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读变成了光,变成了雾,变成了云,变成了看不到的空气,渗透天山每一寸沙土裂缝间,方才还摇摇欲坠的山岩被层层细沙包覆得更稳固,脚下碎散的石阶在青色光芒迅速驰过一圈之后,恢复原状,青色光芒疾如闪电,继续往天山每个角落而去,爬过枯槁的树,拂向凋萎的花草,流过干涸的泉道。
笼罩山峦的浓灰蒙雾,被白云取代,周遭不再是灰暗暗的阴霾颜色,一切明亮起来,让她看得更清楚——方才站在她面前的天人,是如何说着可恶的话语,噙着可恶的温柔笑容,做着最最最可恶的牺牲奉献!
就算是自私的只为了你一个人,我也会撑下它。
他竟然——
他竟然……
穷奇气得说不出半个宇,她的拳,因抡握而让十指深深陷入肤肉,婉蜒出数道血红,鲜血一滴滴落在明明已被她踩碎却因为月读的仙气而变回完好无缺的石阶上。
吐不出咒骂他的话.她的嘴,用来应付大口大口的激动喘息都来不及。
神族就是这么笨的家伙!她再度确定了这件事实!
她从地上弹跳起来,裙摆一撩,脚儿狠狠踢向山壁,偏偏它不像刚才那么脆弱,一碰就散,任凭她使劲去踢,依旧文风不动。
“月读!你这个老古板!你这个笨蛋!你这个……你这个……你就让天山倒掉又怎么样……我才不要你这样!你知道我喜欢那个、喜欢这个,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我最讨厌牺牲自己而呆呆去救别人的蠢蛋啦!”
她发疯似地拍打、踢踹天山花草树木,想要将月读逼出来,要他快些回到她面前,然而她再使劲、再疯狂、再乱吼乱叫,也不见月读身影.
“天山绝对不能倒,天尊做的事正确无误.”武罗随即来到,虽然未能目睹月读所做之事,但此时天山进发着强烈仙气,天幕倾斜的情况停止下来,也不难猜出始末。“天山若倒,天便会塌陷下来.天一落地,地界只会被挤压尽碎,到时,所有在地界的人、妖、兽,无一幸免,或许你们凶兽勉强能抵抗那股强大压力,可是你们同样也会失去生存的地盘.”
“天塌下来,凭什么只叫月读一个人去扛?!”
“因为天山便是天尊,天尊便是天山,除他之外,没有人能代替他肩负撑天之责。”
“……天山就是月读?”她怔然重复,“这整座山,是月读?”
“天尊与天山脉脉相连的时间已不可考,但那是一段很长的岁月。”甚至比他武罗成仙时还要更早。“天尊的仙寿和法力都是守护撑天之柱的唯一人选,他与天山山柱合为一体,天山凭藉着天尊之力,屹立不摇了千万年,直至方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撑天之柱,什么唯一人选,什么合为一体,我半个字也听不懂!我只知道月读化成了光,窜进天山之中,再也看不见他!”穷奇压根没有耐心听完武罗的话,她只想知道现在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月读从天山中“挖”出来!
“天尊一直是个无私之人,他从不曾为了某人某事而放下自己肩负的重责大任,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天山太久,第一次,他为你,在饕餮胃里停留数十日,第二次,他仍是为你,耗费仙力,将应该还得等上千万年才有重聚能力的你加速收齐,并在你凝形重生的谷豁里数百年不离不走。”武罗无视穷奇的心急跳脚,粗犷的嗓缓而慢,慢而坚定。
“他在饕餮胃里停留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替神天愚拿回羽衣。
“天尊算出你有此劫,你去阻止饕餮施展逆行之术时,将会被愤怒的饕餮吃下,若只有你一人被饕餮吃进胃里。你以为你出得来吗?天尊去擒聋蚯不过是“顺道”,去将你带离饕餮大胃才是本意。”
她不知道!这一件事月读没说、没邀功,甚至珍珠也没传达出来,她完全不知道!他让她以为他只在意天愚那袭珍贵羽衣,拎她离开饕餮大胃是随手做来的小事。
他老是这样!
那张没有表情的神颜,不会大笑,不会大怒,总让人看不出情绪波动,明明做了那么多,却从不挂在嘴上.
