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过世了。
虽然一直认为祖父会康复出院,结果还是因为心脏的问题在医院里病逝。
这是他第二次送走至亲。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
那天,和幼时父母过世时一样,他坐在灵堂旁,强忍着内心的悲伤。
不同的是,这次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原本该是那样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来握住他的手。
亲人的过世令他思绪空白,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谁,直至感觉到掌心的温度才彷彿被牵出黑暗的洞穴般清醒了过来。
坐在他身边的,是端木丽。
明明这时间应该还在国外的她,却坐在他身旁,温暖而柔软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所以,他也就没有任何犹豫地回握住她的。
败久很久以前,两人抱着大哭的那一个夜晚,他们也是这样牵着彼此。
之后连续几天,他无法入睡,端木丽就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位子上,他不想说话,她也就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陪伴他度过漫漫长日与黑夜。
有好几次,她撑不住不小心睡倒了,他拿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却没想过自己为何不请她离开,她不需要做这种事的。
接连几日的无眠,身体的疲倦已到达极限,后来的事他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在丧假结束前的那一晚,一直保持沉默的端木丽突然启唇道:“礼,明天要去上学了。”
她独特的嗓音,低稳醇郁。
像是咒语一般,令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几天来未曾好好休息过,他的身体就那样毫无预警地往她的方向倾倒,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记忆是她的肩膀好像颤抖了一下。
彷彿作了一场败久很绵长的梦,醒来以后,端木丽已不见人影。抚着额,他不确定自己无力昏睡前的记忆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当他换好衣服后,端木丽已经在副屋门口等他。
“走吧。”
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瞅住他的脸,她说。
虽然有一些事情变了;但是,却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变。
他和端木丽一起去上学,就像之前那样。于是,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正视和思考,若是当时端木丽没有陪着他,他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放弃别具纪念价值的毕业旅行,为他飞奔回来,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他的小姐。
蓝礼央知晓,对自己而言,端木丽已经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拿起书包走出副屋,停在大门外的车子正鸣了两声喇叭。蓝礼央走过来,没多久,从主屋出来的端木丽也来到车子边。
蓝礼央立于一旁,伸手替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前座后,他听见她低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不会。”他低沉回道,而后开启后座车门,自己坐了进去。
总是坐同一辆车上学已经变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地就变成这样了。
“嗯,那个,早上想吃什么?”今天开车的是端木丽的大哥。青年打着呵欠,虽然问了问题,但不待人答复,就随意开到一家速食店前,下车买了两份早餐回来。
端木家的厨师在三个月前离开了。除去两个星期来一次的钟点女佣。在端木宅邸堡作的最后一个人终于也走了。
昨天看报纸报导才知道,端木家经营的电脑相关企业的股份好像又创新低。蓝礼央拿着青年从窗户塞进他手里的早餐。
祖父过世之后,他考虑过是否应该搬离端木家,不过端木丽的大哥先找了他谈遗产的事;因为他是未成年人,青年便说全部交给跟端木家有往来的律师处理,会从中提取他的房租和生活费,直到他高中毕业为止。
他没有异议。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他才发现祖父早就在很久以前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父亲。
而父亲,又把所有的东西给了他。
请律师直接从他这里取款,他暂时留在端木家,升上高中二年级。
“丽丽,前两天跟你提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开车的青年开口,蓝礼央的注意力被拉回。
“嗯……”端木丽微低着头,抿了下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你今年高三了,从国三时我就要你好好想想了,想够久了吧,大哥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如果你要出国留学的话,没有问题,只要说一声就好。”
“……我知道了。”端木丽点头。
出国……留学。后座的蓝礼央看着她的侧脸,如同之前在车上的每一次,保持沉默。
到达学校后,他下车替端木丽开门。她同样又向他道谢,跟在她身后走进校门。
穿着贴着许多校内注意事项,还有最近学校附近有形迹可疑人物在闲晃,请学生与家长多注意的海报。前方的端木丽似乎在意着什么,走了一段距离后,在长廊上停住脚步。
她转过身,蓝礼央感觉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她正要启唇,却有人突然插话进来:“喂!”
