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雪停了,天空却一片灰涩,浓雾弥漫在山林间,连满山遍野光溜溜的山桃树,远远看都只能瞧见紫色的剪影,天光幽幽微微,万籁俱寂。
白绢般平滑的雪地上,印着一排脚印子,由山的那一头,穿越了树木。脚印子的尽头,是一匹毛色几乎与雪地融成一气的狼。
它很苍老很苍老了,毛皮雪白但无光泽,金色的眼几乎已经瞎了,以狼的年纪来说已经是奇迹。
它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它曾经是让深山里的狼群臣服的狼王,因为它有着最狡猾的也望尘莫及的机智;它射手矫健灵敏,仿佛受过军事训练;它发起狠来,有不屈不挠的斗志,可以跟挑衅它的狼斗个三天三夜还神采奕奕。
它突然出现在狼群里,很快地拥有领导地位,连它自己都不知道那种野蛮的日子过了多久,直到它老了,被年轻的狼所取代,离开那个本来就不属于它的团体。
野性把它过往的记忆撕扯得七零八落,它几乎已经没有身为人时的记忆,只是凭着本能,凭着某种模糊的印象,又或者是它产生了幻听,竟听到人类女子的声音,在吹雪的凛风中,对它呼喊着——
敖督!
它翻过山领,越过原野,穿过森林,来到了似曾相识的所在,紫色枝干连绵十数里,看不见尽头。
它知道自己没剩几口气了,只是一股莫名的执着,一股无法忘却的渴望,让它撑着,努力迈开已经颤抖的脚步。
直到山坡的那一头出现了一株高大且形单影支的紫色树干,以及不远处破败的屋宇,它加快脚步,好像回光返照,已是风中残烛的身子变得灵敏了。
白山桃树下,立了个坟塚,那是神塔的最后一任巫女,她总说死后要葬在白山桃树下。
白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来到坟塚前,它已经完全走不动了,看着巫女的坟,颤巍巍地倒在雪地上,不再挣扎。
像终于了却一椿心愿,像宿愿终于得偿,它安心地闭上眼,在坟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幻梦,抑或神迹?白山桃突然一朵朵地绽放了,花心泣血般红艳,雪白花瓣随风飘绕,落在白狼身上,须臾成了座小坟塚,与巫女的坟俩俩相望。
是幻梦,抑或神迹?白山桃树下,年轻的妲娃遥望着远方,她发上簪着木簪子,穿着她未曾有机会穿上的红色喜袍,泪流满腮,却绽出一抹令人心碎的笑花,看着情人朝她走来。
白狼倒下之处,年轻的纳兰身影渐渐鲜明,他走向她,张开双臂,抱住朝他飞奔而来的小巫女,他未过门的小妻子。
我回来了。