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升高三了。
对学生来说,高三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卡。不仅就要满十八岁,还得学习对自己负责,更要开始思考未来的出路。
不管那些励志书籍写得多么激励人心,但这个社会的现实状况就是:若没有考上好的大学,未来等于毁了一半。
巴周阿姨打完招呼,一进到周垂意的房间内,方雅玟反手关上门,把书包随意丢在床边,然后整个人趴上柔软的床铺。
虽然每次差不多都是这种德行,但今天却显得特别无精打采。
她既没看喜欢的少女漫画和流行杂志,也没有拿零食出来吃,只是安静地趴在那里动也不动;也因此,坐在书桌前的周垂意可能是担心她会被棉被闷死,所以主动开口问道:
“妳身体不舒服?”
“你念你的书啦!”她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不高兴地回答。
这阵子为了升学分组的事,让她相当烦恼。原本选择自然组的她,二年级的成绩并没有想象中理想;而因为升三年级时还可以再换一次组,所以爸爸妈妈跟她认真地讨论了意愿。可是,就算明知自己适合转念社会组,但因某个不能对父母说出的原因,使得她迟疑无法下定决心。
因为,她喜欢的男生是数理资优生,倘若她转出自然组的话,那就会跟他分开了。一整个年级有几十个班,虽然不一定会再次同班,可是如果组别不同,那就更难有交集了。虽然知道有这种想法很笨,但她就是觉得焦虑。
勉强读下去很辛苦,心里却也不想离开喜欢的人。
“喂……我问你,”把脸埋在枕头里,她闷闷地对这房间里唯一能听自己说话的周垂意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喔,如果……你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要分班了,不得不分开,你会怎么办?”
周垂意看了她的后脑勺一眼,继续写着功课,道:
“分班是学校规定的事。”
意思就是不能怎么办。方雅玟微抬起头,皱眉说:
“你这小阿真冷淡。”真是迷糊透了,早知问这种小表根本是白搭。她索性坐直身,用力朝他纤细的肩膀拍了几下,略带讥刺地嘲笑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很奇怪,所以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吧?”
周垂意被拍得画线画到簿子外面去,他沉默地拿起橡皮擦;方雅玟却将两只手臂横在他桌面上,唉声叹气道:
“我跟你说,虽然小阿子很讨厌,但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一旦长大了,就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不负责任了。
周垂意看着她,然后把作业本从她手臂底下困难地拉出来,纸张都变得皱皱的了,他只得用掌心去压平。
“……如果只是因为分班就做不成朋友的话,那不是真正的朋友。”他启唇说。
方雅玟闻言一顿,转过脸来睇着他。
“哼,你知不知道我大你几岁?”瞇起眼睛,她又仰躺回床上,手肘盖住头脸,低声喃道:“这种简单的道理,我也知道啊……”只是,还是会不安。
人的心情,如果有那么容易了解或掌握就好了。
轻轻咬住嘴唇,她卷起棉被抱住,道:
“对了,因为我要升三年级了,所以下星期开始,不会再来了。你有听你妈说吧?”
“嗯。”他点头应道。
“我们两个都可以轻松了。”抬手戳戳男孩,她抬眼说:“你老实告诉我,其实,你讨厌我吧?”
周垂意正在擦簿子,被她这样一戳,导致不小心弄破了原本皱掉的纸张。他垂眸停住,没有回话。
翻过身,她盯着墙壁,道:
“快点哦,有什么怨言就现在说一说,以后见不到面,我也不会再听你说了喔。”
是因为和他的孽缘就要到此为止,所以她才好心地准备接受他的抱怨。虽然……这些日子来她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可以让自己完全放松的房间……
“我不讨厌妳。”他说。
她瞅住因为桌灯而映在墙上的影子,良久,才缓慢说道:
“你这小表,又来那套……男孩子不告状。不过我告诉你,你不讨厌我,我讨厌你啦。”其实,和他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厌烦,但她心情差,就是说不出好听的话,反正对他也没必要。“是最后一次睡你的床了啊……可恶,真的好舒服。”方雅玟闭起双眸。
要烦恼的事好多好多,但是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惫说以后见不到面呢。
放学时间,方雅玟和朋友一起走向每天搭车的公车站牌。位于转乘路线点上的公车亭,经常能见到好几所不同学校和学级的学生混杂候车,只是,在望见其中一名容姿端丽的国中男生时,她傻眼了。
周垂意那小表怎么会在这里?她知道自己学校附近有一所知名私立中学,难道,他就是念那所学校?
