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弥漫著白茫茫的烟雾,莲蓬头洒下温热水泉,轻轻袭打在匀称漂亮的肌理上,为它染上水亮光泽,温水蜿蜒著臂膀胸肌而下,它亲吻的身躯拥有结实迷人的线条,属于纯男性的阳刚,却没有夸张吓人的肌肉。
及肩微长的黑发,完全贴紧在男人面容上,搭配著这样的身躯,是一副略显秀气的长相,绝大多数会套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不外乎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等等,许多人可能会以为他的职业是名校教授或老师,但他不是,他是赌场的老板——四分之一个老板。
谁规定开赌场的一定得是凶神恶煞?
场子里负责扮凶神恶煞吓人的工作交给孟虎就够了,他这张脸孔,反倒非常适合在勉强列为“服务业”的赌场里担任公关工作。
蓝冬青关掉水龙头,一手抹掉满脸水湿,一手挑起大浴巾包住下半身,踏出浴室。
床头柜上的金属闹钟指向五点二十,清晨,而他刚刚才从赌场下工,随便冲个澡,累得想直接瘫在床上呼呼大睡,连头发都懒得擦干。他将自己摔上床,面部朝下趴进枕头,吁口气,眯细眼,下一秒就会进入熟睡状态——
手机铃响,震醒他。
“谁呀……大清早的……”他的身体已经不想动,勉强伸长手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拎到耳边,嗓音喑哑低沉,比起他工作时总是带著轻笑的声音更让人酥麻,“喂?”
“蓝。”
听到这一声叫唤,他叹气,想睡的硬生生被人打断。“又怎么了?”
“我在Bluestar,来接我。”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挣扎无用、反对无用、抗议也无用,蓝冬青很明白,因为挣扎反对抗议他都试过,成效……有个屁用。
“我十五分钟后到。”他认命,弯曲右臂将上半身撑起。
“我只等你十分钟。”通话结束。
摔开手机,蓝冬青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扯掉浴巾,随手捉过衣服裤子胡乱套上,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呿,哪里有空理它?!他低声咒骂,脚步半秒也没停,随便打理完自己——他这辈子从不曾没将自己弄到整齐干净就踏出房门,但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快数不清自己用这副狼狈样出现在Bluestar几次!
奔向车库,将车子驶出来,奔驰在清晨空荡荡的大街,油门踩到底,街景飞快跑著,一幕一幕都没心欣赏仔细。
Bluestar,蓝星,蓝冬青跟它够熟了,它是一间老式酒馆,一个吧台,五、六张桌椅,店面小小旧旧的,也没有显眼的看板或霓虹灯,位在巷末,不是熟客不见得找得到它。
他不是Bluestar的常客,也不是Bluestar的死忠支持者,他甚至没在Bluestar喝过半口酒,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光顾这家酒馆,全是因为那个女人——范悠悠!
这名字让他头好痛。
蓝冬青趁著等红灯的时间摇下车窗抽烟,满头湿发滴落的水将他肩膀衣料弄湿一大片,透著清晨的风有点凉意,不过这正好,烟的呛辣和湿衣服贴在身上的不舒服,将他体内最后一只瞌睡虫活活拧死。
瞄向车上时钟一眼,秒数无情地往前跳动,他低咒,放弃等待长时间的红灯,油门一踩就闯过去。他不是不想守法,只是被逼著不守法,如果他接到罚单,他会直接转寄给罪魁祸首范悠悠,请她买单。
九分钟又三十秒,蓝冬青下车,推开挂著“休息中”牌子的酒馆木门,正在扫地的老板熟稔又亲切地朝他打招呼。
“蓝先生,你来了呀?范小姐在沙发上睡著了。”老板指指某张长沙发。
其实不需要老板指点,蓝冬青就已经看见她,毕竟这酒馆不大,她盖著一件老板的外套,蜷起的腿露在外头,匀细漂亮的小白腿,很醒目。
急乎乎把他叫来,然后自己睡著了,真符合她爱使唤他的个性。
蓝冬青才要走近,老板却拉住他,压低音量向他报告一个多小时前在Bluestar发生的实况——
“范小姐又甩掉新男朋友了。”凌晨四点,这里变成分手战场,女主角冷冷跟男主角说“分手”,剧情就此展开。
蓝冬青闻言仅是挑眉,脸上没有半点惊讶,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不过老板的下一句话仍是让他怔住。
“而且那个男朋友掴她一巴掌,很大力耶,范小姐差点被打飞出去。”
她挨打了?