穷奇必须深深吸气才会记得自己还得呼吸,她的唇办不自觉地发颤,武罗还说了好多好多,说着月读犯下的错,便是产生了神所不该有的私情,眷上一只凶兽而忘却本职,导致天山塌毁速度加剧,说着月读与天山存亡与共;说着月读舍身护天山,等同于护下世间千万亿性命;说着天若塌下来,世间将会如何毁坏殆尽……
她不懂!
那样很伟大吗?
那样很值得歌功颂德吗?
那样就能得到众人的磕头膜拜吗?!
她永远也不会懂!
她只知道她生气、她难过、她舍不得呀!
月读是天人,他有天人的职责,他被世人尊崇着,但对她而言,他单纯只是一个可以爱也好想爱的男人。
他肩上驮负着沉重的苍穹蓝天,无人能分担……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被这么重的东西压着,谁受得了?而且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扛着天,扛着你们这群神族,当你们在上头听仙乐唱仙曲时,他得撑着不让你们掉下来压死地界人妖兽……这到底是开什么玩笑?”穷奇咆哮大嚷,对着武罗发火。
武罗无言以对。仙尊要求所有天人都不能出手干预月读与天山之事的理由,他不明白。
她瞪着他,吐纳声浓重而急促,眸里闪着怒焰。
未了,她先开口,一字一字,咬着牙关,说得愤恨。
“既然如此,我把“天”给打得远远的——”
四凶再次聚首,距离上一回,已是几百年前穷奇未殡灭时的事.
饕餮嘴里塞着包子,手里还端着咸粥,穷奇咻的宛如一阵火红飓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得连咀嚼也哈忘了。
“穷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再度凝聚闱息成形!好久不见哦!”回过神的饕餮,塞鼓鼓的颊畔浮现出可爱小酒窝,硬从食物堆里挤出老友久违重逢的含糊寒暄。
穷奇一点也不热络,扯着她的手腕,来匆匆去匆匆,一旋身,三人消失在空中!!饕餮没忘记要拉着刀屠一块儿。等挪栘的法术停止,穷奇与饕餮、刀屠落在结满仙佻的玉林里。
饕餮的注意力马上从老友重逢的喜悦移转到饱满迷人的香桃子上,急急叫刀屠也快帮忙多采几颗。
一株巨大黑桃树底下,衣着素雅净白的秀致女子,膝上枕着好梦正甜的凶兽檮杌,他一手佣懒地摊在草地上,另一手仍霸道地缠在白衣女子柔荑间不松开。
白衣女子轻摇檮杌,嗓音软软的,“檮杌,好像是你朋友来找你。”
“朋友?我没有那种东西。”他连眸也没张.
“但是她们走过来了……”白衣女子话还没来得及说齐,穷奇腕上艳红的纱绸已经缠上檮杌手臂,檮杌瞠目正欲反击,穷奇又施行挪移咒,五条身影——檮杌到死也不会放开上官白玉——在玉林桃树间失去踪影。
最后,一整串粽子般的入落在山林深处的飞雾流泉前,迎接着他们的,是活色生香的旖旎调情。缠绵的男女,吻得难分难舍。
“唷,没机会吃到的九尾白狐,你还是一身这么雪白细女敕呀!”对食物总是敏锐的饕餮,好眼力远远就看见交缠在波澜里的两具赤果身躯,白的那具是看来绵软好吃的小包妖百媚,深麦色那具口感和外观稍嫌粗硬的,便是另一只凶兽,浑沌。
“该死——”浑沌使力拍击泉面,漫天水花喷溅而起.无数水滴化为珠帘,遮蔽掉所有人视线,待水珠子一颗一颗落回泉面,怒气冲冲的浑沌拉起被狐毛衣包裹得妥妥当当的百媚杀过来!
“你们到这里干什么?刚刚谁给我看到她的身体了?谁看到了?”浑沌乌黑爪子利森森地亮出来,谁敢举手就挖掉那个人的眼珠子!
“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檮杌凛眸,扯断缠在臂膀间的红绸,冷觑穷奇。
穷奇也不扭捏迂回,伸手遥指天山。“你们都瞧见了吧,天,倾了一边。”
“瞧是瞧见了,那又如何?”饕餮啃着从玉林模来的仙桃。天幕的变化,她与浑沌、檮杌早有察觉,但不认为是啥重要大事,天歪一边就歪一边呀,她还不是饭照吃、觉照睡,没有任何差别。
“天倾了一边这种事,有神族那群家伙会去管,不干我们凶兽的事。”浑沌嗤声,“你去找月读呀,他管最多了。”
穷奇听见月读的名字,双拳紧了紧,红唇抿成一条缝,她深呼吸,不理会浑沌的尖酸言语,冷静之后说道:“我们出力把天给打回去。”
“喏,小刀,给你吃一口。”饕餮喂完她依偎着的刀屠,吮吮沾满桃汁的手指,才有空回答穷奇,而浑沌与檮杌的表情根本就是对穷奇说的那十个字不屑至极.“把天给打回去?”
