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只宠物叫“小平”,是一只毛毛虫,她非常非常疼爱牠,每天摘新鲜花草喂牠,有时也把饼干屑屑留给牠,还带牠去散步―把牠放在花瓶里插着的花朵上遛一遛、爬一爬,再把牠放回小窝。她还会放音乐给牠听。她最喜欢宫崎骏的动画音乐,不知道小平喜不喜欢呢?她想应该是很喜欢吧。平平还教她用相机记录小平的成长日志,帮小平照相和写日记,成了她每天最重要也最期待的工作。
“要记得洗手。”黑恕平瞧她乐呼呼的,也不想泼她冷水了,只是每次都不忘像老妈子一样,叮咛她在模完小平后一定得洗手。
“为什么?”
“因为小平爱干净啊。”顺序颠倒了?不管!反正他后来干脆像保母一样每次都帮她洗手。
这天,黑恕平也不知该不该放鞭炮庆祝自己月兑离苦海,因为骆子甯捧着小平的小窝,像个孩子生病的焦急母亲,语带哭音地跑来对他说:“小平怎么了?牠是不是生病了?”
她泣然欲泣的模样让他心疼,黑恕平瞥了糖果盒一眼,安抚道:“这是蛹,妳不要吵牠,小平在里面梳妆打扮睡美容觉,做全身保养和SPA,妳过几天就可以看到长大的美丽小平平了。”
“真的吗?”小家伙沮丧的脸恢复了神采,眼里燃起了希望,可爱得令他忍不住偷亲她好几口。
“真的。”
骆子甯因此开始上网查数据,有些字看不懂,就慢慢查,打字比蜗牛慢也没关系,她很有耐心,而且还问为她做辅导的老师好多关于蝴蝶的问题。她天天期待着床头的小平快点变美美的,出来和她见面。
那天早上,骆子甯比黑恕平早起,静静地坐在床边。
摆恕平醒来时,看见她安静的背影,忍不住懊奇地坐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他看向只剩蛹壳的糖果盒,立刻明白了。
小平也许在凌晨时分,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化成蝶,破蛹而出,展开那对让子甯日夜期待的美丽翅膀,飞走了。
他看着骆子甯默默的,眼眶泛红,说不出是失望或难过的小脸,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样子牠长大的过程很顺利啊!”他说。
骆子甯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笑了笑,“对啊!”
然而后来,她总会看着只剩下蛹壳的糖果盒子发呆,或者忍不住在花园里找着小平的身影。可惜,也许那些蝴蝶之中没有一只是小平吧?因为牠们总在她靠近时很快地飞走了。
摆恕平忍不住在心里诅咒那只忘恩负义的毛毛虫。臭家伙!唉子甯这么失望,好歹让她看一眼再飞走嘛!
这一日,黑恕平从学校回来,又看见骆子甯对着花圃发呆的寂寞背影。他走近她,把手举到她眼前摊开,露出掌心的玫瑰金手炼。“妳瞧。”
展翅的玫瑰金蝴蝶,栩栩如生地在链子滑下时颤动着,向晚的阳光折射镶在蝴蝶翅膀的水钻,闪闪发亮。
骆子甯抬起小手掩住一声惊呼,黑恕平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拉起她的手,轻柔地将手炼戴在她腕上,却用痞痞的语气道:“笑一个吧,小美人。我可是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它钦!”