对方身上的制服和书包上的字已经清楚说明一切。方雅玟知道他今年升国中,但她哪会去管他读哪里。因为不关心,所以从来没去在意,结果居然让她这么意外地碰见了。
“……雅玟,妳刚说妳下星期生日,那我们就出去玩,顺便帮妳庆生好了……怎么了?”身旁一个叫作阿德的男生原本还在聊天,因为察觉她的停顿而询问道。
“没有。”方雅玟没跟周垂意打招呼,倒是先转回视线对阿德说:“庆生当然是要的,我还会带朋友过去,你们不用担心会太无聊。不过,你们一定要把岁见带来,听到没有?”
“哈哈,知道啦!”皮皮的阿德一副非常了解的模样。
方雅玟和阿德是高二时的同班同学,谈话里所提到的那位名叫岁见的人,则是指方雅玟喜欢的男生。由于几个人在二年级时同班,所以都是同一挂的,彼此算是很熟了,尤其方雅玟在异性同侪之中算得上是一个受欢迎的女生,不会放不开,也很识趣。
朋友起哄,加上她也自认两人非常亲近,她喜欢那个人的事,因为明显又有迹可寻,所以大家几乎要公认他们是一对了。
“还哈哈呢,你们最近很可疑喔。说,你们和岁见到底在干嘛,为什么他好像都没空,也都没来找我了?”她不高兴地责问着。
升上三年级后,因为不得已而选择社会组,便和大家分开了;变得遥远的距离从相隔好几条走廊的教室就能够衡量,不甘愿连心也跟着疏远,她不只勤劳地跑去找对方,也总是期待对方的出现。
若是他们相约出去玩,就算自己不是自习课而必须跷课她也会跟;下课的时候就过去聊天,不让自己失去与他们的共有话题;因为担心自己成为那个人周围的“不一样”,所以就算现在班级不同了不方便,她也会尽力维持以前那样接近的方式。
因为喜欢,所以主动;就是由于她的行动明确显著,所以旁观者很轻易便看出她心仪的对象是谁。
只是,她从未把喜欢的心意说出口过,身为女生的她还是希望对方先表明,不过,反正也只是一句话而已,以现在他们的关系而言,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阿德笑容僵了一下,好像有点心虚。
“哪有啦,根本没什么事啊,妳想太多。”刚巧有公车经过,他连忙道:“我的车来了,走先!”一溜烟地挤上公车。
绝对有鬼,迟早要拷问出来。方雅玟在心里哼哼两声,一回头,看见周垂意仍在原处,她瞇起眼走过去,然后站定在他身旁。
“我要去告你。”和他一样面朝前方马路,她悄悄压低声音道:“迁户口跨学区就读私立中学,这是犯法的。”因为回家的方向相同,所以坐的车子也会是同路,这样,以后自己和他不就会常碰见了?若是被妈妈或周阿姨知晓,说不定会要他们两个一同上下学。
周垂意微偏过脸,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然后道:
“妳不喜欢的话,我会装作不认识妳。”
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不就变成是自己很想找他讲话?
“好啊。”她昂起下巴,带着赌气意味道。
伸手到书包里取装着悠游卡的票夹,模到几颗糖果,她拿出来看着,旋即挑高眉头,恶意地勾起嘴角,把糖果包装纸打开,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颗火红色的糖,然后拍拍周垂意的肩膀,把手伸至他面前,满脸友善微笑道:
“小意,把嘴巴张开。”大姐姐喂食。
周垂意先是看着那颗糖,然后再慢慢地抬起长睫瞅住她诡异的笑。
“是辣椒口味的。”他说。
她一顿。“啥?”