“对。”
“吃鲍撑着。”檮杌准备要回去了,牵起上官白玉,与穷奇擦肩而过。
“天若塌下来,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就会被压碎。”穷奇又说。
“呀?真的假的?”百媚惊呼,一脸惶然,急忙拍拍浑沌。“她说天塌下来会压碎我们耶!”
“笨蛋才相信这种话。”浑沌冷笑,马上看见百媚嘟趄红通通的唇。
“你骂我笨蛋!”
“我哪时骂你了?”
“刚刚!你说笨蛋才相信,可我就是相信了啦!”而且她还吓了好大一跳!
“就算你是笨蛋你有什么好不高兴?我觉得爱上笨蛋的我才更可怜好不好.”浑沌小声嘀咕,这句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否则他会没有好日子可过,百媚不理会他,比天塌下来还惨。
“檮杌,先等等好吗?我觉得……这姑娘好似有话藏着没说。”上官白玉是这群妖物中最最心细的一位,她的气息与他们格格不入,也没有他们的强大妖力,却有清证明亮的眸光,让穷奇想起同样拥有这种眸色的月读。
她曾听说檮杌带走月读亲妹无瑕天女的转世,就是眼前这一个吗?
与她当年见过的无瑕天女模样不同,没有她身为天女时的美丽清致,可身上的祥和气味竟然丝毫未减。
檮杌即便不想停步,也被上官白玉这声“等等”给顿住步伐.不甘不愿地停下.
“姑娘,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上官白玉温柔地对穷奇道。
穷奇本来没打算说出月读与天山主事,她只想要商借其他三只凶兽的力量来将天幕打回去,若让他们知道她是为了帮月读,他们决计不会爽快同意,凶兽与神,原本就是死对头,更何况月读曾与凶兽有嫌隙……
她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在上官白玉如此宁静的澄眸中娓娓道出始末。
“月读他……为了撑住那片天,将自己和天山融在一块儿,现在他等于是动弹不得,只有帮他把天幕打走,他才有可能离开天山,不用再苦苦支撑着天。”穷奇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颤抖及害怕。
天知道她必须耗费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平稳地说完这几句话。
“这不是很好吗?有人撑着天嘛,这样天就不会垮下来,我们只要悠悠哉哉过我们快乐的生活就好.”浑沌凉凉地说着,勾着百媚的纤腰,佣懒坐下。
“凶兽去帮神族把天幕打走?会变成众妖间耻笑的糗事耶。”饕餮也一副意兴阑珊。她是不讨厌月读啦,只是千万年来从没听说过凶兽和神族站在同一边这般荒谬之事。
檮杌则是连应声都嫌懒,想当然耳.他的答案不会是“好,我帮你”。
“如果是我求你们呢?我求你们把力量借我,我也能像浑沌一样,付出任何代价来跟你们交换条件呀!”穷奇不死心地想说服三只凶兽,她奔至饕餮和檮杌面前,指着自己尖嚷道:“你要吃我的身体吗?你要我的一魂两魄吗?全拿去没关系呀!”
“你的魂魄对我来讲只是占空间的累赘。”檮杌不要。
“上回把你吃到肚里,我的下场多惨,胃差点被你踢坏……”饕餮也不敢领教,她虽然爱吃,却还是会挑食的。
“那你们到底要怎样才愿意帮我把月读救出来?”她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也没有谁能同她商量对策,以前遇上难题,只要去找月读就行了,他是无所不能的天人……
就算是自私的只为了你一个人,我也会撑下它。
可是她不要他这样子呀!
鳖在这种庇护底下,她还是觉得寂寞、觉得孤单、觉得无所适从呀!
