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令荑之前一段时日的调停及斡旋,加之官府所要求的金钱弥补,管心佑平平安安地得以进入京城大门,顺利回到管府。
避心佑原本还对管令荑存疑,不过到此地步,总算是确定她站在自己这边。
就算大夥儿耳闻他丧命的消息,但已事隔三个月余平静日子,当时也并没有寻获尸体,他历劫归来,府里人惊讶归惊讶,多当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至于府外的闲杂人等,在城里流窜的消息本也就是真真假假,过了新鲜,顶多也只是被认为打破传讹的三不奇事:再有耳语,不过随著时间的长短而消逝。
另一方面,管心佑重新主掌管府事业,或许是吃过了苦,或许是意外的遭遇磨练,他的做法有著细微的转换:原本他就极有做生意的脑袋,否则也不会引得各商行焦急围剿,只是他的态度太过强硬傲慢,不仅手段得罪,还让人深切反感。
同样一件事,管令荑就有手腕多了。虽说他们姑侄俩不和,但在做生意这方面,管心佑的确见识到管令荑皮笑肉不笑的奸商技巧。
他很快地学以致用,并且青出于蓝更胜蓝。以各种利己本事招揽管府商行生意,蓬勃发展,不忘稍微给点甜头让同业共襄盛举,让他们吃了闷亏也吭不出声。
像是管府最新取得的“盐引”,亦即盐的专卖权。只要商人愿意资助屯田,开垦荒地,朝廷便会用盐引作为交换或鼓励,拿著此文件,便可到产盐地购买一定数量的盐,至全国进行贩卖。
避府买下大批屯田开垦,管心佑手握盐引,拥有大批盐量,更欢迎同行来管府批盐,卖价绝对不会比其它地方昂贵,但卖出后管府则要抽成。
没有依靠的盐行会想要靠拢,一来盐量稳定,二来也不会遭受官府为难,但就是有种隶属管府,为他们工作的暗亏,不过只要能温饱乎稳过日,谁又在乎那么多。
于是乎,在管心佑的掌握下,管府基业蒸蒸日上。
而当初想取他性命的官员和徐达,则在他以利诱和更高层的官吏建立良好关系后,自食恶果。
惫有,关于他的瘸腿,则是回京师后就立刻找名大夫诊察,不是没得救,只是能救得好的人很少。后来他才从大夫口中得知,在扬州遇见的那位少女上官绿,其实就是少数能让他完全恢复的名医之一。
而说来也巧,就在数日后,管府接到一封属名上官绿的信件,说是她很快就会回京,如果管心佑没有忘记她的名字,届时她将会亲自造访。
现在的他,在事业上意气风发,转移了他对左腿的在意,跛行的样子虽然难看,但碍于他财大权大,谁也不敢无礼直视,更何况他已得知能够治好,比起刚发现自己瘸腿时那种旁徨、激怒,他只需挺直腰杆,自然能够昂首阔步。
只消再一阵子,就能够走得像个寻常人,一时半刻的忍耐,他在遇难时就曾经体悟。
避心佑感觉一切都快速在转变恢复当中,不管是什么,他都握得牢,抓得紧,依旧是个受到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
这日,文若琼上门,说是来关怀,但想必是因为退婚的事情来做解释。毕竟,现在的他重新站上高处,谁不想要个好归属?
带著称心的笑,他撑著手杖,经梅园正要与之会面,不意却瞧见结福。
自从回京后,他已经有四个月没见过她了。
太多的事情忙碌,他几乎没空闲记起她,偶尔深夜,他会想到她的病体是否已经痊愈,不过随即认为有事她会来找他,他们之间的恩情牵扯,她总有天会来算清,因此就没多加细思。
暌违数月,再次望见她,他竟是有种异常怀念的情绪。
她穿著一身布衣,气色平常,想来早已康复。那么……她怎么没来见他呢?
