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皓日那些龟毛无比的生活习惯中,包括──
绝不衣衫不整地外出、绝不开快车闯红灯、绝不对人大吼大叫、绝不在深夜给他人制造困扰,还有绝不能骂脏话。
那天晚上,他终于知道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有多方便。当他衬衫钮扣好几颗没扣,下摆甚至没扎进裤子里,穿着便鞋冲进车库,飚车至邻近的大卖场
“Shit!”没开,人家早打炸了
他只好去敲小区药局的大门,像恶霸一般,把他十年来藏得好好的本性全暴露出来,只差没踹人家大门。
药师一脸不爽地开门,还没开骂,秦皓日就一把揪住老人家的衣领,以急切而凶狠的气势大吼:“我要买卫生棉!”
“”
几公尺外有住抱用力地关上窗户,秦皓日这才如大梦初醒。
“我会卖给你,好吗?放轻松。”老人家哪敢跟眼前的恶棍硬碰硬,讨好地干笑道:“你要有翅膀的还是没翅膀的?”
让他一个单身男性扮演监护人的角色,根本就是个错误。
秦皓日把买回来的一整箱卫生棉交给蓝月铃──他不想以后又要三更半夜开车出去帮她买卫生棉,而且他对那种东西也没概念,到底该买多少、一次经期会用掉多少,他会知道才有鬼,所以决定把药局里的全搬回来,不过老板说只能给他一箱,得留一点给其它需要的人。
然后他坐在客厅,等蓝月铃换好干净的衣服,又叮咛她吹干头发,过程中他完全不敢看她的脸。当蓝月铃跪着擦地板时,他瞥见她露出的腿白如凝脂,瞬间浑身燥热。
懊死!难道他就因为这个小女孩长得像Luna而彻头彻尾成了个变态?这实在太卑劣了。
“别擦了,明天让管家来处理。”他阻止道。
“我擦干净了。”蓝月铃又躲回沉静的保护色之下,只是在今夜过后,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她说话时像害羞的小女儿家那般低着头,耳根子也泛起淡淡的粉红。
只是秦皓日根本无从发觉她的改变。
“去睡吧。”他依然不敢直视她。
白色的身影又踟蹰了一会儿,才柔声道:“晚安。”
“晚安。”不过是一句晚安罢了,他的心湖又泛起涟漪。
秦皓日坐在客厅里,一夜无眠到天亮。当天色泛白时,管家提早来了,她有点讶异主人反常地在沙发上过夜,像是睡了又像只是假寐,不过在她一进门时,秦皓日立刻就清醒了。
必于女性成长的亲密对谈这等工作,秦皓日当然就交给管家了,还好他雇用的是女管家,秦皓日突然有些庆幸。
这名专业管家是他搬来西雅图后自己聘雇的,极为能干,却从不曾对身为雇主的他有过一丝好奇,所以秦皓日一聘用她就是好几年,如今也很放心地把照顾蓝月铃的工作交给她。
避家太太确实比他这个单身汉有经验多了,当天午餐就做了一桌营养又丰富的菜色。
两人同桌吃饭时,那股怪异的不自在仍然持续着,只是秦皓日终于察觉出一点不同──。他没办法再对蓝月铃不闻不问,甚至连避开她的视线都会让他感到愧疚。
“下午,我们出去逛逛吧。”他只好主动示好。
“嗯?”蓝月铃有些意外秦皓日会想带她出门逛街。
“总得买一些东西,或四处看看。”他低头猛吃意大利面。他的管家虽然能干,厨艺却勉勉强强,雇用她至今,他从来不曾对管家太太平庸的手艺如此捧场饼。
“好啊。”毕竟是小女孩,蓝月铃难掩心里的雀跃,只是长年寄人篱下所养成的敏感早熟,让她叉开口道:“如果你方便的话。”
秦皓日依然埋头吃面,含糊应道:“方便。”好半响之后才懊恼地想起,他竟然一点吃相也没有地把那盘意大利面吃个精光!