“月读……是我兄长吧?”上官白玉对前世没有半分记忆,却曾见过那位白发高洁的亲兄长。
他为了让她避开魂飞魄散的死劫,出现在她面前,希望说服她与他回归天职,虽然她并未随月读而去,也如他所预言地化为虚无缥缈,最后是依赖檮杌的不愿放弃及月读的泄漏天机才寻得一丝生机,对这名兄长,她既陌生,却又熟悉。
“嗯。”穷奇点头。
“檮杌……”上官白玉转向身后檮杌,只淡淡喊了他的名,檮杌立刻堆起满脸无奈。
“我知道,他是你兄长,他还帮过我们——我才不承认哩,他不过是给我一颗定魂珠而已好不好。”后头那句纯属咕哝。
虽不愿承认,但若非月读,他恐怕到现在还像只无头苍蝇在寻找着救回白玉的方法,说不定,至今仍是孤孤单单一人,独活在世间,没有白玉陪在他身旁……
“檮杌答应帮你。”上官白玉轻轻对穷奇笑道,看见穷奇双眸里闪着激动。
“饕餮也答应帮你.”自始至终一路沉默的刀屠也站出来。
“咦?我哪时说过了?”饕餮傻愣愣的模样好不可爱,鼓鼓的双颊底下塞着满满一嘴的桃子肉。
“神月读没跟你计较你吃下他的这件事,更没有打破你的肚子出来,你至少心存感激些.”像他,就对这事儿感激得无以为报,那几十日里,夜夜提心吊胆,多害怕她会被开膛破肚,幸好月读没有伤她,仅仅没收了逆行之术的吟法,她还能好吃好睡好快乐,他也还能拥有她,光凭这一点,他没有理由不替饕餮应允帮忙。
“可是帮穷奇的忙,很累耶……肚子会饿很快……”她只要一出劳力,方才吃下去的食物就会消化得飞快。
“回去我让你连吃三天三夜。”刀屠指的是连着三天三夜灶不熄火,她想吃哪道菜,他就端哪道菜出来。
““你”让我连吃三天三夜?”饕餮瞬间圆眼亮晶晶。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大床之上,痛痛快快的汗水淋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吸引人哦!
“没节操的两只凶兽.”浑沌用鄙夷的眼光投向饕餮及檮杌,唇畔一抹嘲弄非常明显。“随随便便就同意要出手帮神族?”
他冷笑着,摆摆手,续道:“别看我。我不可能出手帮助一个把我关上几千年,又把百媚囚进净化石里的冷血家伙,想都甭想。”
彪沌和月读的仇结得多大,在场几只凶兽都心知肚明.浑沌是多高傲的兽,吃过月读手里的亏,要他拥有以德报怨的美德?下辈子吧!
“浑沌……你就当做是帮我,这样也不行?”穷奇软着声,只差没跪下哀求他了。
“只要是扯上月读,就没啥好谈。而且——老实说,我非常期待看到月读被塌下来的天给压成柿饼的惨况!”哈哈哈哈……
彪沌邪气地仰天长笑,笑得穷奇近乎绝望。
她早就知道浑沌不会轻易伸出援手,浑沌仇视月读,几乎恨他入骨,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若没有浑沌的力量,三只凶兽,能打回天幕吗?
绝望中,光明探出头来.
“他不帮,我帮你好了啦。”银钤似的嗓,好轻快地说——这种调调,浑沌太熟悉了,每回他准备大坑阡颐吃下人类闇息时,就会有某只家伙也以这般愉快活泼的声音,多事地跳出来替他毁掉那些甜美迷人的阴霾气息,还一脸阳光灿烂地讨着要他夸奖!
“你给我——”浑沌龇牙咧嘴的模样煞是吓人,偏偏他谁都吓得着,就是吓不到小包妖百媚。
“虽然我不是你们凶兽那一挂力量变态的大妖怪,但现在的我已经算是大狐妖一只,把天打回去这种事,我应该做得到啦!”百媚好豪气,当年浅浅道行的小包妖在数百年修练后,也是会成长呢!
“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浑沌还在沉狺。
“就让我出出力吧.”百媚直接拉着穷奇的手,一副好姊妹的态度,毫无心眼的单纯,数百年来皆未曾改变,即便跟在凶兽浑沌身边许久,吃过他口水无数,仍没学到浑沌的坏心眼。
“你不要以为你用这招就能逼我变相地出手帮穷奇——”他浑沌绝不会变成女人手中的绕指柔,任由她搓圆捏扁!
“谁要你帮忙了?你在一旁看着我出锋头就好!”百媚对他嗤哼,可爱的小鼻皱了皱。
彪沌为之气结.好,说得这般有气魄,他就看看这只小蠢狐能多出风头!