冲动地就要往她那边走去,忽有一长工打扮的年轻男人接近她,令管心佑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男人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话,点头哈腰的;结福露出和善的微笑,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对方。男人接下,红著脸,又频频鞠躬,结福指著布包提醒,他才从里头抽出一件外衣观看。
衣服不新,为奴仆穿用,看来那男人应该是把衫子给结福缝补。
面貌平凡至极的男人像是道著谢,河邡赤颜;结福客气又有耐心地回应他,始终保持浅淡的笑意。
让管心佑不可置信的,就是她的笑。
她在他身边这么久,朝夕相处,但曾经有过的笑容,却是屈指可数。而在和那长工对话的短短时间,她却温柔又友善地那般笑著。
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吗?可为什么她的笑容却是对著别人?
难道只有他未曾见过她这么笑的样子?
没来由地一股怒火,熊熊地炽烧著眼前情景,他正欲靠近他们,掌事大娘却忽然出现挡路。
“少爷!”大娘叫住他。
“什么事?”管心佑侧过脸,表情是气恼而严厉的。
虽然主子遇劫回来,更振作管府,发扬基业,但他对于下人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般的糟糕。大娘以为自己冒犯到他什么,不敢拖拉,忙道:
“主子,大娘想请问,若是有人能为府中奴才赎身,那么是否还要强留?”
避心佑侧目,发现结福已经不在原处,一急,应道:
“奴才再买就有了,要定让他走,不缺那一两个。”说完就要离开。
“是……”大娘看著他走的方向,一楞,道:“主子,文姑娘不是在那里啊。]
避心佑心里暗咒,险些忘了文若琼。
“等会儿我就过去!”丢下话,他横过梅园,寻找结福。
没见她的人,他不禁皱眉,忽而想到什么,他抬头望著逸安院那座高耸的祠堂楼阁。没有多加犹豫,手杖撑地,快步走了过去。
一上楼,他首先望见铜盆和巾布放在地上,随意环视,在另外一边的木栏旁看到结福的身影。
她背对著他,双手握著木头栏杆,远望某个定点。粗布衣裙随著清风扬起,整个人有种就要飞离的错觉。
他察觉她踮起脚尖,好似真的要飘扬。不禁开口唤道:
“结福!”一个跨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太过用力扯入怀中,胸口感觉到她的温热,才确定她真正存在于此。
“咦?”被突然扯过身,结福像是被吓著了,抵著来人的胸膛,见是管心佑,她垂脸问候:“少爷。”靠得太近,她有些不安地想挣月兑。
察觉自己的失态,管心佑立刻放开手,退离几步,然后说话掩饰:
“你在这里做什么?”差点咬掉自己舌头,她来这里当然是打扫,门口不是放著盆水吗?“……这楼很高,你一失神可能就会掉下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却无意中透露出关心。
“啊……”结福没有发现他细微的慌张,只是转眸睇著楼外:“少爷,结福以前天逃诩倚著栏杆向外头看,没有危险过呢。”
[这儿有什么好看?”他不是很在意地扫视。
她微微一笑,随即别过脸,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少爷,您瞧。”她举臂手指,柔声道:“那里是梅园,再过去是您住的颖明园……您总爱在花开之时游览其中,当花落时节,您就折枝回房。”
避心佑凝睇她,目不转睛。她说的这些,是他少年时期,因师傅教学烦闷而出来透气时所做的事情。
他想起她说过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她一直在看著自己。
“少爷,结福十二岁入府,因为当时年岁小,派些杂活训练,一直都只认识老夫人、巧儿姐,春桃姐和夏菊姐。”年幼的她,怕又被人卖到可怕的地方,不敢做错一件事,每日一起来,就是忙著把活儿做完,真要说起来,她的生活圈子是非常小的。“结福第一次在这楼上看到您的时候,觉得好稀奇,是逸安院之外的人呢,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我想,总有一天会擦身的吧?所以,只要您出现,我就牢记您的动作、身形、衣著,因为我怕我会认不出您。”
他瞅著她出神的半侧面,看不到她全部的表情。
“后来,知道您的身份之后,结福又想,自己是没福份认识少爷的。”她的语调很淡,淡到几乎乘风消散。“隔著两座院落……总是这么远的距离,总是我看著您,而您看不到我……结福只希望能缩短一些,接近一些……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柔缓的语调让他不觉动容。刚才那长工和她谈笑的景象唐突地复现,一冲动,他月兑口道:“结福,我可以答应娶你为妾。”说出来之后,他觉得原来这件事是这么容易,心忖她绝对会欢喜应允,不免又摆出高姿态。
结福垂首,纤细的颈子半露,让他突兀地有些心跳。她似是在望著地面,片刻,稍稍地抬起睫。
“少爷……结福是个不懂事的奴才,自小没念过书,识字有限,连写信也要师父和蔺大哥帮忙……”她小小地呼吸了一下。“但是,我分得清楚恩和情的差别,我也明白,两者不能相等。”
她棉软的口音仿佛迎头棒-,让他当场震愕!