那天下午,两人一起去逛百货公司,只要蓝月铃的视线在某件衣服或饰品上多逗留两秒,下一瞬间秦皓日就会让柜台小姐打包刷卡结帐。
“不用买这么多。”蓝月铃被他吓到了,开始克制自己的眼晴不要乱瞟。
“如果妳是担心花光我的钱,那妳多虑了。”
“我不能花你的钱。”蓝月铃回道,“这些东西等我能够动用父亲留给我的钱,我就会还你。”
“我既然答应提供妳大学毕业前的一切开销,就会做到。”
蓝月铃低着头,掩饰眼里的不以为然。“那我们不要逛了。”她不想欠人,转身想离开。
秦皓日拉住她。
他身边的人从来不会反抗他,因为他没什么耐性,也因为他从小就被捧得高高在上,他习惯命令或警告别人接受他的做法──一如他对蓝月铃姑妈一家人所做的。
“算了,”奇怪的是,向这小女孩妥协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妳不想买那么多,我们就别买那么多。”他怪自己表现得像个想讨好女伴的暴发户,他只是想不出该如何让她开心,让她忘记昨晚或者该说自他一时冲动接下监护人这职责后完全不及格的表现。
只是他显然用错了方法,也怪不了她觉得难以接受。
“逛那么久,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小女生都爱吃甜食,他想甜食或许能让她开心一点。
“好啊。”
“妳想吃什么?”他们逛到百货公司顶楼的餐厅。“冰淇淋好吗?”这家冰淇淋驰名海内外,是许多女性的最爱。
蓝月铃显然也是,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终于有了属于她年龄的光彩与灵动。
“嗯1.”看她吃得开心,秦皓日又买了十几盒回家。谁知两人才进门,管家太太就扠着腰,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让她吃冰淇淋?”一向稳重的管家太太一副快晕倒的模样,接着也不管秦皓日是她的雇主,直接没收那一袋冰淇淋,又足足训了他十分钟。
见到这情况,蓝月铃好愧疚。
避家太太训完话后,把冰淇淋收进冷冻库,又严正警告她生理期结束前都不准偷开冰箱。
看着秦皓日自责的背影,蓝月铃发觉原本面对他时的生疏与不自在,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他竟然这么认命地接受管家太太训话,一点也没有摆出雇主架子,直接而坦白地认错并坦承自己的无知。
蓝月铃来到他身边,秦皓日抬起头。
“身体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立刻叫医生来。”他说,看得出他不是个习惯屈居下风、骂不还口的人。
蓝月铃笑着摇摇头。
秦皓日第一次看见她笑,那一刻他完全没想起Luna,没想起任何往事,只是痴痴地、难掩悸动地,凝望着她太珍贵也太难得的微笑──像月的光辉,能够抚平一切愤怒、悲伤与痛苦,却也会教人沉沦耽溺。
“我很好。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蓝月铃弯,少女柔软的唇在他颊畔浅浅地印下一吻,却已把他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她像精灵一般转身,微笑着翩然飞去,留他深陷魔障之中。
魔障,是命运设下的陷阱.或他自己的愚昧所织就?明明清楚是非对错,却还是轻易地陷落。
一个吻,让秦皓日明白,心里那些从见到她开始就沸腾着、非理性的躁动,代表着什么。
☆☆☆☆
这是考验。而他避免自己沦陷的方法,就是远远地逃开。
她只是和Luna相像而己,只是个故人之女,是他比亲手足更亲的兄弟临终前的托付,而他不可能眼睁睁地放任这个女孩子受到欺凌。
如此而己。
秦皓日狼狈地逃开了,他把蓝月铃安置在加拿大,一栋许多年前他瞒着家人购置的别墅,他给她佣人差遣,供她不愁吃穿,替她拿到良民身分与居留权,安排管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与教育,并由管家定期向他回报她的情况。
他却不再探望她,甚至不曾给过只字词组。
他冷淡吗?是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头悬着这个说不出口的秘密,明明没什么,明明不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他却像做贼心虚,甚至连秦家人都不知道他带蓝月铃回美国!当家人问起时,他只推搪蓝月铃并没有答应要回秦家。
真的没什么吗?