以她那张嘴,会说出什么欠打的话很正常,蓝冬青不用在场也能猜出她和新男朋友分手的情况,她绝对管不住自己的嘴,继续刺激被甩后已经满肚子窝囊气的男人,逼得男人当场甩她巴掌走人。
但是她的脸蛋就那么一丁点大,几乎还不及他的手掌大,被男人使劲一打……啧啧啧,下场一定很惨,何况老板还说了,她差点被打飞出去。
蓝冬青越过老板,走到范悠悠身旁,撩开外套。她左脸上的巴掌印看起来很吓人,而且她还咬到嘴唇,所以嘴唇也破了,但她脸上没有泪痕,长睫也没沾上半滴泪珠,他知道她没哭,这个女人,外表甜美柔弱,骨子里却硬得折也折不断,所以她的睡颜不带一丝疼痛,也没有失恋分手的难过,倒是打了范悠悠的那位“前”男友,说不定正咬著棉被狂哭吧。
男人与女人,比较无情的,是谁?
蓝冬青避开她脸上的伤,轻拍她。
“范悠悠,我来接你了。”苦命的他,奉女王召唤,前来恭迎鸾驾。
被摇醒的女人缓缓张开眼,睡眼迷蒙,看见是他,头一个反应是掏手机,瞟一眼上头显示的时间。
“你迟到了。”
“我没有,我九分多钟到的,是你睡死了摇不醒。”
“我不可能睡死摇不醒,你迟到了。”
随便啦,爱赖给他就赖给他没关系。蓝冬青放弃和她拌嘴,“是,是我迟到。你的脸肿起来了。”好大一个手掌印,在白皙无瑕的芙容上非常醒目。
她啧了声,捂住脸颊,不想让他多看这种丑态一眼。
“而且你身上好臭。”酒臭味。
“你管我。”范悠悠从沙发坐起,拢拢又直又长的黑发,抚平黑色小洋装上的绉褶,随时随地保持好她优雅的形象。
“走了,我送你回家。”赶快送走瘟神,他还能回去睡回笼觉。
“不行,我不能回去。”范悠悠没放掉捂在脸颊上的手。
唔,酒退了之后才发现脸颊又辣又痛,她不敢看此时自己的模样有多惨,当然更不想回家让每个人追问这五爪印的由来,偏偏她还没资格决定说与不说——若她赌输的话,半句谎言也没资格说,会被逼著全盘托出!
不回去,脸上掌印消肿之前绝对不回去!
“你不回去能上哪去?”蓝冬青问了便惊觉自己嘴拙,尤其她抬起圆圆亮亮的美眸,不常笑的红唇弯成那副德行,他就知道自己又要糟糕了。
“上你家去。”这是命令的陈述句,根本没问过他这个主人同不同意。
“……范大小姐,我出钱订五星级饭店让你住,你喜欢住君悦、圆山还是晶华?再不然垦丁凯撒大饭店?住到你满意为止,还附加三餐消夜,就是请你别光临寒舍,好吗?”最好是挑垦丁啦,他不介意替她出高铁车票钱!
“不要。”范悠悠拒绝得很快。“走了。”她把黑色皮包交给他,率先走出去,她知道蓝冬青的车号,就是停在店门口的那辆,她常坐,和它很熟了。
蓝冬青闭闭眼,深深吸气。忍住,要忍住。
“蓝先生,要走啦?”老板同样堆著笑准备送他离开,并且期待下次再相逢——依他的猜测,要不了几个礼拜,蓝冬青又得像这次一样到店里来接人。
真怪,这两人明明不是男女朋友,但蓝冬青却是他在范悠悠身边看到的唯一一张熟面孔,范悠悠每回在Bluestar甩掉男朋友,之后无论多混乱、男朋友吠得多大声、哭得多凄惨,范悠悠都是一脸决绝冷漠,然后过没多久,比她任何一任男朋友都更出色的蓝冬青就会出现,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她接走,两人看起来不像是亲戚,要说是朋友嘛,又少了一点麻吉的味道……蓝冬青和范悠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好好奇又不敢问。
“老板,能不能打个商量,下回范悠悠要踏进Bluestar之前,请你关门打烊,那天的生意算我包下来了,你、不、要、让、她、进、来。”蓝冬青咬牙切齿,温文的表情狰狞起来,他不是在说笑,他很认真!