恩和情不能相等,这是他享受著她的付出,而一再告诉自己的事情!而今,他却自己开口对她承诺——是怎么了?
他才应该是那个最明了恩情不能作为交换的人啊!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想娶她为妾?就算只是妾,他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是为什么?
对于自己无法解释的言行有些气忿,他迁怒道:“你可别拿乔,这大好机会,你会舍得放手?”
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丑颜上,她细声说著:
“……少爷,能够像这样和您说话,对结福而言,就好像……是作了美梦,完成心愿。”缓慢地抬起眼,双目平视地望住他。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少爷,您什么也不需要给我,这样就够了,我已满足。”
虽然没有明讲,但她的的确确是拒绝他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唱独脚戏,被她耍了一记。冷声道:
“结福,你真的喜欢我吗?”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拒绝他呢?
她笑了。如他希望地那样对著他露出真切笑容,小小的双目因而眯了起来。
“少爷……您或许不记得那盘桂花饼了,但,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能是因为从您手中接下,才更美味的吧……结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全部,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晓得自己喜欢您哪里,也许……就是全部吧。”
避心佑内心震撼不已。
相较于结福对他细长坚定的温柔感情,他对文若琼的美丽一见倾心,简直粗糙又拙劣!
他翻寻著关于桂花饼的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不过是他弃之如敝屣的片段,她却当成如此美好的回忆……他紧紧握著手杖,修长的指骨泛白。
结福凝睇著那支手杖,虽然不是她在扬州给他的那一支,但她还是欣慰骄傲的他总算是愿意这般走路了。
“少爷,结福听四姑女乃女乃说,您的腿可以治好的。恭喜您。”
他不发一语,或许是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少爷……您很快就可以抬头挺胸了,也……不再需要结福了。”她小声地道:“您永远都会是我的少爷,结福感念您长久以来的照顾。”深深地一鞠躬。
什么?管心佑隐隐感觉不对劲,一楞回神,就见她飘然越过自己即将离去。
“你——”
“少爷!”巧儿在祠堂门旁出现,对著管心佑道:“少爷,文小姐已经等您很久了。”
结福正巧和巧儿擦身。管心佑见状,故意道:
“是吗?我立刻就去。”他看到结福没有停留,对著巧儿点首致意后,便拿著东西离去。
他不禁更怒。难道她都不会嫉妒的吗?!
这个念头冒出的同时,他几乎吓坏自己。他要结幅的嫉护何用?她的嫉妒又值多少份量?
为何他要这般费心思考她的事?
他愤而甩袖离开,巧儿见他面色铁青,赶紧让过。
而结福在走出逸安院后,管令荑在长廊尽头等著她。
“你和臭小子说了吗?”她环胸问道。
结福浅浅一笑。“我……已经和少爷告别过了。”
“是吗?”管令荑凝视著她半晌,才道:“你不会难过吗?虽然我很高兴,但你对他——”
“四姑女乃女乃,我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以后要麻烦您了。”她只是柔顺地道。
避令荑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只能道:
“你真是个傻丫头。”
结福没有出声,回首望著那座楼阁,她将之深深刻印在脑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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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文若琼的见面,并没有管心佑想像中的愉悦。
因为他的思绪里填满了关于结福的事情。
“管大哥,得知你平安归来,若琼真是奸欢喜。你失踪的这段时日,若琼日夜担忧,怕你有什么万一,那我……我……”水袖遮面,她嘤嘤低泣起来。
避心佑一脸怒意,结福的下识相打坏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原本他该对文若琼怜香惜玉地呵护,但现在他却只觉得她的哭声让人心烦意乱!坐在小亭里,他垂眼匀息,企图表现出疼爱,结果所能做的也只是忍住别当场发作脾气。
文若琼啜泣半晌,察觉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又稍微拭泪,他依旧不动如山,场面不小心沉默起来。她美眸盈盈,楚楚可怜,轻道:
“管大哥,你……你是在生若琼的气吗?一定是吧?都是我爹……擅自地否认你我婚约……当时我是反对的,只是、只是爹却仍不顾我的意愿,像今儿能来见你,也是瞒著他的……若琼没有和管大哥患难相恤,是若琼的不对……”说著说著,她又掉下泪来。
避心佑忽然定定地望住她。
他很仔细地看著她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容。
然后想起,结福从来没有当著他的面哭过。
不管他多冷酷、多恶劣,他说了什么过份的话,或是令她遭受了什么样的难堪或委屈,她都从来没有在他眼前表现伤心。
她,只会默默承受所有,始终毫无怨尤。
说不出原因的,他搁在桌面的手,握紧成拳。
“管、管大哥?”文若琼被他盯视地极不自在,柔唤著。
“……若琼,”他总算开口,声音是沙哑而低沉的。“你锺情我哪里?”