有人很没礼貌地叫唤道。蓝礼央闻声看过去,二年级和三年级教室的走廊分岔处,有个男生站在中间。
那是端木丽的同班同学,之前曾看过几次,是某家电子零件的小开。
对方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然后故意停在他面前,站得非常靠近,同时弹指叫唤站在旁边的端木丽。
“啊啊,端木丽你过来一下。”因为比蓝礼央矮一截,要是昂高脸瞪人就不帅了。同班同学不悦地转面望向端木丽,道:“你跟这小子什么关系?老是一起上学。”
闻言,蓝礼央抬起淡色的眼眸。
端木丽走到男同学身旁,微微皱起眉头,上前插站在蓝礼央和男同学中间。这令蓝礼央微愣,只听她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要问清楚啊,我才不想吃亏。我打算和你交往,你快点答应吧。”男同学态度骄傲、高高在上地说。
原来等在这里是为了要跟端木丽表白。蓝礼央一怔,只见端木丽面不改色地道:“不要。我不喜欢你。”
男同学自以为帅气的脸歪了一下。
“你说什么?”不信的求证。
“不要。我不喜欢你。”再一次直言不讳。
蓝礼央站在端木丽身后,男同学难看的表情什么的,全入了他的眼。
他只是注视着端木丽的后脑勺,然后稍低首掩饰那种想笑的感觉。
“哼!”那男同学可火大了,恼羞成怒地大声道:“看你长得漂亮才给你机会!你家公司要倒不倒的,还敢拒绝我!到时候献身来求我,我还要嫌你穷又可能不是原装货呢!”讲完即走人。
极其难听的暗示话语让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蓝礼央脸色一沉,不觉上前一步,却被端木丽拉住手臂。
他回过头。
“礼,我不喜欢他。”端木丽说,美眸直视着他。
“……什么?”蓝礼央愣住,严厉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为疑惑,露出相当不解的表情。
“我完全不喜欢他。真的。”比起被人用言词污辱,这一点好像还显得比较重要,她万分认真地重复。“我不知道原来他想跟我交往,我根本没注意过这个人,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她异常用力地看着他。于是蓝礼央只能应道:“……我知道了。”
闻言,端木丽神情一缓,旋即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像是刚才那个男同学的言论完全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低头看表后,说:“早自习要开始了。再见了,礼。”
道别后,她步向三年级教室。蓝礼央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有几个同学目击到刚才的骚动,所以找他问八卦,他只淡淡地说没什么。早自习过后,上课钟响起,翻开课本,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解,蓝礼央专心地做着笔记。
“我完全不喜欢他。真的。”
端木丽的脸容就这么无预警地忽然跃进脑海,他的笔尖不禁停住。为什么……她要这样认真地向自己说明?蓝礼央眼帘低垂,拿笔的修长手指突然有种微热的感觉。
忘记说了。
才一走进教室,端木丽就想到刚刚要跟蓝礼央说的话;被男同学那样一搅和之后,就忘了说。
本来想要告诉他,她不会出国留学的。
虽然之前一直没下决定,不过一被问之后,答案就很清楚地浮现了。
她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不想离开……这里的人。
想着放学时一定要记得跟蓝礼央说这件事,也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觉得今天过得特别慢。
“丽丽——,他今天好像一直在瞪你耶。”
下午换教室的时候,好友在身旁疑惑地悄声说。
“……啊。”端木丽顺着好友的目光,望向那个今天瞪自己很多次的人。是早上那个男同学。
终于得到她的注意,对方把那一脸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但端木丽一点也不在意,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说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太多次交谈,就这样跑过来说喜欢,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是喜欢一个人的话,一定是因为和那个人相处过、认识那个人,注意那个人,然后才会喜欢上。
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端木丽发起怔来。
的确是有那样的一个人。
“……你听到了吗?”
懊友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端木丽眨眼,在视听教室的座位坐下后,回问:“什么?”