“你打算如何做呢?”上官白玉问着穷奇。
穷奇虽然对百媚的力量抱持怀疑,然而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我想,从天的四个极端之角,使力出击,将下沉的天幕打回上面去。”
“可行吗?”上官白玉觉得夸张。
天,能打回去?
但在这群凶兽之中生活久了,她见识过太多化不可能为可能之事。
“我不知道……”穷奇脸色微黯。“我不知道……”她只能喃喃重复这四字。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也不知道做了是否会有成效。
她只知道……她不允许那般沉的重担,压在月读身上!
他独自一个,她要帮他,她不能像他那样化为光、化为云、化为雾地镇守天山,她只能用自己所拥有的蛮横妖力,做她能做的事!
“这一打,会不会把天幕打回神族天界去,直接将他们家的地板和屋梁黏在一块儿?”饕餮开始觉得有趣,兴奋地摩拳擦掌。
“我在西方,饕餮在东方,檮杌在南方,北方就让小包妖去.”以目前天朝南边倾斜的角度,力量最大的檮杌负担最沉重的南方之角,而力量微小的小包妖,以最不吃力的北方之角比较适合。
“啐,麻烦。”檮杌口中抱怨,下一瞬,化为黑光,搂着上官白玉往极南方向驰去.
“东方是吗?交给我.”饕餮缠着刀屠.也走了。
“那我去北边罗.”百媚站起来.浑沌还在赌气,别过头不看她,她朝穷奇耸耸肩,化身白光,飞向极北之角。
那道白光,飞得歪歪斜斜,中途还得坠下,稍稍休息,然后才再继续飞.
“她撑不住的,天的重量,会压碎她。”穷奇意有所指地对浑沌说,不待浑沌回嘴,她化身红光,奔往极西之角,徒剩气闷的浑沌留在原地。
他绝不会出手,绝不可能帮忙月读,那只他最刺眼的仇人。
他双掌交叠在脑后,往后头巨岩上躺,打算痛快地睡上一场午觉,管他们其他三只凶兽……外加一只小包在瞎忙什么。
咻!
是穷奇发出的信号.
接着,四个极端之角窜上擎天光柱,南方的黑光夹带暗红火星,声势逼人,出自于檮杌;东方的金光闪闪烁烁,好似节庆花火,自然是爱玩的饕餮:西方艳红炫目的激光,是穷奇倾尽全力的妖力;北方……
北方光柱连天的边际都没碰到,才一半便夭折,光柱更是细得比绣花针还营养下良!
颁隆隆——
天幕被三道妖力击中,原本往南倾斜的角度,产生偏向,东南西方的冲击,使得天幕完全倾向北边,沉了好大一边。
彪沌双眼紧闭,额上的第三只眼却瞠得极大,将天幕变化全看在眼底。
颁隆隆隆隆——
“该死……”浑沌咬着咒骂,青筋一条一条又一条爬满额际。“该死!”
他三目暴瞠,黑袍拂扬,健躯瞬间挪栘,比光更快.教人看不清他的去向.
下一个眨眼,北方猛烈冲上火柱,与东南西三方的力量相抗,倾斜的天幕改变了轨迹,方才朝北边倾沉的角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平衡,直到东南西北四方达到平衡。
颁隆!
大片澄蓝的天,被四道蛮横霸道的力量往上推去,拉开与支撑着它的天山中间之距。
那片天,映在穷奇眼中,变得遥不可及,她的双臂举得好高好高,掌心击出的妖红法力几乎快要震碎她,天,有多沉重,她的手臂用强烈颤抖在告诉她,而月读驮负着的,是比这样更沉四倍之重!
思及此.她冲喉发出兽般的狺吼。
她的力量不及浑沌和檮杌,曾经散尽闇息而死亡,再重生,她的妖力更是不比先前强烈,但她的决心澎湃,支撑她的身躯和意识.
天幕的四个极角被推离到数万里之上,震落些许的天之碎片,紧接着又传来卡闩的啪声.
四道妖光同时消失,而天,没有沉下来。
“嘿嘿嘿,打到屋顶了吧!”东方传来哇哈哈的夸张笑声。“小刀,快点快点快点,回去大玩三天三夜!”等不及了啦!
“……浪费我的时间,回去了。”南方只撂下短短几字冷嗤。
“你这只没长脑的臭小包!不是撂话撂得很响亮吗?!不是要我看你出锋头吗?!不是自夸是只大狐妖吗?!”北方,咆哮声无敌巨大.