秦皓日瞪着镜子里自己一夜未合眼的憔悴容貌。他近日的反常让研究室的所有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那些家伙平日爱在背后喊他暴君,喊他独裁者,虽然他极少发脾气──待过秦皓日研究室的人都会这么想,爱发脾气的人也许还好应付一些!只要发觉一丁点苗头不对,怕死的还可以赶紧脚底抹油。真正的暴君是那种冷血又没人性,偏偏你无从得知他老大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的家伙。秦皓日从不大吼大叫,从不摔东西,从不用言语羞辱人或赏人白眼,他要你加班,要你报告和纪录从头来过,要你顺他的意否则后果自负,那语气和表情淡淡的,甚至优雅高贵,偏偏看着他的眼才知道什么叫不寒而栗。
他要你滚,要你哀号,要你欲哭无泪时,从不手软,举止表情声音却永远维持贵族般的冷静与超然。
而这两天,研究室有一半的器材被他摔过,他的暴吼声越来越常从研究室里传出,他像由冰山变成活火山,这样的转变简直媲美世界奇观!
秦皓日烦躁地躺进壁炉前的沙发里'一向注重仪容的他此刻衬衫前襟有几颗扣子未扣上,赤果精瘦的胸膛在火光照映下呈现阳刚性感的明暗起伏,而他的五官则因此显得幽魅而邪气,墙面的挂镜映照着他的颓唐,彷佛,那是一面真实之镜,只反射出人类内心真实的模样。那个平日像个彻头彻尾的秦家人,严谨、保守、冷酷、一丝不苟的绅士,努力掩饰的另一个真实面貌
匡!
他狠狠地将酒杯砸向镜子,镜面像生了蛛网般,白色裂痕呈放射状扩散,透明而尖锐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唬珀色酒液像谁的血,在地板上流淌
破碎的镜面在墙上,在地面上,扭曲地照映出他阴惊的神情,像在取笑他徒劳地逃避现实。
秦皓日几次深呼吸,渐渐地恢复平静。
不只是因为她貌似Luna,不只是他内心太过污秽,而是他必须把她藏起来。
蓝青河这混帐,明知道他的“秘密”,明知道Luna是怎么死的,他却把酷似Luna的蓝月铃推给他,推向地狱的入口。
可是,他不是别无选择。他明明可以把蓝月铃托付给家人,他的家人绝对会安顿好蓝月铃未来的一切,也会避免他所担心的事情发生。
但他却瞒住了家人
秦皓日撑起眉,偏头痛又在折磨他,他倒了另一杯酒,仰头喝干,然后把照顾蓝月龄的管家传真给他的信丢进壁炉里,任火舌吞噬一切秘密。
意识开始浑沌时,他放松全身躺进沙发里'努力把脑袋放空,把蓝月铃的一切从脑海和心里驱逐。
又是一个恼人的夜。
但没关系,他都藏好了,把酷似LunaES的蓝月铃藏了起来,他找不到的。
壁炉的火熄了,明明在前一刻,赤红的烈焰还跳跃着原始的舞蹈,舞台却突然间陷入黑暗,舞者们悄无声息地退场。
夜灯闪闪烁烁,无月的夜,寒风像夜袭者闯进屋内,被惊动的白色窗帘翻卷抖动,余烬中未成灰的一截纸被吹出壁炉之外。
不知何时苏醒的秦皓日站在壁炉边,弯身捡起那片边缘烧焦的纸,上面写着已经帮蓝月铃安排好语言学校
迵异于平日的严肃与一丝不苟,他的发狂野地散落在颊边和额上,前襟的扣子完全敞开了,背着光,唬珀色的眼像符猎者,闪动着尊贵却又野蛮的兽性光芒──像善于杀戮与征服的王者。
“蓝月铃。”他的指尖抚过传真纸上的名字,笑意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因为不信任别人,秦皓日便让他原来在西雅图的管家跟着蓝月铃一起到加拿大,而他决定让蓝月铃一边念语言学校,一边自修念完初中,最迟十六岁再和一般学生一起进入高中就读。
她没有意见,反正她的意见也不重要。蓝月铃并不在乎秦皓日怎么安排,让她有些受伤的是秦皓日像要眼不见为净似的把她送到加拿大,对她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予,甚至连平常的问候也没有。
她一开始就决心当个安分的影子,他却忽而对她温柔,忽而对她冷淡,转过身后就不闻不问。
彬者,其实那日秦皓日带她出游只是基于同情与礼貌?就算是如此,有必要把她当隐形人吗?