骆子甯抚着手腕上的链子,看着黑恕平盈满温柔宠溺的眼。
他不知道,跟着蝴蝶破蛹而出的,还有少女太晚熟,却被他捧在双手间呵护的心。毛毛虫总要长大的,懵懂如她也是。原来人都是在面对遗憾时学着妥协、学会不哭,才懂得什么是成熟,什么是爱的美丽面貌下,无法分割的重量与疼痛。一夜间展翼飞翔的翅膀,牵动那肉眼看不见的丝,挑动极其细微的情戚变化,像蝴蝶效应一样,足以让深刻的爱与温柔觉醒。
是蝴蝶拍动翅膀引来了暴风雨?又或者一切早有脉络可循,他满满的爱所灌溉的花苗,就要发出女敕芽,在日后渐渐成长,回报他半生的芬芳。
“哈啰,甯甯宝贝。”
正在游泳池旁晒太阳的黑恕平不爽地瞇起眼。甯甯宝贝?又是哪个?恶心巴啦的……
但他随即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子甯心目中的神仙教父,也就是他舅舅。
这些年,淳于帆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只要经过台湾,或是在台湾附近的地区停留,一定会抽空绕到黑家来看看他的养女。
骆子甯学会发电子邮件后,这对养父女也常用电子邮件联络。淳于帆对自己没尽到养父责任有些在意,毕竟所谓养育关系不该只是提供金钱援助。
摆恕平大多时候都很识相,在淳于凡来访时不会明目张胆地吃醋,硬要霸着骆子甯不放。不过这一回,当他从泳池畔坐起身看向大门的方向,发现情况不太一样,舅舅带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来访。那是个斯文白净,看得出教养不错的男人。有时候他得承认―物以类聚,他舅舅的朋友虽然三教九流都有,但人品都不错。
奇特的是,连不常招待客人的女乃女乃,这回都亲自出来迎接了。黑恕平冷眼在外面观看,发现骆子甯换了一件他上礼拜才帮她选的新洋装。
堂嫂和最近刚怀孕、很常回家走动的大姊,还有大姊夫都在,双方在有着大片落地窗的大厅里排排坐,简直……
像在相亲一样!
也许相亲的是堂嫂金莳芸?话说回来,虽然家人一直都不干涉堂嫂是否要和堂哥离婚并再婚,女乃女乃甚至表明就算她离婚,这里依然是她的家,但是就血缘关系来说,他相信家人不会主动鼓励堂嫂离婚,甚至帮她安排相亲才对。
想当然耳,也不可能是最近又和秦兰斯复合,已经怀有身孕的大姊。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舅舅甚至开始鼓励子甯开口,看样子像在替两人做介绍……
摆恕平突然心头火起,扯下本来披在肩上的浴巾,大步走向屋里。
见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大宅,黑家所有的人一直以来早把他对子甯的心思看在眼里,心里有谱,于是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倒是淳于帆还一个劲地同两个年轻人聊天说笑。让黑恕平原本只是猜疑不满的情绪转变成强烈嫉妒的,是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子甯竟然可以对着那男的笑得那么开心!
以前她明明只对他一个人这么笑的!
“平平!”骆子甯一见到他,依然像小狈狗看到主人一般开心,只是这回她没有主动跑向他。
这让黑恕平的脸色更加阴鸶。
“舅舅。”他再抓狂也不忘先向长辈打招呼,然后才冷着脸走向骆子甯,一把将她拉起。“陪我回房间拿东西。”
“你让甯甯留下吧。”老太夫人开口了,“你舅舅介绍朋友给育育,他们聊得正开心呢。”
“什么朋友?才第一次见面能聊什么?”子甯一向怕生,这一两年生活圈子就只有黑家和医院,几乎不敢跟陌生人聊天的她,怎么可能和一个才刚见面的男人成为朋友?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没错,不过已经认识一年喽,我之前就让子甯跟克里斯持续通信,他们当了一年的笔友,对彼此印象都不错。”淳于凡说道。
笔友?他询问的眼神看向骆子甯,她却只是不解地看着他阴沉的反应。
子甯有笔友却没告诉他?黑恕平心里的不满越来越深。“我知道甯甯怕生,暂时她也无法到学校去拓展自己的生活圈子,不过再拖延下去,只怕她回学校念书和同学也有代沟,所以我想可以让她先交个笔友,克里斯跟我很熟,年纪和甯甯也相近。”
“子甯从没说过她需要别人当朋友!她有我!”黑恕平声音里有隐忍未发的怒火,他陌生的样子让骆子甯感到疑惑和担忧。
“我把她交给你,确实你这些年做得很好,舅舅要感谢你,不过你不能说子甯不需要别人当朋友,就算她不需要朋友,也不代表她不需要谈恋爱。”淳于帆眼色深沉地道。
摆恕平没料到舅舅这么直接坦白地,承认他就是带这个男人来和子甯培养感情,准备谈恋爱!