“这个糖果,一开始吃会很辣。”他直接揭穿,
她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无趣道:
“还以为你一定不知道这种东西呢。”像这样的整人糖果最近在学校很流行,不是很辣就是很酸。没骗到他,她耸肩道:“请你吃你不要,算啦。”
正想把糖果丢到人行道旁的水沟里,却被周垂意接过去了。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他说:
“谢谢。”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道:“谢什么?”
“妳不是要请我吃吗?”他道,表情变都没变。
方雅玟瞪住眼睛,好半晌才抬起手抓抓发尾,然后别扭地从书包里拿出另一盒糖果,没好气道:
“那个不要吃了,你手张开。”把那颗整人的糖果要回来,她抓着他的手在掌心里倒了两颗巧克力。“是草莓口味的。”日本进口,含有果汁果粒,一小靶要四十元台币,超贵的。
巧克力的颜色如同绸缎般细致,光用看的就觉得很诱人。
周垂意又抬起头注视着她。
“干嘛?”她粗声说。
“……谢谢。”他吃掉一颗。
“哼。”方雅玟撇开脸,打算把辣椒口味的糖果扔掉。
“妳不要乱丢垃圾。”他在旁边说。
罢刚才觉得他的举动算是可爱而已……她故意当着他的面将糖果丢进水沟里,随即瞪着来车方向,提醒道:
“车来了。”
然后扬手把他拎上车去。
星期四是她的生日。
从前两天开始,她就非常积极地想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因为好看的衣裙没有适合的鞋子配,她还特地去买了一双新的。
到了生日当天,把要换的便服装进纸袋,大包小包地带到学校。因为期盼对方能够在意自己,所以在学校时,她没主动去自然组教室,或许也是在等对方来找自己,然而只有阿德跑过来跟她确定晚上的行程。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失望,却又想要维护自尊;好不容易放学了,她拿着东西直接到市中心和已经约好要带过去的几位女性朋友碰头。
在百货公司里把衣服换好,原本她并没有想要故意迟到,但接近和阿德他们约好的时间,她还是稍微拖延了一下,却没人来电关心,结果她就为了希望能等到电话而在百货公司里逛了几圈,最后想着大家该不会把她这个寿星主角忘了吧,才不悦地去赴约。
一进到KTV包厢里,阿德和几个男生原本唱得不亦乐乎,见到女生来了,赶紧收敛让座。几个男生因为直接从学校过来,所以都还穿着制服,女生则全都精心打扮过了。
方雅玟也下去理会他们,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最右边的男生身上。
“岁见。”她轻唤。
那男生闻声抬起头来,他有一张相当有个性的脸庞;他的制服没穿整齐,显得随性,却不邋遢,也展现出下受拘束的个人特质,是一个轻易就能让人发现、非常具有存在感的人。
方雅玟走近他,迷你短裙随着动作飞扬,修长的双腿一览无遗。在这个人面前,她毫不吝啬展现最漂亮的面容,以及姣好的身材。
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好,她只希望展现出自己的完美。
坐在他身边,她亲昵地勾住对方的手臂,因为他们彼此都已经习惯类似的动作。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她娇声抱怨。
“为什么?”男生好像笑了。
“因为你最近对我都很冷淡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没来找她?”