“今天放学安叔叔会晚一点才来接我们喔。”好友的脸红通通的,笑容纯洁可爱。
……是不是不要当电灯泡比较好呢?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端木丽想着这种事,在老师走进教室后,才将英语教学的耳机戴上。
懊不容易上完一天的课,她拿起书包,和同班好友准备离开学校,想到之前好友说的事,想着等等要跟蓝礼央说明一下。
不过,这样这段时间要做什么呢?对了,刚好可以跟他说她决定不出国留学的事。
一直觉得要好好告诉他,但是,这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端木丽走到穿堂,蓝礼央已经站在那边了。自从一起上下学变成习惯之后,他不再让她去教室里找人,而是在会经过的地方等她。
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在看见她之后,一如以往地微颔首,然后待她走到身边,他稍稍落后她半步,跟着她往校门的方向走。
再走几步就到校门了。什么时候说比较好?即使是这种小事也令她烦恼;如果对象不是礼的话,她绝不会这样。
“今天……车子会比较晚来。”先说这个吧。
“是吗?”蓝礼央的反应淡淡的。
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端木丽看见身旁的好友眨了眨眼睛。
“啊……到那边去人比较少,我先过去,你们慢慢走。”好友看了下不离身的手机说道,随即往学校侧边围墙走去。
门口的确停满了来载孩子的轿车,不过也没必要先跑走啊。端木丽望着越离越远的好友,心想好友也许是故意要让她和蓝礼央独处,意识到这点,面颊瞬间热了起来。
自己有表现出那种感觉吗?让人不想当电灯泡的感觉。就像之前她想好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思及那样的感觉也在自己身上出现,心不禁动摇了,好像发现了什么而有些不知所措。
学校西侧围墙位置偏僻,总是没什么人,有种真的是两人独处的气氛。端木丽悄悄呼吸几次,正抬头欲启唇之际,却忽然被拉离马路。
“走里面。”只是一辆箱型车经过,蓝礼央轻拉她的手臂,让她换到步道内侧的位置,他自己则走在外侧。
“呃……啊。”端木丽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他马上就收手了,只是很短暂的接触,不过她还是觉得被触及的地方温度好像变高了。不觉用手覆盖住被碰到的地方,停下脚步。“礼,我有事跟你说。”
他留步回首。
“什么?”
“就是……关于那个……”刚刚那辆箱型车像是开回来了。端木丽的注意力被不远处贴着黑玻璃膜纸的车子分散,在看见那辆车停在前方友人旁边时,她停住说话的动作。
下一秒,那辆货车打开后车门,端木丽脑中瞬间闪过穿堂看到的警告海报,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好友的方向飞奔过去!
“小莹!”她警觉放声,大喊好友的名字;见到好友转身正要对她笑,却被车里跳出来的男人给突袭地抓住了。“放开她!”毫不犹豫地,她用力扑了过去!
“呜、呜……”友人遭身后的歹徒箝制,被捂住嘴巴,奋力地挣扎。
端木丽使劲拉住懊友的手,拼了命地要从男人手中把好友抢回来。大概是被她的气势吓到,那蒙面男人松开紧捂友人嘴巴的手,正要挥端木丽一巴掌,却被正好赶到的蓝礼央给撞开。
“啊!”纠缠的三人因为这一撞,像积木一样倒塌分开。
“快走!”蓝礼央对端木丽吼。
端木丽坐倒在地上,看见车里跑出第二人向蓝礼央挥拳,她大声示警。
“礼!”发现好友快被另外一人趁隙给拖上车,她想也没想,伸长手抓住友人双肩,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整个人往外抛去!