“……呃,好,我知道。”老板只能讷讷点头。
蓝冬青临走前掏出名片给老板,“要是她执意要进来,你打电话给我。”
“你要赶来帮她和男朋友吵架吗?”
他冷笑。“不,我会提早关手机,顺便将家里电话筒拿起来。”让范悠悠找不到他!
“蓝!”范悠悠在店外等得不耐烦,双手叉在小蛮腰上喊他。
蓝冬青给了老板一个“万事拜托”的祈求眼神,甩甩还在滴水的头发,应声:“来了来了,还催……”
她大小姐等著他开车门,恭送她进入前座,还得乖巧地替她扣好安全带。将她安置好之后,蓝冬青才上车发动引擎,车子驶离Bluestar,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说半句话,范悠悠眯著眼开始打盹,不到几分钟就偏著头睡著了。
必程的路不用赶在十分钟内抵达,蓝冬青放慢车速,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亮起,不像他刚出门时还灰蒙蒙的,阳光将天空衬得透蓝,今天绝对会是个大晴天,街上忙碌热闹,车潮多了,人潮也多了。
蓝冬青以眼角余光瞟她,她的长发流泄在脸颊,滑过柔软浑圆的胸脯,耳上的钻石耳环隐约可见,那一丝璀璨光彩,将浓墨青丝点缀得更加乌亮,她美得像幅精心绘制的图画,让他看得心思复杂起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范悠悠变成今时今日悲惨的“主仆”关系?
在几个月之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曾介入他的生活,打乱他的步调;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很久很久之前赌输后所付出的代价。
年轻时和老赌徒对赌,输掉了,老赌徒说:“把你脖子上的项炼交出来,跟你的小女朋友分手,除非我大孙女说不喜欢你,不然你别想娶别人。”
范悠悠,就是那个大孙女。
这个赌约,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下文,他以为老赌徒说的是玩笑话,他也没见过那位大孙女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他几乎遗忘之际,她出现了。
自从认识她之后,她对他没客气过,任意地使唤他、命令他、麻烦他——她要跟男友分手,拉他来伪装第三者气男友,害他和她男友像两只发情的熊猫般互殴,而她大小姐却优雅地点一杯Angel'sKiss,好整以暇地看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再不然就是随时随地不管他人在哪里、在忙些什么事,她一通电话打来,要他来就来,不给任何反驳机会。
她根本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娇娇女,以为全天下都该绕著她转,她心情不好,连带很恶霸地不准太阳露脸、不准鸟儿唱歌、不准有任何人站在她十公尺之前笑,任性到完全浪费掉她那张甜美可爱的好脸蛋。
女人呀,外貌很重要,这点他不反对,但拥有那么优的脸孔,个性恶劣如她,他很难动心。对,他没有动心,他喜欢的女人应该是长得甜美,性情像天使的可人儿,她,条件不符。
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蓝冬青专心开车。
必到住处,他下车,将范悠悠打横抱起,她只是蠕了蠕身子,没醒,又或者是醒了但不想自己走进他家,只想奴役他。
蓝冬青本想将她塞到长沙发上了事,但他不认为范悠悠会甘愿窝在他的沙发上睡,没有太多思考,他出让主卧室给她,然后自己去睡沙发——哦,想都别想,这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床,他有资格在自己家里享受最高品质的睡眠!