“咦?”没料他竟会如此露骨地询问,她霎时羞红了面颊。“这……”她看中的,是他的家世富有,面容俊美,青年才俊,加上尚无妻室,这些就很够了啊。
“如果我是个身无分文又瘸腿的男人,你还会锺情于我吗?”
“呃?可是……”文若琼慌忙看了一眼他的左腿。是可以治好的不是吗?她已经清楚打听过了呀。
“你能够出去抛头露面,攒钱照顾我,或者扶我去茅房,帮我清理夜壶吗?”
“夜……夜……壶?”一向待她温文体贴的他竟会说出如此粗俗用语,文若琼简直呆住。
他的神色闪过一丝荒谬,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其它。
“你做不到。”他肯定断言。
因为,他对文若琼的感情,相同于文若琼对他的。
他直到现在才察觉,他也不能为文若琼做到那样的地步……像是结福那样的地步。那么,这样的情感,是真?是假?还是一时半刻的错觉?
他倾醉于文若琼的貌美,一旦她年华老去,不复以往,那么他还会爱她吗?一定是不会的吧!因为他根本就是只中意她的脸容而已啊。
就如同他下落不明俊,她也立刻撇清关系的道理相同。他和文若琼之间的感情,其实就是这么可笑和不值一哂。
她的丽颜在他眼眸和心底模糊起来,就算是现在这般看著她,他也记不起当时初见那种情动的感觉。
“管大哥,我——”
“文姑娘,不论毁婚这件事是否出自于你或者你爹的意愿,我不会去追究,那也已经都无所谓了。”他平心静气地说道。
她带点欢欣和希望。“那么,管大哥的意思是……”
“我要再考虑。”他稳声道,毫无顾及她姑娘家薄薄的面子。“我承认我被你的美貌迷惑,也许一开始我们会很恩爱,当你的年轻和美丽褪去后,我却不会再疼惜你。”就像……他的祖母一般。
在祖父过世之前,她孤独且寂寞;在祖父过世之后,她也无法解月兑。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找藉口,但是,其实我对你的感情并不够真实,不要嫁我对你才是好事。”他自私地这样说著,和她成亲的意愿已经不再深刻。
他是冠冕堂皇,或者猛然醒悟,那都不是最重要。他请人送走哭得极是不堪的文若琼,虽然就在眼前失去,竟是毫无所觉,如果割舍掉的是他的肉,或许还会更疼痛。
他-地想到结福那张丑面。很有冲动地想要见她,但下过早晨才和她说话,现在特地去找她,是不是太在乎了?