这算什么?因为是她的养父,所以主动干涉养女的感情吗?黑恕平看向一旁那个陌生的、始终沉默的男人。
他眼尖地注意到对方耳朵上挂的器具,他这一两年来常到复健中心去接子帝,知道那是助听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既讽刺又愤怒,几乎是怒吼道:“谈恋爱?这就是你替子甯找的对象?一个残障?”
“平平!”骆子甯惊呼出声。
“我不记得家里教过你这么跟客人说话!”老太夫人也怒了。
然而盛怒中的黑恕平哪里听得下去,继续吼道:“不是吗?我真搞不懂你们,在你们心里子甯就只配这样的男人?你们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一点。”太了解这种与家人对立的感觉,秦兰斯起身拉住他。“这样解决不了事情,你先听大家把话说完,没有人会伤害子帝。”
“小暴君,”淳于帆见过大风大浪,才不把这任性少爷使性子放在眼里,“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是甯甯宝贝唯一的朋友没错,但你怎么能阻止甯甯认识别的朋友?君子之争你没听过吗?你的档次不是这么低吧?”
“谁的档次比较高?这个聋子吗?”
“我不喜欢你这样。”骆子甯难过地推开他。“你好坏。”
她不想再看到口出恶言伤害她朋友的平平!骆子甯从来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当年年幼的她总是选择逃避,选择佯装若无其事,即便是接受辅导的这些年,生活单纯的她也不曾面对突然失控的黑恕平,她只好再次选择躲进安全的堡垒,快步离开大厅。
摆恕平想追出去,淳于帆却斓住他,一脸严肃地道:“如果你是这样的人,算舅舅我看走眼,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追子甯。”
“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正在被全盘否定。子甯是他的……
“你霸占了她的世界,所以她理所当然只依赖你。”始终沉默的克里斯开口了,显然对他们的情况有一番了解。“确实是你帮助了她,但你真的认为用恩情能让她明白什么是爱情吗?会不会从一开始她对你的依赖,就只是一种雏鸟对成鸟依附般的感情?别忘了她有一天要自己走自己的人生。”
摆恕平的脑袋里像有原子弹炸开一般,这几年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妖魔鬼怪立刻伺机横行。
“恕平,”老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了,“至少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冷静地想一想,不要冲动地背负她的生命,这样对甯甯不公平。〕
那对他就公平了吗?黑恕平恼怒地转身离去,年轻的他听不懂女乃女乃话里的深思远虑。他们两小无猜地活在家人的羽翼下,但人生能永远如此吗?他一个劲地想把子甯和自己绑在一起,来日能否有足够的觉悟去面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个必须跟他同甘共苦过下半生的牵手异于常人的事实?
那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再包裹梦幻糖衣的现实生活,仅仅靠着几乎窒息般没有他人介入空间的依附关系,还能经得起多少人生的考验?
摆恕平回到房间,却见骆子甯一个人抱着小兔女圭女圭坐在床边,垂着头,好忧郁的模样,发现他进来,竟然把头一撇,坐到角落去。像小女孩使性子似的,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他也半斤八两,而且此刻,他一点也没有心情说笑。
因为他说那男的是聋子,所以她不高兴了?他们的感情有这么好吗?好到她宁愿跟他发脾气,跟他这个日夜陪伴她的,为一个也不过才通信一年、今天刚见面的男人生气?
她比较喜欢那个男的吗?思及此,黑恕平觉得心里的酸气都快能把地球表面腐蚀殆尽了!