把她丢到大床右侧,管她有没有被摔疼,月兑掉她的马靴丢下床,他扯开衬衫扣子,爬上大床左侧,累到一沾枕就能睡死。
在赌场忙了一整夜,清晨正是他的睡眠时间,他习惯日夜颠倒的日子,若不是范悠悠,他还能多睡三十分钟,遇上她,他除了认栽还能说什么呢?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自沉睡。
一条棉被,在两人身上拉扯,谁都想抢到最大部分的棉被,范悠悠力气不如人,随著一次次无意识的扯被,她逐渐跟著棉被被卷到蓝冬青身旁,两人越睡越近,近到终于可以不用再抢被子也能享受温暖的覆盖,她蹭著他的手臂,丝一般的长发披散开来,发的香味一直在蓝冬青鼻前飘呀飘,他被那股味道吸引,倾著头,朝香味贴过去,分不清是她先将螓首枕在他胸前,还是他把她当成柔软的抱枕揽到怀里,两人的身子纠缠在一块。
睡得迷迷糊糊,时间流逝得飞快,蓝冬青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十一点。
下意识往半边床侧看去,范悠悠没睡在那里,浴室传来洒水声,她的黑色洋装随意丢在门外地板上,和黑马靴混在一块。
她还真是将别人家当自个儿家,完全不客气。
暴啦啦洒水声乍停,范悠悠围著浴巾走出来,见他醒了也没闪避。“找件干净衣服让我穿。”
“我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蓝冬青坐起身,抹掉一脸睡意。他一个独居男人,哪里生女人衣服给她穿?!
“我也不穿野女人穿过的衣服。”她轻哼,自己动手拉开他的衣柜,挑选她顺眼的衣服,最后找到一套黑色运动服,转身回浴室将它套上。
她低头,将过大的运动裤绳绑牢在腰间,裤绳一系,宽大的裤管更显出她腰杆子纤细,她是个非常娇小的女人,但身材比例匀称,要胸是胸、要臀有臀,秾纤合度。
“蓝,我饿了。”昨天晚餐没吃,早餐又睡掉了,现在食欲正旺。
“然后呢?”关他什么事。
“我要吃饭。”
“你煮?”蓝冬青不抱希望地问。
“你煮。”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他叹气,认命了。“只有微波食物。”
“没问题,我吃。”她的口气像施恩,不介意他端出多差的食物来。
这么好养?他还以为她会要求摆出一桌满汉全席哩。蓝冬青才这么想,她的补充随即送上来。
“不过我吃饭一定要有一杯新鲜现榨的综合果汁。”
他就知道!谁榨?她吗?!
蓝冬青从床头柜旁的抽屉拿出新毛巾,“把头发擦干再到饭听来吃饭。”
“蓝。”她唤住他,他停步,等她开口,她小脸微低,眸子水亮地觑人,模样相当无辜,咬咬唇,似乎欲言又止。
是准备向他道谢吗?她的确是欠他一个……不,是好几十个“谢谢”。
“嗯?”说吧说吧说吧说吧,他很乐意从她嘴里听见那两字。
“果汁要苹果、凤梨、番茄,不要冰块。”
蓝冬青怔住。
他终于知道孟虎为什么老将脏话挂在嘴上,拿来当发语词,更拿来当结尾词,这种时候,他还真想送范悠悠几句粗话——
妈的你不会自己去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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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只放在心里,没从他微抿的优美唇瓣间偷溜出来,和孟虎当了十几年的哥儿们,他没将孟虎的恶习学起来,残念。所以范悠悠不知道蓝冬青心里有多不满,唯一明白他窝囊怨愤的,只有在他刀下被狠剁成泥的可怜番茄。
“果汁呢?”范悠悠看到桌上两端各放了一盘微波炒饭,点缀几颗贫乏的玉米、青豆、红萝卜块,以及薄得跟纸屑有得拚的火腿片。
“还在剁。”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她跟进去,看见他努力剁水果。
“果汁要用榨的。”她指点他。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果汁要用榨的吗?!我家里没有果汁机。”他又不喝现榨果汁,买来干嘛?等著它生锈报销吗?虽然他的钱不难赚,但也不能随便花。
“那记得去买一台。”她说得好像将来果汁机会在他人生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除了今天之外,他还会有机会碰到它!
“只有番茄?”她看著砧板。
“只有番茄。”他冰箱里没有大小姐指名要的苹果凤梨。
看著他将番茄泥用刀背铲起,丢进碗里,插上一根吸管,递给她。
“果汁?”她的小脸上浮现嫌恶。这看起来真像菜渣……
“果汁。”蓝冬青绕过她,拉开椅子坐下,大口大口吃起炒饭。“不想吃就拿去倒掉。”不过倒掉后别奢望他再“榨”第二碗给她。
范悠悠抿抿嘴,端著番茄果泥回来,坐在他对面,先吸一口试看看。
“根本吸不起来!”果肉比吸管还要大!