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能怀抱着一股自己也说不出口的烦闷与忧郁,一天过一天。
优雅俊美的骑士拯救她离开地狱,她不想承认,或者根本还太懵懂,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烙印在她心中,成为她生命中的最初,天使的心开始懂得悸动,他待她温柔或冷淡、亲近或疏远,怎能不大大地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蓝月铃每周一天到语言学校上课,其它时间则在家自修。秦皓日和管家特别费心挑选能用中文与英文指导她的家教,以英文为主,中文为辅,家教老师资历优秀,背景清白,个性开朗,无不良嗜好与前科。而她在生活上的一切需求,管家也都照着秦皓日的指示严格挑选,只给她最好的。其实就这点看来,也不能说秦皓日待她冷淡吧。
总之,她真的不懂他,有时赌气地想,她才不想懂他,也不需要懂他,省得心更烦!
“Luna?”她的文学老师见她神游太虚,唤了她几声,蓝月铃这才回过神来。
秦皓日原本给她取的名字是Selene,她自己偏偏选了Luna。不为什么,因为同样是英文字母的组合,四个字还是比六个字好记。
也因为她没忘记秦皓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喊她Luna。
文学老师第一天上课时告诉她,Selene其实就是Luna,就像Venus也是Aphrodite一样。
她的文学老师是个斯文白净的华裔青年,两人上课的地方通常在偏厅,与大厅相连的两扇门因为太重,平时总不会合上,而管家太太也常会特意经过并巡视,如果轮到男性家教上课,更会不时进偏厅替他们送茶水点心。
蓝月铃对管家太太的保护举动不以为意,进入青春期后,她越来越清楚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写着什么样的情绪,她没有太多本钱保持清纯无知──像那些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天真少女一样──否则早就被射狼虎豹拆解入月复了。
那些有着贪婪与痴迷眼神的男人,是否包括了秦皓日?她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正眼看她。
而且,他和她其实很像,都是保护色强烈的人,表面上流露出来的情感未必是真实的
怎么又想到他?蓝月铃忍不住叹气。她发觉光是想到秦皓日,她就变得像自己最常在心底取笑的那些愚蠢少女一样,莫名的娇憨和自以为是。
她因为他的不闻不问生闷气,难道就不是一种自以为是吗?他只是她的监护人,确实没有义务对她的喜怒哀乐负责。
“Luna,妳有烦恼吗?”文学老师柔声问道,目光急切而闪烁。“妳可以告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妳一个人住在──”
“谁说我是一个人住?”蓝月铃冷静地打断他的话。
明明他问得小心翼翼,也末的目踰矩,但蓝月铃的眼神总教人无法招架,尤其是当他心里有着她根本不想响应的期待,或者预期她会像个纯真无知的少女表现出他所希望看到的羞怯反应
她就像过往遇到相同的情况时一样,永远只会给予对方直接又毫无温度的凝视,让那些男人变得笨拙,失了分寸。
男人白净的脸皮泛红,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直都只看到妳一个人,而且”自从第一眼见到蓝月铃后,他就不时刻意经过这里,从没见过有其它人进出大宅,偶尔遇见的陌生人,一问之下都是她的家教老师。
“我没有什么烦恼。”她不特别冷淡,但也不特别热络地道,“而且我每次上课的过程,都会由管家巨细靡遗地报告给我的监护人,他对我的家庭教师要求十分严苛,尤其注重隐私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
男人一转头,果然看见管家太太领着佣人们抱着被单经过的身影,老太太推了推眼镜,精明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彷佛老早就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接下来上的是阿Keats的作品”男人立刻正襟危坐,随手翻开厚厚的诗集,一脸严肃地道,额上却已冒山已滴冷汗。
蓝月铃嘴角勾起一抹既淘气又嘲讽的笑,她才不管什么Keats迁是Kea,单手支颊,又神游太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