“我是没有准备礼物,不过有跟他们合买蛋糕。”他让她靠着,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反应。
“我是说……你最近都没来找我啦。”她噘起诱人的唇瓣,认真地再说明。
“我没去找妳,妳可以来我班上啊,而且大家也都在。”他回道。
苞“大家”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要的,只有他的在乎啊。
因为他是一个只把对他而言重要的事情挂在心上的人,所以她经常会在很多方面试探他的心意,像是今天的迟到就是这个目的。
在他心里,她究竟有多少份量?又是什么定位?她有些逞强,用占有的语气向他说道:
“大家也都在又怎样?你不在就没意义了,你不能在我背后乱来喔。”她伸手戳向他的胸。
然而,她所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点复杂和无奈不解的脸孔。
那种表情,就好像是她误会了什么一样。
有种心脏紧缩的感觉让她愣住,才一个发愣的空档而已,对方已经转过脸去听其他人说话了。
“岁……”她唤,想要让他回头来看着自己。
他却忽然冲动地站起身,严肃的表情让大家都停住动作。
“现在几点了?”他认真问道。
方雅玟只能拉住他的衣袖。
“快八点半……岁见!”手里的袖子瞬间被抽离,她气喊道。
他拿起自己的背包,掏出几张百元钞放在桌上,随即很快地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地道:
“我有事,先走。”迅速离开包厢。
方雅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瞪着门口。其他人见状,也都面面相觑。
“哈哈!岁见那家伙,大概是内急。”男性友人干笑安慰。
“啊……嗯,雅玟,妳都没唱呢,我帮妳点歌。”女性友人连忙帮她转移注意力。
不能……在朋友面前丢脸。无谓的自尊让她硬生生吞下万分难受的感觉,她拿起麦克风,努力露出灿烂笑容道:
“来吧!大家唱,今天我生日,我请客!”就算像个小丑,她也要当最受欢迎的那个。
一直到晚上十点解散前,她都在怪异的气氛中开心欢唱,最后也没省略切蛋糕的重要戏码。用鲜女乃油装饰的花朵美丽动人,连点缀的水果看来都相当可口,众人唱起生日快乐歌,火光摇曳中,她吹熄因为蜡泪而逐渐变形的数字蜡烛,还是在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生日的快乐。
踩着夜晚的路灯光影回到家,本来想要赶快回房间去的,一进门却看见周垂意坐在客厅里,她不禁停顿住。
“哎呀,雅玟,妳怎么这么晚,小意等妳很久了呢。”妈妈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音就转过头来说道。
“什么等我很久……”方雅玟一头雾水,自己根本不晓得这小表会来啊。
“阿姨,是我不好,我没有约好就自己来了。”周垂意先解释。
“你乖。”妈妈微笑站起身,端着吃剩的水果点心盘走到厨房,对女儿道:“小意有事情找妳呢。好啦,你们慢慢讲吧。”退场洗碗去了。
方雅玟瞥着妈妈的背影,旋即走近周垂意,将书包以及袋子丢到沙发上,古里古怪地看着他。
“你什么事啊?”有够突然的。
周垂意望着袋子里露出的衣物一角,说:
“妳又出去玩了?”
方雅玟连忙比着“嘘”的手势,往后看一眼,厨房传来水声。她已经很冠冕堂皇地跟妈妈说过,因为今年要联考,所以不用庆祝生日,当然她今天晚归的理由是要在学校图书馆念书。
“要你管。”她弯腰戳他的额间。
“玩得高兴吗?”他歪头闪避,问道。
她一顿,垂眸咬住嘴唇半晌没说话,直到察觉他盯着自己,才昂起下巴道:
“当然高兴啊,超级高兴的。你找我干嘛?”净问怪问题。
“没事。”他站起来,越过她走向厨房,道:“阿姨,我要回家了。谢谢您的招待。”
“咦!这么晚了,你一个小阿子……等等,阿姨送你。”妈妈忙着把满手泡沫冲掉。
“不用麻烦了。再见。”他点点头,开门走出去。
“雅玟,送送他,快点!”妈妈赶紧道。
“嗄?”方雅玟完全无法进入状况。碍于妈妈的要求,她只得走到门口,却见他已经下楼了。“喂,你慢一点!”她匆忙套进拖鞋追上。
“妳不用下来。”他在楼下大门前转身说。
“我又不是自愿的。”她不客气地道,然后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睇住他。“不是说找我?什么都没讲就要走了啊?不要吊人胃口,我不吃这套喔,你到底有什么事?”
周垂意凝视她许久,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巧克力。
“礼物。”他递给她。
“啥?”她呆住。
“生日礼物。妳的。”他再说一次。
“我……我的、礼物……”实在是太惊讶了!懊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与其说是感动,倒不如说是超级出乎意料。没想到一个跟她不是很好的小表,居然还特地送礼物到自己家来。好像有那么一点感动,原本想老实地道谢然后收下,可是当她看清楚那包巧克力之后,却忍不住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那包巧克力的品牌,就是她以前吃剩丢给他的“生日礼物”。如果没有特殊意思,何必买一模一样的?