“要不要我嚼一嚼再反哺给你?”彬彬有礼不适合用在范悠悠身上,他也就省略甭用。
“你好恶心。”她皱眉嚷。
“吃番茄要人把它榨成汁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吃番茄一整颗嗑多豪迈!再塞颗酸梅进去,又甜又酸,才是对番茄最尊重的吃法!
她轻哼,放下装番茄泥的碗,不食嗟来食,改进攻炒饭,她讨厌青豆,挑掉,也讨厌不新鲜的红萝卜,更不爱吃不饱满甜香的冷冻玉米,挑掉挑掉挑掉。
蓝冬青看著她的举动,懒得纠正她孩子气的偏食,她又不归他管!
对,她不归他管,所以她吃不吃、喝不喝、饿不饿、饱不饱,都不在他介意的范围内——但是他对于一件事耿耿于怀,尤其是当她挖了口饭放进嘴里咀嚼,小脸上乍见的疼痛。
“你脸上的巴掌印没有消,反而更红了。”啧,这不是关心,只是……找不到话题硬挤出来的玩意儿。
“哦。”她知道,早上醒来去冲澡时,在浴室照镜子的她也被自己肿起的脸吓了一跳,好丑。
“你是跟那男人说了什么,他出手这么重?”
“我只跟他说,我不跟一条发情的公狗交往。”
“发情的公狗?这就是他被甩掉的理由?”这女人的嘴真的很毒。
“他只想跟我上床!”提及此,范悠悠脸上产生怒气。
“男人跟女人约会,都会想跟女人上床。”蓝冬青站在男性立场说公道话。
“他满脑子只有上床上床上床上床!”范悠悠拍著桌子,越吼越大声。
“如果你的男人看到你不会想跟你上床,你会更生气吧。”他就事论事。
“你跟女人约会也一心只想剥光她上她吗?!”她迁怒到他身上。
“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鲁。”什么上不上的。
“你回答我呀!”
“没有一心只想,但多多少少是的。”蓝冬青耸肩,说得很自然。
“你——”她气结,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我也是条发情的公狗?”
她瞪他,没说话,气鼓的脸颊有泛红色泽,无关害羞涩赧,而是怒火的焚烧。蓝冬青不禁笑了,她的心思很好猜,她学不来深沉和城府,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她仰著下颚,想高傲地睨他,偏偏他坐著还是比她高出许多许多,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睨”,反倒是“仰望”,尽避气势不够,她还是很逞强。
“你比那个男人唯一好的一点是你勇敢承认你的下流!”
“谢谢夸奖。”蓝冬青看出她还有话想问,只是她沉默了好久,贝齿暗暗咬唇,始终不出声,他等待她自己想开口时再说,缓缓舀著最后几口饭,放进嘴里。
范悠悠似乎是在心里反覆将问题整理好,知道该怎么问时,才轻启丰盈双唇。话,从她口中说出,落入他耳里。
“你也会想跟我上床吗?”
噗——咳咳咳咳咳咳……
蓝冬青差点被炒饭噎死,他抽来好几张面纸擦嘴,顺顺气,才有办法咀嚼她抛过来的巨大震撼。
他会想跟她上床?!
这个问题他想都没想过!
视觉上,她脸蛋好,身材棒,十个男人里有八个会怦然心动,其中一个不动心的是对女人没兴趣的同性恋,另一个没反应的男人——例如他——又是为什么?
他眼光太高?他没有美感?他瞎了眼?还是他性功能有障碍?
都不是。
他只是……对她敬而远之,他心里清楚,这个女人是碰不得的毒品,一沾上便没完没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在提醒他,脑中仿彿有个警铃,每当他太靠近她、多看她一眼、多将她放在思绪里,那个警铃便会当当当当地发出震天价响,要他快跑,离她远一点。
“希望说实话不会伤害你的女性自尊。不会。”这就是他的答案。
“为什么?”这答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不曾从任何一个交往过的男人口中听见这种拒绝。“我不漂亮?”
他摇头。“问题不在你,在我。”
“因为你看不上我?”
