就好,我相信客人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因为他第一眼看中的人,就是吞银呀。”程含玉吝啬得连瞄都不瞄向曲无漪,从头到尾只盯着程咬金那张与他极为神似的容颜。
唔。咳咳……这下换程吞银呛到,一手猛拍胸口,要将哽在喉头的那口饭给咽下。
吧嘛害他呀……
啪裂。第十一支茶杯在曲无漪手中化为碎片,他满手热茶,一口也没喝,全喂了地板。
“含玉,别说这种气话……”更别说这种会让她被曲无漪杀掉的话,借刀杀人也不是这样吧……
“我哪有说气话,那种小事,你我都不用烦恼啦,吞银可以搞定的。”程含玉笑着把玩程咬金鬓边的细腻发丝,长指卷着她的发,好似除了程咬金之外,其余任何事他都漫不经心,勾着青丝的指节挪到唇间,他轻轻嗅吻,“咬金,我爱你。”凑在她耳边笑道。
啪裂!第十二支茶杯再度灰飞烟灭,曲无漪再也按捺不住,甩开满手的杯屑及茶渍,如虎般跨开长腿杀向程咬金的方向——
“呀——不关我的事!不要捏爆我的头——”程咬金看着杀近的曲无漪惨叫,拿着筷子在面前挥舞自保,却发觉曲无漪的目标不是她,而是那个完全将身子依在她肩上的程含玉。
“你做什么?!”程含玉被狠狠扯离程咬金,身子教人提得半天高,他一挣扎,双臂被反扭到身后,制止他的蠢动。
“要发脾气就直接针对我来!别用这种手段!”曲无漪暴躁地吼。眼睁睁看程含玉对程咬金做的一切,软语呢喃、讨好贪宠、眉目传情,他几乎要被名为妒忌的火给焚烧殆尽。
“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他还嫌麻烦!
“你不就是要我嫉妒,要我眼红吗?很好,我嫉妒!我眼红!你达到你要的目的,可以收手了吧?!”不要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折磨他!
“谁要你嫉妒眼红了?你以为我故意在你面前和咬金卿卿我我,就是想把你气到吐血吗?你自作多情了吧!我向来都是这样对待我的情人,全心全意只爱她一个人,与任何人无关!”程含玉高傲仰着下巴,冷言堵回去。
“我杀了她!”曲无漪发起狠,腰间鞭子一抽,准备拈除他最大的情敌!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必须和一个女人争抢同一个男人!
“呀?!又关我什么事了?!”程咬金哭丧着脸,可没忘记要赶快抱头鼠窜找地方藏身避祸——
“你最好叫那个什么“一戒”的跳出来呀!一刀捅死咬金算了!一戒,出来呀!你家主子在叫你呢!”每次都只会用这招威胁他,以为他会怕吗?他早就知道那个“一戒”被曲无漪使唤去杀铜鸩城的盗书敌人,现在压根不在这里!
“曲爷。”
突如其来的敬称柔柔软软的,是属于女人的声音。恭敬的态度,彰示来者是属于曲府之人。
曲无漪与程含玉同时转首觎向打断两人争吵的方向,微风轻扬的薄帘后,伫着半掩容貌的姑娘,她手里长剑朝前一送,完全没入曲无漪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