周垂意想了一下,只道:“这个很好吃。”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收下呢,好像显得自己很笨,不收下,又显得自己太刻薄。她灵光一闪,接过巧克力,很有魄力地连同包装纸折成两半,然后将其中一半递给他,道:“好吃就拿去吧。”
周垂意停住良久,最后,若有似无地笑了。
“谢谢。”
那个清淡的笑容让方雅玟莫名一愣。他老是一副精致的脸孔,自己好像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亲近的表情,心里的感觉彷佛像是养的猫或小鸟,一开始怕生不愿让人接近,然后终于慢慢接纳了主人一样。
“再见。”他说,将那一半巧克力包好放进口袋,点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她喃念道:
“明明是男孩子,笑起来却比女生漂亮……”真想帮他报名美少女选拔,一定得冠军。
咬着手里折得丑丑的巧克力,一阵甜腻感瞬间在舌尖化开。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一直都可以忍住的,现在却忽然有种好想哭的心情。
她不记得今天生日蛋糕的味道,只是觉得这个巧克力好吃太多太多了。
日子一成不变。
考生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只能苦中作乐。大概是随着联考日期的逼近,就连时间好像都变得特别快速起来,即便是放寒假,也只有农历过年的那个星期不用去学校,其余的假期统统都得跟书本为伍。
虽然很讨厌,但想着到学校去就能见到喜欢的人,方雅玟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可是,几个星期下来,她却完全没有和对方碰到面。在终于得知对方根本就没有报名寒假辅导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开学了。
开学的第三天,她总算在自然组的教室见到对方。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容颜让她感觉愈来愈生疏和遥远。
自己所喜欢的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正在对着谁?
最近……好像有另一个女生出现……
因为想得太多,好像连头都开始痛了起来,所以她不再去想了。
对方所喜欢的人一定会是自己。她因为自身比别人还要优越的条件而坚信着。
那一天,天空一直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云很厚,空气很潮湿,但雨水却好像凝结在天上,始终落不下来。回想起来,大概是厄运的预兆吧。
气象局说,锋面经过,所以会开始转成有雨的天气。
早上出门前,妈妈要她带伞,因为他们家没有折迭式的雨伞,拿普通的伞又很逊,所以她趁妈妈没注意就赶快出门了。
在每天上学搭乘的公车上,看到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孔,方雅玟瞇起眼。
一个穿着整齐的国中男生就坐在后面的位子上,她挑眉定过去。在她接近之前,那男生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一位老人,然后抓着扶把站在安全门旁边。
“你这家伙,不会晚点出门!”方雅玟挨近周垂意,很不满地道。一个星期居然有三天跟他坐同一班公车上学!
本来连回家都要在同一个公车站等车,不过不晓得为什么,这学期倒是没看到他出现。反正和她无关,就算他在,她也常常当作没看见。
周垂意只扶着把手,道:
“妳不是要装作不认识?”
“对啊。”她道,一点也不觉得装作不认识这件事与现在和他交谈之间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今年过年他们两家当然又一起吃饭了。爸妈不停夸他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帅哥什么的;怎么她就看不出来他哪里长大了。
两个人并肩站立,公车上张贴的广告内容很无聊,她原本只是在比较彼此的身高,顺便瞄到他比自己还白皙的皮肤,而后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所穿的制服来。
白衬衫和毛背心,深蓝色勾边设计加上别致校徽,虽然样式简单,却俐落地呈现英式学院的风格,连书包都是手提式的;心想现在的私立学校都走高级路线,说不定比公立升学名校更要吸引学生。公车突然稍微颠簸了下,她连忙抓紧旁边的铁杆,站稳后发现本来在左边的周垂意移到自己前方来了。
“你后退一点啦。”她背后是窗户,没有多余空间了。
周垂意并未动作,只看了旁边某个侧身挨过来的男人一眼,说道:
“妳把书包放在腿前面。”
“什么?”干嘛靠这样紧?车上没有那么多人吧?她扭动着腰部想要离开周垂意身边,却被他的书包挡住。她顿了一下,偏首撂话:“你是不是要打架?”