“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著爱呀喜欢呀看对眼呀这类的东西,就算我刚刚给你的答案是‘对,我非常非常想跟你上床’,你也会嗤之以鼻吧。”蓝冬青给她一记笑容,她不领情,花似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明显不认同他的话,却又无从反驳。
她只能将气发在盘里的炒饭上,一匙一匙用力舀,一口一口用力嚼。
“等一下我找药让你擦,看能不能消一些。”毕竟在那么美的脸蛋上出现丑陋的巴掌印,怎么看都怪,怎么看都……碍眼。“你呀,交过那么多男朋友,却总是学不会好聚好散的分手方式,但至少学一学保护自己吧,这回遇上个动手打你的男人,万一下一个更粗暴,你不怕你这条小命给玩掉了?”
“不要跟我说教。”又不是她爸爸妈妈。
听听,什么叛逆口气?他是为她好耶!
“我是不想哪一天得去医院帮你削苹果。”被冷言推回来的蓝冬青也赌气酸回去。
“我要是真的被送进医院,绝对会打电话叫你过来伺候我。”哼。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再好的脾气也会被她磨光光。
“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她还是那副扑克脸,不可爱指数完全破表。
蓝冬青无言以对,抹抹脸,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是可以不用管她死活,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没卖身给她,凭什么让她予取予求?!
“赌输别想耍赖,这是你欠我爷爷的,我也告诉过你,只要我找到真心爱我、真心对我好的人,你和我爷爷的赌约就结束。”
也就是说他的利用价值仅止于此。
当初他会答应范悠悠这样的提议,是因为他认为以她这种姿色的女孩要找到另一半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者,他与范家老太爷的赌约是除非范悠悠说不喜欢他,否则他别想娶别人,若范悠悠有了情人,哪有空理睬她爷爷老人痴呆所做的单方面赌约,那么他也能正式从恶梦中解月兑,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失策了,料错了,下错赌注了,这个范悠悠根本就有问题!
他算不出来她谈了多少段感情,更算不出来她甩掉多少男人,他本来预估七天之内就能将范悠悠这颗烫手山芋丢给别人去捧,但七天加七天加七天加七天加无数无数个七禾……情况就像现在他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吃炒饭,然后她很骄傲自豪地说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你什么,你不用提醒我,还有,希望你赶快找到下一个男人。”蓝冬青的口气冷硬起来。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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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冬青啜著淡琥珀色的香槟,高脚玻璃杯握在掌心,他低头沉默,不像之前每回在场子里笑容可掬、热络健谈。
几个小时之前,他和范悠悠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吃完炒饭,他看他的报纸,她看她的电视,他出门工作前本来要送她回范家,她说在脸上掌印消失无踪之前她不会踏出他家见人,她不回范家,他只好让她死赖在家里,他有跟她说冰箱里有食物可以吃,也有冰块可以敷脸,那个女人……不知道吃了没?不知道冰敷了没?脸上的巴掌印不知道消肿了没?
“冬青,今天精神很糟,这张脸出去会吓坏客人。”尹夜在他背后出现,突然拍他的肩,蓝冬青手里的酒差点溅飞出去,他慌乱扶稳酒杯,仍有几滴落在他的黑长裤上。
“阿夜——”
“抱歉抱歉。”尹夜递给他面纸。
“没关系啦。”蓝冬青才不会和朋友计较这种小事,接过面纸擦拭长裤上的酒渍。
“笑容还是很勉强。”
“不是针对你啦,阿夜,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是因为早上少睡了三十分钟吗?怎么还是有精神不济的感觉……
“又是范家那位大小姐害的?”能将向来元气十足的蓝冬青搞出满脸疲态,除了她之外,尹夜想不出第二号人物。
蓝冬青苦笑,以耸肩代表答案。
“她又给你惹麻烦了?”尹夜拉张椅子坐下。
“她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唉。“她又跟男朋友分手了。”
言下之意是他的苦日子又来了。
“冬青,你是不是弄错了?当初范老太爷的赌约可不是叫你替他照顾孙女。”尹夜很清楚蓝冬青和范悠悠的始末,当年他人也在现场,目睹蓝冬青输掉的那一幕,因为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他虽然嘴上调侃著蓝冬青,但也非真心想看蓝冬青苦恼。“范老太爷说了,范悠悠不喜欢你的话,你就可以自由,范悠悠也没有开口要你当她男朋友,你又何必事事顺著她?真想甩掉她,就别对她好,她打电话来吵你你就直接挂掉,再不然就转给老虎,让老虎替你吼她一顿,她只要发觉你不吃她那套,就不会一直赖著你。”反正孟虎什么都不擅长,就是骂人精采,一连串骂完还能不用换气。
“你说得容易……”
对,实际上本来就该这么容易,是他自己把情况弄到这么糟。
“难道范悠悠一辈子嫁不出去,你就照顾她一辈子?”