“妳就这么在意那个男的?”那个克里斯知道他跟子甯是什么关系,而他却不知道子甯和克里斯通信将近一年!摆恕平真的觉得好受伤。
骆子甯是真的不想理他了,可是这两年来黑恕平总是告诉她,有任何委屈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所以尽避她晚熟的心不懂男人嫉妒的心情,却还是闷闷地道:“莉娜表姊……”声音梗住。
“什么?”跟莉娜有什么关系?他走向前,发现小家伙抱着兔女圭女圭缩在角落,眼泪已经委屈地滴答滴答落了下来,挂在脸颊上,落在手臂上,看得他既心疼又气愤,直觉是为了克里斯,所以她哭了!
骆子甯小嘴扁了扁,一边羞赧地抬手胡乱擦着眼泪,好半晌才又继续道:“莉娜表姊都叫我智障,她叫她朋友也这么叫我……”她不喜欢平平像莉娜表姊一样,好伤人。
摆恕平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竟在无意间伤害了她。他坐到骆子甯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忏悔道:“对不起。”
骆子甯抬起头,吸着鼻子,“你会和克里斯道歉吗?”被嘲讽的人毕竟是克里斯啊。
他才不要!摆恕平本想这么说,但看见骆子甯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眼神,只好改口道:“会。”
骆子甯终于破涕为笑,那还挂着泪珠的甜美笑靥一下子便化解了他所有的不愉快,她开心地抱紧他,一切立刻雨过天青。
摆恕平也笑了,然而想到克里斯,不安还是悄悄从心底窜升。突然间他有了一个疯狂的、任性的,甚至可以说是自私的打算,但还太年轻、太任性妄为的他,一点也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从杂志架上拿出旅游杂志,翻开曾经让子甯看得目不转睛,露出艳羡神色的那一页,骆子甯果然眨着大眼,主动凑了过来,虽然这本杂志已经翻过好几次,但每次翻到介绍马尔地夫的部分,还是让她露出向往的神色。
“想不想去?”哥哥带妳去!百嘿嘿……
骆子甯点头,“要怎么去?可以吗?”她从来没旅游过,每一次的迁徙都是因为结束上一段寄养关系。
摆恕平心疼地揉揉她的发,“妳得答应我,不可以对别人说。”他伸出手指要和她打勾勾。
骆子甯用力地点点头,也伸出小指头勾住他的。
对单纯的子甯而言,这样的约定就已经足够,不必指天立誓,不必白纸黑字。黑恕平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吃定了这样的她,或者其实是因为她的单纯,才让他既爱又怜。
“过几天我带妳去一个地方办理证件,不过办证件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妳就开始准备行李,然后我会帮妳跟老师请假,不过我们要保密,因为我的钱只够我们两个出门,妳跟别人说了,我们就出不去了。”这当然是鬼话。
“那我可以带小兔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小兔跟我们一起去!”
“耶!”骆子甯好开心,好兴奋,平平果然对她最好了,要带她出去玩。她捧着杂志,想象着在那绵白的沙滩上奔跑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冰蓝带着翠绿色的海水模起来是冷的,还是有点温暖?她真想早一点和平平与小兔一起置身在那有如天堂般美丽的世界之中。
谁最卑鄙?他最卑鄙!谁最无耻?他最无耻!办什么证件需要时间?护照?但子甯早有护照啊。
“等一下妳只要看我的暗示,点头或摇头,然后微笑就行了。”卑鄙无耻的家伙对着单纯小绵羊道。
“好。”骆子甯开心地点头。
今天就是他们要飞到马尔地夫的日子呢!一大早天还没亮,平平就拉着她出门,行李全在车上,然后他们悠闲地吃了一顿早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百货公司买了一些东西,直到早上九点,他们来到一个叫作户政事务所的地方。
“证件都带了吗?”
即将把自己卖掉的小笨羊双手奉上身分证、印章与户口簿,接着是一堆她也不知道干嘛,但反正看平平做,她就跟着做的程序。
“恭喜两位。”啪啪啪!有人鼓掌,骆子甯乱害羞一把的,大家都知道他们要出国去玩吗?呵呵……
“走吧!去机场喽!”黑恕平牵着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的小笨羊!他新上任的黑太太,前进桃园机场,飞向马尔地夫度蜜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