“妳不要动。”周垂意低下脸,一手扶着铁杆,一手用书包撑在窗缘。
简直是围住她了。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的方雅玟无法理解他为何要维持这种怪异又辛苦的姿势,好像一直在承受什么压力似的……她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因为低头而露出衣领的纤细颈项。
不大对劲。她抬起脸,刚好和一个上班族男子对望,那人虽然很快地移开视线,但她还是察觉了对方不着痕迹地在周垂意背后恶意推挤。
“喂!”她立刻抬起手用力把对方推开,一把勾住周垂意颈肩,将他抱人怀里保护,跟着大声对那男人说道:“人又没有很多,你做什么一直挤过来?压到人家了你没看见?!”
那男人不知何故,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她的美腿上。
“你听到没有啊?!”她在发挥难得的正义感,周垂意却扯着她的书包肩带。
“妳放开我,后退。”他想要推开她。
“你没看到我在帮你?!”她抢回自己的书包肩带,搂他搂得更紧,没有松手。
因为公车上的人都在看,那男人才一脸悻悻然地从他们旁边退开。
“你……哇!要坐过头了。”还想再骂,到站了,她赶忙伸手按铃。“下车了,小意。”怕那家伙背后暗算,她牵着周垂意的手英勇步下公车。
一踏上人行道,方雅玟开玩笑道:“我救了你,赶坑谠我说声谢啊。”
周垂意看都没看她,往前走去。
方雅玟一愣,唤道:“喂,小意!”
他仍旧头也没回,她这才发现他是在针对自己,忽地感觉好生气,她喊道:
“你突然这样干什么?我是惹你了哦?”好心被雷亲。
周垂意停住脚步,半侧身望住她,粉女敕的面颊因为恼意而薄办,道:
“妳太没警觉心了。”
他不和平的态度,让她也火了起来。
“什么警觉心?”她不是救了他吗?是在闹什么别扭!“我是看你长得那么纤细又不可靠,帮你一下,要是你被弄伤了,我也很麻烦啊!”
周垂意望住她忿忿的脸孔,冷淡道:
“妳完全弄错。那个人的对象是妳不是我。因为,妳的裙子太短了。”在她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他转身往自己学校的方向走去。“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什……什么啊!”她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一脸不高兴和错愕。自己的裙子短不短关谁什么事?要是有人敢动她,她绝对给对方回旋踢,才不需要他多事!
一大早就这么莫名其妙!气呼呼地走进校门,来到自己班级教室,她把书包放到座位上,连椅子都没拉开,就跑了出去。
绕过两个转角,她在走廊上停步,那是和自己教室有一段距离的自然组教室。上前搭着某班窗户,没有看见想找的人,倒是听到一段怪异的谈话。
“我看不大好,还是告诉岁见真相吧。”
“对啊,认真起来就玩不下去了,要收拾的话会很惨。”
“可是现在岁见和二十三班那个女生已经……哇啊!雅玟,妳来了啊,怎么不出声?”阿凯一转头,望见方雅玟,吓得将话吞回去,笑容变得无比僵硬。
“你们在说什么?”她不高兴道。
“没、没有啦!”异口同声。
“什么二十三班的女生……不是在说我,对吧?”她也是二十三班的,他们是在说和她同班的人,之前她也曾听他们说溜嘴过。
“呃……”
看见他们一副支支吾吾的窝囊样,方雅玟哼地一声,干脆转身走人。
在校园里找寻着岁见会去的地方,她急欲在这个时刻见到他。她有种差劲的预感,好像某种悄悄酝酿很久的事就要开始产生剧烈变化似的。
终于在图书馆前发现那个人的身影,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正和他说完话跑开,他像是急迫地准备追过去,方雅玟心一跳,立刻下意识地反应,上前勾着对方手臂阻止,并开口唤道:
“岁见!”
斑个子的男生硬被拉住,闻声回首,见是她,只说:
“等一下,我有事。”
方雅玟并末放开他,只是因为焦急而不开心道:
“有什么事?你最近就是事情太多了,所以才没来找我吗?”