把好友抛到人行道上,端木丽却因为反作用力,倒进了车厢里。
“啊!丽丽——”终于月兑离歹徒控制的友人倒在人行道上惊喊。
“是在干什么!要被看见了!”驾驶座传来怒吼。
“你会你来啊!”蒙面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将只剩两只脚在车外的端木丽粗鲁地拖进车内。
端木丽虽然起身想要逃,却被蒙面男人挡住出路,在奋战之中意外扯掉对方的面罩,对方惊恐激动地将她用力推倒。她撞到窗户,坐倒在狭窄的车厢里,面目狰狞的男人就像巨人一样,整片阴影笼罩住她。
喘息着瞪视着对方,她的心脏鼓动着,彷彿就要跳出胸腔。
“小姐——”蓝礼央的声音在一个闷响后戛然停止。
只是那么一瞬间,因为注意着端木丽而分神遭打昏的蓝礼央也被扔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起,然后车厢里再也没有一丝光线。
“礼。”
因为听到端木丽在唤他,所以他张开眼睛。
“呃……”
颈后传来的剧痛让蓝礼央不禁申吟出声,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模,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沉重到无法抬起。他抬起头,眼前景物慢慢清晰起来,首先看清楚的是端木丽忧心的脸容;在和她四目相对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礼。”她轻喊着他的名字,手垫在他头下,让他能够好好躺在她的大腿上。“还好你没事。”她说。
他有一瞬间的困惑,随即望见水泥色的天花板,昏迷前的记忆一瞬间回流,蓝礼央立刻坐直起身。
咬牙忍住脑后的疼痛及晕眩,他环顾着四周。[群聊制作]他们被关在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灰色的空间中,只有角落处堆满杂物,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很不好的气味。
隐隐有着铁链的声音,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和端木丽的左手被链子捆绑在一起;刚才他无法动作,就是因为端木丽的左手给他当了枕头,一起被压住了;她的右手则被拴缚在墙壁的水管上。
贬用这种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方式,大概是怕其中一人会逃跑。迅速理解情形后,他垂首看了下腕表,发现离被绑架只过了二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蓝礼央闭了闭眼。
“……对不起。”
听见端木丽的道歉,他转过头。
“做什么道歉?”蓝礼央看着她。
只见她贴墙而坐,道:“不知道……就觉得好像应该要说对不起。”
没错,她的确该说对不起,因为她实在太乱来了!蓝礼央叹出一口气,也跟着贴墙而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千金小姐跟坏人搏斗。”实话。
“我没想那么多。”她也很诚实。
他知道,那是她的好朋友,她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奋不顾身。蓝礼央道:“那些人有没有说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他拉着手腕上的铁链,开始思考和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嗯……他们下车的时候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我们学校有很多有钱人的小阿,所以才想来绑架。本来是看到小莹落单才想绑架她,没想到带回我们两个。他们说我们看到他们的脸,所以……不会放我们回去了。”
她说,望着前方,字句里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那是一种很刻意的压抑。蓝礼央凝望着她的侧面。
“……害怕?”她的肩膀颤了一下。
“是因为礼在这里,所以我才能忍住不哭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她是会依赖他的。闻言,蓝礼央心里一紧。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的。”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毫无根据,除了安慰成分外什么也没有,但他就是说了。因为他不想让她那么害怕。
他摇了摇头。
“我们……会死吧?”
“不会。”他坚定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可能。学校四周都没有监视器,或许已经有人报了警,端木丽的好友也一定会去找人帮忙。
思及此,他想起自己被殴昏迷之前,那个学姐好像在混乱中拉了几次他的衣服……不,更正确地说,是扯了好几次他制服外套的口袋。
蓝礼央左手模着口袋,果然感觉到鼓鼓的物体。幸好没被搜身。
“会死吧?可能。”端木丽忽然又道。
“不会!”那样的绝望和悲观让蓝礼央皱起眉头。口袋里的……好像是那个学姐常拿着的手机。
贬把这个东西塞给他,是想要他们能求救吧?不过那些歹徒不知何时会进来,得把握机会——
“如果会死的话,我有话要说。因为就要死了,所以一定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端木丽仍在说。
“不会死。”蓝礼央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按下手机的报警号码。
“我,不喜欢礼对我使用敬语。”
“什么?”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她觉得死之前想说的是这种事?蓝礼央不禁看向她,手中求救的动作没停。
“我从来没有要你对我使用敬语。”端木丽说完,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她的这个举动,令蓝礼央怔住。
手好冰,而且还在发抖。
端木丽凝看他的双眸,启唇道:“一直都想跟你说,我从来没有把礼当成竞争对象。考第一名,只是因为那样可以站在你身边;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很近。”她慢慢地,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钢琴比赛,也是这样。和礼弹同一首曲子,你可能会惊讶,然后主动来找我说话,或者一起练弹也可以;我想着这样的事,所以才参加比赛。不过,我好像造成了反效果。”
她美丽的眼眸眨也不眨。
“我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我不会讨厌礼的,永远不会。”
蓝礼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晶莹的眼眸无比真诚,就这样毫无设防地看着他,只映着他。
因为也许会死,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说出来,这是她最真挚的话语,打从心底,毫无虚假。他莫名地胸口一热,不觉回握住她的手。
“你……”
正欲开口,仓库的门却突然被打了开来,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蓝礼央迅速回头,握紧了端木丽的手。
四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先开口道:“这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谁叫你们两个他妈的那么没用!”