莫名地又高傲起来,心想过些天或许换她自己出现……她的拒绝只是欲就还推,很快又缓筢悔……
他硬是忍住,告诉自己别去理会。
翌日,管心佑在书房处理商行事务,管令荑门也没敲就闯进来。
“你的礼教实在不够好。”他对于她不叩门知会的行举相当不满。
“对你臭小子需要什么礼教?”她都没要他磕头奉茶喊姑姑了。不想废话,她道:“我是要回去了,所以来道别。”其实早该定了,怎么说她也待了大半年了,真怕她那个丈夫会杀来要人。
“不送。”他一挥手,简洁俐落。
对于她的心结和态度,还是一时无法改善,有所回应已经是最大的进步。
“你送了我才觉得天要塌了。希望跟你臭小子的孽缘到此为止。”她冷哼两声,脚步一旋当真要走,微眯眼,她又回过身补充道:“对了,毕竟是从你这儿带走的人,我想还是要说一声。我已经帮结福赎身,她以后就是我的人,跟著我一同回去了。”潇洒地摇摇手,云淡风轻。
避心佑却甚是错愕地抬趄脸,不禁大声道:
“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结福当初进这儿卖身是五十两,我已经付给帐房两百两,从此以后她要喊我主子啦。”她算得很清楚,还给利息耶。
“谁准你带走她的?!”他愤怒地丢开帐本,满心焦躁冲向她。
要比凶谁不会啊?管令荑插腰,嗤道:
“怎么?反正你当她可有可无啊,奴才缺一两个又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一直都这样说的吗!”
“你不可以带走她!我不准!”他激动得就要箝住她的肩,却不知怎地被她躲过。“她是我的人!”霍地咆哮出来,他心底却对自己如此剧烈的反应惊异不已!
“可别动手动脚的。”管令荑呵呵一笑,随即挑眉道:“谁是你的人?你这臭小子就是这么傲慢,表现出一副厌烦人家的模样,现在又这么大声嚷嚷的想吓谁?我要把结福带走,可能呢,帮她许一桩好姻缘,才不继续在这里受你欺负。”最好做她儿子的媳妇儿。呵呵。
帮她许一桩好姻缘?
避心佑犹如被兜头浇水,全身硬直冰冷。想到她会对著某个男人温婉微笑,想到她稚女敕的声音会唤著某个男人的名,想到她会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里,想到她从此以后不再只为他,而会属于除了他以外的某个男人——
他狂怒得几乎不能克制!
“我不准——”
[主子,门外有名姓上官的姑娘求见。”宝香进来通报,正好给管令荑遁逃的机会。
不过趁隙一闪身,她就不见人影。
“管令荑!”他正要追过去。
宝香却忙道:“主子,那位姓上官的姑娘说她时间不多,就要起程去贵州安南,若是您不能快些去大厅,或许就没有下次了。”
避心佑身子一僵。
“——可恶!”他恨恨地往大厅方向走去,本来已经走得不错的跛腿因为过于焦急而蹒跚起来——
少爷,拿支手杖给您可好?这样您也方便走路……试著起来走一走,多练习走一些,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跛了——
少爷……别这么说自个儿,以后您一定可以走得很好的。
结福不曾嫌弃过他的瘸脚。就算那时大夫说无法治愈,她也是一次都没有嫌弃过,只是从旁温柔地鼓励他——
少爷,您醒了就好。空月复许久,一定不好受,先吃些东西吧,好不好?这粥没有府里厨子煮的好,材料也很平常……但是,希望您可以忍耐将就点。
在扬州,他已经算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废人,她明明知晓,却依旧无悔服侍。
……因为……结福一直在看著您吧……您总爱在花开之时游览其中,当花落时节,您就折枝回房……隔著两座院落……总是这么远的距离,总是我看著您,而您看不到我……
避心佑终于停下急促的脚步,瞠目狠狠瞪著地面——
只是想著拉近一些也好……那种仿佛作梦的愿望,一丝一丝的累积著,没想到居然可以成真……在听到能够伺候您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呢……少爷,能够像这样和您说话,对结福而言,就好像……是作了美梦,完成心愿。
简直浑帐!什么完成心愿?作了美梦?他给她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轻蔑和难堪不是吗?!——
少爷,结福会一直陪著您,直到您能像之前那般抬头挺胸……直到您不再需要结福为止。
他的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直直滴落在黑缎鞋旁,晕开深色的痕迹。
一声声柔软的“少爷”在耳边不断盘旋,他大如擂鼓的心跳就要撞破胸腔,彷佛被硬生生地刨挖出脏器,他剧痛地闭紧双眼,几乎无法呼息——
您永远都会是我的少爷,结福感念您长久以来的照顾。
蚌然,他想起她曾说过的小雀儿。
他一直都认定她没有他不行,而如今,他却感觉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