“妳先放手!”他道,神情明显急躁。
“放手做什么?你要去找那个女生吗?”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有这种焦虑的表情?难道……那个女生已经占据他的心了吗?“我刚刚看到了,她是我们班的,我之前偷听到阿凯他们在谈论还不相信,你真的想和那个戴着老花眼镜的书呆女在一起吗?”她迁怒般地气愤说道。
“别叫她书呆。”
他责备的口吻让她心都寒了。他曾说过他们两个是性格本质很像的人,彼此都具有自信又行事强势,所以才谈得来;也因为如此,她对他多一份了解,因此,总是对于不重视的人事物就不在意的他,会这样义正词严的说话是表示什么,她比别人更能体会。
方雅玟还是不愿松手,道:
“干嘛啊,我又不是在骂她,你袒护得太快了吧!”
钟声恰恰响起,他没有在校园里和她拉拉扯扯,只是抽回手臂。
“上课了,妳先回教室去。”说完,从她面前离去。
她咬住嘴唇,强忍泪意瞪着地,随即情绪激动地扭过头,往自然组教室的方向跑去。她想知道岁见和那个女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理由,否则本来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把阿德和一些朋友都叫出来,正要询问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对方的自己,这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把别人扯进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还是和岁见好好谈一谈吧,或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但是,当她再次找到对方时,她彻底明白一切已经不同了。
总是自信过盛的岁见,一脸失意,在望见她时,露出异常苦涩的笑意。
她不晓得他和那个女生怎么了,只是,如果现在自己将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喜欢在此时表明的话,或许还有一点点机会,就算是被说成乘虚而入……
“岁见,我--”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打断她道,嗓音沙哑。
虽然自己的告白并未完全说出口,但他显然已经回答自己了。方雅玟背脊僵直,然后,笑了。
“呵哈、哈哈!”她告诉自己,眼睛绝对不可以移开,所以直视着对方,说道:“我们本来就只是比普通朋友还要好一点而已,大概像是干哥干妹那种程度吧。我懂,我了解。你以为我会错意了吗?我才没有呢。以后也……就这样吧。”
她背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维持平稳且从容。在确定不会有人看见后,她才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是……在讲什么啊……”还干哥干妹呢,真是白痴。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肯让眼泪轻易掉落下来。假装平静地回到教室里上课,同学们在谈论班上那个从来不请假的乖巧女同学难得早退,她还能笑着聆听;放学时她也表情愉快地向同学说再见。不管怎么样,她绝不在大家面前出丑。
因为道路施工,所以要前去公车站的路被挡住了,唯一的捷径是横越附近的某个公园。她走进公园内。因为季节变换,树木显得稀疏,感觉十分寂寥,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来,然后坐到公园椅上,一动也不动了。
究竟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她没有明讲开来过,但她一直觉得自己已跨过那条朋友的线,早就和对方在一起了。
原来,那都只是她会错意、表错情罢了。即使她在对方面前一直表现出完美的样子,结果却是对方喜欢上别人。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喜欢自己,她根本像笨蛋一样,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最受注目的主角,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没人会去在乎戏份和结局如何的过场角色罢了。
可怜又悲惨。
天色暗下,路灯亮起,路过的人渐渐少了。她低着头好久好久,在周围人声渐渐减少、只剩下蝉鸣的时候,终于呜咽地哭了出来。
就算输了糗了也要顾及面子,哭泣是软弱难看的表现。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哭的,可是,眼泪却像是不听话似地拚命掉落,心脏像是裂了缝,胸口连呼吸都会发疼,快要换不过气似的难受。
“呜……”听见自己的哭声,她赶忙掩住嘴,泪水却仍旧爬满脸。忽然间,她感觉到附近有人,遂抬眸张望四周。
岂料,居然看见周垂意站在步道的附近。
明明已经晚上九点了,为什么那小表会在这里?因为他还穿着制服,手里也提着书包,大概是刚刚才放学。但是,怎么会这么晚?如果他早早回家就不会撞见这一幕,如果自己没有抬头,也就不会看到他,想要掩饰涕泪纵横的丑相已经来不及,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狠狠瞪他一眼,希望他聪明一点的滚开。
他像是能够理解,沉默地往出口处走去。
方雅玟睇见他走了,又低头专心哭。过没几分钟,她听到接近中的脚步声,于是她停顿住,仰起脸,只见周垂意又走回来了。
“你干嘛?”在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她带着浓重鼻音粗鲁开口。
“没有。”他还是走近她身边,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识相!所以说她最讨厌小阿子了,不懂事又很烦!