“干你妈的!从刚才就一直在怪我们!我看你他妈就只会开车这种废物也能做的事,所以才把难的部分丢给别人!”
“我操!你是想打架?”
“好啦!停啦!”中间一人赶紧隔开两个暴怒的同伴,大吼道:“现在是要按怎啦!照计划打电话去勒索还是要干嘛?这两个小表知道你的长相了,放了去跟警察讲一定会查出我们,所以是不能放了。”
“操你妈的!都是你这个白痴被扯掉面罩!”
“要干架来啊!”
“停啦!”
难听的肮脏话语此起彼落,骤然间一片混乱,怒吼声充满整个铁皮仓库,蓝礼央警戒地瞪视着他们,却感觉端木丽的手更冷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可能不害怕。
其中三个打打吵吵往外面走去,只有一人从头到尾没吭声,始终异常热切地注视着端木丽。
那男人眼神婬秽,充满露骨的。
蓝礼央屏住气,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掩住端木丽。
“小妹妹,你好漂亮耶。”男人猥琐地笑着,舌忝唇道:“他们说要杀掉你,我觉得这样很可惜呢。在杀掉之前,先让我尝一尝嘛,我尝完之后再叫他们来尝啊。”
男人讲着恶心下流的话,上前一步,蓝礼央立刻用背护往端木丽往墙壁死角靠去。
“礼。”端木丽在他背后细声地唤着他,不停地发抖。
蓝礼央紧紧握住她的手,额间的冷汗滑落到面颊,他没有擦,只是严厉地瞪着不怀好意的歹徒。
他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碰端木丽,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在他面前发生。
“你这小表走开!”男人一脚踹在他月复部上。
蓝礼央闷哼一声,随即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地飞快反身抱住端木丽,用自己的全身掩护住她!
“干!不要妨碍您爸爽快!”男人朝他拳打脚踢起来。
若跟歹徒搏斗,被绑住的他完全没有胜算,和他绑在一起的端木丽也会有极大的可能受伤,一旦他反抗遭暴打更失去知觉,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掩护端木丽了,所以,他只能选择不冒险,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蓝礼央不松手、不放手,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牢牢地将端木丽紧抱在怀中。
“礼!礼、礼——礼!”
男人猛烈地殴打他,端木丽在他胸怀之中惊叫着他的名字,他只是狠狠咬住牙关,拼命维持住意识的清醒。
“闭上眼睛!”不要看,这只是场恶梦。
男人一脚踢中他腰侧,剧痛直达脑髓,蓝礼央差点喊出声音,但即使是骨头好像断了,他也要忍住,否则端木丽会更不安。
“不要!不要!礼——”
端木丽想要推开他,他却是怎样都不松手。于是他听到端木丽在哭叫,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心被撕裂了一般地泣喊。
“闭上眼睛!不要动!”蓝礼央低吼着,被男人用木棍打中头部,登时鲜血直流。浓浓的铁锈味弥漫开来,但是,他不会放开,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他绝不会让自己怀中的这个人,受到任何残忍不堪的对待。
“礼——”
他不停地被痛殴,她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名。
直到铁皮屋的门被撞开,像是警察的人冲了进来,把想要逃跑的男人逮捕。蓝礼央在昏厥之前,就只看见端木丽哭泣的脸容。
他……保护住她了。
想着这件事,他放心地坠入黑暗之中。
肋骨断裂,内脏出血。因为这样,急救的第一晚情况相当危急;其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骨折就不说了,最后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塞进他口袋里的那支手机装着追踪器。因为好友小时候被绑架过,所以有人装设了这种东西以防万一,也因此,他们才能那么快就被找到。
端木丽的声音好像就贴着他的耳朵,带着啜泣,低低地对他诉说着。
由于伤势严重的关系,他连续好几日高烧不退,始终意识模糊。
第一次张开眼睛,他看见端木丽伤心欲绝地趴在床沿哭泣,虽然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完全无法使力,他又昏迷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还是端木丽在床边,她憔悴又悲伤,脸上的泪水彷彿没有停止的一刻。他试着抬起手,她轻轻用双手包握住,抵在额头祈祷。
第三次他稍微退烧了,端木丽坐在同样的位置,已经不再哭了,但是依旧双眼通红。他看着她,跟着,她极清浅地笑了。
笑得那么样伤感,那么样难受。
她凝视着他好久好久,然后,有些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细声说道:“……礼,对你而言,原来你愿意为‘小姐’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的。她在说什么……