“别逗了!”屁哩,想都别想!
“可是你看起来很像已经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尹夜笑道,诚实说出他眼中看到的事实。
“我才没有!我很快就会把她送出去!”蓝冬青做出一个扫地出门的手势。
“送不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吧。”尹夜喝著香槟,嘴角带笑。
蓝冬青又颓靡下来。“真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要是他身边有合乎条件的黄金单身汉朋友,一定马上送他们去找死……不,是送他们和范悠悠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或许是像你这样的男人。”否则范悠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男人,为何偏偏就属蓝冬青停留最久?
“哈,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冷的笑话。”蓝冬青扯唇,僵硬地笑,当尹夜是在调侃他。
“冬青,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我只是不觉得被范悠悠喜欢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蓝冬青一口饮尽香槟,又倒了一杯,开始酗起香槟。“她不可爱,个性糟糕得很,上帝真公平,给她一副能骗人的皮相,不然个性差脸蛋丑我还真替她觉得可怜。”
“没听过你对女人说过如此恶毒的评语。”真新奇了,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向来对女性生物都很有风度的蓝冬青吗?
“是她逼我这么评价她的。”
“好了,不谈她了,你笑一笑吧,场子里的公关少爷,女客人们多喜欢你噙著笑替她们端酒。”脸上的职业笑容快快回来吧。
他哪笑得出来呀,家里还住著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千金大小姐哩。
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微波炉?
真担心……他家会不会被她给炸掉了?!
“姓范的又来了!”孟虎气呼呼地踹门进来,一才坐下,就直接抢过尹夜手上的香槟咕噜咕噜灌完,满足地“呀”了声,肚里的火气才稍稍减少一迪。
尹夜替自己重新拿酒杯,“你也知道姓范的又来了?”又来缠著蓝冬青了。
“我有眼睛看呀,真是的,像条吸血蛭一样,要不是看在人多,我真想干脆冲去扁他一顿!”孟虎扳扳指骨。
“奇怪了,人家是缠冬青又不缠你,你有什么资格扁人?”再说,不打女人是孟虎的原则,对范悠悠开扁不符合孟虎的做人处事。
“缠冬青?谁说的,明明是缠我好不好!”孟虎大吼大叫。
“我还不知道她也去缠著你。”蓝冬青以为范悠悠只茶毒他,什么时候她和孟虎也有一腿?
“你们两个是发什么蠢病?谁不知道姓范的来场子只找我麻烦?!”孟虎指著场外,“范克谦自从抽鬼牌输给我之后,三不五时就来场子里闹,根本就是输不起的混蛋!”
说什么输牌伤了他高傲的自尊,他非得赢回来,否则绝不罢休。妈的哩,当他孟虎很闲都没其他事要忙,还是当他孟虎是哪家酒店的牛郎,他一来就点名要他陪赌?!
明明从抽鬼牌那次之后,他就没再赌赢范克谦那个赌鬼老千,他为什么还阴魂不散不放过他呀呀呀呀……
“原来你在说范克谦。”蓝冬青恍然大悟,心里方才还隐约为孟虎和范悠悠有一腿感到不太舒服——不舒服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能是担心孟虎也遭遇到他现在被纠缠奴役的窘境,又可能是担心孟虎是有妇之夫,她和孟虎能有个屁结局,更可能……啧,他也说不上来的可能——全化为乌有,大吁口气。
范克谦恰巧就是范悠悠的大哥,亲大哥,两兄妹同样都有一张扑克脸,冷冰冰不爱笑。
“不然你们以为我在说谁?”孟虎丈二金刚模不著半点头绪。
此范非彼范,但都是麻烦人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