“你这么晚不回家还在外面乱晃,我要跟你妈讲!”她继续凶他。
“嗯。”他只是应一声。
她当然不知道私立中学课业繁重,这学期就已经开始夜自习,只是边哭边骂道:
“你很烦耶!坐在我旁边干嘛啦!走开好不好!”
“妳男朋友呢?”他看着对面的路灯,忽然启唇问道。
她和岁见有时也会一起在公车站等车,因为她的态度积极,会被周垂意看见及知道并不稀奇。但她听他这么问的时候还是明显一顿,随即气道:
“要你管!我没有男朋友!没有!”像是在对自己说似地重复。
他转首望着她,道:
“分手了?”
她停下,跟着瞪住他。因为被踩到地雷,所以会爆炸也是理所当然。反正他都已经看到自己哭成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了,她根本不用再浪费精神在他面前维持完美。
伤心的感觉,让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崩溃,口不择言地哭吼道:
“才没有分手呢!我们是干兄妹,以后都是干兄妹!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我也没有说过喜欢他!是我不要他的!烂死了!那个书呆女有什么好?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明明就是我比较好比较漂亮啊,他的眼光这么低,我才不会喜欢他!”
他凝视着她许久,然后正经地说:
“妳的个性太差劲了,要好好反省。”
闻言,她简直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眸。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啊!
“什么?!你这个臭小表居然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愤怒地站起身,她连脖子都胀红了。“不过是个死小阿罢了,关你什么事啊!”她恼羞成怒地伸手打向他,怎知他竟然躲都没躲,一个巴掌就那样结结实实落在他柔女敕的面颊上。
周垂意的脸整个被打歪掉,清脆的声响好像带着回音。方雅玟错愕地僵住动作,连眼泪都凝在睫上无法落下。
“啊--啊我、对不--”虽然反射性地想要道歉,却因为一股怒怨而硬生生停住。
无论是喜欢的人没有选择自己,或是自己任性地迁怒在他人身上,她都没有错,错的人不是她!
周垂意缓缓地转回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火红的掌印残留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刺目。
“妳要不要回家了?”他仰首问道。
歉疚在她的泪眼底一闪即逝,她用力骂道:
“什……什么嘛!你这个臭小表!”转身就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手。
他注视着她道:
“现在很晚了,妳是女生,穿成这样,又在哭,很危险。”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要说她裙子短没警觉心了吗?思及之前的事,她记仇且不肯接受好意道:
“有你在就会比较不危险吗?你只不过是个死小阿而已!”装什么成熟……她恶毒地批评攻击。想要甩开他,他却不放手,两人的力气差不多,结果造成一场小小的攻防战。
只是她已经哭到无力,所以先放弃了,却又边流泪边骂:
“你、你这个臭小表……”
“回家了。”他微喘着说,然后站起身。
她哭哭啼啼、不干不脆地跟着他,死不肯认错,也不抬头。
她的手被他牵着,在等公车的时候哭,在离峰时间没什么人的公车上仍是在哭,快要到达家门时,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哭了,所以不想要前进。
周垂意终于放开她,从书包里拿出面纸,递给她。
“不要哭了。”他说。
她掀起泪目,望着那包善意的面纸,再睇见他面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手印,一咬唇,她突然上前弯腰用力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瘦小的肩膀上。
“小、小意……”她并未道歉,只是喊着他的昵称。这样的举止,已经是爱面子的她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歉意。
因为不能再哭出声音被人听到,所以她只是拚了命地抿嘴啜泣。
周垂意没有动作,只是任由温热的湿意染上自己的颈肩。
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样地难过,然而,方雅玟永远都记得,在这个心碎时刻陪伴自己的,是挨了自己打、却还愿意安慰这么过分的自己的周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