撑不住全身的疼痛,他再度无力地合上双眼。
在失去意识之后,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颤抖地轻触他的额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面颊上。
“再见了,礼。”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听到她这么说。想问她要去哪里,但终究无法如愿。然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眸,只有冰冷的感觉残留在他脸上。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只银色怀表。
端木丽,不在了。
他的病房内,挂了一小串手折纸鹤。护士说,是端木丽从其他护士小姐那里问来的祈福方式,日日夜夜陪着他时,她一直不停地折着,是她对他的心意。
但是,她留下纸鹤,人却走了。
“她出国留学去了。”
在终于能坐起来自己进食的那一天,端木丽的大哥站在病房门口对他说。
“……是吗?”蓝礼央望着窗外。因为是冬季,树木都已枯萎,形成一幅寂寥萧瑟的画面。
纸鹤的翅膀上有字,当他发现时,就将它拆开。每一只纸鹤,都是用一张写满“对不起”三个字的信纸折的。
床边乱七八糟地放着好几张被拆开的信纸,原本他手里握着的银色怀表,盖子也被打开搁在枕头边,里面摆着一张折贴过的照片。是高中段考颁奖时,学校拍的他和端木丽的合照。
明明他们两个就站得很远,却被折起重贴变成彼此就在身旁。
“你不惊讶吗?没有其它感想?”青年笑问。
他缓慢地转过头。
“……没有。”
“好吧。”青年耸耸肩,临走前道:“丽丽要我转告,她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蓝礼央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外面那株孤独的树。
出院的第一天,他就直接到主屋,对青年表示要搬离大房子。
“喔……”青年一点也不意外,还是满脸笑容地说:“可是,这间房子已经在你名下了。”
蓝礼央怔住。
“——什么?”
“本来是管家先生的。你看,管家先生为我们家做这么多事,这一是他和他妻子生活几十年的地方,那位英国腔的老女乃女乃很喜欢这栋建筑的风格,说有她家乡的味道;反正我们家也不需要这间房子了,所以我决定送给管家先生,而管家先生的遗产又是你接收,所以这间房子早就在你的名下了,我们反而成了房客呢。”青年笑呵呵地说道。
怎么会?处理祖父遗产的时候,他看过文件,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定是律师动了手脚。没想到端木丽的大哥竟会如此做,他的用意何在?蓝礼央瞪住对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冷怒问道。
“啊,不要生气嘛,送房子给你不好吗?”青年从书桌前站起,走到落地窗前。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刻意的欺瞒!蓝礼央眯起眼睛。
青年伫立在窗户旁边,蓝礼央仔细一看,才发现书桌后放着行李箱。
“你就听我说件事吧,端木家的公司已经濒临倒闭,要把它救回来是相当困难的,没有优秀的接任者和辅佐者是不行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会很辛苦。”他回过头,眼神微闪,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丽丽念完书就要投入这个战场,你想怎么做呢?”
蓝礼央情绪毫无波动,甚至连眨眼也没有。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冰冷道。
“呵。”青年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穿好,然后拎起大皮箱,走过他身边,总是带笑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深沉,道:“端木家真正的主人就要回来了,所以,我要先逃跑了,这个房子呢,你要也好不要也好,对我们端木家的人而言,这房子拥有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如果送给别人可以增加一点快乐的回忆也不错。”
青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什么快乐回忆!蓝礼央双拳紧握,闭了闭眼,终于怒道:“这个房子、这个房子……”
他低喘着,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最后只能愤怒地瞪视着地板。
青年早已离开书房,只留下他一人。
只他一人。
他就像尊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从白日到天黑。
那天晚上,完全没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