“浑沌!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还有狗腿的谄媚啾吻声.
西方,长发在漫天风沙里扬舞的穷奇,面向天山,撕扯着喉,放声大哭.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你在数千万年前,便预见了它,不足吗?
仙尊……那应该只是梦呀.
阿子,神,是不会作梦的。
那若非梦境,我所预见的未来,应该是天山倾倒,天幕塌落,地界因而完全灭亡。
只有这一个吗?你预见的,只有这一个未来吗?你不是曾告诉我.你还作过另一个模糊的预知梦,不是吗?
另一个……是呀,还有另一个,但它太荒谬,我没有办法将它当真,它是不可能会发生之事……
它,已经发生了,四凶齐力,将天给推远数万里,四凶,救了地界.你作的两个预知梦,都是未来将会发生之事,你所选择的道路,决定了地界以及自己的宿命.孩子,你一直是“因”呀,明白吗?
我是“因”?
你因嫉恶如仇,将凶兽浑沌囚入钢石,其果便是浑沌遇见解咒的小包妖,否则以他俩的道行,高傲的凶兽,岂会珍视一只道行浅浅的小包妖?他与她,连相遇都不会,更不可能相恋。
你又因怜惜亲妹无瑕命运,泄予天机,让檮杌得以收集无瑕散魂,不仅改变无瑕魄灭之未来,也改变了檮杌冷硬倨傲的凶性,其果便是凶兽檮杌不再不受任何人劝解,他的心,柔软起来。
你还因待凶兽饕餮宽容,不惩治其再三胡乱施行逆行之术的行径,其果便是饕餮能获所爱,也受所爱所管,放肆行为收敛许多许多。
你更因心系穷奇,为她不惜抛弃神职,你倾仙力助她凝形、助她重生,她回报给你的,是加倍的感情,你因她而甘愿以身撑下天幕.她为你,更愿将天给打飞,你与她,真是有趣.
虽然你之于四凶,并不是最主要的“因”,但无法反驳的是,你确实影响着未来,没有你做的,敌视你的浑沌决计不会出手,骄傲的檮杌也不可能相助,贪玩的饕餮又岂会听龙飞刀的劝说而出力帮忙,注定遭逢死劫的穷奇更加不会。
但仙尊……我做的,并不纯粹全是为了世间万物,我甚至在那一瞬间涌现的念头,只有她一个人,那般自私的,就只想保护她一个人.
又何妨呢?我相信,她在攻击天幕时,脑子里所想的,也不是拯救世间万物,也单单只有你一个。
误打误撞成就一件好事,它就是一件好事,不会因而折损掉它本身的价值,不走吗?
然而我认为这样的我,失去仙格,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称为仙人.
没错,孩子,这点,我同意。
请仙尊撤除我的仙籍。
……你真的有此觉悟?
是.
当个小小山神呢?天山被你的灵气包覆数千万年,已经容不得其他天人了吧,它现在也撑不住天,不再是重要的撑天之柱,以后,说不定有更多妖邪想入侵,上头的凤凰也得有人看顾,被饕餮全吃光怎得了……孩子,你怎么说?
我不确定现在的我,是否连小小山神也无法做好。
你可以的,孩子,你可以的。
即使,我的心里占满了她?即使,我可能无法像爱她一样去珍爱山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天山是否会因我的私心而步入毁灭?
这答案,你何不自己去找呢?
阿子。
她来了。
你去吧,从驮负天山的重担中,解月兑吧……
“月读——”
月读被这世上最响亮悦耳的声音所唤醒。
他张开双眼,看见穷奇飞奔而来,早已化为光和云雾的双臂使劲费力地穿透层层岩石、棵棵巨松、滴滴泉水,延伸、堆叠、纠结再凝形,化为肉,化为肤,化为强而有力的臂膀。
他渴望碰触到她,他渴望将她揽入怀中,渴望,加快了与山林树草石水融合的身躯挣月兑的速度。
穷奇儍愣愣地顿在原地,眼泪大把大把往红红眼眶外泼洒,双掌捂住因吃惊而迟迟无法合上的子邬,滚在喉问的,是哽咽。
直到他展臂将她抱在怀里.扎扎实实的拥抱、温热平稳的气息,让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恶狠狠地反抱紧他,红艳的唇,印上他的。
她与他,都没有人分心去注意——
天山,开满鲜丽的荆篱花,那株曾经突兀孤单,且不属于此地的花儿,坚强地落地生根.开得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